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秋娘垂着眼道:“殷闻,殷老的长孙,殷老救过我爹一命,所以我爹打了殷闻二十鞭子,这恩怨就算消了,你不能再去。”

冯腾一怔。

殷家在平城太有名,他自然知道殷老是谁。

“这事,三爷、三夫人知道吗?”冯腾胸膛起伏地问。

廖秋娘看他一眼,道:“三夫人知道,她亲自陪着我去殷家讨的公道,三爷大概是不知的,我也不想他知道,不想因为我连累三夫人,你也不要为这个去找三爷三夫人的麻烦。殷闻是畜生,殷老、三夫人都是大善人,若不是三夫人给我铺子给我伙计,我可能已经死在了殷闻手里。”

冯腾气啊,瞪着眼睛道:“那就这么忍了?”

廖秋娘憋着泪道:“我爹已经打过他了,这事根本不重要,我只是不想骗你才跟你说的,你扯那么多做什么,我就问你还想不想娶我,想就听我的,不想你马上走,我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泪如决堤的水,冯腾见了,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为何总是对他横眉竖眼。

不是不喜欢,是怕他介意。

冯腾便冲了过来,将廖秋娘抱到怀里道:“娶!只要你肯嫁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廖秋娘哭得更厉害了,抓着他的衣摆道:“你真不会后悔?”

冯腾:“有什么可后悔的,我就当你被狗咬了两口,我小时候也被狗咬过,咱们俩谁也别嫌弃谁!”

廖秋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就是喜欢他啊,喜欢他这满身粗犷。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低咳。

廖秋娘匆忙推开冯腾,红着脸跑了,没跑多远,听到冯腾大声管她的爹爹叫爹,那喜悦劲儿,是真的不介意她的过去。

廖秋娘答应了冯腾的提亲。

冯腾高兴啊,第二日在卫所见到魏曕,忍不住跑过去显摆:“三爷,我要成亲了,到时候请您喝喜酒!”

魏曕终于多看了他一眼。

冯腾笑咧咧的:“我就说过,只要我诚心诚意,她肯定会心软,您还记得我写的那封信吗?我这辈子喝过的墨水都挤到了那一封信中,她不感动才怪了。”

魏曕不置可否。

他一脸冷淡,冯腾心中一动,明白三夫人为何不敢告诉三爷了,摊上这种冷漠无情的爷们,哪个小媳妇敢自揭娘家丑事?

三夫人对秋娘好,他冯腾承了这份情,不会给殷老、三夫人添麻烦,不过殷闻那边,他早晚要教训回去。

到了晌午吃饭时,冯腾凑到魏曕身边,太高兴了,憋不住,不管魏曕爱不爱听,他都想再分享分享他博得美人心的经验。

就在此时,长风匆匆赶了过来,兴奋又紧张地道:“三爷,府里刚刚派人来报信儿,说夫人要生了!”

魏曕猛地放下碗筷,大步离去,速度之快,冯腾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看旁边魏曕吃了没几口的饭菜,冯腾一边端到自己面前,一边自言自语道:“不就是当爹吗,又不是第一次当了,这么急做什么。”

燕王府。

从澄心堂派人去给魏曕报信儿,到魏曕骑着白蹄乌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才过去一个时辰。

殷蕙只是腹痛,还没到真正要生的时候,由产婆扶着慢慢地在院子里溜达,温夫人、徐清婉、纪纤纤都在这边陪着。

魏曕大步绕过走廊,瞧见徐清婉等人,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脸上也不见任何急切。

“娘,大嫂、二嫂。”他一一见礼。

三女点头,徐清婉笑道:“三爷陪弟妹说说话吧,我们去前面等消息。”

温夫人识趣地道:“我去陪着。”

产婆等人也先避到产房,由魏曕扶着殷蕙慢走。

阵痛断断续续,每当疼的时候,殷蕙就停下来,抓紧魏曕的胳膊硬忍下去。

魏曕看到了她额头的汗珠。

“要不要进产房?”

殷蕙:“再等等吧。”

又走了一刻多钟,感觉差不多了,殷蕙忽然看向魏曕,眼中浮现委屈与不甘:“若我有什么意外,您等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再续弦……”

怀孩子时充满期待,养孩子时满心幸福,只有生的时候,才会担心害怕。

重生让她知道了很多上辈子发生过的事,其中却不包括肚子里的老二。

只是殷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曕冷声打断:“安心生,少胡思乱想。”

这时候他竟然还凶她,殷蕙的眼泪就浮了上来。

魏曕见了,抿抿唇,背对产房将她拥入怀中,一手摸着她的后脑道:“衡哥儿那么胖你都闯过来了,这一次肯定没事。”

殷蕙犟道:“万一呢?您先答应我,不许太早续弦。”

魏曕轻轻抓她的头发:“没有万一,你会好好的,我有你,不必续弦。”

殷蕙咬咬牙,没再说一些不吉利的话。

两个产婆走过来,扶她去了产房。

一回生二回熟,殷蕙仰面躺在产床上,一边忍受越来越强的阵痛,一边回忆上次的惊险。

正回忆着,产婆忽然惊喜道:“开了,全开了,夫人可以使劲儿了!”

殷蕙愣愣的,这么快?衡哥儿那时候可是折磨了她一天一夜。

外面,魏曕看着产房紧闭的窗,脑海里也是她生衡哥儿时的情形。

温夫人不知何时过来了,站在儿子身边,柔声道:“你别担心,阿蕙已经生过一次了,第二次会顺利很多。”

魏曕不接受任何虚话,转移话题道:“衡哥儿呢?”

温夫人:“乳母带去花园玩了。”

魏曕点点头,走到美人靠那边自己坐着了,这时候无论母亲说什么,他都不想听。

风从走廊穿过,魏曕又想起她刚刚的泪眼,怕得都把他续弦的事安排好了。

魏曕暗暗攥紧掌心。

如果这次还像第一次那么凶险,以后就再也不生了,如果……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魏曕猛地回头。

温夫人离得近听得清楚,高兴道:“要生了要生了,我就说吧,第二次要比第一次快得多!”

魏曕就露出笑容来。

又等了半个时辰,里面传来产婆的笑声,旋即就是一道嘹亮的婴儿啼哭。

是个小郎君,衡哥儿有亲弟弟了!

第78章

“恭喜王爷,三爷那边又为您添了位乖孙!”

听完小太监的回禀,海公公笑眯眯地转个身,进来给燕王报喜。

燕王坐在窗边,正在看朝廷新颁发修缮的几条律法,闻言便笑了开来,一手拿着公文,一手摸着胡子道:“孙子好啊,多学学老三的本事,将来也能沙场御敌。”

海公公拍马屁道:“三爷也是您教出来的,有您提点,咱们王府的郎君们个个都是栋梁之材。”

燕王很受用,叫海公公给三儿媳赐赏去。

澄心堂。

徐王妃等人也都过来了,喜气洋洋地围观新出生的王府七郎。

前面出生的衡哥儿、六郎都是大胖小子,对比两个哥哥,六斤重的七郎显得就特别小,但七郎只是个头小一点,一头胎发又黑又密,大房的六郎都一岁半了,头发还没有七郎的多。

当然,头发长得有快有慢,多少都与健康没关系,可七郎头发好脸蛋也光溜,在新出生的孩子里面,属于非常漂亮的宝宝了。

“小七瞧着更像他娘。”徐王妃抱了一会儿,对温夫人道。

温夫人笑得最喜庆真挚:“那敢情好,长大了比五郎还好看。”

衡哥儿与儿子一样,是丹凤眼形,笑起来还好,一旦生气或不高兴,就有点不怒自威的气势,儿媳妇的桃花眼多漂亮啊,男孩子长双桃花眼,大了更讨女孩子喜欢。

众人都看过孩子,徐王妃就把七郎还给乳母去里面照看了。

这时产房里面也收拾干净了,开窗散过味儿,大家又都进去探望殷蕙。

殷蕙躺在床上,一头浓密的长发用红绸裹在头顶,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蛋,可她的眼睛明亮喜悦,就像一幅美人图的点睛之笔,让整个人都显得神采飞扬起来。

“精神不错,接下来好好养着吧,出月子正好过年了。”徐王妃关怀地道。

殷蕙笑道:“嗯,叫母亲担心了。”

徐王妃又待了一会儿,率领众人离去,这也是为殷蕙娘俩好,无论产妇还是新生儿都很脆弱,人多了容易过病气。

魏曕送走众人,这才有机会来产房看她。

进屋之前,魏曕脑海里浮现出她刚生完衡哥儿时的样子,面白如纸,奄奄一息地躺在那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看到他就开始掉眼泪。没等他说什么,产婆们抢着劝她不要哭,说月子里哭容易伤眼睛,留下病根不好,他就又看着她闭上眼睛,强行把泪憋了回去。

手触到帘子,顿了顿,魏曕才进去了。

殷蕙正抱着睡着的七郎,看得目不转睛的,余光瞥见有人影走进来,她抬头看去,就见魏曕已经换了一身常服。

目光相对,她笑了,他的眼眸亦不再冰冷,有温情,也有几分担忧过后的放松。

产婆与乳母悄悄退下。

魏曕坐到她身边,先问道:“这么抱着,会不会累?”

殷蕙摇摇头,看着七郎的小脸道:“这次生得快,没有费我什么力气。”

魏曕又看了她几眼,才看向襁褓里的奶娃娃。

殷蕙想起来,问:“衡哥儿呢?还没回来?”

魏曕道:“刚回来,洗手去了。”

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蹬蹬蹬的跑步声,以及乳母低声的劝说:“五郎别跑,小心又溅起灰尘来。”

最后衡哥儿还是被乳母抓住,重新擦掉身上的浮灰又擦了手脸,才得以进来。

“娘,我有弟弟了吗?”衡哥儿跑到床边,踮着脚往襁褓里望。

魏曕接过襁褓,方便他看。

衡哥儿渐渐皱起小眉头:“弟弟好小。”

殷蕙下意识地看向魏曕,魏曕也看向她,夫妻俩默默对视一眼,都选择了沉默。

那些凶险的事,还是不要告诉孩子了,免得小家伙害怕。

“很快就会长大了,像六郎一样。”殷蕙笑着道。

衡哥儿想到走路摇摇晃晃的六郎,被三郎嫌弃太慢的六郎,对着七郎的小脸道:“弟弟长大了,我陪他玩。”

他就不会嫌弃自己的弟弟。

殷蕙摸他的脑袋:“衡哥儿真是个好哥哥。”

衡哥儿:“娘,弟弟叫什么?”

殷蕙看向魏曕。

魏曕解释道:“先叫七郎吧,弟弟满月时,祖父会给弟弟起名。”

从大郎到六郎,都是如此,包括大房的眉姐儿、二房的庄姐儿。

殷蕙下午生的孩子,人来人往的,不知不觉就到天黑了。

殷蕙已经回了上房的屋子,这几晚她都该一个人睡,方便产婆、丫鬟照顾她,魏曕若在,会有很多不方便。

魏曕只能在饭后陪她说说话。

知道她关心廖秋娘的事,魏曕将冯腾的话转告给了她。

殷蕙惊讶道:“这么快就成了?”

魏曕:“应是如此,过几日我问问他婚期。”

殷蕙替廖秋娘高兴,小姑娘吃了太多的苦,如今能够嫁个好郎君,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他们成亲那日,我带你去冯家吃席。”魏曕忽然道。

殷蕙像是听了什么梦话,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魏曕补充道:“若是他们年前成亲,那就算了。”

要去也得等她出了月子才行,今日是冬月二十四,距离过年只有一个月零几天。

殷蕙忍不住地笑,刚提亲,哪有那么快成亲的,再早也得等春暖花开呢,那时候她早恢复好了。

“谢谢您。”殷蕙拉着他的手,笑得比花儿还好看。

魏曕就是要她开心才这么说的,她生孩子不容易,他除了这个,别的也帮不上什么。

“早点休息吧。”看看天色,魏曕拍拍她的手,站了起来。

屋里暖和,外面还刮着寒风,风吹散了云,夜空剔透,闪耀着一颗颗寒星。

魏曕站在廊檐下,看了会儿天,这才来到前院。

安顺儿伺候他洗脚时,魏曕想起一事,问:“可有派人去殷家报喜?”

安顺儿笑道:“派了,夫人才生完,金盏就过来叫我安排了,肯定是夫人提前吩咐过。”

魏曕明白,她是怕殷老牵挂。

她爹娘死得早,完全是殷老一手带大的。

过了几日,燕王叫来三个指挥使与魏旸、魏曕,商量三卫所招兵的事,此次抗击金国,燕王的五万人马损失了近七千人,得尽快挑选精壮之士补足。

燕王的意思是,年前就给办妥了。

冯谡、高震、杨敬忠异口同声地应下了。

他们退下后,魏旸也要离开,却见魏曕站在原地不动,似乎还有别的事说。

就在此时,燕王也察觉了,笑着问:“老三有什么事吗?”

魏曕颔首,并不避讳魏旸还在,看着燕王商量道:“父王,七郎庆满月的时候,儿子想请七郎的曾外祖父与舅舅过来吃席,不知您意下如何?”

魏旸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整个王府,没有人把殷家当正经的姻亲,以前逢年过节有什么宴请,也从未给殷家下过请帖。

他还以为老三有什么大事要与父王商议,结果竟是为了这个。

燕王沉默片刻,用眼神示意长子、海公公都退下。

两人告退。

燕王坐在书案后,招招手,叫魏曕走近点。

魏曕绕到桌案,站在父王面前。

燕王打量一眼已经完全长成成年男子身形的儿子,笑道:“怎么,知道疼自己媳妇了?”

魏曕立即红了耳垂。

他可以搬出很多理由,但英明如父王,又怎么会信。

燕王却收了笑,微微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这个儿子:“现在把殷家当亲戚了,以前不当,是不是觉得自己委屈,觉得你本可以像大哥二哥那样娶京城的名门贵女,觉得我偏心,没把你当回事?”

魏曕脸色大变,跪下叩首道:“儿子不敢。”

燕王哼了一声:“不敢,那为何衡哥儿满月、周岁时你不请人家?”

魏曕看着地面,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自然委屈过。

因为生母的出身,他被大哥、二哥、府里的下人们看轻,虽然那些明显的恶意的轻视都发生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别人以为他不懂,其实他懂。

于是他努力读书勤练武艺,大哥二哥还在睡觉时,他已经爬起来蹲马步了。

他不与大哥比文,凭借出众的武艺被父王看重。

就在他自觉可以与二哥比肩时,父王要他娶一个商户家的姑娘。

大哥二哥都来安慰他,却不知越是这种安慰,越让他心里不是滋味儿。

燕王看着沉默的儿子,忽地叹道:“我知道你委屈,但我不是不看重你,谁让当时只有你在适婚的年纪?咱们拿了殷家那么多银子,总不能叫殷家姑娘给你大哥二哥当妾吧,还是说让殷家姑娘嫁给比她们还小的你四弟?”

魏曕眼眶发热,额头触地道:“父王无需多言,儿子都明白,儿子确实糊涂过一阵,后来您选我进京给皇祖父祝寿,儿子就都明白了。”

燕王点头,扶他起来道:“这都是人之常情,何况你还年轻,更何况,父王很清楚,你之前不请殷老进府,不是你还在怨父王什么亦或委屈什么,你那是好面子,怕再被兄嫂们笑话,是不是?”

魏曕垂眸道:“兄长与嫂子们不是那种人,是我自己虚荣。”

燕王笑了:“原来你也挺会说话的。”

魏曕惭愧地低下头。

燕王离席,负手对儿子道:“虚荣,这世上有几人不虚荣不好面子?父王都能理解,如今你是为了疼媳妇也好,自己想明白了也罢,你能跨出这一步,父王都很欣慰。叔夜你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心胸越大,能容的事越多,前面的路才越宽。”

他没丢过人吗?

都是皇子,太子守京城,他却要远就藩地。

都是藩王,秦王、代王只懂享乐父皇骂完之后仍然继续养着,他频繁往返战场,父皇还嫌他耗费军饷太多,让他自己想办法。

儿子娶商女委屈,他安排这门亲事时难道脸上很有光?燕地哪个百姓不知道他从殷家拿了银子?

厚颜无耻的人才会心安理得地花别人的银子,他做不到。

待到太子病逝父皇宁可封皇太孙也不封他,他更是在全天下面前颜面尽损。

一时委屈可以,天天只记着委屈不委屈的,不行。

要往前看,要学会忽视别人的幸灾乐祸或流言蜚语,专心走自己的路。

这些话,燕王并没有说出来。

可魏曕看着父王伟岸健硕的背影,完全能明白父王的隐忍与豁达。

父王留下他,不是要训他,而是要教他。

“父王放心,儿子都记下了。”

“嗯,给殷家的帖子你自己安排吧。”

“是。”

燕王摆摆手,魏曕自行告退。

走出勤政殿,就见魏旸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他。

“大哥。”魏曕上前招呼道。

魏旸注意到他眼圈微微泛红,叹道:“七郎出生,大哥知道你高兴,可殷家什么身份,你刚刚那么说,不是给父王添堵吗?”

老三一定挨了父王的骂,还被骂哭了。

魏曕迎着他好心劝说的目光,坦然道:“殷家是五郎、七郎的母族,不是外人,父王已经准我下帖子了。”

魏旸愕然。

第79章

趁午后阳光好的时候,殷蕙让金盏、银盏伺候她洗了头。

金盏坐在榻边,她躺在金盏的腿上,银盏再把凳子端到榻前,摆好铜盆的位置。

当长发打湿,银盏轻柔地替她按摩起来,殷蕙舒服得都要睡着了。

洗好了,将头发绞得再也不会滴水,殷蕙就挪到琉璃窗边待着。

烧着地龙的屋里温暖如春,再晒晒太阳,殷蕙的头发很快就干了,用梳子好好通一通,蓬松又顺滑,带着淡淡的花露香。

“娘今天真好看。”

衡哥儿睡完午觉来找娘亲,盯着娘亲看了会儿,忽然道。

殷蕙笑了:“昨天娘不好看吗?”

衡哥儿想了想,道:“昨天也好看,今天更好看。”虽然他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一样了,明明娘还是娘。

黄昏魏曕过来,一眼就发现了区别,皱眉道:“洗头了?”

她第一次坐月子时,魏曕就从乳母、母亲等女眷口中听到一些说法,诸如坐月子不能洗头洗澡、不能哭之类。

殷蕙解释道:“这几日恢复得好,天又暖和,洗一下也不会着凉的,而且我身上舒服了,晚上才休息的好,也更有利于恢复,您说是不是?”

洗都洗了,魏曕只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她,没有再说什么。

乳母抱了七郎过来,衡哥儿坐在弟弟旁边,一会儿摸摸弟弟的小手,一会儿点点弟弟的脸蛋,与七郎相比,他的小手竟然也变成了大手。

对魏曕而言,这样一家人聚在一块儿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短,没多久就要吃晚饭了。

七郎竟然在这时候拉了一泡,被乳母抱去西耳房收拾,今晚就不会再过来。

“弟弟真臭。”衡哥儿躲在爹爹身后,捏着鼻子嫌弃道。

殷蕙:“你小时候也这样。”

说话时瞥眼魏曕,最爱干净的男人这会儿倒好像鼻子失灵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嫌弃的表情。

一家人移到厅堂用饭。

饭后,衡哥儿跑去看弟弟了,魏曕跟着殷蕙进了内室,递给她一张请帖。

殷蕙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红纸黑字,是他请祖父、殷阆来府里替七郎庆满月。

该高兴的,殷蕙却湿了眼眶。

别的姻亲之家,逢年过节都会彼此宴请,可她嫁到燕王府四年了,祖父才将要收到来自燕王府的第一封请帖。

这还是她重生了,做了很多事又生了七郎换来的,上辈子,祖父到死都没能……

就因为他们姓魏,因为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龙孙!

殷蕙快步绕到屏风后,背对魏曕的方向捂住嘴。

魏曕站在屏风这一侧,隔着薄薄的苏绣绢纱,能看到她的肩膀在轻轻抖动。

他有他的心结,她又何尝不是,放眼平城,她是无数百姓羡慕的富家千金,一朝嫁进王府,她反而成了最卑微的那个。

过去的已经无法更改,重要的是以后。

“日后王府再设宴招待姻亲,祖父与殷阆都会收到请帖。”

曾经他确实虚荣,接受了她,却不想承认她的门第。

这次想请殷墉祖孙俩,初衷只是哄她开心,然而当他听完父王一席话,当他坦然在魏旸面前承认殷家是他的妻族、孩子们的母族,魏曕忽如一步跨过一片云的阴影,豁然开朗,不再介意这门婚事是否门当户对。

绕过屏风,魏曕将无声落泪的妻子拥入怀里,摸着她的头道:“好了,哭多了会伤眼睛。”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清冷威严,仿佛在命令她停止落泪,可他手上安慰的动作,让殷蕙得到了一丝慰藉。

是啊,哭什么,她重生的时候就决定要改变那些不愉快的事,现在日子一点点变好了,该高兴不是吗?

“谢谢您。”

不平归不平,身份差别摆在这里,他作为一个皇孙,这辈子肯认可她的娘家,她都该道这声谢。

魏曕抬起她的脸。

殷蕙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眼中的水色模糊了她眼底的复杂,泪光点点的,越发叫人怜惜。

魏曕俯身,亲在她的眉梢:“早点睡吧,别想太多。”

殷蕙点点头,将他送到堂屋门口,外面有风,他没让她出去。

殷蕙回到内室,请帖被他拿走了,可上面的每个字都印在了她的脑海。

闭上眼睛,殷蕙长长地舒了口气。

无论如何,日子都在变好。

燕王府只有在魏旸、徐清婉的长子大郎满月、庆周岁时大摆了宴席招待亲朋好友,其他几个小郎君都是王府里面简单设场家宴。如果徐清婉、纪纤纤的娘家离得近,谁家孩子庆生也会叫上各自的娘家亲戚,可惜徐、纪两家都在京城,路途遥远,干脆省事了。

正因为如此,以前燕王府大大小小的宴席没有邀请殷家,看起来并没有多失礼,毕竟另外两个儿媳妇的娘家也都不曾露面。

但这次七郎满月燕王府给殷家下了请帖,一下子就显出魏曕对殷蕙的态度变化来。

纪纤纤刚听说这事就来找殷蕙说话了,半是羡慕半是自嘲地道:“谁能想到呢,看似冷冰冰的三爷越来越会疼人,我们家那位看似温柔体贴,其实越来越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