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魏曕要回自己的营帐,冯腾影子似的跟着他:“三爷您先拆开看看,看看里面有没有秋娘给我的回信。”

魏曕早就捏过信封,冷声道:“没有。”

冯腾:“您都没看,怎么知道没有?”

魏曕已经走到营帐前,让冯腾在门口等着。

帘子落下,魏曕撕开信封,见里面只有薄薄一张信纸,先朝落在帘子上的那道影子道:“没有。”

冯腾其实已经做好了秋娘不会回信的准备,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道:“那您看看,三夫人可在信里提到秋娘了,或是帮秋娘传话了?”

魏曕抿唇,一目十行地快速过了一遍,再道:“没有。”

冯腾肩膀一垂,悻悻地走开了。

魏曕这才坐到椅子上,从头开始细细看了起来。

讲衡哥儿的每一句他都看得很慢,跟着是母亲一切安好,大哥那边三郎偷偷爬树摔了一跤,额头擦破皮流血了。二哥那边又添了个伶人通房,这两件事看得魏曕皱起眉头,前面皱是不满侄子的顽劣,后面皱是不满她为何连二哥这种事也要写出来告诉他。

然后就是她的事,与提到母亲时一样,只四个字,“一切安好”。

最后,魏曕的目光定在了仅剩的六个字上,“思君念君,盼归”。

耳垂微微发热,魏曕按照折痕收起信,放入信封,然而脑海里全是殷氏的影子。

自从那年他从京城回来,殷氏就变了,不再那么谨慎怯弱,伺候他起居的时候也不再无微不至,但殷氏也只是变得更从容,心里还是很在意他,会在天热的时候及时送上来一碗凉茶或冰镇的瓜果,会在天冷的时候为他准备护手的膏药。

他与旁人比试时,殷氏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坚信他是最厉害的,他要出发了,她怀着身子还要坚持在黎明时分送他到东华门外。

甚至在那方面,她也越来越大胆,竟然敢在马车里动手,虽然是他先开始的。

手拿着信封,魏曕陷入了种种回忆当中。

突然,冯腾的声音再次从外面传了进来:“三爷,您还往平城写信吗?写了再帮我带一次如何?”

魏曕脸色一沉,道:“不写。”

先前那封是为了报平安,免得她担心,再写一封,旁人怎么想?战场上的将士,哪个不惦记家人,凭什么别人都能忍,他却可以频繁地与家人书信往来?

写多了,魏曕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冯腾听出他话里的怒意,不再聒噪,闷闷离去。

晚饭过后,燕王单独叫魏曕留了一会儿。

“你媳妇信里都说了什么,孩子们没事吧?”

打仗要紧,但燕王也会想家,想儿子们有没有好好当差读书,想孙子们有没有头疼脑热。

但徐王妃的信只会报喜不报忧,说得都是一些让他放心的虚话,写了跟没写一样。

魏曕想了想,道:“全是一些琐碎,一页纸,大半页都在说五郎。”

跟着就把衡哥儿的趣事讲给父王听。

燕王眯着眼睛笑,然后问:“没提别人?”

魏曕只好又把三郎摔破头的事说了:“说是只是皮外伤,您别担心。”

燕王点点头:“不担心,小孩子谁没个磕磕碰碰,除了三郎,还写什么了?”

魏曕不可能把二哥与伶人的丑事说出来,会有告状之嫌,只好垂下眼帘,做难言之状。

燕王愣了愣,反应过来了,年轻人,老三媳妇肯定说了些肉麻的话。

于是,燕王就打发儿子走了。

金兵跑得快,燕王等人都快追到金国的内境了,也没有成功拦截过金兵主力大军。

十月初,草原上突然下起一场大雪,鹅毛大的雪花随着寒风迎面吹来,叫人难以睁开眼睛。

大军继续前进了半日,积雪已经覆盖了所有草丛,天上是白的,地上也是白的,连兵马的身影也被不断飘落的白雪掩盖。

燕王召集将士们商议是继续追击,还是安营扎寨,等雪停再追。

郭啸道:“王爷,草原地势复杂,晴天还能辨别方向,现在雪这么大,我们冒然去追,可能会迷路,万一金兵再在前面设下埋伏,我军毫无防备,恐怕会反胜为败。”

这话太难听,燕王瞪了他一眼。

郭啸不怕挨瞪,只怕燕王一心立功坏了大局,他对草原最熟悉,下雪的草原简直会吃人。

虽然燕王是统帅,但营帐里有多一半的将士都是郭啸的亲信,他们都拥护郭啸的决定。

这时候,两个斥候披着一身雪回来了,说是雪太大,跟错了方向,已经找不到金兵的踪影。

此话恰好印证了郭啸的担心。

一直站在燕王身侧的崔玉忽然开口,看着众人道:“我军畏惧风雪,金兵自恃熟悉草原,应该也会赌我军会停下来安营扎寨,此时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恰能打金兵一个措手不及。”

他是一个文人,还是一个长得极其俊秀的文人,武将们最不喜欢他这样的,这一开口,别说郭啸等禁军将士了,便是燕王这边的大将,也有皱眉表示不满的。

燕王看向冯谡、杨敬忠、高震三位指挥使。

三人皆沉默,实在是风雪太大了,他们再拥护王爷,也不敢轻易冒险,成了自然是立功,败了,回头王爷也要治他们盲目信从的罪。

就在此时,魏曕突然走到营帐中间,单膝朝燕王跪下,主动请缨道:“父王,我愿率领一支人马做先锋。”

燕王露出一个欣慰的笑,直接拍板道:“好,冯谡,你去清点兵马,稍后随叔夜出发,路上皆听叔夜指挥。”

冯谡大步出列,朗声领命。

他不支持冒雪前进,但王爷有命,他誓死效忠。

半个时辰后,魏曕、崔玉、冯谡、冯腾四人纷纷上马,带领一万多人出发了。

仍然是斥候先行。

五个斥候沿着不同途径出发,分别在沿途插下五色小旗。

天色变暗时,穿红衣的斥候回来了,眉毛脸上全是雪,简直就是一个雪人。

“三爷,指挥使,我发现金兵大营了,就在前面五里外!”

魏曕叫人先擦干净此人身上的雪,确定是他们派出去的斥候,魏曕看向冯谡:“冯将军,你意下如何?”

冯谡心头涌起一股暖意,王爷叫三爷指挥此役,三爷竟然还会先询问他的意见。

他笑道:“自然是如崔公子所言,打金兵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还是要派人去知会王爷,让大军即刻出发,绕到金兵前方截断其退路。”

魏曕颔首,派三人返回大营传递战报,他们跟着斥候继续出发。

夜幕降临时,他们也来到了金兵的营寨附近,前面隐隐有灯光透过来,夜色与风雪则掩饰了魏曕等人的一切痕迹。

冯腾摩拳擦掌,抹一把脸上的雪:“现在就动手?”

冯谡眉毛狠狠跳了两下。

魏曕低声道:“此时金兵还在用饭,再等一个时辰,等他们睡下再说。”

冯腾点点头,贴着自己的坐骑站好。

冯谡稍稍满意,儿子有勇无谋,注定成不了大事,好在还算听话,如此,也能做个猛将了。

这么大的风雪,本朝将士们有马的贴着马,没马的步兵互相依偎,训练有素地等待着。

魏曕默默看着脚面上的积雪。

雪势已经保持了一天,根据新雪积攒的厚度,便能判断时间过去了多久。

某一时刻,魏曕看向左右的冯谡、崔玉。

二人都点头。

魏曕立即抖落身上的积雪,翻身上马,第一个朝金兵大营冲了过去。

下一刻,马蹄溅起雪浪,杀声震天!

作者有话要说:燕王:好儿砸!

世子爷:我呢?

燕王:你怎么当爹的,让三郎摔破了头?

世子爷:……二弟又添妾了。

二爷:……

哈哈,100个小红包,明天见!

第74章

如此大的风雪,金兵熟悉草原地势都不敢冒然前行,又哪里能料到燕王率领的魏国兵马敢继续追击且是夜袭?

魏国的战马乘着风雪而来时,除了少数几个躲在避风处守夜的金兵,其他金兵都在毡帐内裹紧被子舒舒服服地睡着了,他们卸下的弯刀高高挂在毡帐一侧,他们的战马全都集中赶到了一起,内有篝火跳跃,外有风雪咆哮,乃至魏兵开始了厮杀,有的金兵还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魏曕、冯谡、冯腾、崔玉兵分四路,魏曕、冯谡率领的大军负责杀戮,冯腾带人去烧金兵的粮草,崔玉带人去轰散金兵的战马,早在夜袭之前,斥候们已经在风雪的掩盖下近距离探查清楚了金兵大营里面粮草、马圈的位置。

金国这次袭魏,一共出动了十万铁骑,在之前的战事中已经损耗了两万,此时虽然还有八万大军,却因为毫无准备被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见粮草被烧、战马也四处奔散,金兵哪里还有迎战之心,留下大部分人负隅顽抗,精锐部队则骑上战马,护着金国可汗匆忙北逃。

冯腾赶到魏曕身边:“三爷,他们可汗跑了,我带人去追?”

魏曕:“不必,先解决这里的金兵。”

哪怕抓不到金国可汗,这场夜战也重创了金兵,分散兵力去追杀,可能让残余的金兵抢回生机。

一个金兵铁骑能抵五六个中原步兵,反过来亦是如此,失去战马的金兵,只能被魏曕率领的骑兵任意割杀。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飘落的鹅毛大雪,随风一散,几片带着腥气的飞雪砸在了魏曕脸上。

魏曕恍若未觉。

几个月前,第一次上阵杀敌的他还会因为亲自杀人而双手隐隐颤抖,还会因为夜里梦见对方死不瞑目的眼而惊醒,如今,再血腥的场面也不会让他改变脸色,再悍勇无畏的金兵扑上来,他亦不会退缩手软。

一枪收一命,白蹄乌知晓主人的心意,敏捷得躲避着金兵的弯刀,驮着主人一往无前。

他一个皇孙都如此,魏国其他将士们见了,杀得更加勇猛起来。

冯腾不屑杀小兵,一边随手杀着,一边四处张望,发现哪里有棘手的金兵将领,他便往哪里冲。

连杀四个,冯腾终于遇到一位金国猛将,一刀砍断冯腾战马的一条腿!

战马猛地向前倒下,冯腾也脑袋朝地摔了下去,尽管他够警觉,还没摔稳便往旁边滚去,金将的弯刀却也紧追着砍下来,冯腾一滚再滚,眼看对方的弯刀就要迎面而来,冯腾苦笑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双明澈如水的杏眼。

然而预料之中的弯刀并没有砍下,一股热血倒是喷到了他脸上。

冯腾睁开眼睛,就见那金将还直挺挺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颗脑袋却不见了踪影。

这时,一只大手粗鲁地往旁边推开金将的尸体,露出一张被风雪模糊的脸。

冯腾定睛一看,竟是廖十三!

“亲爹!”冯腾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扑过去重重抱住了廖十三。

廖十三还当冯腾把他认成冯谡了,在卫所里,他的体型与冯谡最像。

“公子小心!”到处都是金兵,廖十三无暇解释,推开冯腾,继续厮杀起来。

死里逃生,冯腾激动得全身血液都在沸腾,见廖十三一刀砍一个,他也抓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大刀,跟着廖十三一块儿杀起来。

战斗一共持续了两个时辰,金兵逃得逃死得死降得降,魏曕、冯谡率领的燕王西北护卫所共一万六千兵马,也折损了三千多人。

风雪不减,天也更冷了,将士们撑起金兵留下的毡帐,分批休息起来。

魏曕、冯谡等将领坐在一个营帐内,刚结束一场大战,都激动得难以入眠。

冯腾倒了两大碗酒,端到廖十三面前,一碗自己喝,一碗递给廖十三:“廖叔,今日您救了我一命,从今以后,您就是我另一个爹!”

想看看他要做什么的魏曕,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冯谡的心情很是复杂。

他就冯腾这一个憨儿子,妻子催促儿子成亲催了好几年了,这小子非要说谁都看不上,结果去年廖十三进了卫所,有次儿子去找廖十三喝酒切磋,回来就告诉他们,说他看上了廖十三的女儿廖秋娘。

妻子亲自去廖秋娘的铺子前看了看,小姑娘长得是好看,可一个抛头露面做生意的……

妻子不同意,他也不太满意。

如今,廖十三救了儿子的命,儿子爹也喊了,冯谡想,也许这就是命数吧,儿子天生该喊廖十三爹。

想到这里,冯谡也倒了一碗酒,敬廖十三,当然,他只是感激廖十三救下儿子,可没有劝廖十三应了儿子这声“爹”。

次日风雪停了,四处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遮掩了地上的血,只有大量金兵尸体的轮廓隐隐若现。

魏曕先派出去斥候探查金国逃兵、本朝大军的位置,再让人清点金兵尸首的数量。

最后得到结果,昨晚一战,金兵死亡四万余人。

晌午时,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还带来了燕王的口信,说是燕王已经活捉金国可汗,准备撤兵了,让魏曕也带人撤兵,两军路上再汇合。

魏曕、冯谡都面露笑意。

冯腾还有点没打够,道:“皇上不是让咱们灭了金国吗?既然他们可汗都落到咱们手里了,咱们一鼓作气杀去他们的都城,如何?”

冯谡都懒得理这个傻儿子了。

崔玉笑着解释道:“金国可汗虽然被我们抓了,都城还有王子留守,必然不会束手就擒,况且,我军真要灭了金国,西边的匈奴也该出兵了。”

匈奴上次被本朝打怕了,短时间内不敢再有攻魏之心,但也绝不会坐视魏国灭了金国,继续壮大。

冯腾摸摸鼻子,很是憋屈。

魏曕道:“动身吧。”

三日后,两军汇合。

燕王骑在马上,看着远处踏雪朝他奔驰而来的儿子,面容俊朗而坚毅,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会跑跑马射射箭的王府贵公子,而是在刀枪箭雨中历练过来的真将军,顿时涌起一腔豪情,偏头问郭啸:“啸天,你看我儿如何?”

郭啸觉得,王爷不是问他三爷如何,而是要问三爷与他的儿子们相比,如何。

三爷确实出色,郭啸由衷地道:“三爷英姿勃发,行事果决亦有智谋,看来是尽得您的真传啊。”

燕王大笑,他这五个儿子,确实老三最像他,除了不爱笑。

“儿子拜见父王!”

来到近前,魏曕下马,带着身后的武将们跪下行礼。

燕王笑笑,叫众将免礼,再询问魏曕那晚的战况。

魏曕如实汇报。

燕王很是满意,等正事谈完,魏曕上了马,燕王才上下打量他一眼:“可有受伤?”

魏曕下意识地看向左臂,然后道:“挨了一刀,好在只是皮外伤。”

燕王颔首:“是孩子就会摔跟头,是将军早晚都会挨刀,习惯就好。”

说是这么说,傍晚安营扎寨时,燕王还是来了魏曕的营帐,要亲眼看看儿子的伤势。

金兵的弯刀十分锋利,好在魏曕穿着的战甲承受了大部分力道,魏曕受的确实只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然而那伤口依然够深的,两边的肉都翻了出来,魏曕的胳膊又那么白,看着触目惊心。

任何一个将军都会心疼自己的兵,何况燕王除了是主帅,还是魏曕的爹。

从出征后,燕王还没有与魏曕说过什么贴心话,这会儿战事结束了,他也有心情了,一边替儿子换药,一边问:“第一次上战场,怕过吗?”

魏曕喉头微动,看着父王垂眸专心为他上药。

上一次父子俩离得这么近,还是父王因拔牙而卧床休养时。

“不曾怕过,只是做过几场噩梦。”魏曕道。

燕王笑了:“跟我一样,我第一次上战场,是跟着你皇祖父……”

那时候,他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儿子,是父皇膝下唯一一个文武双全的儿子,跟着父皇一起杀敌,他受伤了,父皇也会过来探望。

父皇是个大忙人,哪怕父皇一年都没时间关照他什么,来探望一次,便能弥补空缺一年的父子温情。

直到他就藩燕地,二十来年了,竟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他只有一个父皇,父皇却有好几个儿子数不清的孙子,他都怀疑父皇是否还记得他的样子。

上完最后一点药,燕王长长地叹了口气。

魏曕疑惑地看着情绪忽然低落的父王。

燕王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了。

等大军退回边关,等了十来日,京城那边也来了旨意,命燕王派人将金国可汗押送京城,朝廷另派官员与金国商谈休战条件。

边关自有郭啸率领禁军继续驻守,燕王作为藩王,遇到战事他必须出兵,没有战事,则不能带着五万人马四处招摇。

功成身退,燕王带着儿子与三支护卫军,浩浩荡荡地返回平城。

大军所过之处,燕地百姓们无不欢呼喝彩,边关几次战事都是燕王率兵击退的,在燕地,百姓们更信燕王,而非京城的皇上。

到了平城附近,燕王让三个指挥使先率领各自的兵马回卫所,他只带着魏曕、崔玉与一队侍卫进了城门,仪仗简单得仿佛他只是出游数日归来,而非又立了一次赫赫战功。

街头百姓们照常过着日子,或卖货或买货,当十几匹骏马出现,百姓们也没觉得什么稀奇,等他们意识到领头那人是燕王,燕王等人已经走远。

“真是王爷吗?不是打了胜仗抓了金国可汗,怎么就这样?”

百姓人家有书生考了秀才举人,还要敲锣打鼓热热闹闹,王爷竟然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那是咱们王爷经常立功,都不稀罕显摆了!”

“就是就是,咱们王爷才不是那种沽名钓誉的,做的都是大实事!”

作者有话要说:海公公:王爷,大街上都在夸您呢。

燕王笑眯眯。

三日后,海公公:王爷,百姓们安居乐业,已经恢复如常。

燕王:emmm

哈哈,100个小红包,傍晚见~

第75章

这次回平城,燕王不想惊动城内百姓,却提前派人知会徐王妃了。

家主凯旋,徐王妃自然要带着一大家子人来迎接。

燕王府仿京城皇宫规制,设有四道城门,其中东华门、西华门、后宰门经常使用,唯独南面的端礼门,只有遇到大事时才会开启。

今日便是大日子,上至各院主子,下至各房的丫鬟小厮,全都聚集在了端礼门前。

等了半个时辰,徐王妃朝殷蕙这边看了眼,叫人搬来一把椅子给她。

殷蕙道谢过后就坐下了。

她的产期在冬月下旬,此时已经是冬月初了,身子重,坐久了不舒服,站久了更不舒服。

好在是冬天,太阳不晒,不然一大早就过来等着,大汗淋漓的更得遭罪。

纪纤纤也站累了,用胳膊肘靠在她的椅背上,低声闲聊起来:“你们家三爷回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能看见孩子出生。”

殷蕙笑道:“都是托皇上、父王与诸位边疆将士的福。”

纪纤纤看着她红润的脸颊,似笑非笑:“你这张嘴,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殷蕙将食指抵在唇上,朝徐王妃那边看了眼。

纪纤纤还以为徐王妃看过来了,连忙站直了身子。

休息够了,殷蕙叫金盏搬走椅子,与徐清婉、纪纤纤一块儿站着等。

巧了,椅子才拿开不久,王府外面的大街上便传来了强健有力的马蹄声,纪纤纤目光异样地看向殷蕙:“你还能掐会算不成?”

殷蕙好笑地摇摇头,真是碰巧,就算她重生,也记不清上辈子公爹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端礼门外,侍卫们止步,燕王示意魏曕、崔玉跟着他,一起骑马跨过护城河上的拱桥,意气风发地跑了进来。

燕王穿绛紫色锦袍,雍容华贵。

左后侧魏曕穿石青色锦袍,英姿笔挺,右后侧崔玉一袭白袍,君子如玉。

离得近了,魏曕、崔玉先行下马,以示对徐王妃、魏旸等人的敬重。

殷蕙站在徐王妃后面一排,三匹马跑过端礼门时,她一眼就认清了魏曕的身影,见他端坐马上确实安然无恙,殷蕙彻底放下心来。魏曕离得尚远时,她还能盯着看,现在近了,为了不让妯娌妹妹们看笑话,殷蕙便假装不太在意似的,一心听燕王与徐王妃说话。

魏曕走过来时,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见她望着父王,他也移开了视线。

“爹爹!”

衡哥儿突然从几个小兄弟们中间跑了出来,迈着小短腿直奔魏曕,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他想爹爹了!

魏曕正准备接住儿子,没想到燕王在前面截住了衡哥儿,将乖孙子高高抱了起来,笑着逗弄道:“五郎只想爹爹,不想祖父吗?”

衡哥儿看看祖父,点头道:“想了。”

燕王:“那你为何先喊你爹,不喊祖父?”

衡哥儿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祖父在跟祖母说话。”

孙子机灵,燕王更喜欢了,揉揉衡哥儿的脑袋瓜,转身交给魏曕,他则把大郎几个叫了过来。

“爹爹,你打胜仗了吗?”衡哥儿来到爹爹怀里,明显放松了很多,巴巴地看着爹爹问道。

魏曕也在看儿子,发现才半年不见,衡哥儿长高了,更重了,眉眼也更加像他。

“打了,祖父带兵打败了金人。”他低声回答儿子。

衡哥儿:“骑大马打的吗?”

魏曕点头。

他言简意赅,衡哥儿却攒了很多很多的问题,魏曕不得不叫儿子先等等,等回澄心堂后再给儿子讲。

众人在这边待了两三刻钟,燕王说得口渴了,这才道:“都先散了吧,晚上府里设宴。”

奔波这么久,他也累了。

此话一出,众人便分散开了,各自朝自家院子里的人走去。

崔夫人走到一旁,要带弟弟崔玉去她那边休息,王爷将人带回来,为的就是让她们姐弟团聚。

崔玉笑着走向姐姐,却见前面郭侧妃身边突然跑过来一道红裙身影,正是魏楹。

“娘,我去你那边待会儿。”魏楹撒娇地挽着母亲道。

郭侧妃不疑有他。

魏楹趁机往后看了眼。

崔玉见了,及时收回视线。

另一侧,殷蕙才要朝魏曕走去,魏曕已经抱着衡哥儿大步走过来了,冬日阳光惨淡,倒显得他风吹日晒的脸恢复了曾经的白皙一般,一双丹凤黑眸依旧如寒潭般清冷,然而当他的目光碰上她的,殷蕙还是从里面感受到一丝灼热,仿佛那冰潭下隐藏着墨色的烈火。

“身子如何?”

“您没受伤吧?”

面对面站在一起,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说完之后,殷蕙先垂下眼帘,笑着道:“我挺好的,这孩子很乖,没怎么闹我。”

魏曕刚要说话,魏旸、魏昳、魏昡、魏暻同时走了过来,大有兄弟五个同路回东六所之意。

魏曕只好放下衡哥儿,陪兄弟们走在前面。

徐清婉、纪纤纤退下来陪殷蕙。

殷蕙身子重,走得慢悠悠的,前面男人们步伐大,很快就拉开了距离。

纪纤纤低声埋怨道:“大哥二爷他们真是的,什么时候找三爷聊不成,人家三爷刚刚回来,一心想多陪陪媳妇孩子呢。”

如果叫三爷来陪殷蕙,她就不用学乌龟爬了。

徐清婉难得附和她,笑了笑。

殷蕙唯有做出羞涩状,低眸不语。

一直到了东六所,兄弟们散开了,魏曕才又得以回到妻儿身边。

“爹爹抱我!”衡哥儿马上缠了上去。

殷蕙训儿子:“不懂事,爹爹才骑过很久的马,累了。”

衡哥儿不信:“爹爹,你累吗?”

魏曕摇摇头。

殷蕙就嗔了他一眼,自己管教儿子的时候严肃,她管教儿子时他在那里拆台。

慢悠悠地回到澄心堂,殷蕙直接坐到前院厅堂的椅子上,吩咐安顺儿:“我休息休息,你好好伺候三爷。”

安顺儿哎了声,扭头对魏曕道:“爷,水都备好了,您是现在沐浴,还是先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