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个好消息啊!当今圣上崇道,若是能将宝瓶献上,定然能讨得圣上欢欣,升官发财是免不了的。”云寄桑用拇指轻搓中指,仿佛在掐算什么似的。“可这里有个问题——闪剑门势力太大,而且朝中有人,你一个小小的县令,是得罪不起的。可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机会从眼前溜走,却又万万不能。思来想去之下,你便别开思路,将主意打到了一个小小的窃贼身上,那窃贼,自然便是徐四了……”

随着他的话语,徐狗儿的眼睛越睁越大,听到最后一句时,猛地扭头,望向陈县令。

陈县令强自镇定道:“岂有此理,本官堂堂一个县令,怎会和一个毛贼拉上关系。”

“关系自然是有的。”云寄桑微微一笑,“管城县内,谁人不知徐四视你为再生父母,对你感恩戴德?只要你开口,怕是没有徐四不肯做的事,我说的没错吧?”

陈县令哑口无言。此事管城县内人人皆知,容不得他抵赖。

云寄桑又道:“你找到徐四,让他去郭家盗取宝瓶。好处嘛,自然是许了不少。说不定徐四还以为自己交了大运,从此要发达了。”

徐狗儿想起父亲失踪前一天的表现,身子顿时颤抖起来。

“可这里有个大大的麻烦……”云寄桑摇了摇头,沉吟道:“就算徐四偷了宝瓶,你也无法据为己有,更无法献给皇上。因为只要郭家还在,宝瓶自然便是郭家的,而最后宝瓶也只会落入闪剑门手中。这又该如何是好呢?很简单,只有一个办法……”忽然,他猛地转身,一字一顿地道:“灭了郭氏满门!”

“胡说八道!”陈县令大吼道:“陈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灭得了郭家满门?你如此信口雌黄,小心本官治你诽谤之罪!”

“不错,你的确没能力杀人。可是,你却知道谁有。”云寄桑盯着他道:“那便是曾宪鸿!杀人不眨眼的东厂番子!只有他们,才能毫无顾忌地灭了郭家满门!”

陈县令嘴角轻轻抽搐:“一派胡言……全是一派胡言。”

“东厂之人来县城公办,你身为县令,自然知晓,并就此谋划了借刀杀人之计。在徐四当日出手盗取宝瓶后,你便立即找上门去,将宝瓶之事告知曾宪鸿。你自然知道东厂和福王的关系,所以曾宪鸿绝不会坐视宝瓶落到闪剑门手中。”云寄桑顿了顿,又继续道:“果然,不出你的所料,因为怕宝瓶第二天落到闪剑门手中,曾宪鸿连夜赶到了郭家,逼郭家人交出宝瓶。这时郭家人才发现宝瓶被盗了,自然无法交出。曾宪鸿自然不信,于是先是动刑,又杀人逼迫,百般无果下,索性大开杀戒,血洗了郭氏满门……”

陈县令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又到处抓徐四做什么?岂不是自掘坟墓?”

“陈县令莫急,我马上就要说到了……”云寄桑笑了笑,“一切本都如陈县令所料,你唯一没料到的便是徐四行窃时失落了随身短刀,被人发现。不过这也没什么,因为徐四那时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了。当他交出宝瓶之时,你便已经取了他的性命!”

狗儿死死盯住陈县令,紧咬下唇,一丝血渍从唇边缓缓流下。

陈县令冷笑一声:“这只是你凭空捏造罢了,郭氏满门,是东厂三人所杀,你师姐也亲自验过尸的。就算徐四偷了宝瓶,可如今宝瓶在曾宪鸿身上,那徐四自然也是他杀的,与我何干?”

云寄桑沉声道:“徐四不过一个市井无赖,曾宪鸿要杀他如屠鸡狗,易如反掌,何苦要费尽周章的去下毒?分明是下毒者不通武艺,才会用这样的阴毒手段。之所以宝瓶在曾宪鸿身上,就不得不提到陈县令你的另一个失误了,那就是小瞧了东厂的手段!本来一切都和陈县令计划的一样,郭家血案后,只要曾宪鸿等人离开。过些日子你自会寻个借口,就说找到了徐四藏起来的宝瓶。郭家既然已被灭门,宝瓶自然也就充公了,你便可光明正大地献给皇上。只是陈县令没想到的是,曾宪鸿揪住徐四不放,还抓了狗儿引徐四出来。结果徐四没引出来,倒是引出了我那好管闲事的师姐。闪剑门大索全城,徐四却始终不见踪影,曾宪鸿便起了疑心。一个小小毛贼,怎么可能在闪剑门这样的地头蛇眼皮底下不见踪影?除非他死了。这城里知道你和徐四关系的人着实不少,我一个外来人没费多大功夫就打听到了,更何况东厂那些老手?于是乎,一查之下,曾宪鸿便盯上了你。”

陈县令脸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身子更是不断颤抖。

“以东厂的手段,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自然抵抗不住,乖乖地将一切招了出来,宝瓶也被曾宪鸿夺走。至于他为什么没杀你,我想,是因为你发誓效忠福王了吧?”云寄桑冷笑道,“本来你已经认命了,谁知偏偏师姐找上门来。你灵机一动下,便打起了师姐的主意。你早已得知师姐大闹闪剑门的消息,知道以师姐的武功剑法,想要除去曾宪鸿等人不费吹灰之力。于是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可怜模样,又带师姐去看郭家满门的尸体,为的就是引发师姐的侠义之心,激她出手。而师姐也果然如你所料,出手杀了曾宪鸿三人。你之所以一定要亲自目睹,不是为了师姐助威,而是要重新拿回曾宪鸿身上的宝瓶。因为你看出来以师姐的为人,是不屑和你抢死人财的。这,就是管城县两起血案的真相了,陈县令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陈县令默然片刻,忽而哑然失笑:“云少侠果然有趣,将一件无中生有的事居然说得活灵活现,头头是道,果然不负这鬼谷一门的雅号了。”

“这么说来,陈县令是不肯认罪了?”云寄桑轻描淡写地道。

陈县令抖了抖衣襟,淡淡地道:“本官清白无辜,何罪之有?”

云寄桑微微一笑:“我明白陈县令的言外之意。曾宪鸿三人和徐四都已经是不能开口的死人了。死无对证之下,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只是陈县令还忘了一件事……你若是已宣誓效忠福王,以曾宪鸿的手段,自然不会任你空口无凭的发誓,效忠书之类的东西是一定要写的,上面肯定有陈县令的画押,说不定还留下了手印。”

陈县令脸色顿时大变。

“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手段。像我,就很清楚东厂的人会把密信这类东西藏在什么地方。”说着,云寄桑俯下身去,用小刀割开了曾宪鸿的靴底,从里面取出了一粒蜡丸,捏碎后将纸卷展开。看了一眼后,微微一笑:“原来陈县令的表字是贞明。以陈县令的为人来说,真是可惜了这两个字……还要我为陈县令读一下么?”云寄桑抖了抖手中的纸卷。

陈县令瘫倒在地,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狗县令!你还我爹爹命来!”徐狗儿疯了一般扑了上去,对着陈县令又抓又咬。大黄也扑上去,叼住他的袖子,死死不放。

“你……你们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命官!只有大理寺才能定我的罪!”陈县令声嘶力竭地喊道,一边拼命挣扎。

“我不喜欢杀人,从来都不喜欢。只是你若不死,师姐杀死东厂高手的事势必会透漏出去。我不想师姐在行走江湖时,时刻面临东厂的追杀。”云寄桑轻叹一声,伸指一弹,一粒药丸奇准无比地飞入陈县令口中。“这是鹤顶红,你毒死徐四所用的毒药。徐四泉下有知,想必也能瞑目了。”

陈县令拼命扣着喉咙,想把药丸扣出来,却又如何能够?转眼之间,他的脸上已经起了一层青气,挣扎也越来越弱,终于寂然不动。

徐狗儿停止了厮打,站起身来,呆呆望着陈县令的尸首,突然间放声大哭。

云寄桑走到他近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底是市井中打滚爬出来的孩子,徐狗儿很快止住哭泣,擦了擦眼泪,跪倒磕头道:“云大哥,多谢你替我爹报仇。可惜我没能亲手杀了这狗贼。”

“杀人不是值得自豪的事,你小小年纪,还是不要背负这份血腥的好。”云寄桑怅然道。

“云大哥,大黄是你找回来的么?”狗儿抬头问道。

云寄桑低头看了看在自己面前撒欢儿的大黄,微微一笑:“不错,若论寻人,十个闪剑门也抵不上大黄。它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找到了你父亲的埋骨之处。”

“那……郭家树上的字迹也是你留下的?”

“不错。”

“那你为何不自己出面和卓姐姐说个明白?”狗儿不解地问。

云寄桑无奈地一笑:“刚才你也听到了,师姐一个人自在惯了,不喜欢别人跟在她身边。”

徐狗儿眨了眨眼:“我不明白。你这般暗中护着卓姐姐,明明是极喜欢她的。既然喜欢,那怎样也要和她在一起才是,为何又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你年纪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喜欢一个人,不是意味着要去改变她。你喜欢的,自然是她本来的样子。所以啊,就这样远远看着师姐无拘无束地行走江湖,像一朵自在的花一样飘荡在天地之间,不是很好么?”云寄桑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说给狗儿听,又像是说给自己。细雨如丝,引着万千惆怅,缠绕心头。

师姐下一站又会停留何处?她还会去和她的那些朋友相聚,高歌斗酒于月下白汀之上吗?也许,又要为宿醉的她准备葛根汤了吧?对了,还要雇一个茶贩……望着远方渐渐发白的朦胧天际,云寄桑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