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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反倒一日比一日过的更加自在。

  绣活繁重,她就细心跟着嬷嬷去学,不抱怨也不分神,专心做事。

  饭食难以下咽又争抢不过,她便用染秋偷偷送来的银钱打点送膳的公公。

  至于晚上就寝,她干脆直接在绣房了支了被褥,不理会那些人的挖苦和嘲讽。

  数日过后,她非但没清减,反倒因着心宽比从前精神还好了些。

  她没再关注外面的事,皇兄也没再找过她,他们都像互相忘记了对方一样,倒也轻松了许多。

  这晚,她睡得正好的时候,忽听见管事的公公打开了大门,语气谄媚地仿佛在跟一个人说着什么。

  她实在是困乏,便也没留心。

  可不多会儿,她的房门却被扣响了。

  “公主,您睡了吗?”

  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传了进来,柔嘉立马从梦中惊醒。

  她疑心是梦,可那声音却异常执着地又问了一遍,柔嘉才不得不披了衣,起身开门。

  “张公公,你怎么来了?”

  张德胜一打眼,透过门缝看到了那挤在绣架中间的一床被子,微微皱了眉,看了身后的管事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管事连忙摆手:“奴才的确是给公主安排了房间的,但公主大约是住不惯,所以才……”

  “和他无关。”柔嘉出言帮了一把,“是我自己想来这里的。”

  毕竟君子易结,小人难养,像张德胜永嘉这样的人偶尔来一次可能帮她出了次头,但他们一走,这里的人反倒会暗中报复,不值得为了一时之气较劲。

  张德胜怎么能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眼下太极殿的事要紧,他只是斥退了管事太监,才斟酌着开口道:“公主,奴才深夜打扰,是想请您去太极殿一趟。”

  “太极殿?皇兄他……他出什么事了吗?”柔嘉抓紧了门框。

  “您一点儿都不知晓吗?”张德胜看着她,不明白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柔嘉摇了摇头:“公公,您直说吧。”

  张德胜见她神色平静,这才开了口:“陛下旧伤复发,病了好多日了,伤口疼痛难忍,他今晚不得不饮酒止痛,现在醉过去了,又不肯吃药,奴才实在没办法了,这才不得不来找您。”

  旧伤复发。

  柔嘉心里一紧,想起了他当年那道深可见骨的箭伤。

  可她现在能以什么身份去呢?

  柔嘉微微垂眼,轻轻开口道:“我又不是大夫,找我有什么用呢?”

  “公主您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陛下这岂是伤病……”

  张德胜有些着急,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嘴硬,若是再拖下去,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可无论他怎么着急,对面的人只是低头不语。

  张德胜叹了口气,踌躇了许久还是劝了一句:“公主,这种话原本轮不到奴才说,但陛下对您真的很好,虽然有时候不说,但您只要细想想便能明白了。就拿之前推了和亲的事来说,就您这身份,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和亲人选了。自那晚您露了面之后,您以为只有阿木勒一个王子想娶您吗?当然不止,只不过其他的诸位都被陛下寻了各种借口回拒了罢了。

  还有您逃走的事,陛下明明气得厉害,却还是派人暗中保护您,他原本只是打算吓一吓就让您回来的,谁知道却出了妓院的事,为了您他不得已打草惊蛇,提早对白家动手,又要承担诸多风险。现在白家蠢蠢欲动,他又不愿意娶周存正的妹妹,一边忍着旧伤,一边谋划思虑,这般劳心伤神,这伤还不知何时能养好。

  太后娘娘更是,因着之前一连几次的事,她如今与陛下已然离心,最近又联合白家逼着陛下立五皇子为皇太弟。

  前朝后宫没一个清净,您便是不为着私情,为着这大缙的江山,也合该去看看陛下!”

  他一字一句,字字泣血,眼见着就要跪下了,柔嘉连忙扶起了他:“公公,我又没说不去。”

  柔嘉掐着手心叹了口气,她只是太久没见他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罢了。

第62章 醉酒 “朕看你这个总管是做腻了是不是……

  小雨淅淅沥沥,宫道又深又长,柔嘉从未意识到从掖庭到太极殿要经过那么多重门,拐过那么多道弯。

  路途漫长的让她尽管撑着伞,肩头还是被斜斜的细雨打湿了。

  冷风一吹,她细白的手腕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险些握不住那沉重的油纸伞。

  “公主,冷不冷?”

  张德胜走在她侧后方,一打眼瞧见那单薄的背影和半湿的肩头,略有些不忍。

  “还好。”柔嘉摇了摇头,“公公我们快些走,早去早回,我明天还要起早。”

  起早?张德胜差点忘了这一茬,也跟着加快了步子。

  一入门,扑面满室的热气,熏的人浑身舒畅。

  这宫殿仿佛无论多久都不会变似的,柔嘉扫了一眼那鎏金熏笼,靛青瓷瓶和那扇云母屏风,再低头打量了自己一身洗的微微发白的宫装,下意识并了并自己打湿了的脚尖。

  “陛下正在里面休息呢,他一醉酒,脾气就格外的坏,我等皆近不了他的身,公主您也小心一点。”

  张德胜躬着身端着一碗汤药递给了她。

  柔嘉站在外面,依稀听得见他粗沉的呼吸声,大约是醉了酒又发了病,这声音并不匀称,听得她忽有些心悸,久久没去接那托盘。

  “公主?”张德胜又叫了她一声,“陛下如今还在病中,有多大的恩怨都不妨以后再说,再说若是陛下出了事,那您舅舅就算有冤情也昭不了雪了是不是?”

  他们一个个惯会拿这些冠冕的理由来逼她,柔嘉虽是看破,到底还是心软,没再多说什么,拿了托盘进去。

  内殿里很安静,除了他的呼吸声再听不见什么别的动静,仿佛一头受了伤的猛兽一般,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教人没走一步都不敢踩实。

  因着他还在病中,里面只留了一盏细细的烛火,外面又罩了一层黄绢,朦朦胧胧的只照亮那床头的一角。

  柔嘉对他的内殿很是熟悉,因此尽管光线并不亮,还是凭着往日的感觉朝着那床铺走去。

  然而,没走出几步,脚边忽踢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柔嘉吓得脚步一顿,直到那东西撞到了床柱上,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响,才听出那原来是个酒壶。

  柔嘉平了平气,眼睛仔细辨认了一番,又发觉这地上横七竖八地扔了好几个酒壶。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心生疑惑,他不是一向最爱整洁干净吗?

  从前他连看过的书页都捋的平平整整,没有一丝折痕,如今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内殿里狼藉成这个样子?

  柔嘉环视了一圈,小心地捧着托盘放到了床边的案几上。

  离得近些,她一抬头看见灯光下的那张脸,忽然有些失神。

  他一贯是极为精神的,从前拉着她胡闹了一晚上之后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有时候早上她还在睡着,却能听见他已经到了后殿的练武场里和侍卫角力了,往往她刚起身,他却已经下朝或议事回来了。

  如今这张脸的眉眼仍是那么凌厉,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修养的缘故,脸色比从前略略泛了些白,从前利落分明的薄唇现下微微抿着,唇上血色浅淡,又削减了一分压迫感。

  烛光一摇晃,恍惚之间倒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几分样子。

  那时候他还是翩翩少年郎,远没有现在这般成熟冷硬,也不像现在这样气势逼人,说起话来泠泠如山间泉,皎皎如松上月,虽也疏离,但那是令人自惭形秽的下意识远离,而不是现在这般,令人心生惧意,丝毫不敢生出亲近之心。

  幸好他现在意识昏沉,连柔嘉摸了摸他唇边的青茬都毫无知觉。

  那青茬刚冒出来,并不长,稍有些扎人,柔嘉这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疏于打理自己,忍不住多摸了两把。

  只是当指尖滑过他干燥的下唇的时候,他忽然皱了皱眉,柔嘉一惊,这才连忙收回了手背过了身,略有些不自在地端着药碗轻轻叫了他一声:“皇兄?”

  外面的雨声渐大,她疑心他是没听见,又凑得近些叫了一声:“皇兄,你醒了吗?”

  一连两声,他皆没什么反应,柔嘉舒了口气,同时又不禁有些忧心,他若是不醒,这药可如何喂下去?

  但让她直接把他叫醒,她又不敢,想了又想,她还是决定将人扶起来,直接喂下去好了。

  她想的倒是挺周全,但着实忽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有多沉。

  直到架着他的肩膀,将他半靠在自己身上气喘吁吁的时候,柔嘉又不禁有些后悔。

  她撑着手臂正想歇一会儿,一抬头却忽然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

  那眼神极为锐利,清醒的完全不像是醉酒的样子。

  柔嘉目光一顿,全身忽然绷紧,不知该如何解释。

  两人直直地对视了片刻,那锐利的眼神忽然一点点淡下去,整个人又成了昏沉沉的样子,柔嘉紧绷的背才慢慢放松,趁机再拿枕头垫在了他背后,将他勉强直起。

  明明是微冷的雨夜,可她经次一遭却微微出了汗。

  柔嘉擦了擦额,端着药碗递到了他唇边试图喂下去。

  然而无论她怎么尝试,那人始终紧抿着唇,黑色的药汁一点也渡不进去。

  “怎么跟桓哥儿一样……”

  柔嘉叹了口气,难不成他也不爱喝药吗?

  但她刚叹完气,眼前的人忽然放松了一些,小半碗药汁一勺一勺顺利地喂了下去。

  事情正顺利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雷鸣,柔嘉手一抖,再一回神,只听淅淅沥沥的小雨忽然变大,哗啦啦地听得人心慌。

  她还赶着回去,听着雨声心里忍不住有些着急,手底的动作也有些快,一勺刚咽下去,立马又补上一勺。

  大约她的动作实在有些着急,那闭着眼的人咳了一声后,忽然抿紧了唇,不再饮药。

  “怎么了?”柔嘉放下了勺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那双眼睛仍是昏沉沉的,忽然闭了上。

  药已经喝了一半了,哪有半途放弃的道理。

  柔嘉又递了递,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皇兄你是醒了吗?”

  药碗刚递到唇边,那闭着眼的人忽然握拳抵着唇咳了两声。

  他牵袖子的动作太大,那药碗被他一撞陡然打翻,浓黑的药汁溅了他们一身,连被子上都沾了一片污渍。

  柔嘉轻轻“呀”了一声,皱着眉连忙躲了开。

  但为时已晚,她胸口腰上还是被溅了几滴,再仔细一看,皇帝的肩头更是一片乌黑。

  柔嘉看着他那又黑又湿的肩,不得已还是出去要了盆水进来,打算替他擦洗一下。

  那药汁泼的地方很巧妙,柔嘉刚拉开他的衣襟,便瞧见了那道狰狞的疤痕。

  虽已经过了三年了,但那道疤痕却似乎没有一点淡化的意思,伤口四周还能明晰的看到间缝线的痕迹,大约是在野外匆匆缝的,针脚并不美观,活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了一口似的,在他整个人流畅的身形中显得格外突兀。

  柔嘉从前与他欢爱时总是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这道伤疤,如今清清楚楚地看见,忍不住又有一丝后怕。

  若是再深一点,那便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吧。

  柔嘉握着帕子,连呼吸都放轻了些,一点点替他擦拭着药渍。

  然而她已经尽力放轻了动作,但当帕子拂过的时候,却还是听到了一声闷哼。

  “很疼吗?”

  柔嘉看着他微皱的眉,指尖将落未落,不敢再触碰。

  顿了片刻,她已经不忍再下手,干脆丢下帕子起了身:“我去找张德胜来帮你。”

  她刚说完,眼见着要起身,那原本闭着眼的人却忽然睁了开。

  柔嘉无形中感觉腰肢似乎被人勾了一把,整个人瞬间跌了下去,差点撞到他伤口的时候曲着肘支撑在了她颈侧才勉强稳住了自己,但她的额头正抵着他的下颌。

  她尚未来的及直起身,便察觉他的唇慢慢下移,吻上了她的额。

  离得太近,她还能闻到那扑面的酒气,浓重的连苦涩的药味都盖不住。

  他大约是醉的不轻,唇瓣像羽毛一样,轻轻地触过她的额,她的眼睫,最后落到了她的唇上,抬起她的下巴一点点地轻啄着。

  窗外的雨绵绵的下着,雨丝交织在一起,雨雾和水汽淅淅沥沥的模糊了一切界限。

  当唇瓣被挑开,触及到一丝危险的时候,柔嘉才忽然回神,连忙抬起了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四目相对,那原本关紧的窗户却忽然被狂风破了开,夜风一卷,那一盏微弱的灯骤然被吹灭。

  室内顿时陷入混沌,柔嘉头脑昏昏,一时间看不清他究竟是醉还是没醉,只有沉沉的呼吸似乎越发的急促。

  对峙了半晌,她正欲开口询问,没注意她的手正搭在他的伤疤上。

  她刚吐出一个字,那躺着的人有了黑夜的遮掩眼神彻底显露,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翻身径直压了上去。他幅度太大,那原本放在案几上的银盆被他掀起的被子一碰,砰的一声倾倒在地,掩盖住了逸出唇边的一声的低吟……

  雨夜本就惹人困顿,守夜的宫女听着外面的雨声原本眼皮已经快垂到了地面,忽然耳边一声巨响,堪比外面天幕上划过的一声惊雷,她连忙揉了揉眼朝着里间走去。

  因着公主是在侍药,因此内殿的门只是半掩着。

  那侍女一推开门,脚尖却微微沾湿了,她顺着那水流看过去,正看见一只银盆倾倒在榻边,嗡楞嗡楞地转着,而再往上,那原本应该正在喂药的两个人却都不见了影子,只有尚未拉紧床帐一摇一晃着,最终随着那拔步床猛地一晃,被金钩勾住的帐子层层垂坠了下来……

  侍女连忙收了手,微红着脸将门带了上。

  大雨下了一夜,到后半夜,渐渐止息,但空气中却已经饱蘸了水汽,明明天晴了,却仍是沾衣欲湿。

  萧凛最厌恶下雨的天气,可奇怪的是,昨夜明明下了这么大的雨,他的旧伤却并不像往常一样疼痛,倒是头颅因为酒醉还隐隐作痛。

  一起身,看见身边的那空荡荡的床铺,他一时间尚有些昏沉,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一般。

  直到视线落到了那床边团成一团的帕子时,那些断了线的记忆才忽然涌了过来。

  萧凛按着眉心的手一顿,直直地看向了张德胜:“昨晚是不是有谁来过?”

  张德胜瞧见他一脸不悦,慌忙跪了下来:“是……是公主。”

  果然是她。

  萧凛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她为什么会来?”

  听他的语气好像没有怪罪的意思,张德胜这才解释道:“昨晚您醉了酒不肯喝药,奴才不得已才去请的公主。”

  “是你去请的?”萧凛盯着他。

  他不去,公主怎么肯来?

  张德胜有点懵,一抬头看见他阴沉沉的双眼尽管吓得浑身哆嗦还是不得不点了头:“是……是奴才去的,您醉酒的时候一直在叫着公主的名字,奴才疑心您是想见公主了,这才……”

  “住口!”

  他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萧凛沉声打断。

  “张德胜你胆子越来越肥了,朕何时想见她了。”萧凛满脸不悦,“不过是酒后一时乱言罢了,你竟敢擅作主张,朕看你是太闲了,既如此,你每天当值后便去太极殿给朕扫院子去,扫满三个月为止!”

  扫院子。

  他一个太极殿总管去扫院子该有多跌份啊!

  张德胜慌了神,连忙告饶:“皇上不要啊,求您看在奴才一片忠心的份上饶过奴才一次吧……”

  “衷心?”萧凛斥了一句,“朕看你是愚忠,你再敢多说一句朕便加罚一个月!”

  虽是斥责,但着语气却不见多严厉。

  毕竟陛下若是真不想见公主,又怎么可能会留她一夜?

  张德胜心知这是放过他的意思,见好就收连忙低头领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萧凛更完衣,一眼瞥到他眼里的古怪抬腿便是一脚:“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他不过是轻轻踢了一脚,并没落到实处,张德胜揉了揉膝盖便连滚带爬地出去,可刚走到门口,他忽想起公主临走时的嘱托又连忙折回了身。

  “又有什么事?”

  萧凛更完了衣,气色已然大好。

  “是公主。”张德胜语气有些为难,“公主醒的晚,来不及喝药,嘱咐我抽空让人把药送去。但是如今公主已经去了掖庭,那……您看这次是送真的药,还是送徐太医改过的那副药呢?”

  萧凛正扣着腰上的玉带,玉带咔哒一声扣上,他转头淡淡地看了张德胜一眼:“你说呢?”

  事关皇嗣,他一个阉人怎么敢决断。

  张德胜跟了他这么久,忽有些摸不透他的脾气,他沉思了半晌,才试探着问道:“难道是……送真的避子药?”

  他话一脱口,一本折子伴着冷斥劈头砸了过来。

  “朕看你这个总管是做腻了是不是?”萧凛冷眼看着他。

  张德胜连忙偏头去躲才险险躲过了一劫,吁气的时候正看见那折子上铺开的“皇太弟”的字样,连忙改了口:“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去。”

第63章 抓“贼” “窗外好像有人……”……

  不知是雨声助眠,亦或是太过疲累,柔嘉后半夜仿佛断了线一般,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但她脑海中仍是绷着一根弦,五更一到,便自动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便想起床穿衣。

  然而她一动,才发觉身后还躺着一个人,牢牢地把她嵌在怀里。

  当察觉到她的动作时,萧凛贴着她的额安抚了几下,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她的手。

  柔嘉出神了片刻才慢慢回想起来昨夜的一切。

  明明只是送个药,为何又会闹成这样……

  柔嘉看着身边熟睡的这张脸,心里忽有些怀疑。

  但眼前舅舅的事更为要紧,柔嘉忍了忍,抿着唇将半压着她的沉重的人慢慢推了开,胡乱收拾了几下便下了榻。

  眼看着天要亮了,她着急想走,可昨晚穿的衣服却不知被丢到哪里了。

  柔嘉起了身找了许久,才终于在床尾找到了那件被揉的皱成一团的衣裳,顾不得那衣服上还有药渍,连忙套在了身上。

  掖庭上值前要点卯,柔嘉在张德胜的开路下,一路匆匆,终于赶在人都还没起来之前回到了绣房。

  此时,天色还没亮,四下灰蒙蒙的,那一排耳房里也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发现她出去过。

  柔嘉松了口气,悄悄推了门进去。

  尽管她做的小心,但是那木门极轻的吱呀一声响,还是惊醒了后面耳房里正在蹲守的两个人。

  “果然没错,我昨晚起夜的时候隐约看见她打了伞出去,就留了个心眼,一蹲蹲到了现在,她果然是在外面待了一夜!”

  那原先与柔嘉同住的一个废妃,掀开了一丝窗户缝,盯着那道背影。

  “一夜没回,那她是去哪了?”另一个也揉了揉眼。

  “还能去哪,肯定是受不了这掖庭的苦和累,去攀高枝了呗!之前刚来的时候一脸傲骨,我还以为是多有骨气,没想到也跟她娘一样,是个只会偷人的娼妇罢了!”那年长的颇有些不屑。

  “你怎么知晓?”那年轻的咂了咂舌,“她看着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龙生龙,凤生凤,一个荡妇生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那年长的废妃一脸啐了一口,“你瞧瞧她那身皱巴巴的衣裳,还是昨天的那套,分明就是和人不知道在哪里翻滚了一整夜,还有她那偷偷摸摸的样子,走路时候别别扭扭,铁定是私会野男人去了!”

  那年轻的仔细回想了一下,又扒了窗子,顿时也有些不屑:“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长的就一副狐媚样子。”

  “哼,胆子可真够大的。”那年长的琢磨了一番,顿时起了心思,“陛下如今尚未立后,这后宫都是太后在管,太后娘娘最厌恶这个公主了,若是我们把这事捅给她,说不准还能借机离开这个鬼地方!”

  “太后?”那年轻的一听到能出去,立马就来了精神,她刚想起身,又有些不确定,“可这都是咱们的猜测罢了,她要是咬死不承认,那咱们也那她没办法啊。”

  那年长的倒是一脸淡定:“急什么,这种事有一必有二,俗话说捉奸要捉双,等下次咱们直接捉个正着,送到娘娘哪里,管保她无处狡辩!”

  两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直到那纤细的身影关上了房门,才终于落下了窗。

  *

  自从皇帝送了一本书来之后,周明含便整日里魂不守舍。

  说是书,其实是一卷策论。

  那策论是她当年发愤入太学时所做,当时借了兄长的手,转呈到萧凛的手中。

  萧凛读了颇为高兴,大约是欣赏她的才气,才特意破例准许她入太学读书。

  也正是这一青眼,让周明含萌了春心。

  但如今,他却叫人又把这卷策论送了回来。

  周明含捧着这册书卷,只觉得如千斤重,压的她整个人都抬不起头来。

  她试图追问送书来的张德胜,但张德胜三缄其口,一脸避讳,又莫名让她有些不安。

  后来直到柔嘉回宫,周明含才终于明白萧凛大约是知道她当初说过的话了。

  可她说的又有何不对呢?

  他若是不想让她做皇后,又何必叫她进宫呢?

  他难不成要娶那个女人吗?

  依照他们的关系,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周明含觉得皇帝一定只是暂时被那美艳的皮相迷了眼,只要她不再逾矩,相信皇帝还是会选择她的。

  果然,没过多久,那位公主便被贬入了掖庭,周明含才终于松了口气。

  如今,白从霜得了失心疯,外面又隐隐在流传要立五皇子的流言,若是此时娶了她,不但能稳定后宫,更有利于前朝。

  被冷落了许多日,周明含终于等到了这样的时机,于是借了探病的名头去了太极殿。

  然而一连数日,皇帝都称病不见。

  周明含以为他是旧伤复发,阴雨天过于疼痛便只是放下了补汤。

  直到今日连绵的阴雨终于放了晴,天气格外晴好,她料想着皇帝的旧伤应该好一些了,这才又拎着补汤前去。

  “公公,敢问陛下的伤今日好些了吗?明含又炖了一盅花胶猪肚汤,听哥哥说,陛下从前行军的时候,颇喜欢这个味道,劳烦公公前去通传一声。”

  萧凛今日精神好了不少,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嗓音,皱着眉沉思了片刻还是开了口:“进来吧。”

  周明含一听见他的声音,连忙跟着进去行了个礼。

  “明含参见陛下,明含听闻陛下旧伤复发,日夜忧心,敢问陛下的伤势好些了吗?”

  萧凛正批着折子,头也不抬地开口道:“好多了,无需挂心。”

  他用字极为简洁,语气也有些冷淡,周明含略通医术,原本打算多说两句的,忽然被截住了话,一时间颇有些尴尬。

  折子积压了数日,已经堆叠如山,萧凛一连批了几道,那跪在下面的人还没走,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微微皱了眉,又多问了一句:“还有何事?”

  周明含见他开口,这才回话道:“其实明含所来还为一事,明含昨日路过掖庭时,见柔嘉公主劳作十分辛苦,于心不忍,又素知公主一向仁善,因此明含恳请陛下能够饶恕公主,让她重返猗兰殿。”

  一听见她的话,萧凛忽然抬头:“你们素日并无交情,怎么此番倒要为她求情?”

  “明含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罢了。”周明含连忙低下了头,试探着解释道,“想来公主脾性温和,大约也不会犯什么大错,若是一直待在掖庭里,只怕是有碍身体。”

  有碍身体?

  萧凛顿了顿,忽想起了昨晚的情景,昨晚灯虽被吹灭了,但他抱着她时分明能感觉到她身上还丰腴了一些,一把都抓不满。

  她哪里是过的不好,分明是过的太好,甚至比在太极殿里他费尽周折养的还好!

  萧凛撂了折子,语气微微不悦:“她的事你不必管,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周明含见他是真的对公主不满,这才彻底放松,连忙又岔开了话题:“是明含逾矩了,明含也只是关心公主而已。其实,明含今日来还为了一事,明含近日在尚书房侍读时,偶又听闻太后娘娘有立五皇子为皇太弟的念头,又听说白相近日动作频繁,担忧社稷,唯恐危及朝纲。”

  “那你有何对策?”萧凛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

  他大病初愈,嗓音微微低沉,周明含听出了些许鼓励的意思,鼓了鼓勇气,微红着脸抬头看向他:“明含觉得太后娘娘一贯不涉朝政,此番忽然做出此等异常举动,想必是被白相所惑,钻的正是您膝下无子的空子。若是您立即大婚,婚后有了皇子,白家此举也便不攻自破。明含……明含愿为陛下效力。”

  萧凛一开始还抱了丝期望,希望周明含能不负这么多年的才名,拿出些实际的想法来,可到了如今,她眼中还是只有这些,眉头微微皱了皱。

  何况,若是要孩子,也不必非得她。

  因此萧凛只是淡淡地看了周明含一眼:“朕自有安排,你无需多虑,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自有安排?

  周明含脸色微红,没敢明确地继续问,只好犹豫着下去了。

  明明娶了周明含是最直接也最省力的办法,但皇帝却偏偏不肯这样做。

  张德胜忖度了片刻,便明白陛下大约还是在乎公主的。

  果然,下一刻萧凛便开了口问道:“齐成泽那边怎么样,跟了江怀这么久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张德胜摇了摇头:“没有,除了前日送来的那封信外,齐统领并没再送消息来了。”

  一提到那封信,萧凛的伤口又隐隐作痛。

  那封信上说一行人依照江怀所说,去了当时那位副官的老家,那副官虽死了,但他的妻儿还隐居在那里。只是那妻儿也一口咬定副官当时回家后,也只说了是江怀所做。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所有的指向都表明这一切只不过是江怀的拖延罢了。

  萧凛看着那信只觉得可笑,他曾经竟真的曾有过一丝迟疑,希望当年的事和她舅舅无关。

  可是铁证如山,若是再查不出什么,他最多留江怀三个月的性命,这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萧凛微微沉下了脸,但一想到那张倔强的脸又有些烦躁。

  连掖庭都不能让她低头,若是三个月后他真的下了死令,她恐怕也会随之一起去。

  除非……能有更值得留恋的东西来留住她,比如与她更近的血脉。

  萧凛沉默地批着折子,一直到了夜幕降临,圆月初升,泠泠的月光洒到了他的指尖时,他才终于有些坐不住。

  今晚是十五,正是徐慎之从前所说的氤氲之期,若是这两日与她亲密,兴许下个月便会有好消息。

  萧凛顿了顿,当圆月高升的时候终于还是起了身,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