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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起来朝观众席鞠了一躬,正打算离场,发现本应该在她离场之后再上来的主持人秦帅走了上来,手里还捧着一大束花。

是一束清新脱俗的百合。

他笑着把花递给她,动作无比自然,张蔓犹豫了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给人难堪,于是伸手接过,还他一个礼貌的微笑,点头道谢。

一下台,张蔓把吉他还到乐器管理处,立马回到了一班的区域,但从前往后挨个找也没看到李惟。她找同学问了,才知道李惟没有来,而且电话也打不通。

张蔓有些失落,心里想着,他该不会是忘了吧。但紧接着,一阵强烈的担忧涌上心头。

他明明说过会来,还说过他很期待,怎么可能忘了呢,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她皱了皱眉,心脏开始乱跳。她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下去,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往李惟家走去。甚至手里还拿着刚刚秦帅给她的花,没来得及处理。

到了李惟家门口,张蔓在楼道里就听见了他的声音。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人没事。

只不过他此刻的声音和平时的冷静非常不一样,语调上扬,音量也重,语气非常激烈,似乎是和什么人在争论。张蔓心里有些疑惑,他家里来客人了吗?

她按了按门铃,少年很快来给她开了门。

房门打开,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好几天没透气的潮味,房间里很昏暗,客厅的窗帘也拉上了,外头透不进来一丝光。

张蔓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这样的昏暗,这才看清站在门口的少年。

他的样子很狼狈。

打结的头发乱蓬蓬地堆在头顶,像是几天没打理过。他微垂的双眼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红血丝,眼下黑眼圈也极重。

张蔓注意到,少年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许久没刮的胡茬,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干涩得裂出了一条条明显的纹路。

明明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了,但他的眼神却很亢奋。

张蔓刚刚才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是她,少年眼里闪过了一丝惊讶,对她点点头让她先进来。

“张蔓,你等我一下,我有朋友在。”

说着,他转身进了书房,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放了她的鸽子。

张蔓压着心里的担忧和疑问,换了拖鞋,跟着他往里走。

他竟然还有朋友来家里,是谁呢?

——然而,等她真正站在书房门口打算见见他那位朋友时,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开始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她的心里有了一个令人无比恐慌的认知。

这个书房里,除了他自己,并没有第二个人。

但他不知道。

少年在书房里摆了一块小黑板,黑板前放了两张空椅子。

他自己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抬手指着黑板上一个写得乱七八糟的式子,对着另外一张空空的椅子,声音质疑:“怎么可能会存在这种超距的作用?”

他问完这句话后,看着那把空无一人的椅子,静静聆听着,神情无比认真,像是在听什么人在给他解释刚刚那个问题。

这段时间整个房间里安静得仿佛静止,房间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但少年的脸上,却带着认真聆听的神情。

张蔓逐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某一瞬间几乎要以为,那椅子上真的坐了一个人在和他交谈,只不过是她没看到。

她摒住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段令人毛骨悚然的静谧氛围。

大概几分钟后,少年点点头,神情恍然,对着那片空气平静地说道:“对,也就是说,量子纠缠之间的这种超距作用的确破坏了因果关系,就和波函数的坍缩一样,对吗?”

他说着又无奈地摊了摊手:“Nick,我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法,量子理论的基础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他说完这句话,安静了许久,一边听,一边时不时点头认可“对方”的观点。

张蔓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浑身的力气一点点被抽离。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颤抖。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他突然想起了张蔓在边上,于是对那片空气说了一声:“抱歉,Nick,我同学来找我了,那咱们今天先到这,下次再讨论。”

他又侧过身子面向张蔓,抬手示意旁边的位置:“张蔓,这位是我的朋友,Nick。”

撞上他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张蔓只觉得自己上下牙都在打颤,两世以来,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看到他犯病。

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用最最平静的语气,对着他指着的位置打了个招呼。

“Nick你好,我是张蔓。”

整个动作无比僵硬,艰难得出了一身冷汗。

李惟又向对方介绍了她,对话有了一小段空白,是他在听“对方”说话。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最后还摇着头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我送你出去。”

等他走出书房,张蔓紧绷着的神经瞬间崩坏,她失去了全身力气,身体顺着墙壁慢慢往下滑,瘫坐到地上。

手心已经全是汗。

第21章

知道是一回事, 亲眼见到, 却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他真的病得这样厉害, 张蔓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用钝钝的刀子来回割开,那种心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毫无反抗。

身处在无止尽的孤独之中, 除了母亲林茴,他竟然还妄想出了另外的朋友。

这样的生活,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他过了那么多年。

很快, 少年回来了,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似乎是和刚刚的“友人”探讨出了很重要的问题。

张蔓努力平复好心情,站起来,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

好在少年压根没有注意到。

“张蔓,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有彩排吗?”

听到他的问话, 她这才意识到,或许他从六号到现在,一直在进行刚刚的“探讨”,所以连时间都模糊了。

难怪会看上去那样疲惫。

她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语气有些嗔怒:“哼,什么彩排啊, 你没看出来吗,我都表演完了。”

少年神情微诧, 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日期。

他握了握手心,低下头,声音有点低:“……我和Nick说了太久,忘记时间了,还以为今天是六号。”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一些愧疚和自责。

张蔓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转过身不理他,心里却还是乱乱地想着刚刚的事。

少年低着头走过来,俯下身和她平视,轻声问道:“你……演出还顺利吗?”

“顺不顺利你也没看到。”

少年看着她冷淡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懊恼,他轻轻握了握拳。

早知道就不要约Nick在六号见面了,竟然谈了这么久,久到错过了她的演出。

明明说好了要去,却失约了,让她等不到人找到了家里。

她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吧?那么往后,她是不是不会想再来找他呢?

少年低下头,看向眼前的少女。

她今天的样子,是精心打扮过的,迸发出惊人的美丽。

少女高高挽起的长发衬着她的脖子愈发修长优美,黑色勾着暗纹的高开叉连衣裙很显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往日成熟了好几岁。

——他脑海里那些贫瘠的物理公式,完全没办法阐述她的美。

这一瞬间,李惟甚至觉得好像有两颗被加速的高能粒子在他心里轰然对撞。

内心的某个角落,产生了不可逆的质变。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思维也是。

他不由自主地想着,她今天在台上的样子,一定发着光,比现在还要美。

少年的目光下移,注意力被她手上捧着的花束所吸引。

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雪肤乌发,纯白色的百合花束衬得她整个人竟然有些圣洁,像是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天使。

有一种完全不熟悉的情绪始于心脏,随着血液的流动蔓延到全身,好像是不小心吃到了一瓣没熟透的橘子。

——他该死地错过了她的美,但其他人没有。肯定有许多人被她惊艳,比如这束花的主人。

这些陌生的情绪支配了他的言语,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这花……是观众送的吗?……是男生吗?”

张蔓心情还沉浸在刚刚的场景中,随意应了一声:“嗯。”

少年得到答案,站在那好半天没说话,无比异样的情绪比刚刚更甚,席卷全身,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

房间里忽然安静,张蔓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他的表情,以为他是在愧疚失约了,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李惟,我没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你是不是好几天没透口气了?想不想出去走走。”

少年点点头:“你等我一下,我冲个澡换身衣服。”

——

两人顺着李惟家门口那条路,走去了海边。

他家临着的这片海朝西,这会儿还能看到日落。层层叠叠的红霞遍布海平线与天空的交界处,一片片海鸥停在岸边,有人走过又惊吓得飞起,在天空中不断盘旋。

傍晚正是最适合散步的时候。阳光不毒,气温不冷,海边湿湿的空气带着一丝咸腥味。

两人并排走在细软的沙滩上,享受着温柔的晚风。

由于心里都各自有心事,所以一直安安静静地走着,没有说话。

张蔓在努力回想刚刚李惟发病的所有细节,想着等会儿回家了一定要记下来,以后可以拿去咨询医生。

而李惟,则在思考那束花。

是谁送的呢?是她认识的人吗?她收下了花,又代表了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儿,没能得到答案,心底叫嚣的求知欲让他特别想问个清楚,但又开不了口。

平常无比擅长思考、洞察力敏锐的天才少年,在此刻犯了难。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小小一束花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竟然超过了刚刚没想通的那个物理问题。

为什么呢。

然而这个问题,对于向他这样近乎于自闭长大的人来说,几乎是无解的。

最后还是张蔓出声打破了沉默:“李惟,咱们去那边吧,我给你唱歌好不好,就唱今天我表演的那首歌。”

这首歌就是为他唱的,他怎么可以缺席呢。

少年点头,眼里带着难得的期待与温柔。

两人在金黄色的沙滩上坐下,少女温柔的声音慢慢响起,没有吉他的伴奏,但有傍晚的海风和轻柔的潮声。

“If I should stay, I would only be in your way. So I’ll go, but I know I‘ll think of you every step of the way……”

就这样坐在他身边,唱着想要唱给他听的歌,张蔓觉得心里无比的轻松。刚刚经历过的一切,那让她不由自主战栗的场景,此刻都被心底的温柔抚平。

没事啊,他生病的样子她也看过了,一点都不吓人,只是有些心疼。心疼他没人照顾的这么多年,心疼他敏感偏激的性子,心疼他心里为自己构建的一个小小世界。

一个有朋友,有家人,有人爱着他的世界。

和他有关的一切,都能拉扯着她的心脏,不论是喜悦还是悲伤。张蔓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他的全部。

“……I will always love you。”

我会一直爱你。

一曲终了,她看着身边静静聆听的少年,没有说话。

少年也看着她,轻轻鼓起了掌,对她说:“张蔓,你闭上眼。”

张蔓有点不解,但还是听话地闭上双眼。

视觉的短暂丧失,让她的听觉异常敏锐。她听到少年似乎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回来,之后身边就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音。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他才让她睁开眼。

张蔓睁眼的那一刹那,看到了眼前的地面,捂着嘴低声惊呼。

原本空空的海滩上,现在开出了一朵朵“玫瑰”,被夕阳的余晖染上温柔的暖红色,而少年就站在那一片层层叠叠的花海之中,手里握着一根短短的树枝。

他抬起头看她,双眼微弯:“喜欢吗?张蔓,送给你,你唱得真好听。”

他在沙滩上给她画了一片玫瑰,态度虔诚地像是在写他最热爱的物理公式。

海水退潮,轻轻拍打着海岸,海风轻声呼啸,飞鸟盘旋着鸣叫。

杂乱无章的背景音里,张蔓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狂乱的心跳,浓烈的情感让她此刻难以掩饰,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近乎贪婪地盯着他的双眼。

大脑反应过来之前,情绪早已支配了答案。

“嗯,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你。

——

两人坐着看夕阳,海平面那头,一轮红色的暖阳边界模糊,像是有人把在周围用水彩做了晕染,整片天都带着那种暖洋洋的色调。

张蔓享受着这种静谧气氛,突然感到肩头一重。

她转过头,原来是少年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整整两天没合眼,他一定是累了吧。

他睡得很沉,明明是这么不舒服的姿势也完全没有妨碍到他有节奏的呼吸声。

他原本就靠的近,现在更是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乱乱的头发扎得她脖子有点痒。他刚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些许沐浴液的清香,不是那种浓烈的香精味,而是很干净的味道,让她觉得很舒适。

张蔓想了想怎么来形容那种舒适的感觉,就像是阳光晒过的被子。

她等他睡得更熟一些,就轻轻地抬起他的脑袋,人往后坐一点,让他躺在她的腿上。

少年睡梦中似乎也有意识地寻找更舒适的姿势,略微动了动,变成仰面躺在她腿上。他闭着眼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乖,不像平时那样总有一丝阴郁的生人勿近的气质,反而变得很平和。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海边的温度开始下降,张蔓从背包里拿出上午在休息室里用的毯子,够大,够裹上两个人。

属于夜的黑暗降临的时候,她陪在他身边,看着天边开始爬上一颗两颗星星。

她的心里很安宁,很多时候人真的不贪心,不需要多么轰轰烈烈的爱情或者跌宕起伏的人生。她想要的,就是安稳,她希望这个少年此生都能如此刻,没有忧虑,没有痛苦。

她就是想要把他一点点从绝路里拽回来,陪着他看夜空里除了黑暗之外的亮眼繁星。

第22章

国庆汇演完, 十一长假也随之结束, 短暂的夏季开始离场, 蝉鸣声渐歇。

这年的N城在十月上旬正式进入了初秋。

高中的同学们重新被无情地关进了“牢笼”里。由于之前天性解放得太厉害,骤然丧失自由,大家都有些蔫蔫的, 提不起精神。

这种时候,往往需要一些校园八卦来充当兴奋剂。

于是, 没过多久, 李惟就知道了困扰他许久的答案。

——那束百合的主人, 叫秦帅,听说是个很优秀的学长, 学校的风云人物,还是那天国庆汇演的主持人之一。

任何一所追求一本率的重点高中里,特别是N城最好的市一中,同学们每天都必须遵守严格的时间管理制度。

如此枯燥乏味、日复一日的生活让同学们对校园里的零星八卦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很多桃色绯闻根本不需要几天, 就能传遍整个校园。

教室里,校园里,食堂里……不同年级的同学们都在课余饭后议论这件事。

“你们知道高一那个妹子吗,叫张蔓, 就是上次国庆汇演弹吉他的那个。哇那妹子真的好漂亮啊, 难怪连秦帅都沦陷了。”

“对啊,我们班男生最近都在讨论这个妹子, 真的好看炸了。她上台穿的那身改良黑旗袍也太好看了!我一个女的都看呆了,妈耶, 仙女下凡啊。怎么之前一个月就没发现过呢?这妹子也太低调了吧。”

“要不是秦帅上去送花直接表明了态度,我估计这两天高一一班的门槛会被踩破。不过秦帅也很优秀啊,人长得帅不说,弹得一手好钢琴,家世也好,听说他爸爸是做生意的,妈妈是Z大中文系教授,和张妹子很般配啊!”

“啧啧,他都表态了,还有谁能跟他抢……你看着吧,说不定过几天咱们学校又要成一对了,你说教导主任也不管管。”

“什么说不定啊,肯定能成。上次我就坐在前排,看得可仔细了,那姑娘毫不犹豫地接过了秦帅的花,还冲他笑了笑,明显是很开心的。”

对于这些毫无意义并且没有营养的八卦,原本他都是自动屏蔽的,奈何这次,张蔓的名字对他来说,实在太敏感。

于是少年一边坐在食堂吃饭,耳朵和大脑却精准地从隔壁桌几个女生的纷纷议论中抓取到了许多有效信息。

——仙女,送花,优秀,般配,开心。

口中的番茄炒蛋突然变了味,他皱眉,心想或许是今天食堂师傅放多了白醋。

或许还是强烈的那种,因为酸味不仅在口腔里肆虐,甚至还席卷了他的心脏。

。……

张蔓这天中午吃过饭回到教室的时候就觉得李惟不太对劲。

他和平常一样在看书,已经换了一本新的,《Space and Geometry》, 厚厚的英文原版,他摊开的那一页里头,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大段英文阐述,还有带着各种奇怪符号的公式。

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太深奥。

张蔓观察了他很久,发现他半个多小时都没翻页,也没动笔推导,就坐在那,眼神都没聚焦。

其实好像是自从十月七号那天开始,他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那天晚上两人在沙滩待到了很晚才回家,第二天她再见到李惟的时候,就觉得他脸上有着一丝迷茫和困惑。

这种表情在少年的脸上是很少见的,在专业领域上,他向来笃定而自信,就算暂时有疑惑,也会沉静下来去思考。

但现在,他的表情让她觉得,他似乎是遇到了某些无法解决的难题。

张蔓无奈地叹了口气,师范类物理专业和正儿八经的理论物理区别实在太大,他现在在看的这些书,她前世从来没碰过,说实话,那些公式和推导,她看一眼就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