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种可能,他们约会完,对方细心地送她回来,然后两人在门口依依惜别?

北京的雾霾在冬日里越发严重,那些肉眼看不见的细微尘粒随着呼吸,碾磨着他的肺,每呼吸一下都摩擦得生疼。

少年不免想到刚刚的场景。

他下了飞机就打车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见她,却在下出租的时候看到那人抱着他心尖上的姑娘,他的蔓蔓。

还抱了两次。

他远远看着,只觉得太阳穴都要炸了,付钱的时候,面色铁青到那个热情好客的北京司机都吓了一跳,再无寒暄,二话没说开车走了。

少年的双眼泛着红,两手捏紧了拳头才忍住不去把那杯在他眼前不停晃荡的扎眼的奶茶扔得远远的。

不行,要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一见面就在她面前发脾气。

谁知道这时候昏昏沉沉的少女又不怕死地添了一把火:“对哦,我得把奶茶给她送去。”

她话音刚落,眼前的少年努力维持的理智终于溃不成军。

还想见他?

他攥紧她手腕,力道极大地掰开她的五指,抢过那杯没开封的奶茶,走到路边的垃圾桶。

要扔进去的下一秒,手被人抓住。

“你干嘛啊。”

张蔓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抬头看他脸色。

这一看,吓了一跳。

昏暗路灯下,少年额角的青筋突起,通红的双眼定定看着她,眼神里又是痛楚又是愤怒,还有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可奈何。

于是张蔓的另一小半醉意也消了。

昏沉的脑袋开始转,她想了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和两人的对话,这才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

她让他难受了。

张蔓心里彻底不是滋味了,看着他难受,她更是难受百倍,于是也红了眼眶。

“这奶茶不是程师兄的,是刘穆沐让我买的,她还付了钱的。你看,她给了我二十块,这是剩下的钱……”

她急切地翻口袋,突然想起剩下的钱她自己买奶茶花掉了,于是沮丧地改口:“啊,剩下的被我花了。”

改口一次,自己都觉得好像是在撒谎,她瞬间急了,急地眼泪都往下掉,解释里夹杂着抽泣:“真的是刘穆沐让我给她带的,我今天晚上组里聚餐,去五道口,她让我给她买杯皇茶……”

“程师兄说他去北航有事,才跟我顺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一直跟着我走到学校门口了……我今天喝了酒脑袋晕晕的,真的没注意……”

本来还打算再絮絮叨叨再多说点细节,解释一通,却突然被人堵住了嘴。

——时隔半年的一个吻,热烈又迫切,还带着心酸与怨气。

少年双手牢牢禁锢着她,用嘴唇压住她的,辗转吮吸。

他都半年没抱过她,没亲过她了,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她在别人的怀里。

到了这时候,他大概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但想来想去还是气不过,实在是心里难受得厉害,无处发泄。

于是带着点力道咬了她一口。

张蔓被亲得晕乎乎的,脑袋里又开始天旋地转,正沉醉在少年熟悉的吻里,却突然被他咬了一口,没忍住,痛呼出声。

心里有点委屈:“……干嘛咬我。”

“他有没有这样亲过你?”

少年的声音硬邦邦的,带着横冲直撞的怒气,但手指却轻轻抚过她眼角,替她拭去几滴泪。

张蔓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呢?当然没有了,他干嘛亲我?”

她说完,看着少年通红的眼角,心里更不是滋味。

前世秦帅约她去看电影,他都暴怒成那样,此时此刻,他看到程子默抱她,竟然还能冷静地克制着自己,温柔地替她擦眼泪。

明明都红了眼眶,整个人看起来绝望得厉害,那只搂着她腰的手都在微微发着抖,却连控制不住咬她一口,也是保留了力道的。

他是宁愿自己疼,也舍不得咬疼她的。

这个少年啊,他比她想象中的,好像更加爱她一些。

张蔓扁了扁嘴,又想哭了。

她抬起酒后红彤彤的脸,规规矩矩地伸出三根手指头,举过头顶:“我发誓,绝对绝对没有,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对我有意思,刚刚他突然就抱了我,我立马就推开了,刚想拒绝他,你就过来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轻,说着还自顾自又抱住他,搂着他的腰,带着哭音:“真的,男朋友,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最喜欢你了,不对,我只喜欢你。”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她才听到少年的回应:“……嗯。”

声音很浊,带着鼻音,也不知道是“嗯”还是“哼”。

张蔓心里又酸又甜,抱了他许久,又踮起脚尖亲亲他脸颊:“那你陪我回趟寝室好不好?把奶茶给刘穆沐,今天晚上……我们回家住啊。”

“……嗯。”

……

李惟为了两人生活方便,刚上大一的时候就在海淀区B大附近买了一套三室一厅的公寓。那回张蔓倒没觉得他乱花钱,毕竟她是知道的,北京的房价在未来这些年里涨得多厉害,她甚至还撺掇着让徐叔叔也买了一套。

之前他们俩本科在一起四年,周末或者放假就会回来住,每个月,张蔓还会陪他再去医院做一次心理治疗。

后来他的心理状态基本稳定了,慢慢变成两个月一次,一个季度一次……

他不在的这半年,她时不时也会过来打扫一下,家里倒是保持着干净整洁。

两人给刘穆沐送完奶茶,又去了一趟超市,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刚进门,张蔓就开始紧张。

刚刚这一路少年都没搭理她,任她撒娇、解释、表忠心,他就是不为所动,也不知道到底消没消气。

张蔓还是很心虚的。

她开了客厅的灯,小心翼翼瞄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人:“你今天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他要是提前告诉她,她不就去机场接他了嘛,哪会发生这种事。

“前天才把课题全部忙完,没来得及告诉你。”

他每天没日没夜地做科研,甚至之前的圣诞、元旦、过年,都在熬夜,终于在投完那篇paper后,跟导师请了半个月的假,回来找她。

其实也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的,哪里知道成了惊吓——吓得他心脏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少年冷哼了一声,换了鞋往里走。

张蔓摸了摸鼻子,心虚地跟上去,殷勤给他脱了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见他走进卫生间,她有点迟疑,又有点脸红。

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在一起住了四年,亲热肯定是难免的,只不过一直都克制着,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其实张蔓心里是有点哀怨的,她也知道他很尊重她,她不主动提,可能在两人结婚前他都不会跨过那一步。

但他也不想想,就算她愿意,这种事她好意思开口主动提吗?

两人分别冲了澡,张蔓披着浴袍从卫生间出来,突然觉得气氛和以往都不一样。

没走两步,就被人拦腰抱进主卧,扔在大床上。

他这会儿倒是不怜惜她了,一张俊脸泛着红,力道很大。床垫很软,她整个人陷进去,又弹起来,只觉得骨头都要散了。

少年浓密的头发将将擦得半干,湿漉漉地堆在头顶。他只穿了一条半截的睡裤,上半身没穿衣服,就这么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她。

张蔓胡乱看了他一眼,就害羞地闭上了眼。这样的他,实在太有侵略性。

少年见她闭眼,瞬间不满意了,鼻端发出哼声:“蔓蔓,睁开眼,看着我。”

张蔓紧张地抓着身下的被子,听话地睁开眼,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一直很注重运动,之前本科的时候,平时如果不忙科研,每周都要去好几次健身房。浑身上下一点赘肉都没有,结实的胳膊还有轮廓分明的腹肌,让她不禁脸颊通红。

从前他们亲热的时候,都穿着衣服,至少穿着浴袍,她从来没被他逼着仔仔细细打量过他。

到了这会儿,她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长大了,已经从一个少年,变成了一个充满危险气息的男人。

少年站在床前,看着他的姑娘。她烫了卷发,更显得一张脸只有巴掌大。她皮肤白皙,或许是刚洗完澡,还微微泛着红。

雪白的浴袍,雪白的被子,雪白的肌肤,海藻般柔顺的黑发。

画面实在太过冲击。

他的视线停在她浴袍的领口。

比起高中那会儿,她该长肉的地方,也都长齐了。

少年暗着眼眸,喉结上下滚动着,闭了闭眼。

从十七岁那年起,他就常常梦到她,梦里,他什么都做过了。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她是愿意的。她年纪小,他就一直忍着,有些东西本来他觉得不急,但今天他突然明白了,他的蔓蔓那么好,除了他,周围一堆人盯着呢,所以啊,还是得尽快。

他半跪在床沿,小心地拂开枕侧她的长发,压了上去。

分别六个月的压抑,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张蔓紧张地捏着被子,迎合着他热烈的亲吻,心里却又是害羞又是疑惑。以往就算是亲热,但他仍然是克制的,小心谨慎的,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似乎再没有顾忌。

充满男性气息的身体,严丝合缝地压在她身上,把她覆盖得严严实实。

她到了这会儿,已经有了预感,今天估计会发生什么了,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一刻钟后,在少年灵活的手指下,两人终于赤诚相见,就在张蔓紧张得无法呼吸时,他突然起身,从床头柜上拿了个东西。

张蔓意识到什么,无比震惊地睁开眼,看他。

下一秒,心里突然有点委屈。

“……你有预谋!什么时候买的啊。”

她本来还以为他只不过是情之所至,难以自禁,没想到他竟然是有预谋的。

少年看着她,笑了,咬开小小的包装袋:“刚刚在超市,结账的时候拿的,我是有预谋。”

说完,他当着她的面戴好,又压上来,用膝盖顶开她。

张蔓委屈得心肝都颤了,他以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李惟……你是不是在美国学坏了?”

她开始胡思乱想,明明之前四年都那么克制,怎么刚从美国回来,就成了这样?虽然她是愿意的,但心里还是过不去……国外本来就开放,他是不是……

“嗯,我是学坏了,有人教了我半年。”

果然如此,他竟然真的……

一颗心摔得生疼,委屈又心痛,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张蔓眼泪汪汪地推开他,胡乱地拍打他的肩膀:“那你找那个教你的人去啊,你还回来干嘛?”

“……蔓蔓,你不能不讲道理,哪有什么别人,我这不就是在找教我的人吗?”

他的声音越发沙哑,再一次不依不挠分开她:“你可是在梦里,教了我整整六个月啊……”

他看着眼前由伤心到呆滞又害羞地捂住耳朵的姑娘,低低沉沉地笑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的脸皮还是那么薄。

但这种事情,要是两个人都脸皮薄,可怎么进行得下去,少不得他得来当这个坏人。

他吮吸着她眼角的泪,磨了磨牙:“蔓蔓乖,配合我,好不好?”

身体已经紧绷到快要爆炸,但他还是硬着头皮保留着仅存的理智,抵着她,掰开她捂着耳朵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着:“蔓蔓……我上上个月满22周岁了,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这次没再躲避,却恍恍惚惚地笑起来,半晌又落了泪。

她伸手,勾住他脖颈,把他往下带。

“……好,我们结婚。”

少年听到回复,再也坚持不住,掐着她纤细腰肢,往下重重一沉。

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头皮都发麻,他俯身在她耳边,温柔又郑重:“我爱你,蔓蔓。”

第82章

斯德哥尔摩大酒店, 凌晨四点。

张蔓聊着从前的事, 越说越兴奋, 后来彻底睡不着了。

反正颁奖典礼结束了,明天可以睡个懒觉。

“老公,正好这次我请了一个月的假期, 你学校里也暂时没工作,我们明天在酒店住一天, 后天去意大利玩好不好?可以沿着地中海附近绕一圈, 西班牙、法国、克罗地亚……”

她一边说, 一边轻轻晃着男人的胳膊,凑到他面前, 眼睛亮亮的:“好不好嘛?晨晨出生之后,我们都很少有两人世界了。”

他平时工作不算清闲,她也是,在普林斯顿地区开了家精神科诊所, 平时两人下了班还得陪晨晨。

仔细想想,上一次两个人一起出去旅游,也是三年前了,在古巴。

“嗯, 你想去哪儿, 我都陪你去。”

男人的音色比起读书那会儿更低沉了些,有种岁月沉淀的魅力, 唯一没变的,是他话语间透露出的隐隐温柔。

他说着, 打开床头灯,转过身来看她。

看她一眼,忽然愣神了好久。

张蔓被他看得心慌,直遮着脸:“你干嘛,什么眼神……是不是看到我的鱼尾纹了?我今年都三十五了,就只有一条,就一条!还是上半年刚长的……算保养得很好了!你不许看,哼,大半夜的,我都没化妆。”

她说着,气呼呼地转过去:“是啊,你在你们学校人气这么高,好多年轻貌美、二十来岁的女学生们走在路上看到你都不叫你教授,叫你男神,你是不是现在看不上我了?”

话是这么说,但嘴角却微微翘起。

她心里当然有答案了,只不过就想听他一遍又一遍说。

“蔓蔓……”,男人倾身过来,捧着她的脸,亲了一口,“以后你还会有第二根、第三根鱼尾纹,我也会长老年斑……我们都会老的,谢谢你能和我一起变老。”

他摸了摸她眼角那条鱼尾纹,眸光渐深。

——我年轻的时候曾以为,那时候我爱你,已经到了爱的极致。但现在我才知道,我每天都比前一天,更爱你一些。

张蔓听他这话,一开始是有点生气的,什么叫还会有第二根、第三根鱼尾纹?

但听着听着,不知道怎么的,鼻头突然发酸。

是啊,以后他们都会老,头发会变白,皱纹会变多,皮肤也会松弛,还会长好多好多老年斑。

但是,和他一起变老,是她这么多年啊,这么多年努力着的唯一夙愿。

她感动完,还是没忘记刚刚他的愣神:“那你刚刚干嘛那样看着我?”

李惟把人搂过来,难得笑意温柔:“我是看你眼睛亮亮的看着我,忽然就想到了那年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还记得那时候,我给你戴上戒指,你站在酒店台上,那么多亲戚朋友在,你就那么傻乎乎、亮晶晶地看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就哭了,都忘了给我戴上戒指。”

那个场景,一辈子也忘不了。

张蔓推了推他:“哼,你才不懂呢。”

在他的意识里,两人是从高一开始就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但她活了两世。

只有她知道,这一切是多么的不容易。

不过,她记得,她可不仅仅是在婚礼上哭了呢,婚礼之前在北京的那天,在客厅里,她好像哭得更厉害些。

……

那年,李惟回国见到程子默的那天夜里,是他们的第一次。

那天在床上,张蔓明明听到他跟她求婚的,但之后的半个月,他却一直都没提这件事。

她明里暗里试探了好几次,他都避而不谈,这让她非常沮丧,但实验和论文又得做收尾工作,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她也没心思追究到底。

这天晚上八点多,张蔓总算在实验室里改完论文的最终版本发给老板。

她在桌上趴了一会儿,情绪有点低落,最终还是抱着一堆东西回了宿舍。

宿舍里,刘穆沐破天荒没在打游戏,而是在写一门课的报告,看到她回来,有点吃惊。

“蔓蔓,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最近都回你们俩的‘爱巢’嘛?”

张蔓把那堆参考教材、实验手册还有厚厚的参考论文扔在桌子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瘫坐在椅子上。

“现在先别跟我提他……”

她总算是彻底忙完了,自然就想起了之前的遗留问题。

他……果然是在美国待了一年之后学坏了吧。

哪有这样的,那次在床上明明说得好好的,怎么之后就再也不提了?不会就是为了跟她上床才说的吧?

其实她打心底当然是相信他的,想着他或许就是忘了,但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

求婚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一件大事吗?怎么能说完就忘呢?

真是的,怎么别的他就没忘呢?自从那次他们第一次之后,他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要跟她那啥……一次比一次生猛。

刘穆沐听她这么说,八卦地凑过来:“怎么,吵架了?”

张蔓实在是心里没底,也就透露了一点:“你说……如果男生突然求婚了,但是之后他又没再提,是什么情况?”

这种事,她真的两辈子都没经验,当时徐叔叔和张慧芳求婚的时候,不是很干脆的吗?哪有提了又忘了的……

然而刘穆沐的关注点完全不是这个:“卧槽,不是吧?大佬跟你求婚了?你们才这么年轻欸,哇……怎么求的?”

张蔓被她火热的目光看得有点脸红:“也没怎么求婚,他就是突然说他年龄满22周岁了,问我要不要跟他结婚……”

刘穆沐继续星星眼:“在哪儿?高级饭店?烛光晚餐?有没有鲜花和戒指?我的天,大佬这么有钱,是不是给你买了超大颗的钻戒啊?”

张蔓张了张嘴,噎了半天才出声:“没……就是在家里说的。”

“在家里?什么时候说的啊?”

“就……就是在……”,张蔓脸皮这么薄,怎么可能说是在床上的,“嗯,就吃饭的时候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