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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赵氏一颗心沉入了谷底,她屏退了丫鬟,认真道:“你跟我说,是不是徵儿欺负了你?”

  郑菲凌道:“欺负谈不上,他不过是觉得儿媳不守妇道,在寺庙与人偷情而已。”

  这话犹如平地惊雷,险些将赵氏炸晕,结合昨日有毛贼闯入她房中的事,赵氏隐约猜出了什么。

  她一时齿冷的厉害,她是女子,自然清楚,被夫君这般误会,对女子来说,是多大的伤害,饶是她一贯疼儿子,这一刻,都无法替他求情。

  她红着眼睛将郑菲凌拉了起来,骂道:“真是混账东西!他一准儿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如此糊涂!等他回来,我定然替你好好骂他!”

  郑菲凌摇头,道:“母亲不必如此,他不过是不信我而已,昨日没能寻出证据,情急之下,怕事情闹大,才瞒着母亲,望母亲谅解。直到昨晚,雯姨娘才将事情的原委交代出来。怕影响您休息,儿媳今日才来。”

  赵氏又忍不住骂了雯儿两句,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这口恶气,非狠狠让他长个记性不可,夫妻间过日子,总会有矛盾有摩擦,出了问题,若一个个都和离,天下只怕没几个不和离的,总要给对方一个机会不是?徵儿虽有不少问题,人却不坏,你再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郑菲凌微垂着眼帘,神色从头到尾都很平静,直到赵氏说完,她才苦笑一下,“娘,过日子不比其他,不是说勉强,就能勉强的,他可以有姨娘,可以待我不够用心,可我无法容忍他质疑郑家的教养,无法容忍他用不贞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瞒你,如今瞧见他,我就……有些厌恶,求您成全儿媳。”

  她眸中一闪而过的悲哀,让赵氏一颗心揪成了一团,一起相处了几年,赵氏自然了解她的脾气,清楚她是被伤透了心,才如此坚决,赵氏多少有些慌。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掏心掏肺道:“菲凌,你可考虑过和离的后果?就算你娘家人都同意,和离后,你怎么办?难道一辈子住在娘家吗?背后肯定少不了嚼舌根的,你可能承受?和离的女子,日子有多难,你知道吗?日后就算能二婚,也未必能嫁到合适的人家。”

  郑菲凌打断了她的话,“我已深思熟虑过,一切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只要能与他分开。”

  赵氏闻言,不由一愣。

  她想让她知难而退,不得已,抛下了最重要的一点,“就算你能承担这些,你可想过康儿,和离后,他该怎么办?你难道想带他离开?这根本不现实,就算我同意,你祖父和你公公也绝不会同意。”

第137章 番外篇 痛彻心扉

  郑菲凌神色不变, 待她说完,她才道:“等祖父和父亲回来,我会与他们谈。”

  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 赵氏多少有些慌,考虑到儿子,她只得拖延道:“等他们忙完归来怎么也得傍晚, 第二日还要当值,你今天提, 时间多少有些仓促,这样好不好?你再考虑十五日,待三月初一, 他们休沐时,你如果还是坚持, 我不会再拦你。”

  赵氏眸中甚至带了点恳求,这几年, 她待她视如己出,整个李府,郑菲凌最舍不得的就是她, 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

  郑菲凌刚回到锦悦轩,就见李洺倩在安翼的陪同下,带着丫鬟杀了过来, 她已怀孕七个多月,腹部已高高隆起, 快步走来时,瞧着怪瘆人的。

  郑菲凌心中一惊,“你怎么来了?”

  李洺倩眼眶有些发红,“发生这么大的事, 我怎能不来?”

  郑菲凌并未正式报官,但是那两个神盗无论如何,都需要缉拿归案,所以她让丫鬟去了一趟刑部,让她将这事说给了安翼,拜托他帮忙搜查一下。她还特意让丫鬟叮嘱了安翼,让他别告诉李洺倩。

  这事实在太大,安翼清楚李洺倩的性子,自然不敢瞒她,思忖再三,还是告诉了她。他特意告假一日,陪李洺倩一道过来的。

  他自然支持郑菲凌和离,不论李徵有多少理由,他今日能够质疑她,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这种男人不要也罢,她没必要委曲求全,今日来,他们是接她离开的。

  李洺倩险些气炸,如果李徵在跟前,她能冲上去扇他一耳光,她红着眼睛道:“亏我以为他是个君子,就算纳了姨娘,也绝不会给你委屈受,当真是瞎了眼,才以为他是个好的!”

  要说李徵有多差,其实也不至于,他重规矩,还孝顺,交代给他的事,他也能认真完成,虽年轻,因一丝不苟,公务上也不曾出什么岔子,成婚后,待郑菲凌也算体贴。

  他不过是没有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没有全心全意地信任她而已,夫妻间能够一心一意信任对方的又有几人?

  若郑菲凌不这么骄傲,忍一忍,也能与他过下去,她却过不了心底那一关,曾经有多爱他,如今就有多腻味,与其相看两厌,不若趁早抽身。

  她骄傲了一辈子,又哪里希望,自己因为一个男人,沦落到这般不堪的境地。

  郑菲凌拍了拍她的手,才低声劝道:“你有孕在身,别动怒,我真的没事。”

  李洺倩哪里不了解她,一切不过是硬撑着罢了,她咬牙对婇瑕道:“你们去收拾东西,今日就离开李府,这个破地方不待也罢!”

  郑菲凌自然不肯跟她离开,劝了又劝,才将她劝回去,尚未和离,她若搬去侯府,像什么样子,不过十五日而已,在她看来忍忍也就过去了。

  李洺倩却难受得不行,离开时,眼睛都哭肿了,反倒是让安翼心疼的不得了。

  *

  傍晚李徵归来时,就被赵氏喊了过去,他进去时,赵氏就坐在上位,已将全部丫鬟都屏退了下去,她神情异常严肃,瞧见他,就厉声道:“你给我跪下!”

  李徵一瞧母亲的神色,就清楚,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他默不作声跪了下来,脑袋微垂,俊朗的面孔蒙着一层黯然。

  赵氏失望道:“菲凌嫁给你将近四年,她品行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李徵沉默不语,下一刻,一个杯子就砸了过来,直接砸在了他身上,杯中的水也尽数洒在了他衣襟上。

  赵氏是真有些生气,实际上,她自己也曾被冤枉过,自然清楚被冤枉时,有多痛苦,当年,她生下李徵时,李父纳了位姨娘,那位姨娘生得貌美,当时很得李父的宠爱,不久后也传出了好消息,不幸的是她却小产了。

  这位姨娘痛失孩子,自然要在李父跟前哭诉,她说是赵氏容不下她,见不得她有孕,才害她流产。

  李父听信了她的话,不分青红皂白骂了她一顿,让她的手别伸这么长,实际上,当时赵氏也生过和离的心思,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最后还是老爷子亲自登门,将她劝回去的。

  饶是后来,李父在她跟前伏小做低了许久,也没能焐热她的心,她万万没料到,儿子竟也会学他的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菲凌。

  赵氏恼怒道:“怎么?现在哑巴了?指责郑家的教养时,你不是挺能说?她入府四年,一直辛辛苦苦操持着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偏听偏信至此,你祖父若知道你这般糊涂?放心将李府交给你吗?”

  李徵羞愧地垂下了脑袋。都说当局者迷,这段时日,他本就活在痛苦中,之所以会怀疑她心中有人,也是因为两人的渐行渐远,他想改变,却很无力,所以在寺庙真出现这么一个人亲吻她时,他才很愤怒。

  他被嫉妒冲晕了头脑,哪里还有理智去分析旁的,愤怒之下所说的话,自然是怎么难听怎么说,被她打了一巴掌,他才逐渐冷静下来。当时他已然意识到了不对劲,要不然也不会配合她演戏。

  李徵垂着脑袋,任她骂了一通。

  赵氏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有时真像极了他的父亲,当初他的父亲,就是因为姨娘的哭诉冤枉的她,他又何尝不是受了雯儿的影响。

  赵氏斥责完,才道:“她今日写了和离书,是被你伤透了心,才想离开,我只为你争取十五日的时间,你若仍旧认识不到错误,就放她离开吧。”

  “和离书”三个字,令李徵彻底僵在了原地,他瞳孔微微缩了缩,一颗心也不自觉揪了起来。

  他起身离开时,脸色异常苍白,身形也有些摇摇欲坠,他一步步来到了锦悦轩,这次却有些不敢踏足,平日,他过来时,总能听到康儿的笑声以及她温柔的说话声,今日锦悦轩却异常安静。

  室内,郑菲凌正在给赵氏做衣服,这件衣服,她陆陆续续做了许久,至今尚未做好,她打算尽快做好,届时交给赵氏。

  康儿年龄虽小,却是个极有眼色的小家伙,察觉到母亲格外疲倦后,他也没闹她,乖乖坐在一侧玩自己的小玩意。

  李徵在院落门口站了许久,婇瑕进出时自然瞧见了他的身影,怕给主子添堵,她压根没将他过来的事,告诉郑菲凌。

  他一直站到月亮升起,等康儿被奶娘抱走,才缓步走进来,似乎是害怕那样狼狈、无措的一面被儿子瞧见。

  郑菲凌依然不肯见他,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站在门外,模样也失魂落魄的。

  婇瑕之前对他印象一直不错,觉得他温润如玉,人也温柔,虽然太过孝顺,太重家族利益,对主子却很体贴,值得托付终身,如今她只觉得过去的自己有些可笑,看问题竟只看表面。

  难怪主子一早就有些疏远他,分明是认清了他的真面目,她忍不住冷声道:“您还是回去吧,来这儿只会给我们姑娘添堵。”

  李徵抿了抿唇,脸色又白了几分,半晌才低声道:“菲凌,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发誓,日后绝对不会再犯。”

  室内,郑菲凌隐约听到了他的话,她揉了揉眉心,眉宇间添了一丝倦意,没有回应。

  他在室外站了许久,直到亥时,郑菲凌打算歇息时,他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郑菲凌对婇娜道:“让他回去。”

  婇娜转告完她的话,李徵却仍旧没有动,他像是一块石雕,根本没有挪地的意思。

  郑菲凌没再管他,她让丫鬟熄了灯,随即躺了下来,他径直站了一宿,直到早上,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仍旧还在,二月份的天气,虽谈不上太冷,却也不算暖和,站一宿,他头发丝上都染了一丝雾气,瘦削的身影也显得异常孤寂。

  除了婇瑕、婇娜以及婇禾,旁的丫鬟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太太竟不准爷进房,一个个难免嘀咕一句。

  婇瑕还听到了丫鬟的嘀咕,说太太瞧着温柔,谁料竟这般狠心。她气得将这丫鬟臭骂了一顿。

  郑菲凌虽未听到丫鬟的话,却听见了婇瑕的骂声,她隐约猜到一些。

  第二晚,李徵仍旧如此,从户部回来时,天已黑了下来,哪怕一宿没睡,他仍旧来了她这儿,还站在昨日的位置,静静守着她,好像这样,就能换得她的原谅一样。

  室内,郑菲凌多少有些烦躁,柔和的月光从天边倾洒而下,她隐约能瞧见他的身影。

  昨日,她就没睡好,今日依旧是翻来覆去,迟迟没能睡着,只觉得心中堵得厉害。

  郑菲凌又不由回忆起刚成亲的事,他温柔体贴,对她关怀备至,曾一度让她以为自己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回忆多温馨,此刻的他就多令人难以接受。

  郑菲凌一向骄傲,本不想与他撕破脸皮,见他赖在门口不走,她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火来,在这种情况下,自然觉得糟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只是徒劳。

  她终究没能保持住平静,实际上,在寺庙被指责偷情时,她心中就窝着一团火,她披上衣服,下了床,行至门口时,她将衣服规规矩矩穿了起来,盘扣一粒粒扣好后,才一把推开门。

  廊下的灯,已被婇瑕熄掉,唯有院落门口亮着一盏,院中不算明亮。

  他就立在门口,门突然被打开时,他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眸中涌上一起喜悦,“菲凌,你终于肯见我了。”

  这副模样,竟好似郑菲凌已原谅了他。

  “别那么叫我,我已写下和离书,也已然签字,日后李公子还是唤我郑姑娘的好。”

  李徵闻言,心中一痛,他面上也露出一抹痛苦,低声哀求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承认我确实不对,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月光下,郑菲凌隐约能瞧清他的神情,他面色惨白,眸中满是疲倦,唇也没有半分血色,好似十分痛苦。

  郑菲凌讽刺的笑了笑,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没能按捺住,她低声道:“给你一次机会?李徵,你可知我已给过你几次机会?旁的暂且不提,你怀疑我心中有旁人时,心中的滋味好受吗?”

  “不好受对不对?女子就必须忠贞,凭什么你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我头一次被秦氏所害时,胎相不稳,险些小产,当时尚未养好身体,你就告诉我想将雯儿抬为姨娘,你没心吗?”

  在她的逼问下,李徵不由后退了一步,唇又白了一分,道:“我、我以为你养好了身子。”

  郑菲凌眸中满是讽刺,“因为动了胎气,皇后娘娘回京时,我都没敢去看她,那三个月,我日日卧床,若是养好了身体,我为何连下床都不敢?我说身子无碍,不过是怕你担心,你是怎么对我的?你根本就没想到她的存在可能会给我添堵!”

  “不是,我想过,成婚前我将她带去庄子上,是有意将她嫁给管事,因为她想自缢,我才留下了她。”

  她一直以为,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压根就不觉得将雯儿抬为姨娘,有何不对。此刻,他却告诉她,他想过会给她添堵。

  他越这般解释,郑菲凌越觉得好笑,“原来你也知道她有可能给我添堵!哪怕知道,在我胎相不稳的情况下,你却因为于心不忍,将她留了下来!”

  她曾那般不甘心,安翼能够为了洺倩守身如玉,皇上也能为皇后娘娘空置后宫,他呢,在她胎相不稳时,却带回一个姨娘。

  她喝了许久的安胎药,孩子尚未保住时,却又因为姨娘险些动胎气。为了保住他们的孩子,她几乎耗尽了心神。

  多可笑,那段时间,她整日睡不着,他却一心扑在朝堂上,何曾真正考虑过她的情绪,她要的不是他带回来的糕点,也不是他珍藏的画,外物再多,也弥补不了她心中的失望。

  李徵抖了抖唇,却说不出任何话来,他想说婚后没有碰雯儿,却突然想起有一次雯儿身体不适,他去探望她时,险些碰了她,只是最后想起了她的脸,无端有些进行不下去,他才推开雯儿。

  郑菲凌冷静道:“我给了你机会,哪怕心中很堵,我仍旧告诉自己,你待我很好,你有姨娘也没关系,我只要放宽心即可,可我难产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郑菲凌闭了闭眼,“家族利益和祖父的意愿,对你来说,比你的妻儿还要重要是不是?你身为丈夫、身为父亲,却能忍下这口恶气,我真的很佩服你。”

  她语气明明很平静,平静到,令人听不出一丝愤怒的情绪,李徵的脸却又白了一分,唇抖了半晌,却没能说出任何话来,当时他也很心痛,老太太求到了祖父跟前,他才……

  他根本没料到,他的妥协,竟伤害她这般深。

  郑菲凌真的累了,她已不想再与他虚与为蛇,如今瞧见他,她就会想起他的侮辱,他可以不信她,郑家不该成为他发泄时,辱骂的对象。

  郑菲凌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道:“你真以为做错事后,一句道歉,就能抹平一切?我们还能重新再来吗?我若不说这些,你是不是还觉得是我不近人情,是我无理取闹,没事找事,才想和离?李徵,你若对我有半分愧疚,就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别再来碍我的眼,成吗?”

  李徵身形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在她冷静的目光下,他竟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胸口似被人压了一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他根本没料到,这些年,他竟伤她这般深。

  李徵腿一软,跪了下来,“对不住,对不住……是我不好。”

  他一个男人,此刻,却无助的像个孩子。

  郑菲凌没想这么快跟他摊牌,实际上,她本想留在最后一日,再与他掰扯,借机让他同意她带走康儿的事,他赖着不走,实在刺激到了她,好似他多么深情一般。

  她转身进了屋,将她的和离书,拿了出来,将笔塞给了他,冷声道:“签字吧。”

  这么好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李徵的手抖了又抖,眼底一片猩红,求情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他根本不知道,她曾那么无奈过,伤心过。

  他不是一个好夫君,也根本不是一个好父亲。

  李徵深吸一口气,实在觉得没脸,半晌,他才低声道:“和离后,康儿该怎么办?”

  郑菲凌道:“我会带走他,我已经问过他,他想跟着我。他想你们时,我会让他回来探望你们,不会剥夺他亲近你们的权力。”

  李徵沉默半晌,才低声道:“祖父不会同意。”

  康儿很聪慧,祖父很喜欢他,又岂会准许她带走康儿?

  郑菲凌冷笑道:“这个不劳你费心。”

  李徵心中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自然清楚,事已至此,根本没了转圜的余地,半晌,他才道:“是不是和离后,你才能舒坦些?”

  “是。”

  她毫不迟疑的回答,令他心脏收缩了一下,他眼睛闭了又闭,抖着手,终究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低声道:“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给你自由,菲凌,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爱你,也从未想过伤害你。”

  郑菲凌没吱声,见他签了名字,才冷着脸收回和离书。

第138章 番外篇 帮她出气

  皇宫内, 依然灯火通明,裴邢近来依旧很忙,前几年北戎王室斗得你死我活,直到前年内斗才彻底结束, 他们的可汗, 未上位前, 曾流落到中原一带, 居住了长达八年, 他很推崇大晋文化, 也愿意与大晋建交, 三月份还派了使者团来京城, 欲要与大晋永结同盟。

  裴邢最近就在忙这事, 锦衣卫前来汇报各项事宜时,他也听得三心二意的, 锦衣卫清楚皇后娘娘与郑氏交好,重要之事汇报完,便汇报了一下李府的事, 听说郑菲凌和李徵签了和离书后,裴邢执笔的手不由一顿。

  “真和离了?”

  锦衣卫如实禀告道:“今晚签的和离书,应该用不了多久,郑姑娘就会搬出李府。”

  裴邢颔首,让他退了下去,他将奏折处理完,才回坤宁宫,他回来时,钟璃尚未歇下,她距离预产期仅有十几日, 如今肚子大的出奇,太医也说,她这胎许是怀了双胎。

  钟璃才刚沐浴完,正懒洋洋歪在榻上,明明已二十出头,她依旧肤如凝脂,眉目如画,不看她高耸的腹部,压根不像一个孕妇,岁月带给她的仅是成熟女子独有的妩媚。

  裴邢扫了一眼她令人心惊的腹部,终究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罢了,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

  接下来几日,李徵都没再来锦悦轩,见他如此不上心,赵氏急得不行,还特意将他喊到了住处,瞧见他憔悴的模样时,赵氏不由怔了怔。

  他脸色苍白,眼下满是乌青,胡子也冒了出来,哪还有之前丰神俊朗的模样?

  赵氏一颗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就听他道:“娘,近来让您操心了,儿子已与她签了和离书。”

  赵氏有些失神,往椅背后靠了靠,半晌才道:“怎么就签了?你就没试图挽回?”

  李徵不由苦笑了一下,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她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她说的对,一句道歉,根本没法抹平一切?伤害已造成,又哪里是他想挽回就能挽回的。

  李徵失魂落魄的事,自然传到了老爷子耳中,这段时间他实在忙,也没功夫仔细过问,只以为孙子与孙媳是闹了矛盾,夫妻间过日子,哪有一帆风顺的,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反倒是李父上了心,这晚,他来了赵氏的住处,仔细打听了一下这事,得知儿子竟签下和离书后,他眉头紧紧蹙了起来,“糊涂!和离后,康儿怎么办?就算日后能续弦,继母入府后,又岂会善待康儿?菲凌在气头上,他就不能好好哄哄吗?”

  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似乎哄两句,就哄好似的,赵氏听着自然觉得刺耳,她冷声道:“心都被伤透了,哄两句就能哄好吗?是不是在你们眼中,女子都低贱得很,一两句就能哄得服服帖帖的?”

  李父自然清楚,她对他有怨气,他摸了摸鼻尖,低声道:“我可没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担心康儿被继母磋磨吗?”

  赵氏道:“你不必挂念,康儿是她生的,她自然会带走。”

  李父大惊失色道:“这不胡闹吗?我李府的嫡长孙凭什么要给她带走!”

  赵氏自然也舍不得孙子,听见夫君的话,心中却无端升起一股火来,她怎么就不能将康儿带走?她拼死拼活才生下康儿,为了康儿险些丢掉一条命,就凭这个,她都可以。

  赵氏只觉得这世道对女人实在不公平,当初她就是为了儿子,才没选择和离,结果苦了一辈子,如果可以,她宁可儿媳带走康儿,在她看来,李府就是个囚笼,康儿若待在李府,注定不会开心。

  她不由为儿媳捏把汗,只觉得她想带走康儿,不啻于登天摘月。

  李父并未多待,转身就去了老爷子的住处,赵氏心中忐忑,也赶忙跟了过去。

  老爷子已六十五岁,身体却很硬朗,每日要处理不少政务,儿子和儿媳过来时,他尚在书房呆着。

  李父瞧见赵氏巴巴跟着她,还试图赶她离开,赵氏这次却没听他的,她也说不准是担心儿子多一些,还是担心儿媳多一些,尽管心中异常忐忑,还是坚持留了下来。

  老爷子听完两人的话后,不由蹙了蹙眉,手中的公文也被他丢到了一侧,他沉声道:“将他给我喊来。”

  李徵进来后,老爷子就板着脸道:“给我跪下。”

  他一直很重视对子孙的教育,不仅劝诫子弟修身、立志,各方面要求都很严,李徵又是他亲自教导大的,不料,他竟会做出这等事。

  他沉声道:“崔图去请家法。”

  崔图是老爷子的左膀右臂,平日只听老爷子差遣,闻言,他就退了下去,片刻后,就拿出一根长鞭来,鞭子上还带刺,瞧着异常恐怖。

  一瞧这个阵仗,李父和赵氏都有些怕,老爷子相当威严,两人本就怕他,这会儿见他满脸怒火,自然不敢求情。

  “平时我是怎么教育你的?”

  老爷子拿起鞭子,就抽了上去,一鞭子下去,李徵后背上的衣服瞬间就被抽烂了,几乎皮开肉绽。

  赵氏死死捂住了唇,才没叫出声,李父也哆嗦了一下,李徵咬紧了牙关,冷汗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老爷子冷声道:“家规第十五条是什么?”

  李徵羞愧地背了一遍,“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①”

  “你又是怎么做的?”

  李徵垂下了头,面上是浓浓的愧疚。

  老爷子每问一句,就是一鞭子,转眼他已挨了五鞭子,他打小好学,学问一向不错,也并非不明事理,按理不该那么糊涂,谁料竟被一个姨娘玩弄于股掌之中,就算他是心生嫉妒,才糊涂至此,仍旧令老爷子很失望。

  他头一次这么抽他,五鞭子下来,李徵摇摇欲坠,后背也一片血肉模糊,赵氏最先忍不住,哭着扑到了他跟前,“他最近几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已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父亲就饶他这一次吧。”

  李阁老眸中满是倦意。这一刻,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怪他,怪自己只一味抓他的学业,忽略了旁的教育。

  *

  府里动静有些大,好几个小厮丫鬟都听到了动静,纸包不住火,两人和离的事,自然传到了丫鬟小厮耳中,虽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联想到爷在太太院中站了一宿,又被家法伺候的事,大家隐约猜到是自家爷惹了太太不高兴。

  陆锦泽从李府经过时,恰好听到两个小厮的议论,其中一个道:“难不成真和离了?”

  “可不就是,要不然老爷子为何家法伺候咱们爷,据说婇瑕姑娘还将雯姨娘绑到了太太的住处,八成与这个雯姨娘有关。”

  陆锦泽闻言,眸色沉得有些深,自打她出嫁后,他就一直在留意着李府的事,自然清楚雯儿的存在。早在李徵不顾她的身体,将雯儿抬为姨娘时,陆锦泽就曾揍过他一顿。

  他放在心尖上疼了多年的人,连肖想都不敢,却被另一个男人如此糟蹋,陆锦泽对李徵自然厌恶至极。

  此刻,他直接跃入了府中,一把将小厮按在了墙壁上,“你说谁和离了?”

  他曾来过府里一次,因相貌出众,身材异常高大,小厮对他自然有印象,闻言,腿都有些软,自然是将自己知晓的全交代了。

  陆锦泽不由握紧了拳,表妹一颗心再柔软不过,旁人对她一分好,她能十倍偿还,此刻,该有多伤心,才会走到和离的地步?

  陆锦泽双眸涌上一丝戾气,他虽是她的嫡亲表哥,在她已经成亲的情况下,也不好直接去探望她。

  他径直去了李徵的住处,因不欲给表妹惹麻烦,特意避开了护卫,随即才潜入李徵房中。

  他过来时,李徵正趴在床上养伤,他被抽了五鞭子,因鞭子带刺,就算李阁老没下死手,此刻,也伤的不轻,鞭子所到之处,血肉模糊。

  身前的光线,被人挡住时,李徵才睁开眼,见房内突然多了一个人,他吓了一跳,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五官立体,眉眼深邃,身材异常魁梧,往那儿一站压迫感十足。

  李徵一眼就认出了他。

  郑菲凌险些出事那日,他同样鬼魅般出现在了他房内,将他狠狠揍了一顿,瞧见他的这一刻,李徵只觉得肉疼。

  下一刻,男人就一步步逼近了他,声音冷得瘆人,“我有没有说过,你若再负她,是什么下场?”

  他瞳孔颜色很深,眼睛微眯时,像极了蓄势待发的猎豹,周身充满了侵略感。

  李徵冷汗都不由掉了下来。

  下一刻,他就朝他走了过来,一脚踹在了他腿上,只听“咯嘣”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室内异常清晰。

  李徵疼得一张脸瞬间白了起来。

  小厮隐约听到了说话声,“主子?”

  陆锦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匕首直接抵在了他的咽喉上,威胁意味十足。

  李徵冷汗涔涔,“我没事,退下。”

  *

  郑菲凌并不知道表兄给自己出气的事,按时间推算,这个时候,父母应该收到了她的信,饶是知道父母一向疼她,她心中也有些忐忑,很怕他们不同意和离的事。

  她甚至做了最坏的打算,因为心中担忧,这两日她颇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婇瑕却兴冲冲跑了过来,说李徵竟是倒霉的摔断了腿。

  婇瑕哼道:“一准儿是遭到了报应!让他这么对待主子!活该!”

  她这话虽大逆不道,却是因为心疼她,郑菲凌自然清楚,这几日,身边这三个丫鬟,心中也不好受,她也没阻止,只道:“很快就要搬出去了,你们再忍忍。”

  周掌柜那儿却仍旧没有寻到合适的宅子,自家主子不差钱,日后既然要长期住在京城,自然得选个体面的府邸,唯有这样,和离后才不会被人看轻。

  但好的府邸,又岂是这么好找的,出售的宅子,基本要么面积不大,好不容易有两个面积大的,地理位置又很偏僻,根本不合适。

  就在他愁眉苦脸时,牙人那边却传来一个好消息,说一位富商的新府邸,欲要低价出售。

  周掌柜精神不由一震,赶忙站了起来,亲自跑过去瞧了瞧,看完,他自然满意不已,这处宅子不仅地段好,府里单花园就有两个,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样样不缺,既美观又便宜,真真是天下掉馅饼似的。

  *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院中的柳树也抽了绿芽,不知不觉就到了老爷子休沐这日。

  郑菲凌用完早膳,就来了前院,想带康儿离开自然需要老爷子点头,只要他点头,李父也绝不敢多说什么。

  得知郑菲凌求见他时,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神色微微顿了顿,“让她进来。”

  郑菲凌不愧是郑家精心培育出来的嫡女,不论是管家,还是御下,皆很出色,李阁老对这个孙儿媳相当满意。

  郑菲凌进来后,就跪了下来,老爷子见状,微微叹息一声,“这是作甚?有什么话起来说。”

  郑菲凌恭恭敬敬给老爷子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礼数再周道不过。

  老爷子原本板着脸,此刻神色不自觉缓和一些,道:“徵儿的所作所为我已知晓,子不教父之过,我待他向你道声歉。”

  前几日得知这事时,老爷子就想见她一面,奈何实在太忙,晚上归来时,她早已歇下。

  郑菲凌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您不必道歉,我与他只是不合适,谈不上谁对谁错,真要论起来,我也有错,是我没做好,才令他误解。”

  她说话向来高明,让人心中异常熨贴。

  他心中虽埋怨孙子,也恨其不争,何尝没有迁怒郑菲凌的意思,只觉得她心气太高,才与孙子走到这一步。这会儿,她的态度,令老爷子心中的愠怒不自觉散了大半。

  郑菲凌这才道:“前段时间,我便禀明了母亲,提了和离之意,母亲让我再思索十五日,我已想好,也与李徵签了和离书,今日来,一是想与您道别,二是想跟您商量一下我想带走康儿的事。”

  李阁老自然清楚,她外柔内刚,已经决定的事很难更改,见事已至此,他只遗憾地叹息了一声,也没再劝,只道:“你父母同意和离的事吗?”

  郑菲凌道:“我已写信禀告了父母,他们也支持让我和离。”

  她在家时,何尝不是被父母宠大的,见她出嫁后,竟受了这等委屈,父母恨不得立马杀到京城来,自然不可能为了面子,让她留在李府受苦。郑氏和姨母也来了一次李府,将李徵骂了个狗血喷头。

  李阁老淡淡道:“既如此,那就与徵儿好聚好散吧,和离后,李府也仍旧是你的家,至于康儿,他留在李府,我会给他最好的教育,也会倾尽全力培养他,还是将他留下吧。”

  他声音虽温和,却不容拒绝。

  郑菲凌早猜到他会这么说,并未慌张,她正色道:“请祖父谅解,康儿是我拼死生下的孩子,我不会丢下他,没了他,李徵还可以再娶,还可以有嫡子,我却只有康儿,我必须带他离开。”

  她背脊挺得很直,瞧着也不卑不亢的,几个儿子和儿媳皆很怕他,孙子们也一向怵他,唯有她,面对他时,眸中有尊敬,却没有惧怕。

  老爷子其实很欣赏她,甚至觉得,她若入朝为官,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将康儿交给她,他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走可以,我不会拦,康儿只能留下。”

  郑菲凌也不恼,她从头到尾都很冷静,道:“祖父应该不希望李徵名声尽毁,仕途受到牵连吧?”

  老爷子眯了眯眼,眼眸有一瞬间,很是锐利。

  郑菲凌不疾不徐道:“秦氏为了他,不惜嫁给小叔子,还险些害我一尸两命,这事虽被您压了下来,我这儿却留着秦氏害我的证据,雯姨娘污蔑我寺庙偷情,李徵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我,又险些逼死我。”

  “这两件事,若是传出去,您猜众人会怎么想李徵?我们若没有和离,一切都好说,和离的话,我就是被同情的一方,祖父觉得李徵能讨到好吗?说不准还会有人以为,他和秦氏本就有奸情,秦氏才敢害我,这样一个名声有污的人,还配为官吗?说不准连您都要受到影响。”

  老爷子险些被她气笑,对上她冷静的双眸时,却清楚,她根本不是在说笑,他若敢扣下康儿,她就敢这么做。

  老爷子也没恼,甚至愈发有些遗憾两人的和离,他敲击了一下书桌,才道:“难怪寺庙的事你没有直接报官,敢情在这儿等着。你就不怕,爆出这些事后,自己同样会名声尽毁?”

  就算会有人同情她,也定然会有不少人猜忌她,鄙夷她,这世道就是如此,对女子尤为苛刻,说不准还会有人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她。

  她温声道:“康儿是我的一切,为了他,我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还在乎名声吗?我相信祖父是聪明人,不会将我逼上绝路,康儿跟着我,对你们也没什么损失。”

  “我可以答应你们,你们想他时,可以随时见他,我也会竭尽全力培养他,他仍旧是李府的嫡长孙,族谱上可以不除名,等到他十八岁,他若想回李府,我也不会拦他。”

  *

  郑菲凌从老爷子的住处出来时,瞧见的是一脸紧张的婇瑕,她尚未走到她跟前,她就急不可耐道:“怎么样怎么样?老爷子同意吗?”

  “同意了。”

  老爷子官至阁老,在府里也一向说一不二,婇瑕总觉得他不会同意,闻言她连忙安抚道:“没关系,没关系,就算他不同意也没事,大不了咱们去请皇后娘娘给咱们做主。”

  她说完,却对上了自家主子含笑的目光,这才意识到,她刚刚说了什么,“老爷子同意了?!”

  郑菲凌含笑点头。

  婇瑕高兴地原地蹦了一下,眼眶都有些发红,这几日,她都没睡好,总觉得老爷子不会松口,哪怕自家主子向来能干,她心中也很没底,毕竟,古往今来,虽有不少和离的,还真没哪个带着孩子和离的,除非生的是女儿,对方不想要。她自然没料到,自家主子,竟胆子大到敢威胁当朝阁老。

  “走吧,回去收拾东西去,今日就搬走。”

  婇瑕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嘞!”

  她往院中走时,就听到丫鬟过来通报,说姨母和姑母带着表兄们来帮她搬家来了,已经到了后院。

  李洺然和李洺松以及陆锦泽都来了。哪里是搬家,他们分明是知晓,她今日与老爷子摊牌,来给她撑腰来了。

  郑菲凌心中暖暖的,进入院落时,率先瞧见的是陆锦泽,他个头最高,饶是已二十多岁,仍旧不苟言笑,往那儿一站,很是鹤立鸡群。

  四目相对时,郑菲凌率先感受到的,是他关切的目光,他虽冷淡,话也少,一双眸却异常温暖。哪怕已三年不见,望着她的目光,却没什么变化。

  郑菲凌心中暖暖的,很是感动,“姑母、姨母,表兄,你们怎么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