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才不肖,数十年间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如今只在青云门中挣扎度日…”低低絮语,似地轻声在自言自语,再往后的,便一点都听不到了。

如此站立许久,萧逸才忽然深呼吸一口气,转过身来,重展笑颜,道:“我们走吧。”

林惊羽点了点头,便陪着他一路向小径上走去,没走两步,萧逸才便开口说:“林师弟,前些日子你去大竹峰上,可是与张师弟见面之后,提到了昔年万师叔的旧事,所以今日才过来这里看看的?”

林惊羽默默点头,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萧逸才看他的神情,轻叹一声,却是抬头看着周围那些高耸的古木大树,道:“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昔年师父与万师叔二人,都是天下无双的绝世人物,若是他们没有发生那许多事,并肩携手,那我青云一门,又会是怎样的一副辉煌光景?”

林惊羽身姿微微一滞,细想之下,面上不由得也露出向往之色。

那曾经伫立在旧日时光中的两个身影,尽管岁月流逝,却仍是掩盖不了他们的光彩,至今仍令后世子弟,缅怀敬仰,抚今追昔,怅然叹息。

萧逸才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似呆了几分苦涩,转头看向林惊羽,道:“林师弟,我有一事想要问你。”

林惊羽道:“师兄请说。”

萧逸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觉得…张师弟其人如何?对青云一门又如何?”

林惊羽身子一震,猛地抬头,带了几分惊愕之意向萧逸才看去。

林中光亮,落在萧逸才英俊而成熟的脸上,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辉。

大竹峰上。

阳光慵懒地照着这个闲适的山头,与青云山脉其他山峰比起来,不知何时开始,大竹峰上的气氛慢慢就变成了这样一种有些古怪而与众不同的味道,慵懒安详中,带了几分特别的清静。

不过这一天,这里的清静显然与过往不同,因为大竹峰上最嘈杂的三个喧嚣来源,一并在今日回来了。

“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

“啊啊啊…哎哟,死狗!”

小鼎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时,只见大黄背着小灰已经一溜烟跑到远处守静堂外,站在门口边咧嘴,小灰则是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像是在嘲笑着自己。

小鼎顿时恼羞成怒起来,正要再度发力追逐,便只觉得后脑勺被人摸了一下,回头一看,顿时露出

笑容,叫道:“爹。”

张小凡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拍了拍小鼎身上沾染的尘土,笑道:“时候到了,你快叫诸位师伯过来吃饭。”

“哎。”小鼎一点头,看来对此事是颇为熟稔,笑哈哈地转身就跑,那边大黄、小灰也跟着跑了过去,追逐着小鼎一口气跑到了远处旧日大竹峰弟子居住的那一排宅院前,片刻后,整个大竹峰的山头上都响起了小鼎清脆的叫声:

“大仁师伯、大义师伯、大礼师伯、大信师伯、还有那谁谁师伯…吃饭啦!”

“哦。”

“哦。”

“哦。”

一喋声的回应中,忽然猛地一个身影跳了出来,一把把小鼎抱起,笑骂道:“臭小子,你叫谁谁师伯,是指哪个,可是我杜必书吗?”

小鼎哈哈大笑,一把搂住这人的脖子,笑道:“六师伯,你敢跟我打赌不?”

杜必书顿时一惊,却又情不自禁道:“赌什么?”

小鼎嗤笑一声,道:“六师伯,我这次绝不占你便宜,就用你那骰子法宝,咱们在地上滚。谁滚的点数大,这法宝就归谁。”

杜必书翻了个白眼,道:“我输了法宝给你,你输了给我什么?”

小鼎正色道:“你放心,我输了就去我爹那里偷一件宝贝给你,绝对是好东西。不过你可不许耍赖皮,滚骰子的时候别用道法作弊!”

杜必书顿时双眼放光,一时间心痒难搔的模样,片刻后一瞪眼,道:“臭小子,我可不是为了宝贝,这是要教训教训你!来!。”

“哈哈哈哈哈…”

“不会吧…”

小鼎一溜烟又蹿了出去,只见他笑容满面,双手抱一个大得出奇的白色骰子法宝,看着像是牙都要笑掉一般,浑然不管身后垂头丧气的杜必书,一路大呼小叫:“爹,爹,你快过来看啊,六师伯他又把骰子法宝输给我了…”

杜必书身后出现了数条人影,正是以吴大义为首的大竹峰诸人,还有宋大仁也从守静堂里走了过来。转眼间众人都已经听到小鼎的叫声,顿时人人莞尔,看着杜必书不住发笑,何大智摇头笑道:“老六,你这是第几次输给小鼎了?”

宋大仁想了想,笑道:“至少也得有七次了吧,老六,你能再没用点不?小鼎今年才四岁啊。”

杜必书悻悻然道:“这臭小鬼,小小年纪就精的不行,怎么比他爹小时候聪明这么多啊。”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厨房中,张小凡缓缓把一张信纸折起,放回撕开的信封中,沉默了片刻后,正好小鼎笑着跑了进来。张小凡微笑转身,手上的信不知何时已不见了,只是看了一眼小鼎得意万分地抱着那骰子法宝,顿时也是失笑摇头,道:“小鼎,你又胡闹了,快去还给六师伯。”

小鼎笑嘻嘻抱着骰子,一屁股坐在厨房里的桌子上,然后得意洋洋地等着,看那双手抱得紧紧的,一点也没放松的样子。

“吱吱吱吱…”几声叫唤,却是猴子小灰跳上了饭桌,咧嘴笑着,抓抓脑袋,跑到小鼎边坐下,伸过手去摸那白色的骰子,看来也有几分好奇。

翌日,青云别院中。

王宗景的气色看起来比昨日要好了些,似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心境也正在慢慢平复下来。早起修炼了一会清风诀后,自觉道行又有所精进,心中稍慰,只是修炼过后人还是觉得有些疲惫,便开门走了出去,打算透口气。

院中并没有别人,除了已经空无一人的土字房外,木字房那边也是没有人影,那是小鼎昨日回山去了,不过按照惯例,今天早上他也会下山回来了。金字房仍如平日一样,门窗紧闭,自从巴熊死后,仇雕泗隐约有些更加孤僻了。相形之下,反而是水字房的苏文清,这些日子来与王宗景倒是话多了不少。

风拂柳枝,凉爽的天气让王宗景的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他伸了个懒腰,在院子中活动了一下身子,正好这是水字房的窗子“吱呀”一声打开了,苏文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到王宗景站在院子中,苏文清露出了一丝笑意,微笑道:“王公子,早。”

王宗景向她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忽然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回头看去,只见小鼎背着小布袋,带着大黄、小灰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他们两人,便笑嘻嘻地跑了过来,叫道:“王大哥,苏姐姐。”

王宗景看见小鼎也是颇为高兴,摸了摸他脑袋,笑道:“回来啦。”

小鼎“嗯”了一声,却拉住了王宗景的手,道:“王大哥,你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

王宗景怔了一下,不禁有些好笑,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却是旁边倚在窗口的苏文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那头微笑打趣道:“小鼎,是什么悄悄话呀,跟苏姐姐说一下行不?”

小鼎眼睛眨了两下,看来小脑瓜子里面很是严肃郑重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最后还是摇头,道:“不行,我不能给苏姐姐你说。”

苏文清忍俊不禁,笑道:“小鬼,小小年纪还有秘密了,不行,我一定得知道。”

说着,离开窗口开了门,走了出来,道了眼前,笑颜之中隐约带了几分青春少女的妩媚,让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得也呆了一下,道:“小鼎,给我说说嘛。”

小鼎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一般,道:“不行,不行,这话可不能对你说的。”

看着他有些着急的模样,王宗景与苏文清都笑了起来,笑声传去,未几还惊动了另一位房子的人,金字房的门扉轻动了一下,缓缓打开,却是仇雕泗走了出来。

看到院中树下,那三人平和中带点温馨的场面,仇雕泗的脚步微微一顿,但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略一迟疑后,便走了过去。

王宗景听到动静,回头看是他,便微笑地道:“雕泗,你也出来了。”

仇雕泗点头道:“是,出来走走。”

王宗景道:“嗯,你也真应该多出来几次,这些日子常看你关在房中,一整日也未见出来一次。”

仇雕泗笑了笑,不知怎么那笑容中看着却有些勉强,正想说什么岔开话题的时候,忽然从院门口处,又走进来一人,却是在青云门弟子年轻一代中颇有威望的穆怀正。一见是这位素来威严的师兄进来,王宗景等人都是收起笑容,穆怀正向他们看了一眼,微微点头,道:

“正好,你们几个人都在,也免得我去叫了。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要向你们几个人说一下。”

王宗景几人微怔,都向这位穆师兄看去,但见穆怀正面色如常,顿了片刻后,道:“今日本门之青云试,又收了一位新人进来,正好你们这乙道廿三院中,有一间屋子空出,就安排他住在这里了。”

王宗景、苏文清等人呆了一下,随后却是仇雕泗面上神情变化,踏上一步,似乎看上去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忍不住大声道:“师兄,如今青云试已经过去两月有余,怎么会还能向里面收人呢?”

穆怀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这句问话,等你正式拜入青云山门之后,再说不迟。”

仇雕泗顿时便是一滞,脸上掠过一丝铁青,似乎额角青筋也跳动了几下,片刻之后,他终于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穆怀正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并没有做太多停留,相反,随后他盯着王宗景看了片刻,目光中有些奇特的情绪,以至于不仅是王宗景自己有些讶异,便是他身边的苏文清、仇雕泗也有所察觉,纷纷看了过来。

王宗景有些愕然地抬头,道:“穆师兄,有什么事吗?”

穆怀正缓缓摇头,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半转过身,对着门院之外喊了一声,道:

“好了,你进来吧。”

门外静默了片刻,随后便有人答应了一声,与此同时,当那个声音传过来的时候,王宗景突然身子一震,脸上掠过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像见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怔怔地看向那院子门口处。

一个看去有些微胖的少年,背着一个行囊,缓缓出现在门外,面上神情似乎有些紧张,在门口站住后,带了几分小心,向院子里看了一眼,片刻之后,他的视线与王宗景那错愕的眼神相触,顿时他的脸上也浮现起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带了几分惊喜,竟是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失声叫道:

“景少爷。”

王宗景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突然来的人,竟然会是自己儿时的玩伴,在龙湖王家中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南山!

穆怀正站在一旁,忽然咳嗽了一声,惊醒了这两个错愕的少年,南山如惊醒一般,连忙低下头去,随即叫了一声,道:“穆师兄。”

穆怀正淡淡答应一声,随即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院子的土字房中,平日需用说的物品什物,回头我都会让人给你送过来,从今日起,你便在此修炼吧。”

南山点了点头,面带恭敬地道:“是,我知道了。”

穆怀正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院子。而在院子之中,此刻一片静默,仇雕泗看着南山,眼神似乎算不上有多友善,而苏文清在最初的惊愕过后,却是偷偷向王宗景看去,眼中若有所思。

而三人之中,最惊讶的自然还是王宗景自己,此刻他微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一刻,心中真是有万千疑问不断盘旋着:南山怎么会来到青云山,又怎么会突然能够参加青云试了,并且被如此恰到好处地安顿在自己同一个院落中?

龙湖王家那边,又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无数疑惑仿佛都在脑海徘徊,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住南山问个清楚,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间身子一动,却是小鼎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抓紧了他的手,非常坚持非常顽固地硬是将他拉到一边,嘴里嚷嚷着要跟他说悄悄话。

王宗景这个时候哪有什么心思听什么小孩子的悄悄话,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本想推脱敷衍几句就走开,谁知小鼎倔强得很,硬是不肯,还将他身子拉下,要在他耳边说,不让其他人听到。

王宗景无奈,心中着急,但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蹲下,道:“你说吧,我听着。”

小鼎把圆圆的脑袋凑到他的耳朵旁边,压低了声音,悄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