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很简单,三天前,城里有名的郭大善人惨遭灭门,除了看家的大黄狗,全、家十四口无一幸免。衙役在郭家捡到了染血的凶器——一把厚背短刀。全城都知道,人称钻天鼠的混混徐四就有这样一把短刀。衙役上、门抓徐四,却发现他已畏罪潜逃,只逮住了他的儿子徐狗儿。没人相信一个九岁大的孩子能杀、人,但父债子偿,既然老子跑了,这案子自然要落到儿子身上。好在知县大人、体恤,没有上、刑,只是将他吊起来,引那徐四出来投案。

“这不,已经吊了三天了,这伢子还这精神,真真是属狗的……”那人摇头晃脑地说,回头时,却愕然发现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已向旗杆走去。

卓安婕来到旗杆下,抬头望去。

高高的旗杆上,绳子吱吱呀呀地响着,那小小的身、子就这么在阳光和暴、力下扭曲着。

卓安婕嘿然一笑,手中剑光倏闪。

“喀喇——!”海碗粗的硕、大旗杆轰然倒下!

众人一阵哗然,如惊鸟惶然奔散。

卓安婕伸手一擎,将那旗杆堪堪抵住,又轻轻放下,缓步来到徐狗儿身前,挥剑斩断了绳索。男孩儿的眼神依旧恶狠狠的,却多了一丝诧异,一丝不解。

“什么人!光天化日下私纵凶、犯,莫非不怕王法么!”城门洞子里气喘吁吁地跑出两个衙役。为首一个胖子上前两步,壮着胆子问了一声,随即迅速退了三步,手中铁尺中风似的抖个不停。

“王法?”卓安婕哼了一声,“这孩子杀、人了?”

那胖衙役眨了眨小眼睛:“没……没有……”

“那他帮别人杀、人了?”

“这……也没有……但他爹杀、人了!”

卓安婕哼了一声:“按大明律,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他一个小小孩童,怎会起意杀、人?就算他老子杀、人,这罪名也落不到一个孩子身上!”

“我爹没杀、人!”徐狗儿大喊。毕竟吊了三天了,叫、声显得有气无力,令人心酸。

“这位姑娘,你说归说,这事儿咱们可管不了,是县太爷说了算……”胖衙役眼光老练,早看出眼前这位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儿。乖乖,一剑斩断了水桶粗的旗杆,这要是砍在自己身上,肉再多也扛不住啊!

“那就让你们县太爷来找我好了,这孩子我带走了……”卓安婕将徐狗儿抱在怀里,全不在意他满身的泥垢血污。

“且慢!”人群中有人朗声阻止。发话的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一身蓝色对襟大氅,戴着英雄巾,腰际绑着一排皮、带,上面轧了两排飞刀,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利落彪悍。他身后不远,一个面目阴沉的中年人亦趋亦随,应该是个管家的角色。

“这位姑娘,所谓因果报应,父债子偿。那徐四灭人满门,天良丧尽,徐狗儿身为人子,自然要替父赎罪。些许苦楚,不过是为了让凶手早日伏、法罢了……”年轻人款款而谈,极具风范。

“你是凶手?”卓安婕突然问道。

年轻人一愣:“姑娘真会开玩笑,在下怎会是凶手?”

“不是凶手你跳出来干嘛?还是说你睡不着,想变只雎鸠跳到树梢上唱歌?”卓安婕似笑非笑地说。

年轻人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卓安婕风姿过人,他为之惊艳,这本也没什么,只是被对方这么明挑了出来,有些话就不好开口了。

“这位姑娘,我家少门主好意相劝,你不听也就是了,又何必咄咄逼人呢?大家行走江湖,还是讲些规矩才是。”中年人发话了,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话中暗含机锋,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哈!本姑娘自在惯了,从来不懂规矩。”卓安婕嫣然一笑,手有、意无意地按在了剑柄上:“而且你都说了,规矩这东西,只能是讲一讲而已。要真是人人守着它不放,又哪来的江湖人呢?”

“姑娘好锋利的言辞,不知能否见告芳名?”年轻人拱手道。

“免了。”卓安婕将徐狗儿搀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城内走去。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年轻人的脸渐渐沉了下去。

“少门主,要不要派人……”中年人低声问。

“不要多事!”年轻人果断地道,压低声音道:“虽然不清楚她的身份,只凭那斩断旗杆的一剑,此女就不是我们惹得起的。现在是非常时刻,本派弟、子一定要处处小心,不能留下、任何把柄,明白了吗?”

“是!”中年人的腰弯了下去。

还没走几步,徐狗儿便挣扎了起来,虚弱地嚷道:“不能进城……”

“为何不能?”卓安婕边走边问。

“城里……城里是闪剑门的地盘儿,我就是被这群狗日的抓起来的……”徐狗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哦?不是衙门的人?”

“哼,就凭那些狗腿子,连小爷的毛都摸不着!”徐狗儿傲然道,随即小脸又垮了下来:“闪剑门那些狗日的,人面熟,财大气粗,城里到处是他们的眼线爪牙,若非被朋友卖了,小爷也不至于被那群有爹生没娘养的王八蛋堵在地窖里。”不愧是混混的儿子,小小年纪就会充好汉了,满嘴的江湖气还真像那么回事。

“哟,看来你还挺不服气的,怎么,还想找、人家报复不成?”卓安婕似笑非笑地问。

徐狗儿的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小爷可没那么大本事,先躲躲风头才是,过几天看能不能找到老爹一起跑路!”

“你不是说你爹没杀、人么?”

“我爹没杀、人!”徐狗儿肯定地道,“偷东西他在行,杀、人?借他个胆子也不敢!杀只鸡他还哆嗦呢!”

“既然没杀、人,为什么 要跑路?”

徐狗儿翻了个白眼:“拜托,女侠,用胳膊肘想也知道了。死了十几口人,官府能不要说法么?现在人家摆明了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爹脑袋上,不跑路,还真留在这儿和人家打官司啊?”

“也未必非要跑路吧,抓到真、凶不就好了?”卓安婕随口道。

“谁去抓,你去?”徐狗儿小嘴一撇。

“可惜师、弟不在,这种勘案的活计他最拿手了,每次我偷吃他的点心,他总能看出来,怎么动的手都给你说得一清二楚,果真是贼眼光、明。”

“那也没用,这是管城,怎么断案还得官府里的老、爷说了算!”

“管它是管城还是城管……”卓安婕的凤目眯成了一条线,淡淡地道:“既然我来了,我遇上了,那就由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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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行人少得可怜,店铺里的伙计连吆喝的欲望都没有,懒洋洋地坐在门墩上,无精打采地向门外望着,就连街上的狗都耷拉着尾巴,懒得向人摇一下。

“只看这街面上冷清的样子,便知这里的官儿是个大大的草包。”卓安婕走了片刻,一个酒幌子都没见到,不由眉头一皱。

“话不能这么说,陈县令人还是不错的,人挺和气,不会搜刮百、姓,也不会随便给人上、刑。有次我爹偷东西被人家逮住打个半死,还是他做主不再追究了,我爹感激得很呢,说他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徐狗儿认真地道。

卓安婕谓然一叹——这就是大明的百、姓,只要当、官的待他们和气点儿,少贪些钱,在他们眼里便是好官,值得他们感恩戴德了。却不曾想想,若论待人和气,从不贪、污,庙里供着的泥像却比这些官儿要称职一百倍。

“这县城里可有好点儿的药铺么,你的伤得找大夫治一下。”

徐狗儿看了看身上的伤痕,呲牙咧嘴地活动了几下:“不用了,我身、子骨结实着呢,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还没我爹打得狠呢。再说,城里没有哪个药铺敢得罪闪剑门的,去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