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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刚刚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听着张德胜的禀报,他头也没抬,仍是一道一道批着奏折。

  殿内有些过分地安静,只剩火烛静静的燃烧声,偶尔有晚风吹过,火苗腾的一下窜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又平静下来,几乎静止地燃着,沉默地有些可怕。

  张德胜躬着身,一时间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无路,求上门来了,怎么这会儿到了门口,偏偏又不叫进来。

  他悄悄抬头,只见皇帝正捧着一个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张德胜站的有些腿脚发麻,低声提醒了一句。

  被打断了思绪,皇帝才终于抬起了头来,慢慢地丢开了那折子,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又告病了,你待会儿去太医院叫张院判再过去看一看,他的腿总不见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张德胜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沉默了。

  如果说当今之世陛下还有什么亏欠的话,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将军了。

  皇帝看着那颤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迹,仿佛还能隔着时间看见他托着那副衰败的身体在灯下执笔时的艰辛,神色慢慢变的有些凝重。

  当年岐山一战,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敌,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险棋,领着三千精兵在峡谷诱敌深入,敌军是引到了,但是计划好的援军却迟迟不至。

  苦等不至,敌军发觉不妥,开始反扑,三千亲兵为了掩护他突围全部丧命于山涧。他自己亦身受一箭,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被周存正背了一天一夜,才从雪山上下来。

  后来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道的是周存正当时亦是腿上有伤。只是周存正忍着伤痛,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背着他下来,最后因为长时间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冻的双腿经络坏死,再不能行。

  一个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将军,自此再骑不了马,也提不了剑,只能日日靠着药罐子续命,靠着轮椅艰难地行动,这简直比杀了他还残忍!这何尝不是杀人诛心?

  养好了伤后,他一举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背负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他不得不争,不得不去当这个皇帝,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要将权力永远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这个皇帝当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宫满是算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时却在这富丽的皇宫之中歌舞升平,庆祝着幼子的诞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仿佛大雨前阴沉沉的天幕一般,最后神色一凛,一拂袖,满案的奏折全被推了下去。

  奏折哗啦啦倒了一地,张德胜立马跪了下去。

  殿外的柔嘉听到了动静,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抬起头朝着那厚重的殿门看过去。

  可那殿门始终紧闭着,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平静地叫人害怕。

  片刻,张德胜走了出来,敛着神色道:“公主,陛下今日有些头疼,您还是先回去吧。”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疑是判了她死刑。

  柔嘉脑子里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转瞬之间皇兄便改了决定。

  帝王心,为什么这么深不可测。

  可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来求他,她又能怎么办呢?

  柔嘉抿了抿唇,笔直地跪了下去:“公公,请您再去通传一下,我今晚……今晚一定要见到皇兄。”

  说出这句话对她而言已然是无比困难,尤其是主动送上门还是被人拒绝之后,她垂着头,已然十分难堪。

  张德胜看了眼那气氛沉重的大殿,忍不住劝道:“公主,您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也不迟,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

  明日,她还有几个明日,就算她等的起,桓哥儿呢?

  明早上那些人便要将他带出去了。

  她真的等不了了。

  柔嘉重重地朝他行了个礼:“公公,请您帮帮柔嘉吧。”

  “公主,你别这样……”张德胜连忙扶起了他,他可承受不起这大礼。

  但柔嘉执意不起,性子难得的倔强,张德胜有些棘手地站在那里,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都是借口而已,陛下如果真的不想见她,早就打发人撵出去了,她怕是连跪着的地方都没有。

  张德胜转身又进了门去,他并不直说,只是给皇帝倒了杯茶。

  热腾腾的茶水端过去,他才抬起头,不经意地提起了一句:“陛下,外面好像下雪了……”

  皇帝看向窗外,只见浓黑的夜空中雪片簌簌飘落,一大团,一大团地落下来,不一会儿那高高的琉璃瓦上便积了薄薄的一层。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有几片大胆的雪片顺着那一丝窗户缝钻了进来,飘飘扬扬地坠落到他的肩上,仿佛轻轻倚靠在上面一样。

  雪花脆弱的很,他抬起手拈起了一片,小小的花瓣慢慢化成了水,晶莹的一点落到他的指尖,轻轻地晃着,像极了她那晚卧在他怀中流下的眼泪。

  他忽然想起来了,她未进宫前的本名是叫“雪浓”。

  第一次见面时,他有些好奇地问过,她为什么会叫这个名。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有些怯怯地抬起头,告诉他因为她生在一个大雪之夜,父亲一推门,外面的屋檐上、树梢上、庭院上堆满了浓郁的白雪,厚厚的几乎快坠下来,所以才给她取了这个名,希望她能像这丰年的大雪一样,永远纯净,丰裕。

  雪浓,真是个好名字,她也的确长成了这幅样子。

  皮肤像雪一样的白,性情像雪一样的纯净,名如其人,极为贴切。

  他抬起头,远远地看向外面那个落满了雪的身影。

  细弱,伶仃,几乎要和着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即便是跪着,她的背已经挺的很直,像雪花一样有棱角。

  如今她真的长大了,只是这朵雪花也落到了他的掌中。

  皇帝沉沉地看着,忽然收拢掌心,那一团误入的雪片瞬间便被融化成了水,湿淋淋地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叫她进来。”

  他转过头,声音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哑意。

  “是。”张德胜心头一跳,低着头出去。

  大门终于为她打开,柔嘉那一瞬间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

  她的腿因为跪的太久已经有些僵硬,站起来时晃了一晃才稳住,每走一步身上的雪花便跟着簌簌地抖落,等她终于踏进大门的时候,只剩头顶的发丝上还沾着些潮湿的水汽了。

  她一进去,张德胜很体贴地关上了门。

  身后厚重地一声响,柔嘉知道自己没有回头的路了。

  皇帝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即便是听到了动静,依然神情冷峻地站着。

  她曲着膝深深地跪拜下去:“臣妹参见皇兄。”

  听见了声音,皇帝回过头,沉沉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但那目光却将她完全笼罩在眼底,一点一点扫过她全身上下,从她微湿的长睫到通红的指尖,最后落到了她紧绷的腰背上。

  “你很害怕?”

  他走下了台阶,垂着眼打量她。

  只是他一靠近,明显感觉到她本就绷着的腰弓的更加厉害,整个人好像一头受了惊的小兽一般。

  柔嘉摇了摇头:“没有。”

  她一说话,鼻尖微微出了汗,整个人显得愈发可怜。

  皇帝抿了抿唇,视线落到了她裹的严严实实的白狐裘披风上,淡淡地问了一句:“不热么?”

  他只穿了一件玄色单衣,整个人精神勃勃。

  事已至此,再裹着着披风又有什么意义呢,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都已经看过了,她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任何遮蔽可言。

  柔嘉慢慢抬起手,一点点解开了系带,手一松,那沉重的狐裘便坠了地,露出一身单衣。

  她又瘦了,那腰几乎一手都掌的住。

  原本饱满匀称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落在他高大的阴影里,更是有些纤细的过分了。

  她这副模样,似乎显得他太过残忍。

  虽然他原本就动机不纯。

  皇帝错开了视线,让自己不要为了她一贯的伪装所打动,仍是沉沉地问她:“你所来为何事?”

  所为何事?

  为了什么事他不知道吗?

  这些事不是他一直默许,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逼得她走投无路了,迫不得已送上了门。

  柔嘉抿着唇,喉间有些干涩,但一丝怨气也没让自己露出来,只是平静地恳求他:“臣妹今日来是想求皇兄不要让臣妹去和亲,还有桓哥儿,他并不是天花……求皇兄让他留在臣妹身边。”

  她说完,朝着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可皇帝听见她的话,只是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西戎王愿用五成岁贡来换一个你,你的弟弟又身患恶疾,是宫廷隐患,朕是一国之君,万事要讲求利害关系,要朕帮你,你总得拿什么东西交换。”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遍她全身,最后一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有些残忍地说道:“你能拿什么交换?”

  他说的很直接,眼神不加遮掩地落到她身上,叫她尽管浑身难安,却丝毫不敢躲。

  说的也是,她能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呢?

  她的一切都是皇家所赐,连她的名字都不能保留。

  她还剩什么?只有这一身皮肉而已。

  他想要,拿去便是……

  柔嘉沉默了片刻,慢慢抬起头,正对上他暗沉沉的视线,终于第一次清楚又明显地看明白了他的眼神,看到了那眼中毫不遮掩的情绪。

  离得太近,柔嘉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都变了热度。

  柔嘉闭了闭眼,抬起了指尖,一点一点拉开了腰带。

  绸带一散开,那外面罩着的那件薄罗外衫顺滑地坠了下去,落到了她的脚边,她身上只剩了一件贴身的中衣。

  室内的炭火烧的很旺,即使身上只穿了这么点柔嘉也并不觉得冷。

  她只是心底一阵阵发凉,控制不住地有些酸涩。

  过了年,她才刚到十七岁,母亲没死的时候,她曾经也幻想过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也许是个骑马拉弓的将军,或者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丁,只要他尊重她,爱护她便好了。

  她唯独没想过仅仅过了一年,她的生活就变得天翻地覆,落入泥泞之中,人人都可以上来踩一脚。

  她有些害怕,可皇兄的视线丝毫没有挪开的意思,仍是那么沉沉地俯视着她。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必说,便叫人没由来的心悸。

  她知晓这是还是还嫌不够的意思,避无可避,只好又颤抖着手搭上了中衣的带子。

  这一次她没能那么快解开,她的手止不住地在抖,指尖缠住了系带,解开了好半晌也没解开。

  可皇兄似乎也并不着急,仍是淡淡地看着她。

  看着她紧张,局促,红着脸低下头去,最后再也拖延不住,一点点将白绫中衣褪下来。

  终于还是拉了下来,柔嘉攥着衣角,难堪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只剩了一点藕荷色的布料,紧紧地护住她最后一点尊严。

  “你在发抖,是在害怕吗?”

  皇帝看着她那咬的紧紧的唇,似是好心地问了一句。

  她怎么能不怕?

  可怕又怎么样呢,他会好心地放过她吗?

  他不会。

  柔嘉忍着泪意,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冷。”

  皇帝低笑了一声,没拆穿她,转过头吩咐了一句,外面侍候的人立即便加大了火力,将这殿内的地龙烧的更热些。

  地龙原本就烧的很热,现下已经热的有些干燥了,仿佛要将这室内的空气都蒸干了一般,燥的人浑身出汗,脸色发红。

  连最后一点借口也不中用了,他可真是绝情,柔嘉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掉了泪,缓缓地抬起光洁的手臂绕到后颈的系带上。

  只要她轻轻一用力,她就真的再也不是回不到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她无声地掉着泪,手指已经缠上了衣带,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犹犹豫豫,瑟瑟发抖,整个人跪在那里看着分外可怜。

  皇帝的视线掠过去,神色晦暗不明。

  可当听到她压抑着的哭声的时候,看到她咬的发白的唇瓣,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沉了脸色,一把捏着她的下颌:“你很委屈?”

  被迫抬起了头,柔嘉有些不敢看他,她摇摇头,眼角有些泪意:“不,不是,我只是还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那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等到你和亲出嫁的前一晚吗?”他冷笑了一声。

  柔嘉咬着唇,被他这番话刺的有些难堪,忍不住低着头掉着泪。

  “哭什么?”他微微皱眉,似有不悦。

  被他一说,柔嘉立马憋住了泪,将哭未哭的样子反倒愈叫人可怜。

  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知怎么的,心底有一根弦仿佛被一下一下地扯着一样,他错开视线,黑沉沉的眼神一瞬间收敛了起来,最后手一松,放开她的下颌,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眼前的压迫忽然消失,柔嘉被捏的有些疼的下颌终于松快了一些。

  可是这点轻松很快就变得不安,一看见皇兄远走的背影,她又有些慌张。

  他一定是生气了吧……

  明明早已做好的决心,她为什么这会儿迟迟下不了手呢。

  为了那点那份为数不多的自尊心吗?

  可是她的性命,弟弟的性命,都握在皇兄手里,她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柔嘉忍回了眼泪,一用力,将最后一层遮蔽也扯了开。

  极安静的殿内传来了“刺啦”一声裂帛,皇帝的脚步一顿,随即便被一个追上来的柔软的身体一把从后面抱住。

  “皇兄,皇兄……你不要走。”

  柔嘉已经泣不成声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一声一声委婉地恳求他。

  后背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饶是冷硬如他,也不由得微微一僵。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才不至于失控。

  可柔嘉这会儿已经不管不顾了,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哭的满脸是泪,抱住他的腰,求着他不要走。

  热泪落到他的皮肤上,仿佛要烫出一个窟窿来。

  皇帝僵硬了片刻,沉着脸,回过头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放开。”

  柔嘉却是不停地摇头,明明已经害怕到极点了,却还是紧紧抱着他不放,彻底放弃了从前所恪守的礼节,哭的断断续续的求他:“皇兄,你不要走,帮帮我好不好……”

  皇帝亦是忍得脸色发青,他问了最后一句:“你不后悔?”

  柔嘉顿住了,她一瞬间脑海中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转眼又消弭于无形。

  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踮起了脚尖,温柔却决绝地吻上他的唇。

第22章 抗拒(修) 是怜,是爱。……

  二月末的天气,还飘着这么大的雪实在是少见。

  不多会儿,四方的宫宇上便白茫茫的一片,照的这宫廷像是白昼一般。

  白从霜拎着补汤过来的时候,脸上被雪粒子抽打的又疼又痒,但再晚皇帝就该就寝了,她顾不得许多,尽管风大雪急,还是加快了步子朝着那太极殿走去。

  不曾想紧赶慢赶,到了门口的时候,太极殿还是已经上了值夜。

  远远地看见张德胜跟门神一样守在门口,她不禁有些纳闷皇帝今日为何歇的这么早,明明他平日里最是勤政,批折子批到亥时、子时也不是没有过的,因而太后才叫她拎了补汤送过来,打着红袖添香,醒一醒神的心思。

  收起了伞,她和善地问了一句:“张公公,太后娘娘吩咐小厨房炖了人参鹿茸汤,叫我送过来给陛下补补身子,您看方不方便进去通传一声。”

  张德胜就怕这时候有人过来,方才看着这雪越下越急,心想这么冷的天该没人过来了吧,正眯了眯眼,准备换个机灵点的太监替他守着,偏偏这么不巧,这白家大姑娘又承了太后的懿旨过来了。

  可真是麻烦。

  他心里绷着根弦,面上仍是没露出什么破绽,放轻了声音解释道:“白姑娘,今晚万岁爷看折子看累了,已经歇下了,您要不明儿再来?”

  白从霜隐约瞧见室内还留了一盏灯,有些死心,又笑着补充道:“张公公,这汤煨了一天了,是太后娘娘的一片慈心,总不好辜负了,再说,娘娘还叫我给陛下带句话,若是带不到,从霜也为难,您看您要不再去通传一声?”

  她一搬出太后来,张德胜也有些棘手,自从上次陛下罚了五皇子后,母子二人便生了隔膜,许久都没好生说话。这次太后娘娘主动派人来送汤,大约是打着修复关系的意思,他一个小小的太监,自然不敢自作主张地回拒。

  心下犹疑之际,他忍不住算了算,公主是酉时来的,此时已经戌时了,大概也差不多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打算进去瞧一瞧。

  可谁知,刚到了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推拒。

  张德胜一愣,再抬头只见那门口守夜的宫人头已经快低到地下了,他老脸一红,连忙后退了几步,指了指里面问道多久了。

  那两个宫人相互望了望,只是摇头,脸颊红的几乎快滴出血。

  她们也搞不懂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公主刚进去的时候一切原本还好好的,不久后两个人低声说着话,后来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她便开始哭了起来,哭的极为可怜,好像是在求着陛下什么事,最后只听见一声裂帛,里面的灯忽然熄了,公主再没有出来过。

  张德胜掩着拍子假咳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柔嘉本就难受,又听见外面好像有人来了,一紧张更是把他往外推。两个人僵持不下,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只有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门外的影子却还是在不停的晃,晃的皇帝终于忍不住,皱着眉斥了一声:“张德胜,你鬼鬼祟祟的站在门口做什么,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

  张德胜脚步一顿,脑袋上冷汗直冒,原本都打算离开了,脚步一转立即又跪了下来:“陛下,奴才……奴才有事想禀报。”

  “什么事?”

  皇帝声音极为不悦,大有他不说出一番花样来便要当场砍了他的意思。

  张德胜擦了擦汗,忍不住暗暗怪那位白小姐多事,但已经惊动了皇帝,便只好开口道:“陛下,是太后娘娘派了白家大姑娘来给您送补汤,说是还有话跟您交代,奴才一时间拿不准,这才不得不打搅了您。”

  一提到太后,皇帝还没什么反应,柔嘉却是瞬间脸色煞白,原本就紧张的不行,现下全身紧绷,无声地抗拒着他。

  “别怕。”他托着她的后颈,一贯冷着的脸在此时难得放缓了声音。

  柔嘉却只是摇摇头,又不敢碰到他,双手向后紧紧抓住枕头。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得已只好起了身,阴着脸披衣下了榻。

  “人呢?”他推开了门,脸色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张德胜察觉到他遮掩不住的怒气,心里一慌,声音也低了下来:“白姑娘现在正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拧着眉朝外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个穿着银灰鼠袄子的女子正撑着伞站在门外,似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期盼地朝这大殿里望过来。

  他现下他满心都是厌烦,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一样,忍了又忍才抬步走过去。

  他走的快,张德胜跟着后面追,讨好地问了一句:“陛下,外面正下着大雪呢,您要不要披件大氅?”

  “多事!”皇帝冷着脸,一脚踢了过去。

  他火气正烧的旺,整个人像个行走的碳炉子一般,连额上青筋都还没褪下去。

  那一脚并不算重,张德胜却顺势跌在了地上,好半晌才跟上去,省的又招了他的怒火。

  白从霜站了许久,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忽然大门一开,满室的热气扑面而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出现在了门口。

  不同于白日里衣装整肃,正襟危坐,他现下只穿了件单衣,隐隐瞧得见那脖颈似乎有些薄红,整个人带着蓬勃的热气,像是刚从榻上下来的。

  白从霜看的有些脸热,指尖捏着帕子,袅袅地俯身拜了下去:“陛下万安。”

  一出门,被漫天的雪气凉了一凉,皇帝的火气才没那么明显,看了她一眼,抬了抬手平静地开口:“起来吧。”

  “谢陛下。”白从霜见皇帝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尴尬,站了片刻,只好拎起了食盒递到他跟前,“这是太后娘娘叫我给您送来的补汤,请您千万保重身体。”

  皇帝扫了一眼那食盒,神色并不见波动:“知道了,回去替朕谢谢母后。母后近日还好吗,朕忙于公务,未来得及探望。”

  “姑母的头疾又犯了,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白从霜有些忧心地答道。

  “那朕改改去看看母后。” 皇帝仿佛对这头疾已然麻木了,顿了一顿才开口道,“母后托你转答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白从霜觉得皇帝今晚似乎有些着急,神情也有些不耐,和他素日的冷静大不相符。

  微风一吹拂,她又从那翻飞的衣袂上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像是夜合花的味道,萦绕着一缕馥郁。

  白从霜微微一顿,这分明是女子的香气。

  她忍不住悄悄地一瞥,一抬眼看到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依旧是那么冷冽威严,叫人不敢心生妄念。

  一定是她想错了。

  白从霜立马低下了头去,照着太后的意思回答道:“最近六皇子得了天花,病情危重,五皇子还被拘在乾西三所里,太后娘娘担心那些宫婢照顾不好他,生怕他也染上了天花,所以叫从霜前来问问您能不能提早解了五皇子的禁闭?”

  又是为了那个孩子。

  母后到底还要为他造多少的孽?

  如今竟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六岁的孩子,她简直是着了魔了。

  皇帝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对着白从霜的语气也控制不住地冷了下来:“朕已经叫人去看了,六弟得的只是普通的痘疮,不是天花,不会波及到别人,你回去让母后不必过度担心。”

  他什么时候派了人过去?白从霜有点懵。

  “可是……”她有些着急地想开口。

  皇帝却直接打断了她:“好了!朕有些累了,外面天黑,雪天路滑,张德胜你去送一送表妹,将人送到了再回来。”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白从霜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也不敢再说些什么,只好福了一福,转身随张德胜出去。

  快拐出门的时候,她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却见皇帝回去的脚步有些匆匆,仿佛是急着回去见什么人似的。可这后宫里无后无妃,会有什么人在等着他呢?

  难不成是收用了什么宫女吗?

  白从霜抓紧了帕子,有些狐疑,但那是皇帝,便是真的有又如何?何况,后位之事是姑母执意如此,表哥从没有明确说过,她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白从霜不敢再多看,有些酸涩地转过了头。

  *

  内殿里,皇兄忽然翻身下去,压迫感瞬间消失,柔嘉才终于松了口气,静静地平复着慌乱的心情。

  只是人一走,她一个仰着面躺在这宽大的龙榻上又不禁有些忧心。

  方才她有些害怕,到后来皇兄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吧。

  她也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惹他不快,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了自己。

  她一想到抱住她的人是皇兄,一想到从前那么多事,她就忍不住害怕,她那会儿慌乱中不小心看了一眼,不可以的,他们根本不合适……

  可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如果不成,她先前所做的一切也没有意义了。

  她至少要亲口听见皇兄应允。

  柔嘉躺了一会,才恢复了些力气,扶着床头慢慢撑着腰坐了起来。

  皇帝进了门,一掀开帘子,正看见坐起来的样子,脚步不由得顿住。

  刚才漆黑一片还好,这会儿室内灯火通明,柔嘉忍不住红了脸,手足无措地不知该朝哪里看。

  他刚出了门去,夜风一吹,方才的冲动已然消失大半,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

  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皇帝顿了片刻,想起方才的事情也错开了视线。

  “今晚你先回去吧。”他沉沉地开口,手一抬,将她褪下的衣服丢了过去,然后便转身要出去。

  突然被兜头罩住,柔嘉眼前一黑,愣了一瞬。

  衣服一拿起来,她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线忽然有些慌,皇兄这是什么意思,是对她不满意吗……

  她忍不住有些委屈,她也不想的,她一低头,积攒的眼泪瞬间便滑了下来。

  “你哭什么?”皇帝听到声音,忍不住回过了头去,垂着眼打量着她,微微有些诧异。

  他忍着一身的火放过了她,她怎么还委屈上了。

  柔嘉听着他的问询,以为他在生气,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流的越发厉害了。

  “皇兄,我不走,我可以的……”她咬了咬唇,心一横,主动倾了身上前,忍着脸红,探着细白的手指解开他腰上的系带。

  皇帝这才明白她是误会了。

  “松手。”他低声斥道,微微皱了眉。

  柔嘉却以为他果然不高兴了,反倒流着眼泪靠的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