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这样的嘛,那他会不会就是随口一提啊,甜言蜜语嘛,男人不是都很会的吗?就说嘛,你俩本来就比正常入学早一年,现在才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这么早结婚?”

她说完,又安慰了张蔓一句:“蔓蔓,你也别着急,他这么说了,就表明他有这个想结婚的美好愿望嘛,挺好的。”

张蔓叹了口气。

也是,或许是她自己太当回事了。

这时,另一个室友柴宵晨回来了:“张蔓,你们家那位在楼下等你呢,你没接到他电话吗?”

张蔓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好几个未接来电。她刚刚在实验室调了静音,没注意。

她虽然心里还有点气,手上还是飞快地收拾了东西,奔下楼。

沉沉夜色里,少年头戴一顶棒球帽,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楼下,安安静静地等她。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眼里亮起的光比身后的路灯还要灿烂。

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刚刚做完实验的研究生们,他明明穿着和黑夜一样的黑色衣服,却那么显眼。

张蔓的嘴角缓缓勾起。

算了,就当那天只是甜言蜜语吧,不跟他计较。

结婚这件事,来日方长。

她走过去,挽住少年胳膊:“男朋友,我总算忙完啦,之后可以休息好久好久!”

少年摸了摸她脑袋:“嗯,我也忙完了。”

张蔓闻言撅了撅嘴角,他每天都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忙得连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少年这时低下头,想亲亲她,奈何戴着鸭舌帽,帽檐一下磕到她额头。

两人都是一愣,然后都笑了。

到家后,张蔓累得瘫倒在沙发上,开始和少年喋喋不休地述说最近论文收尾那堆破事儿。

“……实验室的暖气坏了,我都是拿着热水袋在坚持工作,手都快长冻疮了。还有,你知道吗?我们老板让我改了整整五版,天呐,他是不是人啊……之前有一小部分实验结果还出了问题,差点就弄不完了。还好还好,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他热了杯温牛奶端过来,根本不用她用手,小心地喂她喝水,喂完还贴心地拿纸巾给她擦擦嘴。

“辛苦了,蔓蔓。”

张蔓坐起来,借此向他索要了一个吻,眼角余光突然撇到茶几上厚厚的一叠东西。

“这是什么?”

她顺手拿了一张,暗红色的,材制硬硬的,像是一张对折的卡纸,但四边角又包了细腻柔软的绸缎,非常精致。

刚刚进门的时候没开客厅里的灯,她借着玄关的灯光,眯着眼辨认了一会儿,才看到那卡纸外面的字。

暗红色典雅的镂空雕花封面上,写着他们俩人的名字,排在一起,有种端庄肃穆的感觉。

张蔓的心脏突然开始怦怦直跳。

她站起身,打开客厅里的水晶灯,灯光在那一瞬间有些刺眼。

她适应了许久,抖着手打开卡纸。

——里面是他清俊有力的钢笔字。

“送呈:陈峻先生台启。谨定于公历四月一日(周六),为张蔓女士、李惟先生举行婚礼敬备薄酒,恭请光临。李惟,敬邀。”

接下来,她哆嗦着,打开了一张又一张。

他一贯细心又规矩,这么多请柬,全部是他手写的,不仅有他们的高中同学们,还有老师,还有徐叔叔那边的亲戚。

她心跳飞快,抬起头,看着客厅一角,堆着整整齐齐的礼盒,大概是他挑选的伴手礼。

原来这些天,他在忙这个啊。

少年忽然握住她的手,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但尾音微颤。

他有点紧张。

“蔓蔓,我四月六号回美国,留在国内的时间不多了,因为担心会影响你写论文的进度,所以就一直没说。我定好了N城的酒店,也和叔叔阿姨商量了。”

他见她没说话,又抱了抱她,声音低低的:“主婚人一般是男方的父母或者长辈,我请了本科时候的导师,物理学院的院长李教授做我们的主婚人。他待我一向亲厚,听说这件事,答应了会空出时间。”

“蔓蔓,时间仓促,或许准备得不那么妥当。我也知道现在我们都还太小,但……”

——但他是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娶她。

他干巴巴说到现在,一直没听到她的回应,低着头,声音有些紧绷:“你上次答应过的,不许反悔。”

安静的客厅里,璀璨的水晶灯下,身材颀长的少年忽然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丝绒盒子,然后,郑重地单膝跪地。

“嫁给我吧,蔓蔓。”

张蔓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听完他那句话,一边死命地点头,一边哭。

哭得比正式婚礼上,还要惨。

 

第83章

 

地球上的不同地区, 白天或雪或雨或晴或风, 都有不同, 但夜晚大多是相似的。

张蔓靠在男人肩上,忽然想起一个人。

她迟疑地抬起头,看了男人片刻, 目光有些复杂。

“怎么,做什么亏心事了?这么看着我。”

李惟伸出食指, 戳了戳妻子的额头, 看她目不转睛的样子, 又摸了摸她脑袋。

结婚这么多年,只要是私底下两个人在的时候, 他对她还是像十几年前一样,把她当个小孩。

“今天你上台之前,除了我妈和晨晨打过来电话,你……你爷爷也打电话过来了, 我接了。”

男人听到这话,眸间神色平淡。

他往后靠了靠,语气里倒是没有任何异样:“他说什么了?”

张蔓揪着他睡衣的衣袖,揪了一会儿又不自然地抓住他的手指:“他说, 他查出了一些不太好的病, 可能没多少日子了……等你下次回国的时候,他想见见你, 你觉得呢?”

其实李惟的爷爷不是第一次联系他们。

第一次,是在十年前吧?

……

十年前, 美国,加州。

李惟在斯坦福拿到博士学位后,在UC Berkeley做了一年的博士后,而张蔓则是在斯坦福做第三年的医学博士访问交流。

人人都知道,湾区有两所世界知名的顶尖名校,伯克利和斯坦福,隔着一座海湾大桥遥遥相望。

两所学校之间,开车往返需要两个小时。

博士后研究结束后,他成功拿到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教职。

国内好多媒体都报道了这个新闻。华人拿到世界顶尖名校教职的并不少,但像他这样,年仅二十五岁就拿到普林斯顿大学正教授职位的,绝无仅有。

就连他手底下的博士生,年纪都比他大。

理论物理这个专业,和医学一样,入门的门槛极高,需要非常多的知识累积,也就是需要时间去磨。很多该领域的科研人员在念完五年、六年的博士之后,辗转世界各个研究组织或者大学做三年乃至六年的博士后,都是非常普遍的。

但李惟一向来超前,他初高中就已经自学了本科的内容,本科期间则是发表了好几篇旁人博士阶段都很难发表的高质量论文,包括两篇该领域顶刊,Physical Review Letters(PRL)。

所以,他花了三年时间就完成了博士学位,并且在毕业之后只做了一年的博士后,就拿到了教职。

这样的成就,在华人年轻科学家里,实在是屈指可数,甚至造成了学术界一时的轰动,世界各地的物理研究者都知道了这个年轻科学家的名字。国内的媒体当然是争相报道,希望给社会带来积极、正面的影响。

李惟就职的第一个月,张蔓也刚到普林斯顿,一边陪他,一边往各大医院投简历,准备面试。

那天,张蔓正好收到了普林斯顿大学附近一家医院的正式offer。

她拿着笔记本电脑,兴奋地在铺满地毯的房间里手舞足蹈,见床上的男人丝毫没有任何兴奋激动的表情,极其不满地跑过去跟他炫耀:“你看,我拿到offer了!唉,这些新闻媒体都知道咱们Prof. Li特别优秀,但谁都不知道啊,他老婆更优秀。”

男人看她这副样子,唇边挂着温柔宠溺,却还是没有惊喜和激动。

张蔓气得把笔记本电脑重重一放,翻身上床压住他:“你怎么都不惊喜一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可以合法地留在这里工作,一直一直都陪在你身边了!”

男人这才笑了,亲了亲她的小鼻子,突然搂住她:“这些年,辛苦你了,蔓蔓。”

——辛苦你,一直一直向我走过来。

他常常在想,能够拥有她,大概是花掉了上辈子的所有运气。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从B大,到斯坦福,现在又到普林斯顿……

高一那年的暑假,她在他家的厨房里,郑重地和他说,让他相信她,她要和他去一个大学,以后永远都不离开他。

大四那年,他偷偷签了B大的保研申请却被她发现。那天晚上,两人在未名湖边散步,她忽然抱着他,抵着他的额头说:“男朋友,这么难的物理竞赛我都挺过来了,斯坦福我也能去。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还有几个月前,她在床上抱着他的腰,撒着娇语气却认真:“拿到教职了肯定要去啊,老公,我会陪在你身边的,再信我一次,好吗?”

男人抱着他的姑娘,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心里忽然漫上一阵无以言表的暖和酸。

其实每个阶段,他都做好了后退一步陪在她身边的准备,但她却都能在最好的时机,向前一步,站在他身边,牵住他的手。

早在十七岁那年,他就知道,这个姑娘,温柔又有力量,她是他毕生的信仰和希望。

男人让她整个人都躺在他身上,亲亲她的额头,心尖上泛着细密的酸痛:“蔓蔓,你……你不会觉得辛苦吗?不会觉得……心理不平衡吗?”

他在B大的时候,就曾经听过她的一些朋友是怎么说她的。她们说,她在他们俩的这段关系里,一直处于劣势的一方,说她一根筋爱着他,总是追随着他,以后会吃亏。

连他都心疼她,一想到她竞赛的时候没日没夜刷题,一想到她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好几天,一想到她为了论文忙得焦头烂额,他都心疼到心脏抽搐。

他根本就不想让她这么辛苦。

张蔓见他神色郑重地问,就连房间里的气氛都沉静了一些。

她扑哧一声笑了。

“嗯,我很是心理不平衡,替别的女人。”

“怎么她们的老公就不像你一样呢。”

从没有一个人,像他这么爱她。

他每天早上抱她起床,给她做早餐,经常还得哄她的起床气。

在伯克利做博士后的那一年,他固执地住在斯坦福附近,不管多忙,依旧每天亲自接送她,自己却要来回开车两个半小时往返伯克利和家。

他为了她,学会了吃辣,在国外要吃到正宗的川菜、湘菜不是那么方便,他亲自照着食谱学,现在什么水煮鱼、辣子鸡都不在话下。

这些年,他带她去看了冬日的海南,细雨中的江南,春风里的贝加尔湖——她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上。

那年婚礼上,他曾郑重地对张慧芳和徐叔叔说,往后会好好照顾她。结婚三年多,他一件件、一桩桩,统统做到了。

她在他身边,享受着从来没有过的幸福。

张蔓靠在男人温暖厚实的胸膛,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和规律的心跳,忽然鼻头发酸。

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和他在一起九年,她早就明白。

——我是跟随着你走了很远啊,但哪里及得上你,克服了所有的黑暗与折磨,就算历经万千磨难,也要转过身,笑着拥抱我。

微醺的夜晚,张蔓躺在他身上,暧昧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男人的眸子暗了又暗,终于忍不住,衔住她的唇,缠绵地亲吻起来。

然而,这么良好的气氛却被铃声破坏,男人不悦地皱了皱眉。

张蔓笑着又嘬他一口,翻了个身,推他:“先接电话。”

他接起来之后,沉默了许久,站起身走到窗前,大概过了几分钟才回来,低着头一直没说话。

张蔓见气氛不对,还开玩笑,酸溜溜地问他是不是哪个老相好。

男人嘴角上扬:“蔓蔓,你知道么,打电话过来的人,竟然是我那个消失了将近二十年的爷爷,他说他现在在美国,问我过两天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

“他说,有一些我父亲的东西,之前忘了交给我。”

张蔓听了,也不免沉默。

什么父亲的东西,这么多年了都没给,怎么他刚拿到普林斯顿的教职,就想起来给了呢?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你要去吗?”

她是知道的,前世他爷爷也联系过他,但直到他自杀,都没有认回他爷爷。

男人坐在床上,脸上带着不明笑意,把玩起她的头发:“不想去,生命有限,不需要做一些无意义的事。”

那时候的他才二十五岁,还没有十年后这样,彻底调整好心态。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了连他自己都察觉的尖锐语气。

他还是在意的。

张蔓不由自主地心里一跳,转身抱住他,语气闷闷的:“嗯。”

……

斯德哥尔摩的夜晚,漆黑又安宁,和N城、北京、加州、普林斯顿,似乎都一样。

“你爷爷说,他从前确实对你不起,希望你能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原谅他。他还说……说他李家的子孙,总有一天是回家的。”

其实都是歪理罢了。

商人都重文化,更重脸面,如果不是李惟拿了诺奖,恐怕这个电话,不会再打来。

这一次她亲自接的电话,听那老人说了良久,她终究是意难平的,几次想挂电话,但仍是耐着脾气听完,说会转告他。

“那……你去不去啊?”

张蔓的手在男人胸前绕圈圈。

他眸色蓦地一紧,翻身压住她:“与其谈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不如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张蔓抬头看他。

明明和十年前说的是类似的话,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波动与疼痛。

真好,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遭遇都该被原谅。

她笑着勾住他脖子,弯了弯眼睛:“好。”

云雨初歇,天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

两人在房间里穿戴整齐,拉开窗帘,打开吊灯,拨通了跨越太平洋的视频电话。

视频很快就接通了,N城这会儿是中午,张慧芳刚带着孩子吃完饭,正在教她做算术。

五十多岁的女人,还保持着苗条的身材,头发烫得微卷,穿一身漂亮的小洋装,身边坐着个六岁的女娃娃,一张笑脸粉嫩可爱,眉眼像极了他。

女人脸上有点抓狂:“五加七,五加七等于十二,不等于十四!”

那边小女娃睁着两只大大的眼睛,笑得亮晶晶的:“不对不对,我都掰着手指头数了,就是等于二十一。外婆你看我,一、二、三……”

“所以说为什么你每次掰小拇指的时候,无名指也一起下来了呢?”

小姑娘想了很久,挠挠头,眼神困惑:“好像是哦……可是它就是跟着一起下来了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刚苦恼一会儿,突然眼尖瞥到大大的ipad屏幕,于是数也不数了,从椅子上飞奔下来:“爸爸!妈咪!”

“嗯,晨晨宝贝。”

张蔓转头看他一眼。

男人的声音里,像是含了一团棉花,脸上带着那样温柔的表情,笑意盎然。

父女两开始很有默契地隔着屏幕玩猜谜游戏,张慧芳则另外拿了个ipad,和张蔓视频。

“要我说过干脆让晨晨回国读书吧,你看她在美国读的幼儿园,眼看着快七岁了,算术还得掰手指头。”

张蔓笑了:“这边比较重视对孩子的兴趣爱好以及思维开发,我觉得比小小年纪学加减乘除更重要些。”

她说着眨眨眼睛:“妈,是不是我弟长大了,你又想带孩子了?”

张慧芳在她大二那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都上高中了。

“提起他我就来气,现在国内高中不像你们那会儿了,不让上晚自习,他倒好,天天一放学就往网吧里跑,我跟你徐叔叔都逮他好几回了。”

“行了,你也别着急,下回我打电话给他,问问怎么回事……”

“我能管吗?一跟他说,肯定吵架,也就你回国能管管他了。还有,最近你徐叔叔腿有点不好,我寻思着让你下次回来的时候给他带点钙片,我之前吃得觉得挺好的……”

“嗯,奶奶呢?奶奶这两天怎么样了?”

“你奶奶身体还不错,每天跟我一起出去跳舞,轻盈着呢……”

母女俩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日常琐事。

一通电话,打了整整一小时。

挂了电话后,张蔓看着男人唇边的笑意,忍不住扑上去又亲了他好几口,亲得他一张俊脸又开始泛红。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顺势搂住她:“蔓蔓,再这样下去,你今天还想不想睡了?”

眼看着天都亮了。

她坏坏地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咬住他耳垂上那颗痣,果不其然听到他一声吸气。

男人一下翻身压住她,刚穿好的衣服又开始凌乱。

“你想生几个,都行……”

初晨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房子里,驱散了漫漫长夜的黑暗。

男人深吻着怀里的妻子,不知不觉收紧了抱着她的胳膊。

什么爷爷,什么回家,对他来说,太无实感,像是年少梦回时,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他早就有他自己的家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