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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半年的建设,这个“农家乐”已经于近日建成了。按照计划,管钟让所有的员工回家休息七天,赶在十月一日正式开业。而且这七天,顾风林因为要参加一个全省经济会议,都不在汀棠。

据顾风林的陈述,因为她是会议组委会的秘书长,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所以她至少有一周没有和管钟联系了。而在一周之前,管钟电话和她汇报“农家乐”已经正式落成,各项设施全部到位了。防盗措施和监控有所延迟,暂时不能运行,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这一个星期,顾风林会一个人在“农家乐”居住看管,所有的员工,会在十月一日正式上班。

也就是说,在“荒山野岭”里独自生活一个星期的管钟,不知道在哪一天,就这么死亡了。

事发时,一个无人机爱好者在小山的附近放飞无人机,准备拍摄一些初秋景色。这一座古色古香的“农家乐”自然会是拍摄内容的点睛之笔。当无人机飞至“农家乐”上空的时候,拍摄到的温泉颜色有些不正常。好奇的拍摄者控制无人机下降,这才发现,温泉里居然泡着一具腐败尸体。

很快,一则题为“女企业家顾风林后宫温泉惊现腐败男尸”的配图新闻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倒不是刻意吸引眼球,因为这家“农家乐”的官方名称就叫作后宫温泉度假村。

虽然拍摄者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其他原因,并没有报案,但是警方很快还是锁定了案发现场,并对现场进行了封锁。

年支队长、乔法医和我们一起,一边介绍着案件的大概背景,一边爬山。这只是一个小土坡,而且通向公路的路都已经修好了,所以连我都觉得爬起来并不费力。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这家“后宫”的大门口。

要说这个管钟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按照他的设计,整个“后宫”被建成徽式建筑的模样。进了大门,就是一个中间有圆形石雕的玄关,绕过玄关,是一个不大的院落,院落的后方,就是农家乐的主建筑了。

主建筑是一幢三层的小楼,一楼、二楼是几个餐饮包厢,三楼是四间类似于宾馆的房间。从主建筑的规模来看,显然不是走客流量的“农家乐”,而是主要做餐饮,顺便做一些度假休闲。从主建筑内富丽堂皇的新中式装修风格来看,这里的消费肯定是非常昂贵的。

主建筑院落的周围是一些大棚,据说是为了让来这里度假的客人,体会一下乡村风情,并且可以自己动手摘菜,也可以自己做刚刚摘下来的新鲜菜。

主建筑的后门已经被警戒带封闭了,我们穿好勘查装备,钻过警戒带,来到了后院。一进后院,就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除了豁然开朗,还能感觉到一股热浪迎面而来。这个后院,比我想象中要大许多,大概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后院有一排平房,外观也装修成了徽式建筑的模样,是供工作人员办公和居住的地方,还有公用卫生间、淋浴间、更衣间和厨房。

平房的对侧,就是刚才年支队长说的半露天的温泉了。

说是温泉,也不完全准确。准确来说,那里的池子更像是游泳池。有两个长十五米宽八米的泳池并列在院落中,据说这两个泳池里的水是山里的温泉泉眼直接引过来的。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广告营销罢了,这两个游泳池不过是加装了地暖。泳池周围的栅栏也都是暖气片,所以营造出温泉的架势而已。

此时虽是初秋,气温还是不低,但这里的温泉制暖设备全开,虽然没有蒸桑拿的闷热感,但依旧让人不停流汗。

看泳池池壁上的刻度,两个泳池的水深大约在一米四,是可以用来游泳的。同时,池壁的中央伸出来一截像是板凳似的台子,是可以让游泳者坐在上面泡澡的。这样,泳池和温泉,就完美地结合了。

说是半露天,是因为泳池的上方,有个弧形的穹顶,一方面可以帮助泳池维持水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雨雪天不至于淋雨,更是防止池水的污染。虽然广告说这两个池子里的水都是大自然无限循环的,但这自然不可信。

穹顶呈现出一个弧形,遮蔽了泳池,然后扎根在泳池旁边的院墙之上。池岸上摆着几个造型别致的茶几和躺椅,供客人休息。穹顶悬空的尽头,还有一个大屏,连接了网络电视,可以让客人们在泡澡的时候观看。此时,这个大屏还是开启状态,正在播放不知名的电视连续剧。

虽然我们在出现场,但想象着在这温泉泳池里休闲潇洒,都能体会到高消费而带来的惬意感受。

因为是刚刚建成的建筑,所有的设施都非常新,看上去闪闪发光,除了其中一个泳池的水面。因为这个泳池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尸体。尸体露出水面的部分,还可以看到不少白色的蛆虫正在蠕动。

尸体仰面朝上,此时已经呈巨人观模样。他只穿着一条红色的泳裤,其他部位都是赤裸的。一双拖鞋整齐地摆放在池岸边的躺椅旁。整具尸体呈现出墨绿色,手脚都已经发白,看起来皮肤很快就要脱落了。尸体的面容更是可怖,即便一半还浸在水中,也能看得清楚突出的眼球和半吐的舌头。

因为尸体腐败液体的透出,整个水面的颜色都呈现出一种灰黑色,在此时阳光的折射之下,可以清楚看到水面上漂浮着的一层油污。油污之中,还漂浮着白色的蛆虫。我知道,这是腐败发生之后,人体脂肪油脂在水面上漂浮而形成的。最恶心的,就是这个了。

“尸体还没运走?”我皱了皱眉头,用胳膊揉揉鼻子。

“没有,这不是中午才发现吗?痕检部门一直在对地面进行勘查,尸体还没开始动。”乔法医说道。

“那,勘查有结果吗?”林涛插嘴问道。

“林科长,你看看这地面,实在是难得很。”乔法医指了指地面,说道。

地面是由小块的马赛克砖拼接成各种各样图案,因为小砖之间的裂缝多,所以寻找足迹就非常困难了,加之这个管钟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快三十摄氏度的空气温度里,还打开了泳池的地暖,让整个穹顶之下都有水蒸气,水雾附着在马赛克砖上,就更没有留下足迹的可能性了。

“在那边的躺椅和茶几上,都找到了指纹,不过,和在管钟平时居住的平房里提取的物件上的指纹都是一致的,应该都是管钟的指纹。”乔法医说道。

林涛点了点头,拎着勘查箱,绕过泳池,走到摆放拖鞋和躺椅的地方,蹲下身去,用足迹灯照射地面,仔细地观察着。

“这个可以解释,但是,你们怎么知道他就是管钟?”我指了指漂浮在泳池中央的尸体。

“你看他胸口的文身。”乔法医说。

虽然尸体漂浮在水中,但是他的胸口倒是浮在水面之外。他的左侧胸口皮肤上,文着一个很有设计感的英文单词。

“杰西卡,顾?”林涛生硬地念了出来。

“对,顾风林的英文名字。”年支队长说,“这个调查已经确认了,管钟在两年前,文上了这个文身。”

“两年前?”我沉吟着。

“你们都已经对现场有大概认识了,我就找人想办法把尸体弄上来了。”年支队长说。

确实,尸体漂浮在泳池的中央,想要把尸体拖上岸来,确实是要花功夫的。毕竟尸体已经高度腐败了,整个池水都肮脏不堪、恶臭难忍,找人下水去拖尸体有点不人性了,放干泳池又要等太久。

想到这里,我说:“找个长竹竿来,慢慢把尸体拖过来就可以了。”

“是啊,好在这个温泉只有八米宽,要是有十八米宽,我到哪里去找那么长的竹竿?”年支队长笑着说道。

说到温泉两个字,一直在一旁发呆的大宝颤抖了一下。

韩亮看出了大宝的心思,用肩膀拱了拱他,说:“怎么样?以后还去泡温泉不?”

3

尸体正好在泳池的正中间,虽然我们找到了一根很长的竹竿,但是毕竟是在水面上,不好用力,最后只能在竹竿尽头绑上一个衣服架,然后用衣服架的弯钩勾住死者的泳裤,费劲地将尸体往回拽。

眼看着尸体被拖到了岸边,大宝正戴着手套,抓住尸体的双脚踝,准备往岸上拖,尸体脚踝处的皮肤和池壁一接触,瞬间褪掉了一片。

环境温度很高,又在水中泡了这么久,尸体的腐败状态已经到达了顶峰,表皮和真皮之间因为腐败气体的作用而分离,此时尸体的表皮就像是蒸熟了的山芋皮一样,一碰就会脱落。

恰在此时,在泳池另一边的林涛突然喊了起来:“老秦,这里有血!”

我抬起头,看见林涛正趴在茶几边上,盯着白色茶几的表面。

“哪里?”我连忙问道。

林涛指了指面前的茶几,又转头看了看手上的滤纸,说:“错了错了,不是血迹,就是红色斑迹。”

显然四甲基联苯胺实验的结果是阴性。

一边是几个人商量着怎么把尸体拖出泳池,一边是林涛的讲话,我似乎都有些听不清楚了,于是大声说:“确定不是血吗?”

林涛也不自觉地大声道:“确定!”

正在拖尸体的大宝抬头看看我,说:“你就不能过去和他说吗?隔着个泳池喊,像是对唱山歌似的。”

“别动!”我见大宝和几个法医正准备将尸体强行拖离水面,大声喊道。

大宝给我吓了一跳,手一松,尸体本身就因为腐败而非常滑,所以这一下尸体又重新滑入了水中,大宝的手上则抓着一大块尸体的表皮。

“我可不和你对山歌,那么大声干什么。”大宝在岸边,把手上黏附的尸体表皮蹭掉,说。

“尸体不能这样拖上来。”我蹲在泳池边,用手抹了抹池壁的棱角,说,“不然尸体表皮都会被池壁的棱角给刮没了的。如果真的有损伤出血,那损伤容易被掩盖。”

我的要求,无疑又是给打捞尸体增加了难度。徒手拖上尸体既然不行,只有下水打捞了。大宝自告奋勇,穿上橡皮衣,跳到了泳池壁伸出来的小台子上。这样大宝就不至于被肮脏的池水“误伤”。不过,他周身的气味可想而知。大宝帮忙在下面托,剩下的人在上面拉,终于将这具一百五六十斤的男性尸体悬空托出了水面,放在岸上的尸袋里。

我正准备将大宝拉上岸,他却叫了起来:“唉唉唉,我看着个东西,等会啊。”

水面一层油污,加之水的颜色变黑,所以我们看不到池底的情况。可是大宝站在池内小台子上,就容易发现池底的异样。如今要等着把池水放光,要等好久,大宝二话不说,扑通一声就跳下了水。泳池水深一米四,还没有淹过大宝橡胶衣的领口,但是看着脏水四溅,溅到大宝的头发上,我的心脏还是抖动了一下。既然不能把头埋在水下潜水,大宝则昂着头、屏着气,以奇怪的姿势,用脚掌和池壁的夹合作用,费了半天劲把东西打捞了上来。那是一台苹果7plus手机。

“这应该就是死者的手机了。”年支队长说。

“很有用。”我皱着眉头,一边看着尸体,一边说,“尸体尸僵已经缓解了,说明死亡两天以上,但是现场又是人为加温、又是温水浸泡的,所以死亡两天以上到什么程度,这个我不能确定。确定手机掉水里就好办了,看手机失去信号的时间,应该就是死者的死亡时间了。”

“走吧?”大宝一边脱去恶臭的胶皮衣,一边说。

我点点头,转脸去找林涛,发现此时林涛不知道去了何处,于是叫道:“林涛,林涛,一起去殡仪馆吧?”

“你们先去,等会我们去殡仪馆会合。”林涛的声音从那一排平房中传了出来。

“这个,确实挺像在对山歌的。”乔法医哑然失笑,“不过歌词儿不太雅。”

殡仪馆里,排风设施开到了最大档。有排风机和口罩的双重作用,尸体发出的恶臭比在现场要轻了许多。

因为尸体腐败膨胀,为了不损伤尸体,我们要把他那条非常紧的游泳裤头脱下来,这也费了我们半天劲。大宝脱下死者裤头后,仔细按规范进行尸表检验。

“头部没有损伤。”大宝一边把尸体头部翻转过来,一边说,“颈部皮肤、口鼻黏膜也没损伤,可以排除有颅脑损伤或者捂压口鼻、掐扼颈部造成机械性窒息的可能。”

随着尸体头部的翻转,尸体的口鼻腔里涌出了一些蕈状泡沫。一般尸体腐败,这种泡沫就会比较少见了。眼前的这具尸体仍然可以看到蕈状泡沫,说明他肺中的泡沫是很多的。不用说,死者属于溺死的死因应该错不了。

我们按照正规的解剖术式,对尸体进行解剖。死者内脏淤血,肺叶间可见出血点,虽然血液都已经变成了腐败液体,但是从两侧心腔的颜色差异看来,死者各征象,都符合溺死的特征。也就是说,管钟是溺死无疑。

除此之外,我们在尸体上几乎一点其他损伤都没有发现。

说是“几乎”,是因为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损伤的。尸体后背部的中央,是三条纵行的,带有方向性的擦伤;尸体的腹部也有横行的类似的擦伤,但是损伤程度更轻微,甚至不易被发现。虽然尸体高度腐败,但我们觉得这些擦伤似乎还是有生活反应的。背部三条擦伤之间的距离,和现场地面贴的马赛克砖的宽度是一致的。据我们分析,这里的损伤,最大的可能是死者坐在泳池壁上的小台子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滑落到池子里,最终溺死。因为池壁突出的小台子的存在,滑落的过程中,尸体和小台子的边缘刮擦而形成损伤。

发现这处损伤,我们还庆幸没有把尸体直接给拖上岸来,因为如果那样的话,后背表皮大面积剥脱,就看不到这些擦伤了。虽然我们不确定这些擦伤有什么用,但好歹也算是一个发现。

打开死者的腹腔以后,腐败气体充斥了狭小的解剖室,排风设施一时散味不过来,所以我们走到解剖室外,等待臭气被慢慢排出。

“死者不是被死后抛尸入水的。”大宝说,“溺死罕见于他杀,现场又是只有一米四深的水,死者没有任何附加损伤,他杀可不容易。而且,刚才陈诗羽发来短信说这个管钟以前是在水上作业的,水性好得很。所以,我们等于是费了好大的劲,处理了一个意外死亡的事件。”

“不管是他杀还是意外,既然是热点事件,我们给网民一个交代也是应该的。”我说。

很多人认为水浅就不可能淹死人,其实并不是这样。我曾经就遇见过在三四十厘米深的水中仰面自杀溺死的案例。因为各种外界条件和自身条件的不同,不能因为水浅就否定溺死的可能性。不过对于一个成年、水性好的男性来说,如果在一米四深的水中,不造成他任何损伤的情况下,他杀溺死,这个不太可能。

“我记得我在实习的时候,遇见过一个案例。”我说,“妻子给丈夫下了安眠药,在丈夫昏迷之际,将其投入水中溺死,并伪造了丈夫下水打鱼的假现场。如果当时只是简单进行尸表检验,而没有进行毒化检验的话,这个命案就永远被隐藏了。”(6)

“可是,管钟没有机械性窒息或者颅脑损伤致晕的相应损伤,可以果断排除。如果再排除有药物作用的话,那这肯定就是意外了。”乔法医说,“比如死者在泡澡的时候突发心脏病或者眩晕症什么的。”

“你说的是。尸体高度腐败,已经无法提取血液了。所以我们首先应该提取死者的胃内容物和肝脏送检,看有没有能致人昏迷的药物存在。”我说。

等到解剖室内的气味消散,我们重新开始解剖工作,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了死者的胃。又是一股浓郁的尸臭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不过法医的工作,是要面对更加令人作呕的东西,比如胃内容物。死者的胃内有大量溺液,看不清里面的食糜形态,所以我们只能用火锅勺舀出一勺,放在纱布上,然后用清水慢慢冲洗。慢慢的,食糜的形态就显现了出来。

“菜叶子,像是生菜叶子,这个小块,应该是肉类吧,黏稠状的,应该是面粉制品。这,还有西红柿皮。”我一边摆弄着食糜残渣,一边说。

“看起来,像是汉堡、三明治之类的东西。”乔法医说,“消化程度很轻微,甚至食糜还没有进入十二指肠,这说明是进餐后不久死亡的。”

大宝皱着眉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呀,这人喝酒了,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喝醉了,意外溺死的呢?”

我提取了尸体的胃内容物,正在用剪刀准备剪下一部分胃壁组织和肝脏组织送毒物检验,听大宝这么一说,于是说道:“大宝说的有道理,可是只送检胃壁、肝脏组织和胃内容物只能定性不能定量。”

简单说,毒物检验中,有定性和定量两种结论。检查死者是否服用毒品或者毒物,服用的是什么毒品或者毒物,这叫作定性。死者服用了多少毒品或者毒物,则是需要定量了。一般常规毒物检验,只需要定性就可以对案件进行明确了,但是比如醉驾之类的案件,则是需要知道究竟是多少量。一般提取胃壁组织和肝脏进行的检验,都只能定性,但要知道死者在死之前喝了多少酒,则需要提取血液进行检验。

可是,眼前的尸体因为腐败,已经无法提取血液了,而胃壁组织和肝脏是不能进行定量的。

“我们必须得搞清楚他喝了多少酒,才能知道是不是酒后意外事件。”我沉吟着说,“提玻璃体液吧。”

在尸体无法取血的情况下,这是法医经常使用的办法。用注射器插入死者的眼球,抽取眼球中的玻璃体液,也能达到检测酒精含量、血糖含量等等检验的目的。

好在管钟的尸体虽然巨人观了,但眼球还是没有萎缩的,我们成功地取到了两管子玻璃体液。

尸检就这样结束了,从法医的角度来看,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起命案,而更像是意外事件。但是我们最近连发的几起案件,似乎看上去都不像是命案,最终的结论却都是命案。用大宝的“同类案件一起发”的理论,这起案件我们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更何况,死者身上唯一的轻微损伤——背、腹部的擦伤,到目前为止,在我的脑海中,还没有得到一个完全合理的解释。

安排乔法医将检材送往市局连夜进行检验之后,我回到了宾馆。本来约好在殡仪馆会合的林涛,此时却在宾馆跷着二郎腿看电视。

“你放我鸽子吗?不是说好在殡仪馆会合的?”我说。

“啊?我明明说的是在宾馆会合好不好?”林涛狡辩道。

我懒得和他再掰扯这个事情,于是问道:“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林涛坐直了身子,换了一脸严肃的表情,说:“有,有重大发现。”

原来,在我们离开现场之后,林涛和市局的技术员重点对死者管钟在这近七天内生活的区域进行了勘查。也就是,对那一排平房进行了勘查。毕竟不是在主楼内部,这一些平房几乎是没有防盗措施的,无论是熟人从大门、后门进入,还是生人翻墙、翻窗进入,总之这个现场进入起来是非常容易的。这对于刑事案件侦破来说,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这一排平房看起来是有生活气息的,毕竟这小山附近也没有什么商业区,外卖更是送不来,所以管钟的饮食应该都是自己解决的。不过,这个即将开业的会所,那可是完全不缺各种食材的,所以解决起来也并不麻烦。

但是,问题并没有出现在吃饭的区域,而是住宿的区域。林涛在勘查管钟日常居住的房间时,发现了他在泡澡之前脱下的外衣和外裤,问题是,外衣和外裤的口袋都有明显的反卷痕迹。脱衣服自然不会反卷口袋,那么这种迹象就非常可疑了。对现场的物品进行清点之后,林涛发现,现场居然连一分钱现金都没有。虽然侦查部门也没能调查出来管钟是不是有现金在身,但通过对管钟的电子支付工具进行勘查,确定管钟不是一个习惯于电子支付的人。那么,这样的人身边一分钱现金都没有,就是疑点了。

发现这个疑点之后,林涛试图对平房地面和各物品进行勘查,可是地面材质不佳,不具备留下足迹的条件,各物品经过勘查,也没发现可疑的指纹。

无奈之下,林涛想起了之前在泳池旁边茶几上发现的红色斑迹。那不是血迹,会是什么呢?根据对平房的勘查,林涛认为,最有可能性的红色斑迹,是红酒。

现场的储物间内,有一件红酒被打开了,少了一瓶。在摆放高脚杯的橱柜处,林涛也通过摆放痕迹,确定少了一只高脚杯。这样,林涛基本确定茶几上应该是有高脚杯和一瓶红酒。这一点和我们对尸体的检验结论是吻合的。管钟在死亡之前,应该是在饮酒。

可是,酒瓶和酒杯去哪里了呢?

考虑到大宝在泳池里发现了手机,所以林涛安排人将泳池内的脏水放干。在他刚刚回到宾馆之前,泳池内的水已经放干了,并没有酒瓶、酒杯或是玻璃碴。

因此,看起来像是在看电视的林涛,其实正在思考着问题。

“综上所述,我们痕检勘查完现场的结论是,这是一起侵财杀人案件。”林涛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个结论和我们法医尸检的结论是相悖的。”我皱起了眉头,说,“在听你说完这些之前,我还一直认为这只是一起意外发生的非正常死亡事件。不过,现在我感觉我很快就会将这种想法给推翻。”

4

“你真的准备因为痕检的结论,就确定这是一起命案?这完全说不通啊!死者是溺死,没有中毒,没有颅脑损伤,没有窒息,不会晕厥,又会游泳。若不是那些疾病导致的昏厥,他怎么可能在那么浅的水里淹死?”大宝说。

清晨,在汀棠市局毒物检验实验室的门口,我和大宝拿着毒物检验报告发呆。

“可是从死者器官的大体结构来看,他并没有什么疾病,身体好得很。”我说。

“既然因为腐败,做不了组织病理学检验,那就不能否定一些潜在的、肉眼发现不了的疾病导致晕厥啊。”大宝说,“不然,你告诉我,凶手是怎么作案的?”

眼前的报告排除了所有常规毒物中毒的可能性。

“死者的血液酒精含量才七十多!”大宝接着说,“醉驾的标准都够不上!而且,尸体腐败会产生醇类含量的增高,实际上,死者血液酒精含量更低。这么低的酒精含量,又不可能导致意识丧失。”

确实,这么低的酒精含量,也否定了“被人灌醉、推入水溺死”的可能性。

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完全想不出哪一种可能性。

“胃内容物还有剩的,你们是取回去,还是放这里保存?”汀棠市公安局的毒化科周科长从实验室门口伸出头来,问我们。

“肯定是放你这里保存啊。”大宝说,“我取回去做什么用?”

一席话,似乎给了我巨大的提示,我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涛的电话,说:“林涛,你昨天看厨房的时候,有没有碗碟少了的痕迹?”

林涛沉默了半晌,说:“这个,我还真是没注意。不过,冰箱里有成包的生菜叶、火腿肠和吐司,都开封了。哦,还有西红柿。”

尸体胃内容物里的残渣模样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我说:“死者是自己制作三明治吃的!那既然去泡澡,不可能把食品拿在手上吃,肯定是需要用容器装的呀!”

“嗯。”林涛说,“不过我确定,现场没有酒瓶、酒杯,也没用使用完毕未清洗的碗碟。”

挂了电话,我又陷入了沉思。

大宝则在一旁不解地问道:“你打了鸡血一样,这是发现了啥?”

“你想想看啊。”我对大宝说,“假如,我们假如有那么一个杀人的凶手。他在杀完人以后,把手机扔进了池子里,却把餐具都给带走了,这是什么行为?”

“呃,对啊,餐具又不值钱,手机倒是值几个钱。”大宝一脸茫然。

“既然林涛认定是侵财,凶手不拿走手机的行为可以解释,因为他没有销赃渠道,或者知道手机销赃存在危险。”我说,“但是依旧不能理解拿走餐具的行为。唯一的一种解释,就是死者的死,是和餐具有关的。凶手的行为,是在隐匿自己的杀人手段。”

“有关又能怎样?”大宝还是不解,“死者体内没有毒物是可以确定的,酒精也是可以检测出来的,就是把酒瓶子拿走,又能说明什么?”

“除了酒瓶子,还有碗碟。”我若有所思地转头问周科长,“请教一下周科长,如果死者的体内只有药物,而没有毒物,那么剩余的这些胃内容物可以检测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