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蕙趁他在忙,走出浴桶,迅速擦干身体,穿上金盏替她准备好的夏季寝衣,先回了内室。

等魏曕洗好过来,殷蕙已经躺在床上了,质地顺滑的丝裙画笔般勾勒出她的侧影,浅浅的碧色,更衬出她的莹白。

魏曕从后面抱住她,唇印上她的脖颈。

殷蕙躲了躲,闭着眼睛道:“困了。”

魏曕将她转过来,看着她沐浴过后红润的脸,问:“高兴吗?”

殷蕙:“高兴什么?”

魏曕:“表妹搬走了。”

殷蕙哼道:“说得好像我不希望她住在这里似的,作为表嫂,我可没有怠慢她。”

魏曕知道,她对表妹已经仁至义尽,明明心里不舒服,礼节上却毫无疏漏。

“我高兴。”魏曕摸着她的唇角道。

殷蕙早就看出来了。

她不喜欢温如月,可她擅长应酬,不过是动动嘴的事。

魏曕有照顾温如月的责任,本身却抗拒家里多个必须要招待的外人,两种情绪交织,每次温如月在场,魏曕基本就没有过好脸色。

也幸好他平时就冷,换成殷蕙,去了一个表哥家里表哥却如此待她,她真是宁可去街头要饭,也懒得受这气。

“高兴就睡吧。”殷蕙推了他一把。

魏曕却将她拉回怀里,目光似火。

表妹走了,他高兴,她穿成这样,他更高兴。

下午衡哥儿、循哥儿回来时,阳光依然灼灼,小兄弟俩从外面走进来,脸蛋都红扑扑的。

知道父王今日告假在家,兄弟俩就先来给父王请安。

魏曕人在书房,书房里摆着冰鼎,比外面凉快多了。

衡哥儿、循哥儿走进来,就见父王穿着一件茶白色的夏袍,袖子卷到肘部,正在作画。

白色温雅,魏曕这么一穿,那冰冷的威严气势都缓和很多,导致衡哥儿、循哥儿竟有种面对陌生人的感觉,很不习惯。

魏曕一笔结束,这才偏头看来,注意到儿子们额头都有汗,他朝茶桌那边扬扬下巴,道:“渴了吧,自己倒茶。”

衡哥儿、循哥儿互视一眼,再走到茶桌边。

衡哥儿拿起茶壶,先给弟弟倒。

循哥儿偷偷回头,又看了眼父王。

衡哥儿连续倒了两碗茶,直到喝茶时,才偷偷去看父王。

喝好了,衡哥儿带着弟弟来到父王的书桌旁,发现父王画的是荷花,一片连绵的碧绿荷叶当中,冒出三四支尚且青涩的花苞,层层叠叠还是一片青绿,只有一朵花苞长得最好,微微绽开,露出鲜嫩的粉色。

衡哥儿的脑海里,便冒出“一枝独秀”四字。

“父王画的真好。”衡哥儿真心敬佩道。

别人都知道父王擅武,跟着皇祖父立下过许多战功,却不知道他的父王亦擅丹青。

魏曕笑了下,对儿子们道:“母亲还没睡醒,你们先回房沐浴,收拾好了再过来。”

兄弟俩恭声告退。

离开书房后,循哥儿忍不住对哥哥道:“父王今天似乎心情很好。”

衡哥儿点头,他都不记得上次父王穿浅色衣裳是什么时候了。

循哥儿:“是因为表姑母走了吗?”

衡哥儿惊讶地看向弟弟:“为何这么说?”

循哥儿嘿嘿笑:“我就是觉得,父王不喜欢表姑母。”

衡哥儿摸摸弟弟的头:“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

小兄弟俩跳进浴桶里玩闹时,殷蕙刚刚梳好头,得知儿子们回来了,她来了前院。

发现儿子们不在,殷蕙只好去书房找魏曕。

魏曕正好完成了这幅画,叫她过来看。

殷蕙想起金盏、银盏的话,说她睡着没多久王爷就走了。

所以,没有歇晌的魏曕,一下午都待在书房作画?

至于魏曕的画功,早在祖父庆六十大寿时殷蕙就领教过,只是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看过魏曕的新画了,他先是跟着公爹起事再是到刑部审案,也是没时间。

这幅荷花图画得简单淡雅,除了荷叶就是花苞。

那朵微微绽开的荷花,凝聚了魏曕最多的心思,乃此图精髓所在。

殷蕙细细欣赏时,魏曕在她耳边道:“这朵是你。”

午后帐中,碧色的裙摆层层堆叠,她双颊酡红,便如这朵荷花。

殷蕙自然也听懂了魏曕的意思。

热意爬上她的耳垂,这一瞬间,殷蕙的脸与那荷花同色。

“下流。”她轻叱道,转身离去。

魏曕最后看眼桌上的荷花,压好镇纸晒干,跟了上去。

衡哥儿、循哥儿、宁姐儿都过来了,今晚的饭桌上,终于又只有他们一家五口。

“父王这么穿真好看。”宁姐儿瞅瞅父王,把哥哥们只敢偷偷议论的话说了出来。

魏曕面不改色地给女儿夹了一口菜。

殷蕙扫向他身上的夏袍。

这是今年订做夏季的衣裳时,她给魏曕挑的一匹料子,其实每年她都会给魏曕做两套浅色的,原因无他,殷蕙喜欢那颜色的料子,可她穿又太淡了,只能做成男装。奈何魏曕自有喜好,什么黑色、灰色、深蓝、褐色换着穿,就是不碰这些浅色。

衣裳都在衣柜里放着,今天魏曕大概真的心情很好,重新沐浴过后就换了这套茶白色的。

“娘在偷看父王。”宁姐儿突然宣布道,一脸坏笑。

魏曕看向妻子。

殷蕙若无其事地澄清:“我在看父王的袍子。”

宁姐儿想了想,好吧,娘亲的确没有看父王的脸。

魏曕看着掩饰般给儿子们夹菜的妻子,再看眼自己的衣袖。

饭后,趁暑气散了,一家五口去花园散步。

宁姐儿最近常往陶然居跑,因为那两棵树樱桃树上的樱桃快要熟了。

今晚再去看,竟然有几颗全红了。

魏曕抱起宁姐儿,让宁姐儿亲手摘。

最后宁姐儿一共找到六颗全红的樱桃,洗干净后,由宁姐儿先给一家人分别分了一颗。

“还剩一颗,怎么办?”殷蕙问女儿。

宁姐儿眨眨眼睛,抓到自己的小手里,一手一颗。

衡哥儿、循哥儿都不介意。

殷蕙笑笑,将自己那颗樱桃放进口中,咬一口,酸得她直眯眼睛。

“这颗软,应该熟透了。”

魏曕见了,将他的那颗递到她嘴边。

殷蕙先看向孩子们,见三兄妹都没觉得这有何大惊小怪的,这才垂眸咬了过来。

嗯,确实他这颗更甜。

第154章 (魏曕被气得不轻)

樱桃越来越红,每天都能摘十来颗,与哥哥们一起摘樱桃也成了宁姐儿最喜欢做的事。

不过,当宫里赏赐了今年的荔枝下来,宁姐儿便对樱桃失去了兴趣,更爱荔枝了。

每个王府都分到一筐荔枝。

荔枝这东西无法长时间储存,在冰库里放久了也会失去鲜味儿,需要尽快食用。

魏曕回来后,殷蕙就与他商量,给温如月那里送一份过去。

魏曕道:“她就一个人,送两斤够了。祖父那边送十斤,蒋家也送五斤吧。”

这么多荔枝,短时间内自家吃不完,放久了浪费,分给亲戚们也好。

蜀王府的亲戚就三家,魏曕按照各家的人口数量做的分配,殷家虽然人也不多,可殷墉是长辈,理该多送。

殷蕙:“表妹那里也送五斤吧,两斤怪寒碜的。”

面子活儿做了那么多,何必为了几颗荔枝授人把柄。

魏曕想的却是,两斤荔枝怎么就寒碜了,普通官员富户可能一生都无法品尝。

殷蕙按照自己的意思,让安顺儿去冰库称荔枝。

安顺儿瞥眼默认的王爷,笑着告退。

济昌伯府,对于殷墉来说,荔枝算不得什么新鲜东西,但这是孙女孙女婿孝敬他的,殷墉很受用,笑眯眯地与家人吃了起来。曾孙殷明礼与宁姐儿同龄,都能自己剥着吃了,只是需要大人在旁边盯着,免得卡了嗓子。曾孙女殷明秀四月初才出生,这会儿还不能吃呢。

蒋家,殷蓉看到蜀王府送来的荔枝,心中一阵复杂。她未出阁前,几乎每年都能吃到荔枝,自打嫁给蒋维帧,别说吃了,见都见不到,手里攥着几万两的嫁妆银子,却在蒋维帧的管束下不敢铺张破费。

傍晚蒋维帧回来,殷蓉叫丫鬟洗了一盘荔枝端到丈夫面前。

夫妻快十年,殷蓉眼中的丈夫,永远都是一副成竹在胸、波澜不惊的样子。

殷蓉想瞧瞧,出身寒门的丈夫,面对荔枝会是什么样的神情。

蒋维帧扫眼盘子中的荔枝,问站在旁边的一双儿女:“你们可吃过了?”

蒋如、蒋智都点头,毕竟都还小,因为爱吃荔枝,姐弟俩本能地生出口水来,再悄悄咽掉。

蒋维帧笑道:“过来一起吃吧。”

他主动给儿女剥了两颗,再自己吃,仪态端方。

殷蓉其实是喜欢他的,却又莫名地失望。

她希望蒋维帧偶尔能出出丑,这样她就不用觉得蒋维帧像一个距离遥远的书生君子,可敬而不可亲。

县主府,温如月捏起一颗荔枝,面上浮现苦笑。

她住在燕王府的时候,跟着姑母吃过荔枝,自打离开燕王府,就再也没机会接触荔枝这种金贵的果子了。

薛焕不过是个侯府庶子,还是一个外放做官的庶子,当年永城侯府就算能得到宫里的荔枝赏赐,也不会再送到绍兴去。

好在,薛焕死了,她昔日的靠山燕王府一家反而入主了金陵。

温如月转动手里的荔枝。

表哥再护着她,蜀王府都是殷蕙当家,她吃的这些荔枝,也是殷蕙安排人分拣出来送她的。

温如月不喜欢被殷蕙施舍。

她想嫁个能靠自身家族获得宫里赏赐的丈夫,她还年轻,她还拥有美貌,更有姑母与表哥做靠山,不是没有机会!

红亮的荔枝壳被指甲嵌进去,爆出散发着清香的汁水来。

对温如月,殷蕙保持着每个月与她见三次的频率,其中一次是她带着宁姐儿去县主府,另外两次请温如月来王府做客,而且专门挑魏曕休沐的日子。

毕竟,魏曕与她才是亲表兄妹,表哥表嫂一起招待温如月,才显出亲密来。

魏曕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应酬,只是母亲再三交代他在宫外要多多关照表妹,表妹又只剩他们这边一家亲戚,孤零零的,一个月招待表妹两顿饭,似乎也是应该。

不想招待,就得尽快给表妹找门婚事。

这日晌午,温如月吃完饭告辞了,魏曕与殷蕙回到后院,他一边脱外袍一边问她:“你觉得表妹恢复得如何?”

上午表妹就过来了,他见了一面就去了书房,都是殷蕙陪着表妹说话。

殷蕙拧了拧手中的巾子,道:“看气色是差不多康复了,你不放心,再请御医给表妹把把脉?”

魏曕侧身,见她嘴角上翘,又拿话调侃他,魏曕才道:“我是说她的心情,如果现在安排她相看男方,她会不会抗拒。”

殷蕙:“那我可看不出来,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情分没到,表妹不会向我坦露心声,我也不好刺探。”

她先擦脸,擦完再给魏曕支招:“这话只能让娘打听,或是你去试试也行。”

话刚说完,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魏曕无奈地看着她。

自己带回来的表妹,现在也只能由着妻子调侃。

中秋之前,一家五口再带上温如月,去了一趟咸福宫。

顺妃抱抱宁姐儿,再夸夸衡哥儿、循哥儿,哪个都喜欢,别看两个孙子平时在学宫读书,可学宫规矩严,孩子们中午也都在学宫吃睡,顺妃并没有机会将两个孙子叫到咸福宫嘘寒问暖。丽妃倒是经常在孩子们散学的时候去学宫外面见二郎、四郎,顺妃只跟着去了一次,就那一次竟倒霉地撞上了永平帝,挨了一眼瞪,从那之后,顺妃就再也不敢去了。

温如月在旁边看着,看着曾经待她最温柔的姑母,如今用同样的慈爱眼神看着衡哥儿三兄妹。

以前姑母最疼表哥,第二疼她,现在,她可能要排到第六了吧,排在表哥一家五口后面。

魏曕沉默寡言,大家也都习惯了将他晾在一旁不去贴他的冷脸,所以魏曕此时很闲。

他端着茶碗,目光扫过被孩子们包围的母亲,扫过含笑看着这一幕的殷蕙,然后,落在了表妹身上。

如果温如月神色正常,魏曕的视线不会在她脸上停留多久,可就在这一家和美的时候,魏曕发现,表妹竟然抿着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虽然很快就又堆出笑容来。

魏曕收回视线,将茶碗放到一旁。

顺妃稀罕够孩子们,就一心去陪侄女了。

她才是最关心侄女婚姻大事的人。

找个借口将温如月带到内室,又柔声关心了一番,顺妃拉着温如月的手,笑着道:“如月啊,瞧瞧你这小脸,跟十四五岁的时候一样娇嫩,只是变得更美了。”

谁不爱听这种话呢,温如月低下头,难为情地道:“姑母又羞我,我都二十五了,怎么跟十年前比。”

先前圣旨上说顺妃收她做养女,其实只是为了方便加封县主,私底下相处,温如月与顺妃、魏曕等人都还保持着旧称。

顺妃:“为何不能比,你看看你表嫂,与你一般大,照样像朵花似的。”

温如月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顺妃只当侄女又要自怜,忙道:“姑母的意思是,想趁你还年轻,尽快给你找个好夫婿。但姑母总要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是白面书生还是俊朗武官,你先告诉姑母,姑母好跟你表哥表嫂说,让他们抓紧时间帮你物色,是不是?”

温如月攥了攥手。

这就是心动了,顺妃再接再厉,鼓励侄女大胆说出条件来,不必跟她见外。

温如月犹豫片刻,撒娇地靠到顺妃怀里,轻声道:“刚随表哥回来的时候,我其实根本不想再嫁,怕再遇到一个薛焕。后来表哥表嫂一直安慰我,我又觉得,只要嫁个肯对我好的男子,我也知足了。可是,承蒙您的疼爱,皇上还封了我做县主,那,我若随便挑个普通门楣的,恐落了您与表哥的体面。”

顺妃怔住了。

侄女的意思是,她想嫁入名门或高官之家?

如果侄女正当妙龄,还未出嫁,以她与儿子现在的地位,确实能从名门子弟中挑一个。

问题是,侄女已经二十五了,还经历过丧夫丧子,年纪相当的名门子弟,早都成亲了,哪还有的剩?

温如月也知道自己的劣势,咬唇道:“姑母,我只想嫁得风光,不连累您与表哥被人嘲笑,其他的,男方年纪大点也没关系,让我做续弦也没关系,都说年纪大的男子更懂得怜惜妻子,我想试一试。若,若能嫁个伯爷侯爷,给我一个显贵的正妻之位,再不会被人轻易践踏,我更是死而无憾了。”

说完,温如月呜呜地哭了起来。

早在绍兴的时候,她就没有任何尊严了,所以她见到表哥就想寄托表哥生活,跟着表哥享受荣华富贵,不惜利用表哥最愧疚的时机自请为妾,只求先得到名分,避免其他变故。

表哥不肯纳她,但表哥、姑母的愧疚还在。

他们既然愧疚,就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温如月不信,这么大的金陵城能没有几个丧妻的爵爷,她年轻又有美貌且背靠表哥,给四十来岁的爵爷做续弦,并不委屈对方。

只要能得偿所愿,一时的尊严又算什么?

在顺妃面前,温如月含泪坚持着,如果不能嫁入高门,她宁可孤独到老。

顺妃无可奈何,只得又把儿媳妇叫到内室,转达了侄女的意思。

殷蕙保持着一个表嫂应有的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对,只问婆婆:“表妹这么想,娘也是这个意思吗?”

顺妃叹道:“如月是怕被人笑话啊,我怎么劝说她都不听,只能随她了。”

殷蕙握住婆婆的手,道:“行,我会与王爷商量的,这事到底还要由王爷做主。”

顺妃明白,别说儿媳妇,就连她,也得听儿子的。

夜里,殷蕙就把此事告诉了魏曕。

魏曕听完,脸都黑了。

刚救出表妹时,表妹请求做妾,他还觉得表妹只是太害怕嫁人才想长久地留在王府,如今表妹张口就要嫁一个爵爷,魏曕哪里还猜不到真相?

因为他与母亲身份尊贵了,表妹的野心竟然也变大了,也想做人上人!

“此事你不必再管,我会让母亲再劝表妹,表妹若依然好高骛远,那她不嫁也罢。”

魏曕灭了灯,不想让妻子看到自己的怒容。

殷蕙完全站在魏曕这边。

太子未定,魏曕作为一个立过战功的王爷,处处谨言慎行,就是不想被兄弟朝臣猜疑什么,为此,他连冯家那边都不再走动,王府有什么宴请,都没给冯家下过帖子。

这时候,温如月竟然还想嫁一位爵爷,不是给魏曕添乱吗?

正想着,魏曕又冷冷抛出一句:“以后也不必再请她过来,有事让下人走动。”

殷蕙想了想,道:“那你跟娘解释清楚,说这都是你的意思。”

魏曕嗯了声。

殷蕙默默听着,这家伙呼吸都是重的,可见气得不轻。

第155章 (太子)

魏曕再气自己表妹在婚事上的异想天开,温如月都是他母族一脉留下的唯一骨血,是被母亲当成女儿养大的人。

魏曕也还记得自己的舅舅,十年前他来金陵祝寿顺便探望舅舅,舅舅看到他的时候,眼中有泪。

那是血脉牵连起的温情。

有的人不把血脉当回事,一切以利益为先,有的人重情,哪怕是从小没见过几面的晚辈,见到了还是会高兴。

舅舅待他如此,魏曕也记得舅舅的好。

魏曕不想再应酬表妹,可他不可能真的丢下表妹在县主府自生自灭。

过了两日,魏曕趁进宫向父皇复命的机会,又去了一趟咸福宫。

顺妃怕这个儿子,儿子小时候绷起脸,她做娘的都不敢多说,现在儿子都三十岁了,越来越威严,顺妃对儿子的敬畏,甚至超过了对永平帝。

儿媳妇若在,顺妃还从容些,现在儿子自己来了,顺妃竟坐立不安。

魏曕叫宫人们退下,看眼母亲,他提把椅子放到母亲身边,坐下来道:“娘,我想跟你谈谈表妹的婚事。”

娘俩挨得这么近,顺妃紧张地攥手:“你说,娘都听你的。”

魏曕便用只有顺妃能听见的声音,讲了讲朝堂上的形势,包括他为何不再与冯谡、冯腾父子有私下往来。

顺妃深居宫中,看不到外面的形势听不到百姓间的议论,可儿子这么一分析,她立即就明白了。

永平帝就是为了争夺皇位才发动的战事,难道儿子五兄弟也要闹到那种地步?

顺妃的脸都白了。

魏曕握住母亲的手,道:“娘别担心,大哥是嫡长子,近来又稳重贤德,储君之位非他莫属,儿子处处谨慎,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猜疑。兹事体大,也请娘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身边的宫人,包括表妹。”

顺妃连连点头,她是个母亲,任何可能会害到儿子的事,她都绝不会做。

魏曕继续道:“表妹想嫁爵爷,我给她安排有实权的,必会被人猜疑,只安排那种没落爵爷,空有年纪毫无建树,那是害她。”

顺妃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哽咽道:“是啊,娘就希望她嫁个老实人,一个肯待她好的男人,家世能保证她温饱就够了,可她一哭,娘就说不出口。”

魏曕拿出帕子,递给母亲道:“不用您说,儿子自有安排,娘尽管放心。”

顺妃相信儿子。

她这个儿子,冷归冷,并非六亲不认。

魏曕出宫时,带走了咸福宫的一个管事嬷嬷,对外说是顺妃赏赐给温如月的,实则从今日开始,这位黄嬷嬷完全听命于魏曕。

魏曕亲自将黄嬷嬷送到了温如月的县主府。

黄嬷嬷给温如月请了安,就先退到厅堂外面去了。

魏曕让温如月身边的两个丫鬟也退下。

温如月一直盼着能有机会跟表哥单独说说话,现在机会真的来了,她看向表哥那张越发冰冷的脸,心中却擂鼓般忐忑起来。

“听母亲说,你想嫁给爵爷,这是为何?”魏曕看着温如月面前的地板问。

温如月咬了咬唇。

理由她都跟姑母说了,相信表哥也知道,无非就是不愿意成全她,才来质问。

可是,表哥贵为王爷,帮唯一的亲表妹找个爵爷夫君,能有多难?

听说殷蕙的祖父都封了伯爷,殷蕙的堂姐夫也做了五品吏部郎中,还不都是表哥帮的忙?

她也没有要嫁那种年华正好的勋贵子弟,求个四十来岁的鳏夫还不行?

她不跟殷蕙比,可她是表哥的亲表妹,更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总不能比殷蕙那个堂姐嫁得还差吧!

要尊严就没有前程,想要前程,就得开口。

温如月先前都豁出去了,现在更不会放过这最后一次嫁入高门的机会,否则时间一长,表哥与姑母对她的愧疚都会淡却。

低着头,温如月楚楚可怜地道:“于公,我不想落了表哥与姑母的体面,于私,我想嫁个尊贵的丈夫,那样就没有人敢再欺负我、奚落我。”

魏曕面无表情:“真正体面的名门子弟,就算丧妻再娶,也只会娶妙龄淑女,我若强行替你托媒,我自己不说,连母亲也会被人耻笑。”

温如月闻言,拿起帕子哭出声来:“我错了,我不该让表哥为难,表哥放心,我宁可不嫁,也不会给你与姑母添麻烦。”

魏曕:“嗯,不嫁也好,你现在是县主,荣华富贵都有,何必再去夫家伺候公婆。”

不嫁也好?

温如月太过震惊,连哭声都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向魏曕。

魏曕只看着门外:“县主要有县主的仪态规矩,你先跟着黄嬷嬷学,三个月后,我与你表嫂再来看你。”

言尽于此,魏曕漠然离去。

温如月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想要追出去,黄嬷嬷拦过来,拉着温如月的胳膊道:“县主莫追了,这都是娘娘的意思,娘娘说了,皇上赐您县主的名分,您就是半个皇族女眷,仪态规矩自然也要朝皇室女看齐。等您仪态学好了,王爷王妃再带您出去应酬,您面上也风光,对不对?”

温如月看眼黄嬷嬷,脑海里全是表哥那句“不嫁也罢”。

她只是以退为进,表哥竟然真的不想她嫁人了?

她才二十五,怎么能不嫁呢!

就算嫁个家世差一点的,夜里有个人依偎,也比孤枕难眠好啊……

魏曕回了王府,当晚简单与殷蕙知会了此事。

殷蕙看着他紧锁的眉头,心里有几分好笑。

两辈子过下来,魏曕都没怎么为了亲戚应酬犯过难,亲戚们知道他冷,各个都体谅他,包括端王、楚王、淮王、桂王这些亲兄弟,除非遇到什么大事,谁也不会主动烦扰魏曕,甚至说永平帝、徐皇后,涉及到人情往来,也都会下意识地替魏曕开托。

从这方面来讲,魏曕也算是被家人们纵容长大的,他要一个人独处,就没人来烦他。

结果温如月出现了,不但是魏曕的亲表妹,还是一个因为经历让魏曕愧疚不得不耐心应对的人。

如果不是温如月一心高嫁,凭借魏曕对她的这份愧疚,温如月往后的处境也差不了。

殷蕙走过去,让魏曕躺下,她帮他捏了捏眉头。

魏曕看着妻子柔美的脸,眉心渐渐松开,化成一声叹息。

殷蕙笑道:“叹什么?”

魏曕没有说。

殷蕙猜得出来,与他对视片刻,细声道:“表妹她,可能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觉得有你这个王爷做表哥,她便能呼风唤雨。就好比一众亲戚里,其中一人忽然得道成仙,那些亲戚们肯定也想跟着沾光,最先想的就是让仙人亲戚帮自己也成仙,这个求不来,那就求些金银珠宝、灵丹妙药,类似的道理吧。”

温如月毕竟离开燕王府太久了,没有经历过上辈子魏曕因为冯腾受伤被亲爹冷落了一年之久,便不知道魏曕这个皇孙也要兢兢业业地当差来维持他在公爹心中的地位。温如月也没有经历过先帝驾崩魏昂削藩时燕王府内的人心惶惶,便不知道皇族里的人心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