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墉快要没有力气支撑了,微微地摆摆手:“走吧,是殷家对不起秋娘。”

廖十三不再多言,走到女儿身边,朝殷蕙点点头,转身离去。

梨花看向殷蕙。

殷蕙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跟着廖秋娘。

“老爷!”

身后突然传来德叔惊恐的声音,殷蕙回头,就见祖父已经倒在了地上。

“祖父!”殷蕙焦急得冲了进去。

殷墉只是力竭。

颓败地靠在德叔身上,殷墉看看小孙女,再看看外面一身是血的长孙,忽地发出一声苦笑。

第53章

殷蕙与德叔一起将老爷子扶到了椅子上。

殷墉摆摆手,对德叔道:“快去请方老夫妻来。”

殷家名下有家医馆,方老夫妻都是坐馆郎中,方夫人主要看诊女客。

德叔红着眼圈道:“之前叫人搬凳子过来时已经吩咐下去了,您放心吧。”

他不心疼仗势欺人的大少爷,只心疼自家老爷,天南海北地跑了一辈子,到老竟还要为不肖子孙生气。

殷墉叹口气,叫德叔安排人手,先将院子里昏迷过去的儿媳、长孙抬回二房。

德叔赶紧去忙了。

殷墉偏头,就见小孙女双手攥着袖口站在几步远外,同样红着眼圈巴巴地看着她,但小孙女可比德叔水灵多了,露出这种神态,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好像她受到了孤立,大家都不要她了似的。

殷墉就笑了下,朝小孙女招手:“做何这样看祖父?给祖父倒碗茶吧。”

长孙做出那种事,又咎由自取挨了鞭子,他是生气也是心疼,但风风雨雨经历过那么多,还不至于为此一蹶不振。

老爷子一笑,殷蕙的眼泪就掉下来了,走过来跪下,伏在老爷子腿上道:“我还以为祖父生我的气,再也不喜欢我了。”

殷墉无奈地摸摸小孙女的头:“怎么还哭上了,你大哥犯了错,祖父为何要怪你。”

殷蕙:“怪我不但没有帮着大哥隐瞒,还陪他们一起来登门问罪。”

殷墉叹道:“傻阿蕙,这都与你无关,廖十三的秉性我最清楚,他要替女儿讨回公道,就算你想拦也拦不住,他来登门,肯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殷蕙抬起头:“您真不怪我?”

殷墉笑着帮她擦掉眼泪:“不怪,阿蕙仁义,像你爹,祖父很高兴。”

殷蕙却看到了祖父眼中的血丝,都是被这事闹的。

其实殷蕙不止一次盼望过殷闻因为廖秋娘身边有人保护便彻底收手,这样祖父就不用为了子孙的事伤心难过,可她又清楚,殷闻从根子上就是个心狠手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就算没有廖秋娘,以后也会有别的无辜女子被他糟蹋,也会有别的父母跳出来替女儿报仇,也会有殷闻再推祖父挡刀的时候。

只有让祖父看清楚殷闻的为人,让祖父自己对殷闻起戒备之心,她才能安枕无忧。

殷蕙站起来,给老爷子倒了碗茶,茶水微凉,夏天喝正好。

殷墉连喝一碗,喝完又是一声长叹:“走吧,一会儿方老夫妻该到了,咱们去看看你大哥伤得如何。”

殷蕙扶起老爷子,不忍道:“就怕您看了难受。”

殷墉:“他敢做,我有何不敢看?如果不是我对廖十三有恩,他早被廖十三砍了。”

他的商队遇到过几波盗匪,殷墉亲眼目睹过廖十三双手挥刀在盗匪群中势不可挡的勇猛与狠辣。

殷蕙听了祖父的描述,并不觉得害怕,对廖十三只有钦佩:“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我很敬佩廖叔,他重感情疼女儿,这事换成别人,听到您愿意让大哥娶秋娘,可能一口就同意了,更甚者压根不敢来咱们家讨公道,廖叔不一样,他把女儿当人,不是当物件。”

殷墉嗯了声,他又何尝不欣赏廖十三,无论廖十三本人还是他的武艺,他都欣赏。

这么好的一个铁血男儿,却再也不会替殷家效力。

他都老了,再过几年商队也要交给长孙打理,有廖十三跟着多好,偏被长孙自己赶走了。

很快,二房到了。

殷景善正在为妻子、儿子揪心,看到老爷子,殷景善急得跑过来:“爹,那廖十三说什么您就信什么啊,咱们家就阿闻一个独苗,真有个三长两短,后悔的还不是您!”

看到殷景善,殷蕙才想起家里还有位二叔,随即诧异地看向祖父,刚刚祖父怎么没叫二叔过去旁听?

殷墉当然不能,廖秋娘肯定会诉说当时的遭遇,儿媳听听就罢了,多个男人只会让人家小姑娘更难受,反正事实经过儿媳会转告儿子。

“不用问我,阿闻醒了会亲口告诉你。”此时殷墉看这个儿子也非常不顺眼,他常年在外面跑,没有精力顾及长孙的方方面面,儿子这几年几乎没离过平城,但凡注意点对长孙品行的教养,也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搞不好就是因为当年儿子带回来个外室子,给长孙起了不好的榜样。

丢下殷景善,殷墉带着小孙女去了长孙的院子。

考虑到殷闻现在的样子,殷蕙留在堂屋等着,殷墉父子俩进去了。

殷闻还昏迷着,身上的衣裳都剥了,露出一条条血红的鞭子印,触目惊心。

殷景善心疼地直掉眼泪。

殷墉一条一条地看过,摇摇头,对儿子道:“看到了吗,廖十三还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他十几鞭子都对着一个地方打,阿闻不死也得废,现在这样瞧着凶险,其实都是皮外伤,疼一阵就能养好。”

殷景善只是冷笑:“他真念着您的恩义,就不该动手!您当年就不该救他!”

殷墉胸口又开始冒火,但凡长子还在,他都懒得跟次子多说一句话。

方老夫妻来了,方夫人去照看赵氏,方老提着药箱来了这边。

检查过殷闻的伤势,方老说了跟殷墉差不多的话,开了金疮药,养上十天半月殷闻就能下地,只是可能会留疤。

殷墉便带着殷蕙回了自己那边。

确定长孙没有伤筋动骨,殷墉彻底松懈下来,就想在榻上躺会儿,问殷蕙:“你急不急回府?家里没事了,不用你费心。”

殷蕙默默爬到榻上,跪坐在旁边帮祖父揉肩膀。

殷墉总觉得小孙女有话说。

殷蕙让德叔去外面守着,她一边揉着,一边看着老爷子问:“祖父,您就不好奇我为何对秋娘那么好吗,把好地段的铺子租给她,还安排两个会功夫的丫鬟保护她。”

殷墉松懈疲惫的面容陡然严肃起来。

殷蕙垂着眼,低声道:“我给您讲个事,您有什么疑问,都等我说完再问?”

殷墉坐了起来,让她尽管说。

殷蕙握着老爷子的手,那手长了皱纹,却叫她安心:“去年中秋前,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秋娘一家还住在老地方,大哥趁廖叔不在,偷偷潜入廖家,害死了秋娘,廖婶卧病在床,听到大哥做那禽兽事却无可奈何,活活气死了。大哥得逞后跑了,廖叔回来,不忍秋娘死了也被人议论,只说廖婶病逝,秋娘伤心之下跟着去了。”

“安葬了秋娘母女后,廖叔便暗中寻找凶手,找了很久很久,终于让他听见大哥身边的护卫说漏嘴,廖叔便去刺杀大哥,当时大哥与您在一起,他深知廖叔的厉害,危险关头,竟推了您出去!”

说到此处,殷蕙伏到老爷子怀里,身子微微发抖:“我吓醒了,明明知道那只是个梦,可梦里像真的一样,我就趁回家的时候跟德叔打听咱们家是不是有个叫廖十三的护卫,德叔说有!还告诉我廖十三有个多病的妻子与女儿!我心慌,让德叔找个借口叫秋娘过来给我看看,秋娘竟然与我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祖父,这些您都可以找德叔佐证,绝不是孙女编造出来骗您的。”

殷墉心情复杂,思绪很乱,下意识地问:“这种梦,你为何不告诉我?”

殷蕙:“我怕您误会我存心挑拨您与大哥的关系,我怕您更喜欢大哥,一生气就不许我再回来了,别人家孙女根本没法跟孙子比,您那么疼我,我不敢赌。就想着,无论大哥有没有惦记秋娘,秋娘才十三岁,那么小,我先护着她,就算白忙一场也没关系,谁知道,大哥真的……”

后面的事无需她再说。

殷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小孙女,他放在手心里都怕摔了的小孙女。

殷蕙渐渐慌乱起来,拉着老爷子的手道:“祖父,我说这个,只是太害怕您出事,没有别的意思,您继续器重大哥也行,我只希望您始终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我爹我娘去得早,除了衡哥儿,您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我怕我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说,您真的也丢下我走了。”

“祖父,二叔二婶怀疑我惦记咱们家的家产,我真没有,我宁可把您给我的嫁妆银子都还您,只求您信我。”

殷蕙不停地说着,眼泪一串串地掉,直到老爷子突然伸手,将她抱到了怀里:“阿蕙不哭,不哭了,祖父信你,祖父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殷蕙扁扁嘴,哭得更凶起来。

能记住那十年,能让自己与身边人过得更如意,殷蕙很知足,可有时候她也会累,惦记这个防着那个,心神不宁。

她多想回到小时候,什么事都有祖父替她撑腰,她只管吃喝玩乐就好。

可祖父老了,她长大了,该她保护祖父了。

累就累,只要祖父信她,殷蕙便什么都不怕。

她慢慢平复的时候,殷墉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拍着小孙女单薄的肩道:“阿蕙,祖父明白你的意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有时候就算是至亲骨肉,也会为了钱财或权势拔刀相向。只是,虎毒不食子,纵使有一天你大哥真会那么对我,在他没动手之前,祖父也不能先弃他于不顾。”

殷蕙连连点头:“我懂,手心手背都是肉,您有多疼我,就有多疼他,哪能轻易丢了。”

殷墉:“是啊,不过祖父会提防的,以后也会分出精力栽培阆哥儿。”

殷蕙扭头道:“这时候您提阆哥儿做什么,好像我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帮阆哥儿争宠。”

殷墉笑:“你当然不是,是祖父自己想栽培阆哥儿,你大哥……立身不正之人,如何长久,祖父盼着他改邪归正,但也要做好两手准备。”

殷蕙担忧道:“您这么想是对的,就怕大哥与二叔二婶更恨您。”

殷墉意味深长道:“虎毒不食子,不代表不防子,阿蕙大可放心,祖父自有手段。”

殷蕙也只能选择相信。

离开娘家后,殷蕙又去了一趟廖家。

廖秋娘竟然又开张做生意了,系着围裙,忙来转去。

殷蕙没有打扰她们,直接走后门去见廖十三。

廖十三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

殷蕙问道:“您真不准备回殷家了?祖父看过大哥的伤,知道您有手下留情,不会因为此事与您生分的。”

廖十三垂着眼:“不去了,不合适。”

他手下留情,是怕真打死殷闻,老爷白发人送黑发人承受不住,可他再也不想看见殷闻那畜生。

殷蕙瞥眼他结实健硕的臂膀:“不知廖叔以后有何打算?”

廖十三已经想好了:“我会帮秋娘打理铺子,夫人心善,不过我们已经欠您太多,您把梨花、梅花带回去吧,以后有我在,没人敢再算计她。”

殷蕙心想,您这一脸横肉,往铺子里一站,胆小的食客可能都不敢靠近。

面上则带笑道:“您武艺超群,看铺子太屈才了,若廖叔有入伍之心,我可以试着帮您引荐。”

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她的娘家不适合再用廖十三,不如把廖十三举荐到夫家去,将来廖十三若能立下军功封个一官半职,对殷闻也有个震慑作用,让他不敢生出报复之心。

廖十三微微动容,考虑片刻,突然朝殷蕙跪下:“夫人提携之恩,十三无以为报。”

殷蕙赶紧请他起来:“您先别急,这事我不一定能办成,还要等待时机。”

廖十三:“无论成与不成,您救了秋娘,便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西北护卫所,燕王巡视了一圈,振奋一番士气,准备离开了。

魏曕、冯谡都要送他。

燕王道:“老三送送就行。”

冯谡只好留在原地,看着父子俩骑马走出卫所。

燕王瞅瞅跟在后面的侍卫们,将魏曕叫到一旁,语气随和地问:“衡哥儿她娘,前几天是不是出去过?”

魏曕神色一凛,解释道:“是,说是她那烤肉馍的铺子出了点事,很快就回来了,今日是去锦绣楼。”

儿媳妇要盯着嫁妆产业,这事老三跟他报备过,鉴于儿媳妇产业不小,关键时刻可能派上用场,燕王同意了,但儿媳妇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离府却是不应该。

燕王没追究烤肉馍铺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提醒儿子:“一月一次已经够逍遥了,你管着点,免得她越来越大胆。”

魏曕耳垂发热。

从他记事起,事事都争取做到尽善尽美,从未被父王教训过,今日竟因为这种琐事被父王警告。

黄昏时分,魏曕回了澄心堂。

殷蕙抱着衡哥儿坐在榻上,魏曕一进门,她便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她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魏曕对上她的视线,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像以前一样先陪儿子。

男人冷冰冰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殷蕙只好忍着,忍到夜里歇下,殷蕙终于憋不住了,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早上您随父王出去,父王有没有说我?”

魏曕:“说你什么?”

殷蕙心虚:“说我这个月出了两次门。”

魏曕沉默片刻,道:“没有。”

刚说完,就听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魏曕:“不过,一次破例父王或许不在乎,再有下次……”

殷蕙连忙保证道:“没有下次,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她可不敢挑衅公爹的权威,尤其今早还迎面撞上了!

魏曕猜她也不敢,闭上眼睛道:“睡吧。”

第54章

殷闻的丑陋面容得以揭露,殷蕙着实放松了几天,趁早上天气凉快带衡哥儿去逛逛花园,热起来娘俩就回到屋里玩墨认字,时而陪妯娌们坐坐。

王府贵妇的日子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枯燥,对于重生一次的殷蕙来说,此刻却显得格外舒适难得,什么都不用计划筹谋,享受就够了。

六月下旬,大房的孟姨娘替世子爷魏旸生下了一个庶子,也就是燕王的第六个孙子六郎。

喜讯报到澄心堂,殷蕙让乳母看着衡哥儿,她带上早就预备好的礼物去了颐志堂。

二房离大房更近,纪纤纤已经到了,还在厅堂里坐着,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恐怕她自己生二郎的时候笑得都没这么开心。

“三弟妹怎么来得这么慢,我特意等着你一块儿去看六郎呢。”纪纤纤笑着朝殷蕙道。

殷蕙回笑:“叫二嫂久等了。”

虽然知道徐清婉可能不太高兴,按照礼数,殷蕙还是得向她道声喜。

徐清婉笑得没有纪纤纤那么夸张,大方得体,心里亦从容。她膝下有大郎、三郎两个儿子了,兄弟俩养得都很好,大郎少年老成聪慧守礼,三郎开朗活泼壮壮实实,都曾被公爹夸过,区区一个六郎又算什么,只要看透这一点,哪怕世子爷再带回几个姨娘再生几个庶子,她也不介意了。

府里添哥是大喜事,等会儿徐王妃等人也会过来,徐清婉叫身边的丫鬟带殷蕙她们先去看孩子,她等着迎接长辈。

孟姨娘还在产房里休息,殷蕙、纪纤纤自然不会去看她,坐在堂屋里,由乳母抱六郎出来给她们看。

“呦,这么胖啊,跟五郎刚出生那会儿差不多吧?”纪纤纤往襁褓里看一眼,半是惊讶半是好笑地道。

这话总觉得有些刺耳,好在殷蕙太习惯纪纤纤的阴阳怪气了,当耳旁风就好。

等乳母来到她面前,殷蕙低头看看,就见六郎确实挺胖的,然而头发稀疏,远没有自己的衡哥儿出生时漂亮。

刚出生的孩子身上都有种味儿,自己的还无所谓,别人家的纪纤纤可不愿意忍,叫乳母抱进去了,她与殷蕙往外走。

“话说回来,现在王府里有六个小郎了,大嫂这边仨,我那边俩,我们还分别有位姐儿,三弟妹你是不是该努努力了?”

纪纤纤手里摇着团扇,打趣地道。

殷蕙尴尬地笑笑。

这事跟努力又有什么关系,魏曕够努力了,她也盼着再生一两个孩子,一来自己喜欢,二来给衡哥儿作伴,免得再过几年小兄弟们一块儿玩,人家哥哥带着弟弟互相护着,就衡哥儿孤零零的自己,连纪纤纤的女儿庄姐儿都敢欺负他,四郎更是蔫坏儿蔫坏儿。

大房添丁的喜讯也传到了燕王那里。

听说六孙子一出生就有八斤重,比五郎还重几两,燕王很是高兴,让海公公安排一份赏送过去。

每个孙子孙女出生他都会给儿媳妇们赏,正室儿媳就多给点,姨娘们就少给点。

“王府人丁兴旺,再过两年四爷、五爷到了成亲的年纪,还会有更多的小郎出生,王爷再想亲自指点孙辈功夫,您可有的忙喽。”海公公笑眯眯地同情起来,实则是变着法的奉承王爷。

燕王果然笑容满面,摸着胡子道:“老四今年十六,快了,老五才十三,有的等呢,三个哥哥再努努力,可能在老四成亲前给我凑够十个孙子。”

人丁兴旺好啊,真攒够十个孙子,他立即给父皇写封信恳请扩建王府,盖得比秦王的王府还要大,他是兄长,没道理住得比弟弟寒酸。

盼着再多几个孙子,燕王自然要先想想儿子,这么一想,燕王皱起眉头。

这晚,燕王去了温夫人的静好堂。

夏日天热,温夫人还真不盼着燕王过来,来了就意味着她要多洗一次澡。

主子们去沐浴时,丫鬟们仔仔细细将床上的席子擦了一遍,等燕王带着温夫人回来,席子也蒸干了,清清凉凉地睡着刚刚好。

燕王身体魁梧,温夫人伺候他一回颇耗力气,这会儿一躺下来,困得就想睡觉。

燕王却与她聊了起来:“老三屋里到底有没有通房丫鬟?”

提到儿子,温夫人睁开眼睛,想了想道:“有啊,去年他媳妇专门从外面给他买了两个漂亮丫头,还带过来给我见过。”

燕王:“那怎么还没有动静?老大不说,老二那边也有二儿一女,就他那边冷清,按理说他身子骨最结实,好消息也该来得最频繁。”

温夫人眨眨眼睛,道:“可能老三不热衷那个吧,您瞧瞧他那张脸,寺里的和尚都没他正经,况且他还经常在卫所住几晚,卯着劲儿做好差事呢。”

这话有些道理,燕王点点头,但还是道:“你找机会跟他说说,让他多分些心思在子嗣上,趁年轻多生几个。对了,老三媳妇心胸如何,没管着他吧?”

以前他觉得老二最没出息,经常被媳妇拿捏,上次亲眼见到老三陪他媳妇出门,燕王忽然又觉得老三也可能是个软耳根。

小媳妇们聪明着呢,买了通房丫鬟给外面看,私底下再缠着男人独占宠爱,这事一点都不新鲜。

温夫人越听心里就越不舒服,怎么着,挑完她的儿子再来挑她的儿媳妇,老三夫妻俩惹了他是不是?

“就老三那脾气,我都不敢管,他媳妇敢?我知道您是关心老三,可您这么说,我这心里突然不踏实,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们两口子犯了错,还是我无意间做错了什么,您专门来挑我们了?”

说着,温夫人拿被子挡住脸,低低地抽泣起来。

燕王最怕女人哭,那种不讲道理耍赖的哭法他烦,这种胆子小胡思乱想吓哭自己的,既让他烦,还不得不解释一下。

“我就是关心老三,你不用想太多。”

“那您自己跟老三说去,我怕传达得不清楚,他也胡思乱想。”

反正这种得罪儿媳妇的事,温夫人才不要干,婆媳俩本来好好的,何必闹出罅隙来。

燕王叹口气,温氏年轻时谨小慎微地很懂事,怎么年纪越大越不听话了,早知道她不顶用,他今晚何必过来。

次日黄昏,魏曕一回王府,就被东华门外的侍卫告知,父王有事找他。

魏曕匆匆去了勤政殿。

燕王在书房,里面摆了一座长长的冰鼎,丝丝缕缕的凉气飘逸开,与外面的暑热仿佛两个季节。

燕王手里拿着一本书,儿子到了,燕王抬眼看过来,就见自家老三还在喘气,有新冒出来的汗珠沿着那张微微晒黑的俊朗脸庞滚落下来,看得他好像也刚在外面跑了一趟,开始发热。

“拿巾子来。”燕王吩咐道。

海公公忙去打湿一条巾子,拧得半干,双手送到魏曕面前。

“多谢父王。”魏曕一边擦脸,一边快速地思索着,看父王的态度,应该没什么大事。

他把脖子也擦了擦,等他将巾子还给海公公时,燕王敏锐地发现,巾子灰了一层。

卫所离平城有些距离,老三骑马回来,肯定飞了一身的灰。

哥哥们都在王府里做文职,哪怕累至少都干干净净的,就老三风吹日晒。

“这几晚都宿在卫所?”燕王叫人给儿子倒茶,然后问。

魏曕道:“是,指挥使要演练夜袭,儿子带一半人马负责防守。”

燕王来了兴趣:“结果如何?”

魏曕惭愧道:“指挥使偷袭成功。”

燕王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用不好意思,再说冯谡大你二十岁,又跟着父王打过十几场仗,他若是连你一个新人都打不过,父王也不敢再用他领兵。”

魏曕颔首:“儿子会用心学的。”

燕王让他先喝茶,等魏曕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了,燕王又笑了:“昨日你又多了个侄子。”

魏曕反应过来,道:“等会儿我去向大哥道声喜。”

燕王点点头,话题终于绕回儿子头上:“别光顾着道喜,你也努努力,你大哥都四个孩子了,你那边还只五郎一个。”

魏曕一怔。

燕王继续道:“知道你性子冷,再冷也得多生几个孩子,衡哥儿她娘带孩子还好过,那些通房丫鬟,你叫她们长年累月的独守空房,这怎么成。”

魏曕明白了。

燕王举高手里的书:“快回去休息吧。”

魏曕行礼告退。

离开勤政殿后,他的嘴角渐渐抿紧,只有一个衡哥儿又如何,五个侄子加起来也不如他这一个。

经过颐志堂时,魏曕停下脚步,叫长风去通传一声。

魏旸正趁饭前检查大郎、三郎的功课,听说老三来了,摸摸儿子们的头道:“走,跟我去迎迎你们三叔。”

于是,魏曕一进来,就看到大哥身后跟着两个侄子,七岁的大郎颇有几分小少年的沉稳了,四岁的三郎虎头虎脑的,可能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恭喜大哥昨日又喜得麟儿。”魏曕拱手,露出三分笑来。

魏旸揶揄道:“我还得感谢六郎,托他的福,让我又多看一次三弟的笑。”

三郎在旁边嘿嘿了两声,然后在魏曕看过来时,马上收了笑。

魏旸将魏曕请到厅堂,再派人去把六郎抱过来,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挂着再为人父的真挚喜悦。

魏曕若没有被父王催生,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此刻,他越看大哥的笑脸越碍眼。

好在他本来就话少,看完孩子就告辞也没有让魏旸多想什么。

魏曕回到澄心堂,还是先沐浴。

清凉的水洗去了一身灰尘,也带走了心头的闷气。

换好衣裳,魏曕走向后院,还在走廊上,就听到了衡哥儿清脆的笑声,原来是在看小丫鬟踢毽子,小丫鬟故意将毽子踢得高高,再假装接不住懊恼时,就会引起衡哥儿的放声大笑。

院中如亭如盖的槐树树荫下,殷蕙抱着衡哥儿,瞧见魏曕,知道他路上辛苦,吩咐金盏道:“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瓜果,给三爷端两盘来。”

金盏脚步轻快地去了。

殷蕙旁边还有一张椅子,魏曕走过来坐下,顺手将衡哥儿抱到自己这边。

踢毽子的小丫鬟踢得满头大汗,可为了讨小主子开心,只能继续。

金盏端了两个果盘,一盘是切好的香瓜,一盘是冰镇的荔枝。

荔枝还得剥,魏曕拿起一片香瓜。

殷蕙脸色微变,突然想起廖秋娘曾经说过,殷闻意图亲她时,廖秋娘闻到了殷闻嘴里的香瓜味儿。

胃里一阵翻滚,殷蕙偏头,掩面干呕。

魏曕注意到了,心中一动,待殷蕙缓过来,他看看她,再看向她的肚子,低声道:“又有了?”

殷蕙见他误会了,连忙摇摇头:“前几日才来过月事。”

魏曕垂眸,准备继续将手里的香瓜往嘴边送。

殷蕙挣扎片刻,还是伸手将那瓜抢了过来,再端起香瓜盘子递给金盏:“这香瓜不好吃,以后不要再上了。”

这辈子她都不要吃香瓜了,也不想魏曕在她面前吃。

哪怕魏曕不会亲她,她也不稀罕他来亲,可她也不想看见那一幕。

魏曕莫名地看着她。

殷蕙笑道:“荔枝好吃,运过来又不容易,我给您剥荔枝吧。”

魏曕在饮食上不挑,对水果也是有什么吃什么,见她愿意费事帮他剥,他也就不再介意刚刚她粗鲁的举动。

又经历了一场短暂的夫妻小别,是夜,魏曕就着灯光,将殷蕙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她肌肤洁白,一颗黑痣都没有。

魏曕很喜欢。

曾经王府举办过一次宴席,歌姬们穿得清凉,他无意间瞥见有个歌姬挥舞的手臂上长了颗痣,胃口顿消。

作者有话要说:燕王:你子嗣单薄,父王给你准备几位美妾如何?

三爷:身上不能有痣。

燕王找了一大圈之后:你还是继续单薄吧。

(小剧场纯属玩笑逗乐,大家不必当真,别的女人有没有痣三爷都不会碰)

哈哈,100个小红包,傍晚二更见!

第55章

歇下来后,魏曕与殷蕙又分成了两个被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