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曕看眼殷蕙,不太放心:“是不是累到了?”

殷蕙:“腿有点酸,不碍事。”

魏曕吩咐金盏、银盏:“扶夫人去榻上休息。”

两个丫鬟便笑盈盈地来扶殷蕙。

魏曕看着她在次间的榻上躺好,这才去沐浴,衡哥儿是真想爹爹了,也要跟着去。

魏曕擦拭时,衡哥儿就在一旁看着,问了几个童言无忌的问题。

魏曕面无表情地回答儿子,再警告儿子不许去外面胡言乱语。

衡哥儿乖乖点头。

搓了两遍,洗洗头再冲一次水,魏曕这个澡终于洗好了,擦干头发换上干净的常服,抱起衡哥儿去了次间。

金盏、银盏还在给殷蕙捏腿,见三爷回来了,一时不知该不该退下。

“下去吧。”魏曕道。

二女连忙离去。

魏曕先把衡哥儿放到榻上,他再上来,殷蕙刚想收起腿给爷俩腾地方,魏曕却按住她的脚踝,随即坐到她旁边,继续替她捏。

殷蕙靠着软枕,看着他生疏的动作,忍不住调侃道:“怀衡哥儿时,您对我怎么没这么好?”

魏曕看她一眼,问:“那时候,你可提过半句不适?”

她是他的妻子,还怀了他的孩子,他当然在意,只是无论他何时询问,她都说“挺好的”、“没事”这种话,如此,他又能做什么?

殷蕙沉默了。

如魏曕所说,怀衡哥儿时,她的确没有向魏曕抱怨过什么,她又哪里敢拿自己的琐事向他抱怨?孕吐不雅,她不想让他听这话,后期小腿偶尔会抽筋,但疼一下就好了,没有必要让他跟着担心,至于第一次怀孕对生产当日的恐惧,她怕她说了,男人觉得她娇气。

总之,他冷得叫人畏惧,她也傻得真以为冷脸皇孙就毫无人情味了。

“我也帮娘捏。”衡哥儿忽然挤到爹爹旁边,有模有样地抓娘亲的腿。

殷蕙被儿子逗笑了。

因为小家伙在,两人只能聊些战事变化、王府琐碎,直到用过午饭,衡哥儿跟着乳母去睡觉了,夫妻俩才携手进了内室。

殷蕙挪到床里面,看着魏曕放下纱帐,来到她身边。

上辈子的这日,殷蕙几乎要在他怀里昏死过去。

如今……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想到了不该想的,又都看了看她的肚子。

殷蕙先笑出来,抓着他的袖子问:“真没受伤吗?我好几晚都梦见您出事了,吓得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哭。”

他不会说甜言蜜语,那她说给他听,反正编起来又不难。

魏曕闻言,皱眉道:“不是写信报过平安了?”怎么还这么胆小。

殷蕙咬唇:“您不知道关心则乱吗?”

魏曕无法再责备她什么,然后,目光定在了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又松开的唇,有瞬间失了血色,旋即又变得红润润的,像刚被雨水冲洗过的海棠花瓣,也像还挂着水珠的新鲜樱桃。

魏曕靠近,左臂绕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见她已经配合地闭上眼睛,娇媚动人,魏曕便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才亲了没多久,殷蕙忽然捂住他的嘴将人推开。

魏曕气息急促,疑惑地看过来。

殷蕙偏着头,拿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道:“受不了,怕动了胎气。”

月份越大越要小心,她不敢冒险。

魏曕重新靠过来,温热的呼吸在她耳后颈子上游移,仿佛野兽进食猎物前的试探轻嗅:“亲也不行?”

殷蕙再次推开他的脸,带着一丝嗔怪道:“您有多大的本事,您自己不知道?”

魏曕的脑海中,迅速浮现出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画面,一幕幕全是她。

他转过殷蕙,拉起她的手。

多一刻,他都无法再忍。

作者有话要说:蕙蕙:做什么?

三爷红着眼:把命给你。

哈哈,100个小红包,明天见!

第76章

魏曕去洗漱架旁拿了一条巾子,打湿,再回到帐内,帮殷蕙擦手。

殷蕙半靠在床头,看着他染上薄红的脸,还伸手摸了两下。

魏曕抬眸。

殷蕙笑道:“那边风大,把您的脸都吹糙了。”

这一战对他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不仅仅是脸庞粗糙不粗糙的问题,没有经过战事的魏曕冷归冷,仍然带着一种少年郎的稚气,像一只虽然羽翼已经长得丰满但仍未敢真正飞出去的雏鹰,而经历过长达半年的战场厮杀,雏鹰不但学会了飞翔,更学会了扑杀猎物,彻底蜕变成了一只令人敬畏的雄鹰。

男子二十及冠,但这场战事才是魏曕真正的成人礼,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内敛,冷俊的脸庞也变得更加坚毅。

这样的他,也越来越像殷蕙记忆中上辈子那个三十岁的蜀王。

年轻的魏三爷还会被情事左右,做低伏小地给帮她擦手,三十岁的蜀王,要忙的事情更多,一个月顶多有五六晚宿在她那边。再加上衡哥儿也早出晚归的去宫里读书,身为蜀王妃的殷蕙经常觉得枯燥无事可做,每日都盼着丈夫、儿子快点回来,一家人一块儿吃顿饭。

可是回来了又如何,大的是块儿冰,小的也是块儿冰,除非她问,谁也不会主动对她提及什么。

幸好,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变了,她有嫁妆产业等着料理,有娘家亲人可以思念,她与魏曕的关系更融洽,衡哥儿没有任何变小冰块儿的迹象,她的第二个孩子也就快出生了。孩子多家里就热闹,而且,她能怀上老二,过两年就能怀上老三,她们的蜀王府肯定会越来越兴旺。

魏曕就见她对着他的脸走起神来,先是低落,一会儿又翘起嘴角。

“在想什么?”魏曕将巾子抛到外面的桌子上,重新将她抱到怀里,握着她柔软小巧的手问。

殷蕙在他肩头蹭了蹭,寻个舒服的姿势,道:“想我刚嫁过来的时候,特别怕您,您一来,我大气都不敢出。”

魏曕自然也记得她胆怯的模样,连他的目光都不敢直视。

“后来怎么不怕了?”他问。

殷蕙顿了顿,半真半假地道:“熟悉了吧,觉得您只是面冷话少,人并不凶,不是那种动不动发脾气的。”

魏曕抿唇,原来刚成亲的时候,他在她眼里竟是一个易怒易暴之人。

“哎,我困了,睡会儿吧,不然晚上吃席的时候没精神。”

别看殷蕙今天好像没做什么,其实光在端礼门前站着等人就够累了,刚刚又劳累了一番手,真乏了。

魏曕就陪她躺下了。

她很快睡熟,魏曕睁着眼睛,脑海里还活跃着各种念头。

这次抗击金兵,他跟着父王立了战功,大哥二哥嘴上都为他贺喜夸他有出息,心里却不知是怎么想的。二哥还好,文武都不出彩,大哥呢,作为兄长却被一个弟弟压了风头,怕是会有些想法。不是魏曕猜疑兄长,实在是兄长夸赞他时的笑容,看似温和真诚,实则透出生疏来。

魏曕露出一丝苦笑。

大哥介意什么?他再立功也越不过他去,难不成父王还会因为他这点战功就改立世子?

根本不可能,父王不会,他也没动过这种念头。

皇祖父要父王守卫燕地北疆,这也是后代燕王们的职责,大哥从文治理燕地,他的志向便是协助大哥守好边疆。

想着想着,可能是殷氏睡得太香,魏曕也跟着睡了小半个时辰。

睡前没觉得累,轮到要起来的时候,魏曕才意识到家里的床有多舒服,他已经半年多都没有如此享受过了。

“您再躺会儿?我们收拾还要一阵。”看出他的懈怠,殷蕙笑道。

魏曕便让开地方,让她先去洗漱。

金盏、银盏进来伺候主子。

纱帘尚未卷起,魏曕侧躺着,看着她缓步移动的身影,背影依然纤细,只有侧过来或转过来露出肚子,才能看出她怀着身孕。

这半年他在边疆风餐露宿自然艰苦,她又要照顾衡哥儿又要挂念他,自己还是双身子,想来也不容易。

耳边又浮现她说她噩梦醒来偷偷落泪的话,魏曕再无怠意,坐了起来。

殷蕙刚擦完脸,还要梳头,见他撩开帐子,奇怪问:“怎么不多躺会儿?”

魏曕:“去看看衡哥儿。”

当爹的想儿子,天经地义,殷蕙没再多问。

衡哥儿早醒了,想来找爹爹娘亲,被乳母想方设法地劝住了,夫妻俩久别重逢,小孩子不懂,乳母能不懂?

魏曕衣袍齐整地跨出堂屋,就见衡哥儿蹲在院里的槐树下,拿着一根细细的小树枝在戳什么。

魏曕走到侧廊中的美人靠上坐下。

衡哥儿瞧见爹爹,立即丢了小树枝跑过来。

魏曕抱起衡哥儿,回答了衡哥儿一串问题后,轮到魏曕问了:“爹爹不在家的时候,你娘有没有生病?”

衡哥儿想了想,点点头。

魏曕的眉头深深皱起:“严重吗?”

衡哥儿不是很懂什么叫严重。

毕竟是小孩子,魏曕低声将乳母叫过来,问乳母。

乳母疑惑了:“夫人一直都好好的啊,不曾生病。”

衡哥儿:“你撒谎!那个杜郎中来了好几次,我都看见了!”

乳母怔了怔,随即笑出来,对魏曕道:“三爷,夫人有孕,所以杜郎中定期来给夫人把脉,五郎误会了。”

魏曕已经明白了,让乳母退下,他继续问儿子:“有没有人欺负你娘?你娘有没有哭过?”

衡哥儿摇摇头:“谁要欺负娘?为什么要欺负娘?”

魏曕便放弃了,儿子太小,就算殷氏受了委屈,也不会在儿子面前表现出来。

殷蕙梳好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家三口就往勤政殿去了。

这是为父子俩摆的接风宴,厨房忙碌了一下午,大厨们分别拿出看家本事,整治了一桌丰盛无比的宴席。

燕王不怕战场艰苦,可能够享受的时候,谁不爱美酒美食?

妻妾或端庄或温柔或美艳,儿子们文能守城武能御敌,孙儿孙女们个个乖巧伶俐,燕王环视一圈,面带笑容,连续喝了三碗酒。

李侧妃笑道:“王爷别光顾着喝酒啊,给我们讲讲您是怎么抓到金国可汗的。”

燕王也想让妻妾儿孙们听听自己的威风,笑着讲了起来,从他们追击金兵突降大雪开始讲。

提到郭啸劝阻他不要冒雪追击,李侧妃幸灾乐祸地瞥了眼郭侧妃,什么娘家哥哥,竟然不跟王爷一条心。

郭侧妃只笑盈盈地听着。

提到崔玉建议攻金兵一个出其不备,李侧妃眉头一皱,酸溜溜地睨了崔夫人一眼。崔夫人是妻妾五人里最年轻的,还有个弟弟给她长脸,看王爷对崔玉的满意劲儿,崔夫人的宠爱就断不了。

崔玉的席位摆在五爷魏暻一旁,见众人都朝他看来,他只是谦逊地笑笑。

魏楹趁此机会,光明正大地狠狠地看了几眼心上人。

殷蕙的席位就在魏楹左边,见此唯有叹息。

她正替魏楹惋惜情路艰难,就听公爹提到了自家男人,说魏曕主动请缨要去偷袭金兵。

殷蕙便朝魏曕看去,北地的鹅毛大雪她很熟悉,更是听祖父提到过草原上的雪灾,兵马一旦迷路便可能冻死在冰天雪地里,连郭啸将军都忌惮,魏曕敢去冒险!

上辈子他被公爹冷落了一年,心里憋着火,急着立功挽回父心,主动请缨很好理解,这辈子都没有那些不愉快,魏曕竟然还是去了?

燕王显然非常满意自家老三的这次表现,渲染完了雪势,又开始讲魏曕为了等待最佳战机,率兵在大雪里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个时辰。

大殿里烧着炭火,可听着此情此景的众人都觉得冷了起来。

“来,咱们先敬三弟一杯!”世子爷魏旸忽然站起来,举着酒碗提议道。

燕王第一个赞成,他都赞成了,其他人也纷纷举起酒碗或茶盏。

魏曕解释道:“还是父王英明决断,又有斥候不畏风雪探清敌情,再加上全军将士齐心协力才成全此役,实非我一人之功。”

魏昳笑道:“三弟就不要客气了,喝吧!”

魏曕无奈,仰头饮下一碗烈酒。

酒碗挡住了他的脸,殷蕙只能看到他规律滚动的喉结,想到这是自己的丈夫,他并非纯粹是为了泄愤才去冒险,殷蕙便也生出几分敬佩来。

“三弟妹是不是越来越仰慕你家三爷了?”纪纤纤探头过来,低声调侃道。

殷蕙装羞,心里则想,魏曕怎么都比二爷魏昳叫人顺眼的。

燕王夸过儿子,终于讲起了他带兵绕路去截断金兵的退路,结果金兵拥护着他们的可汗正好逃到了他们面前,抓了个正着。

他讲得简单无比,众人却齐齐站立起来,向燕地百姓拥护爱戴的燕王殿下、他们的一家之主敬酒。

燕王笑着再饮一碗,喝得红光满面。

宴席结束时,已经近二更天,外面冷风呼啸,冰寒刺骨。

燕王哪也没去,留下徐王妃宿在勤政殿。

李侧妃四妾各怀心思回了西六所。

东六所这边,因为天冷,魏旸几兄弟没有再拉着魏曕攀谈,各自快步离去,徒留魏曕扶着殷蕙慢吞吞地走着。

孩子们都早早回去了,不必挨这个冻。

金盏、安顺儿一前一后地提着灯,灯笼被风吹得直晃,更添寒气。

“我抱你?”魏曕一手扶着殷蕙的肩膀,一手扶着她的胳膊,两人挨得很近。

殷蕙笑:“抱得动吗?”

魏曕便停下来,脱下身上碍事的大氅,小心翼翼地将她横抱起来。

意外的是,她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重,可能只比怀孕前重了十几斤。

一口气抱回澄心堂也没关系,但因为久抱她也不舒服,中间魏曕就放下她两次,走一会儿再接着抱。

顺顺利利回到澄心堂,殷蕙好好的,魏曕出了一头的汗,累是一方面,心里还紧张。

两人分别洗漱,再一块儿躺到床上。

“您过来。”殷蕙忽然道,“咱们再说说话。”

魏曕就钻到她的被窝,捏捏她的胳膊捏捏她的腿,问:“怎么这么瘦?”

他记得她怀衡哥儿时,整个人胖了一圈,脸蛋红扑扑圆润润的,气色特别好。

殷蕙目光流转,摸着他的胸膛道:“想您想的呗,一想到您在边关吃风咽土,我哪还吃得下去。”

这纯粹是瞎说呢,她只是不想再生一个大胖小子或大胖女儿,刻意控制着饮食,没暴饮暴食,但也没饿着。

魏曕却信以为真,大手握紧她的手,沉默半晌,只责备了一声“傻”。

殷蕙哼道:“我傻,您也傻,那么大的雪,别人都不敢去,就您人傻胆大。”

魏曕笑了下,原来她想说这个。

“金兵跑得快,大雪确实是咱们的战机,一旦错过,继续追下去,这场战事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若战事拖延,皇祖父不高兴,大军白白耗费更多的军饷粮草,他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她生衡哥儿时那么艰险,她害怕,他亦怕。

早点回来,还能陪陪她。

第77章

殷蕙怀孕后用的都是殷家胭脂铺精心为她调制的一种面霜,无色无香,涂在脸上轻薄透气。

第二天魏曕洗过脸,她就递了一盒给他。

魏曕下意识地看向两个丫鬟。

金盏、银盏早低下了头。

大男人还在别扭,殷蕙将他拉到屏风后面,按在床边,打开盒子挖了一指头出来,飞快抹在他脸上,低声嫌弃道:“都快糙成树皮了,我都亲不下嘴。”

魏曕只好坐着不动,默默地让她抹匀。

“以后您早晚都涂一遍,争取年前养回来。”涂好了,殷蕙将盒子塞到他怀里。

魏曕接住盒子,没说什么,吃完早饭牵着衡哥儿去静好堂给温夫人请安。

殷蕙身子重,就不走来走去的折腾了。

魏曕父子俩回来时,碰到了魏昳,穿着官袍,脸色很是难看。

“二伯父。”衡哥儿懂事地招呼道。

魏昳这才看见他们父子俩,强扯出一个笑脸来。

魏曕虽然心中疑惑,却没有问什么,猜到二哥可能在父王那里挨了数落。

他不问,魏昳叹口气,大手揉揉衡哥儿的脑袋瓜,低声朝兄弟吐苦水:“六月里我多喝了一点酒,正好一个伶人路过,我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这事不知怎么让父王知道了,刚刚把我叫过去好一顿骂,还罚我禁足一个月,你说说,你跟大哥都立了功,我却……”

他被禁足的事根本瞒不住,还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先自嘲一遍。

魏曕想到了殷氏的信。

他能理解父王的愤怒,如果将来他去打仗,衡哥儿还有心思花天酒地,他也会罚衡哥儿。

“喝酒误事,二哥以后少喝些。”

“嗯,等我出来,再请你喝……吃席,替你庆祝。”

魏昳背影沧桑地走了。

魏曕趁机教导儿子:“祖父不喜欢咱们喝酒,你长大了少喝。”

衡哥儿点点头,问:“爹爹,什么叫伶人?”

魏曕抿唇,冷声道:“戏子歌姬都叫做伶人,二伯父就是因为亲近伶人被罚的,你长大后也不要接近伶人。”

衡哥儿懂了,喝酒不好,跟伶人玩也不好,都会被祖父惩罚。

回到澄心堂,魏曕提醒殷蕙:“二哥被父王禁足了,若二嫂过来,你说话注意些。”

殷蕙想了想,猜测道:“父王知道二爷屋里又添人了?”

魏曕点头。

殷蕙都有点同情纪纤纤了,要说纪纤纤也是个大美人,二爷怎么还整天惦记外面的野花野草,别的时候惦记也就罢了,公爹在边关抗击金兵,他竟然还敢犯糊涂。

不出所料,下午纪纤纤就来朝她发牢骚了,从殷蕙歇晌起来一直唠叨到黄昏天暗才离去。

“你们关系何时这么近了?”

魏曕隐含不悦地问,担心自己的妻子近墨者黑,也不满纪氏占了她那么长时间。

殷蕙笑道:“不是我与二嫂近,是她常常来找我,既然来了,我总不能不招待吧?”

魏曕:“她与你能说什么?”

他可记得,殷氏刚进门时,纪纤纤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姿态。

殷蕙:“都是些后宅琐事,譬如二爷、二郎、四郎怎么气她了,譬如她如何对付小妾,我就当听书了,别说,听得多了,也学了些东西。”

魏曕挑眉:“学了什么?”

殷蕙故意哼道:“学了如何与妾室相处呗,现在您不喜欢通房丫鬟,等我年老色衰了,您肯定会纳几个妹妹给我作伴,我这叫有备无患。”

魏曕发出一声轻嗤,不屑理会此等无稽之谈。

过了半个月左右,朝廷对此次抗金有功的将士论功行赏。

朝廷禁军的将士可以凭军功升迁,燕王府三卫里都是燕王自封的属官,官职数量都是固定的,除非有人死了或是触怒了燕王被贬,高层武官们基本很难变动。譬如冯谡、高震、杨敬忠三位指挥使,立再大的功他们也无法往上升了,这种便会赐下丰厚的金银绸缎。

燕王亲自去卫所发放赏赐,魏曕五兄弟都跟着去了。

回来之后,魏曕对殷蕙道:“廖十三斩杀多位金兵大将,得了百两赏银。”

当初廖十三受封千户便是破格提拔,直接封了别人要立下无数军功才能得到的职位,所以这次就只有赏银。

殷蕙很替廖十三高兴,跟着想起一事:“冯公子与秋娘是怎么回事?”

魏曕对别人的儿女私情没兴趣,但她问了,他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了说:“他想娶廖秋娘,廖秋娘不想嫁吧。”

殷蕙已经知道冯腾喜欢廖秋娘了,只是不知冯腾是想求娶还是纳妾亦或是更轻浮的心思,不由追问道:“他亲口跟您说的,他想娶秋娘?”

魏曕:“不曾,但廖十三救了他一命,他当众要认廖十三做另一个爹。”

殷蕙惊呆了,当众认爹,怕是想当众认岳父吧?

冯腾就是想认廖十三做岳父,因为廖十三的救命之恩,父亲母亲都同意他娶秋娘了,冯腾便立即催促母亲安排媒人去廖家提亲。

冯夫人既然同意了,做事也很爽快,趁廖十三休沐的时候,托媒人上了门。

廖母一听冯腾与冯家的情况,高兴得不得了,问丈夫:“你就在冯大人手下做事,你说呢?”

廖十三想到了战场上冯腾扑过来喊的那声“亲爹”,后来也经常因为救命之恩喊他爹。

现在看来,臭小子肯定早就看上秋娘了。

廖十三觉得冯腾不错,但这事还得女儿自己决定。

先叫媒人回去,廖十三把女儿从前面铺子那里喊回来,商量此事。

廖秋娘低着头,手不停地攥着袖口。

廖十三见了,叫妻子出去,他单独与女儿说话:“你想嫁,又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

廖秋娘脸色一白,豆大的眼泪吧嗒掉了下来。

廖十三握紧了拳头,片刻又松开,沉声道:“阿吉与那两个护卫被老爷卖去海外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如今爹爹在王爷军中做事,殷闻、王韫石不敢对外声张,只要咱们不说,冯家不会知道。”

廖秋娘摇摇头,一边擦泪一边道:“冯公子诚心待我,我不能骗他。”

廖十三:“那你准备怎么办?不嫁他,这辈子也不嫁人了?秋娘,你真没有喜欢的人,爹爹不会强迫你嫁,可你遇到了喜欢的,爹爹怎能忍心看你作茧自缚?”

廖秋娘沉默。

廖十三:“秋娘,别说你没被那畜生得逞,就算得逞了,你还是你,没多什么没少什么,旁人可以瞧不起你,你不能看轻自己。”

廖秋娘的视线再次模糊起来,哽咽道:“您别说了,我都明白,这样,您去叫他过来,我亲自跟他说,如果他不介意,我嫁,如果他介意,提亲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廖十三:“好,他不同意,爹爹换个卫所做事。”

廖秋娘胡乱地点点头。

廖十三去找冯腾了,廖秋娘也没有心思再去卖馍,一个人在自己的屋子里坐着。

不知过去多久,廖十三回来了,带廖秋娘去了厅堂。

冯腾坐立不安,刚刚这一路,无论他怎么问,廖十三都不肯说秋娘为何要见他,冯腾思来想去,觉得秋娘可能想当面骂他一顿。

“你们说,我在外面守着。”廖十三将女儿送进厅堂,便走开几步,远远地守着了。

冯腾天不怕地不怕,一看秋娘红着眼眶,突然不知所措起来,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你不想嫁我,你爹娘逼你,所以你哭了?”

多傻的人才会这么猜测,廖秋娘竟然被他逗得破涕而笑,杏眼清清亮亮的,唇边露出浅浅梨涡。

冯腾巴巴地看着她的笑脸。

他就是被这张笑脸迷住的,见了一次,恨不得天天都去她的铺子前买馍,看她笑。

“我猜错了?那你为何哭?”冯腾一边问,一边悄悄靠近一步。

廖秋娘看着他那双大脚。

说实话,冯腾虽然是官家子弟,其实是个大粗人,体型酷似父亲,脾气像极了她经常招待的食客,让她觉得亲切。当然,冯腾长得俊朗,所以他如此殷勤地讨好她,廖秋娘便忍不住心生欢喜,而且,冯腾的讨好简单质朴,就是天天排队去买馍,没有仗势欺人,也没有动手动脚。

像殷闻那样道貌岸然的,再有钱再有势她都看不上。

“我有话跟你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廖秋娘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冯腾道。

冯腾下意识地挺直腰杆:“你说,我听着。”

廖秋娘被他炽热诚挚的目光逼退,偏过头道:“我被人欺负过,虽然清白还在,可他摸过我的身,还看过我的腿……”

哪怕鼓足了勇气,真的说出口,廖秋娘还是哭了。

冯腾先是震惊于她的话,跟着便怒从心起,攥紧铁拳原地转了两圈,再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咬牙切齿地道:“那畜生是谁?老子现在就去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