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寒驹敲了敲桌沿,让纪念和纪禹回神,继续听他说话。他接着往下说:“我知道你们一向很懂事,如果知道你们妈妈不舒服,肯定不会吵着要她带你们出去玩。”

纪念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一点。对,就是这样的!如果妈妈不舒服,她们才不会缠着要出去呢!

纪禹也点头。

傅寒驹说:“可你们妈妈已经给你们许了诺,不管怎么样她都会做到。”他说出解决方案,“如果你们明天想好好玩,那么让我一起去是最好的,需要陪玩的时候我可以陪你们,不用你们妈妈那么辛苦。”

纪念和纪禹对视一眼,都已经被傅寒驹说服。以前他们还小,一直喜欢到外面去玩,每次妈妈都跟在她们跑,回到家后累得不行,还要打起精神给他们做饭。后来他们稍稍懂事了,就不怎么吵着到外面去了。

不过就算这个混蛋愿意陪他们玩,他们也不会动摇的!

反正绝对不喊他爸爸!

纪念看了看明显心动了的纪禹,捏了捏他的手掌,“嗯”地一声,点了头:“那明天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好了。”

傅寒驹目的达成,吩咐纪念和纪禹继续看书,离开了纪禹的房间。

纪安宁正在收拾明天要背去游乐场的东西,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转头看向傅寒驹。傅寒驹看向纪安宁放在一旁的亲子装,拿起一件明显大了一号的上衣:“我的?”

纪安宁:“…”

纪安宁:“…那家店搞促销,买三送一。”

傅寒驹没计较自己是被送的那个“一”。他脱下外套,抬手解开衬衫扣子,把上衣脱掉,从从容容地把那件休闲的上衣套到自己身上。

纪安宁:“………”

这样一言不合就脱衣服的傅寒驹,她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有的人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傅寒驹就是这样。他长得好、身材也好,套上稍显宽松的亲子装之后看起来比平时更容易亲近,只是脸上的神色还带着几分天生的冷峻,让人想要伸手扯平他的眉头。

傅寒驹客观地评价:“尺码适合。”就像他能不假思索解开她的密码一样,她也可以不假思索地报出他的尺码。他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对方,也比任何人都要亲近——这种亲近根植在骨子里,谁都抹不去。

纪安宁闷声说:“…适合就好。”她又想起傅寒驹刚才是去和纪念、纪禹商量的,不由追问,“念念他们答应了吗?”

傅寒驹神色平淡:“当然答应了。”

他怎么会连两个小孩都搞不定?他们在意什么就从什么入手,要说服他们再简单不过了。

另一边,纪念思考了很久,拉着纪禹下楼打电话给老师,想验证一下傅寒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被一个四岁小孩问起“生理期”,老师有点措手不及,但到底是幼儿园的老师,对这些问题不会和一般人一样搪塞过去。她理了理思路,先肯定了纪念复述的话,接着还建议如果是他们妈妈不舒服,可以给他们妈妈泡点红糖水,可以减轻生理期的痛楚。

纪念牢牢地记下老师的话,蹬蹬蹬地跑去厨房,向宋姨怎么泡红糖水。宋姨愣了一下,揉了揉两个小孩的脑袋,取出红糖,在旁边看着她们忙活。纪念拿出玻璃杯,按照宋姨的指示放好红糖,小心翼翼地取满水。

两个小孩围在玻璃杯两侧,看着杯里的红糖慢慢化开,整杯水都染上了红糖的颜色,变得香香甜甜的。

纪念抿了抿唇,让纪禹端上去给纪安宁喝,自己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纪禹高高兴兴地端着水上楼,开口就出卖了纪念:“妈妈,姐姐给你泡了红糖水!老师说你生、生…”他一时忘了刚知道的新词,卡在了那里。

纪念咬牙提醒:“生理期。”

纪禹两眼发亮:“对!生理期不舒服,可以喝这个!”

纪安宁:“…………”

第27章

傅寒驹洗完澡, 发现纪安宁在整理游玩攻略。

纪安宁字写得好看,画图也很不错。也许是因为无法追随她父亲的脚步学习油画, 她转向了另一个方向,画一些现实的、甚至是匠气的东西。纪安宁母亲看了,也就放心了。

傅寒驹没去打扰纪安宁,一个人坐在一边打开桌上的文件,目光却没有落在文件上。

纪安宁母亲是个很复杂的女人, 身上的俗气和虚荣把她姣好的面容变得丑陋而可怕。纪安宁母亲与那个男人逃亡之后没多久, 那个男人就被查出得了癌症,变得暴力又凶狠,折磨了纪安宁母亲好几年才终于去世。

纪安宁母亲现在一个人过活,在某个艺术学校附近住着,给艺术学校的学生们当人体模特, 在那些学生面前坐几个小时,拿一百块。随着年纪渐老, 这个价格甚至还会降低。年轻时过着优渥生活, 如今却这样艰难度日, 对那个女人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所以他甚至不需要去报复, 他们已经足够落魄。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女人曾是纪迟归画里的主角——那个美丽不可方物、带着几分神秘、能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美人。

傅寒驹合上文件,看向坐在那里写写画画的纪安宁。

外表这种东西是会骗人的, 外表美丽可能内里恶毒, 外表软弱可能内里倔强。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 纪安宁就一直在他面前掉泪, 对她稍微冷漠了一些, 她好像就会红了眼眶。以至于他从未想过,纪安宁会想要远远地离开。

傅寒驹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微微俯身,按在纪安宁专注写画的图纸上。

纪安宁一愣,抬起头看向傅寒驹。

傅寒驹说:“睡觉。”

纪安宁稍稍退离一些。

傅寒驹没有逼近,而是侧身靠在桌边,看着透露出明显躲避意图的纪安宁。

躲?

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纪安宁合起本子,逃似也地进了浴室,洗脸刷牙换睡衣,准备睡觉。

傅寒驹拿起桌上的本子,坐到床上翻看起来。他没有往前翻太多,而是扫视着纪安宁的行程安排。照顾到两个小孩还小,过于刺激、有安全隐患的项目都被纪安宁剔除了,整个行程看起来满满当当,实际上休息的时间比玩的时间要多,只是休息的地方对小孩来说比较有趣,所以他们可能不会发现玩的时间才那么一点。

行程图下面还夹着一堆资料,都是打印出来的攻略和反馈,什么地方东西好吃,什么地方食物不健康,什么地方不容错过,什么地方适合拍照留念,什么地方某个特殊时段有特别活动——等等等等,纪安宁都研究了一遍。

她不知她都是从哪翻找出这么多资料来的。

傅寒驹翻回行程图那边,注意到最前面写着的日期:一年前。

一年前就开始筹备着带他们去游乐场玩吗?

傅寒驹看着上面新旧不一的字迹,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妒忌纪念和纪禹,也理解纪念和纪禹对他的防备因何而生。任何人被这样对待着,都会害怕对方会被抢走。

很可惜,他肯定是要抢的。

纪安宁从浴室里出来,远远看见傅寒驹手里拿着的东西,面色一红,跑过去把本子抢回,里面夹着的资料却因为她这一抢掉了一地。

纪安宁:“…”

纪安宁手忙脚乱地把资料一张张捡起来,把它们整整齐齐地夹回去,摆回桌子那边。她转过身想和傅寒驹讲道理,傅寒驹却抢先堵住她的话头:“既然我要一起去,肯定要先了解一下行动路线吧?”

傅寒驹的理由很充分,纪安宁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绕到另一边上了床。夏末秋初,天气还带着点暑气,被子不太厚,纪安宁很没安全感,恨不得换上厚厚的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里面。

傅寒驹见纪安宁小心翼翼地瞄着自己,手撑在了纪安宁枕边,居高临下地盯着纪安宁看。

纪安宁被看得心慌,忍不住喊:“傅寒驹…”

傅寒驹说:“初二下学期开始,你的记录本里就没再写过你的心情,”他稍稍凑近,唇轻轻擦过纪安宁的脸颊,鼻息与纪安宁微微停滞的呼吸交融,“从那时起就只记录发生过的事。你在害怕什么?”

纪安宁想也不想就矢口否认:“没有!”接着她突然发现不对,睁大眼睛看着傅寒驹,“你、你偷看我的东西。”

傅寒驹说:“我只是看了几本被原主人抛弃的记录本而已。”他离远了一些,淡淡地往下说,“既然它的原主人已经不要它了,随便把它扔在别人家里,那么别人是把它翻开看完还是把它给扔出去,都和它的原主人没关系了吧?”

纪安宁不记得自己逃离的理由和逃离的过程,但必然是因为想无声无息地离开,才没有动那里的任何东西。什么都不带走、什么都不挪动,可以减少突然被发现的可能性。

可傅寒驹的理直气壮还是让纪安宁有点生气,她看着傅寒驹近在咫尺的脖子,一时恶向胆边生,往傅寒驹颈边用力咬了一口,像是要用他脖子上的肉来磨牙。

傅寒驹轻轻扣住她纤细的腰。

纪安宁松开牙齿,不敢动了。

傅寒驹亲了亲纪安宁。

察觉纪安宁浑身紧绷,傅寒驹开口说:“睡觉。”

纪安宁松了一口气。她悄悄退离了一点,转了个身,用力合上眼睛,脑中乱糟糟,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傅寒驹做什么都很出色,他比谁都聪明,比谁都敏锐。即使只是小小的转变,傅寒驹都能轻轻松松地抓住。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纪安宁本来已经忘记很多事情,经傅寒驹一提醒,那些事情又像潮水一样涌上她脑海。她脑袋有点疼,像是掉进了茫茫海水里,怎么挣扎都上不了岸,直至被身边的傅寒驹拥入怀中,才安稳地靠在那宽阔的胸膛沉沉地睡去。

她以前也去过游乐场。

好像是初二的时候。

期末考结束,班长组织去游乐场玩。她从来没去过,正好期末考考得好,拿到了奖学金,她决定参加这次集体活动当是奖励自己。

其他人对游乐场其实兴致缺缺,毕竟大多数人都是本地人,从小去过不知道多少回,几乎都玩腻了。不过班长的号召力很强,由他提议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

班长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没和人起过矛盾,在男生女生里都非常受欢迎。她被安排成班长同桌时,很多人都悄悄老找过她想和她换座位。

班长知道后让她不要和人换,因为他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热情——要是换成喜欢和他说话、喜欢和他玩闹的人坐在旁边,可能会影响他学习。

她也不想和别人换,她觉得自己可以从班长身上学到很多。他们的成绩总是差不多,两个学期下来基本没有换过同桌,班长依然是班长,和刚分到新班时一样受欢迎;她依然是普普通通的学生,除了一直坐在班长旁边让别人有点羡慕,她会的、她懂的东西简直乏善可陈。

后半个学期她和班长的联系倒是多了一点,因为她偷偷把一只流浪猫捡回家,害傅寒驹过敏了。她非常愧疚,却又舍不得流浪猫,班长知道了就把它带回他家,叫人带它去宠物店洗澡打疫苗。跟着班长之后,灰头土脸的小猫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看起来特别漂亮也特别精神。

她很感激班长,偶尔会跟着班长去看看小猫,两个人算是有了私下的交情。这种“秘密交情”她没和任何人提起,她知道很多人喜欢班长,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来找她麻烦。

去游乐场那天,大家要去划船,可是第一批船人差不多坐满了,还差两个座位。班长叫她一起留下,让其他人先去玩。

她没有因为不能去玩而失望,反而还松了一口气。比起这么多人集体活动,她还是更喜欢和熟悉的人呆在一起。

天气很好,游乐场里的湖水非常清澈,微风轻轻吹皱了湖面,粼粼波纹映着明灿灿的日光,看着好看得很。她正享受着出游的惬意,一转头却撞上了班长专注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直直地与班长对视着。

班长开口说:“安宁,我——”

班长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们之间。紧接着她的手腕被人攫住了,那手掌力道有些大,让她微微怔愣,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阳光太亮,她看不清来的到底是谁。

纪安宁猛地睁开眼。

她感觉胸口闷得厉害,微微仰起头,看见了傅寒驹近在咫尺的脸。总是出现在她梦里、却总是不让她看清楚的人,永远只有那么一个。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时候开始,不敢再把心情写下来,不敢再把自己真正的想法留在纸上,只记录自己做过的事和想做的事,小心翼翼地规划着属于自己的未来。

她只是一个闯入者,闯入了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离开的那一天总会来的。所以她很努力很努力地说服自己去接受、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设想中的未来变得更丰富更美好一些,这样的话在离别到来的那一天就不会那么难过。

纪安宁重新合上眼,感觉热乎乎的眼泪一直在往下掉。她不敢发出声音,只往傅寒驹身上靠了靠,让眼泪化开在傅寒驹胸口。

纪安宁再次入睡的时候,傅寒驹睁开了眼睛。他抬起手,轻轻捏了捏纪安宁柔软的耳垂,盯着她脸上碍眼的泪痕。

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束手无策。

除了她的眼泪。

第28章

纪安宁睡得很安稳,一觉到天亮。宋姨上了年纪, 有些浅眠, 醒得比她还早,已经在厨房忙活。纪安宁进去帮忙,一起张罗一家人的早餐。

知道纪安宁要带纪念和纪禹去游乐场, 可能还要晚上一整天, 宋姨准备做些松软可口的点心和蛋糕让她们带去。游乐场里有吃的, 但宋姨不太放心, 觉得外面的食物不健康, 自己带上一些玩累了可以填填肚子。

纪安宁说:“宋姨做的点心最好吃了。”

宋姨高兴地笑了起来,转头指引纪安宁要加点什么。傅寒驹和纪安宁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她最不放心的,现在看到傅寒驹把纪安宁找回来了,她觉得什么都让她欢喜。

一家人吃饱喝足、准备停妥,司机也在外面等着了。傅寒驹大大方方地穿上亲子装,到了那边主动背起装着点心和各种备用品的大背包,跟在纪安宁三人身后走着。

他们这一行人四个人都长得不差, 再加上穿着统一的亲子装, 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时间还早, 但很多家长早早就带着小孩过来准备把多人玩的项目给玩了, 因此入口处已经有不少人在那里检票。纪禹很少到人这么多的地方,有点怕生, 纪念却很镇定, 牵着纪禹的手不让他走丢。

两个小孩年纪一样大, 模样也有些相像,只是女孩子看起来像个小大人,男孩子却软乎乎,十分有趣,甚至有人拦住他们想要给他们拍照。

纪禹对生人抗拒得很,纪念不一样。纪念绷着小脸,眸光从对方脸上扫过,开口发问:“你会发到公共平台或者用作商业用途吗?”

对方瞠目结舌。

毕竟纪念看起来还那么小。

对方存了逗纪念的心思,说会把照片发到公共平台,让他们成为小名人。

结果纪念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不给拍。”

傅寒驹见对方还要再逗弄,伸手牵住纪念小小的手掌,代表家长拒绝了对方的拍照要求。

纪念脸色一黑,想甩开傅寒驹的手,甩不动!她转头瞪向傅寒驹。

傅寒驹从容地牵着她往前走。纪禹一向最黏着纪安宁,自然牢牢抓着纪安宁的手,纪安宁又不让纪念走外边,纪念只能拉着纪禹的手、挨着傅寒驹走——这就给了傅寒驹牵她的机会。

傅寒驹没把纪念的抗拒看在眼里,转头问纪安宁:“以前有人找她们拍过照?”

纪安宁说:“有的。”纪安宁把这几年的事忘记了,不过她有记录日常生活点点滴滴的习惯,尤其是有关孩子成长的事——事无大小,她一件都没有遗漏。纪安宁顿了顿,“也就是前几个月的事,有人想找念念他们拍广告,也有人想让念念她们当小模特,我没同意。”

她还顺便给两个小孩讲了肖像权和“出名”的事情。小孩子虽然还听不太懂,但心里隐隐约约会留下点印象。从小就出名赚钱并不是什么好事,照片被传播到公众平台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个时代浮躁又趋利,过早地受到太多关注会影响她们的成长。

纪安宁只希望她们能当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能安稳地度过快快乐乐的童年。也许她不能给她们最好的一切,但至少要好好地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伤害。

傅寒驹点头。

纪安宁把纪念和纪禹教得很好。

傅寒驹记性好,把纪安宁安排的行程都记住了,不等纪安宁掏出行程本找具体路线,他已经直接带着他们去排队。

纪安宁默默地把掏本子的手收了回去,对傅寒驹从小就远超于常人的记忆力非常羡慕。小孩子玩的项目很多,纪安宁先安排他们去玩一些幼儿互动项目,让他们先和主题游乐场里的“主角们”对话和玩耍,了解一下主题游乐场的背景。

这部分项目家长没法参与,纪念肩负起姐姐的责任牵着纪禹入场去玩——虽然她只早出生不到一分钟。

纪安宁看了不少游乐场事故,一刻都不敢放松,眼睛一直跟着纪念和纪禹。

傅寒驹没看孩子,只看着身旁的纪安宁。他们穿着类似的衣服,没有孩子在旁边,就像穿着情侣装一样。

纪安宁过了很久才察觉傅寒驹的目光,怔了一下,转头看向傅寒驹。

傅寒驹淡淡地望着不远处:“花开得不错。”

附近的紫薇花开得茂盛,大簇大簇花色艳丽的紫薇花齐齐绽放,颜色深浅不一,一树树的红、一树树的白、一树树的紫,相互交错、相互掩映,给这夏天的尾巴添了几分热闹。

纪安宁循着傅寒驹的视线看去,发现傅寒驹说得果真不错,那花开得很好。她点头说:“这也是这边的一个特色,紫薇花的花期是六月到九月,现在已经快十月了,这边的紫薇花却开得最好,很多人特意来这边拍照纪念。”纪安宁嘴里还说着,目光却已经回到纪念和纪禹身上。

傅寒驹眸光暗了暗,没说什么,也看向两个小孩。玩得高兴以后,纪念才终于丢开了平时的小大人模样,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孩那样开开心心地笑着。

傅寒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从他记事开始,他母亲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他努力做到让她满意,她却总是满眼失望,对他失望,对那个男人也失望。

而那个男人在他母亲看不见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不甘和怨恨。

怨恨他母亲,也怨恨他。

他的时间永远不够用,光是要达到他母亲的期望已经花光了他的所有精力——可惜她最终还是郁郁而终。他够聪明,只是没有那么好的天赋,不能继承和完成她的梦想。

他母亲死后,那个男人就把纪安宁母亲娶进门。那个男人上蹦下跳,想要谋夺属于傅家的一切。那个男人不甘心只当个入赘的女婿,不甘心只有一个姓傅的儿子,不甘心自己要费尽心思才能往上走、有些人却一生下来就能成为天之骄子——比如他。

对于他母亲而言,他是一个传延她梦想的工具,而且并不令她满意。

对于那个男人而言,他是他谋夺傅家产业的阻碍,是令他憎恶无比的“儿子”。

感情、家庭、婚姻,这些东西真的有意义吗?

傅寒驹静静地注视着纪安宁。有些东西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也从来没有相信过,纪安宁却坚定地相信着,并且一直心存期待。

纪念和纪禹把限定的时间玩光了,蹬蹬蹬地跑了出来。

纪安宁伸手摸了摸她们的脖子和后背,发现她们出了汗,不由拿出汗巾塞到他们背上吸汗。她关心地问:“累不累?”

纪禹小脸红通通的,声音也兴奋得很:“不累!妈妈我跟你说,我刚才听到了王子救公主的故事!”他手舞足蹈地和纪安宁说起王子怎么过关斩将杀死坏蛋、拯救公主。

纪念话比较少,只在纪禹卡壳时补上一两句。

纪禹说得正开心,一把熟悉的嗓音就在旁边插话:“土包子,你第一次来对不对?”

纪禹一愣,转头找说话的家伙。纪念也往旁边一看,发现居然是萧东东。萧东东才转学来没几天,就已经被找了几次家长,其中有两次还都是因为和他们起冲突,还真是冤家路窄!

纪禹被萧东东喊“土包子”,气鼓鼓地瞪了萧东东一眼:“我就是第一次来,不行吗?”

萧东东说:“果然是这样,只有第一次来的幼稚鬼才会喜欢那么幼稚的故事。”

纪念拉住纪禹的手,没理会萧东东,转头问傅寒驹:“接下来往哪里走?”比起这没头脑的萧东东,傅寒驹都显得没那么讨厌了。

傅寒驹扫了独自跑过来挑衅的萧东东一眼,没兴趣替别人教孩子,牵起纪念的手说:“海岛池。”这边的海岛池是**球乐园的升级版,占地更大,可玩性更强,很受小孩子欢迎。

纪禹两眼一亮,马上忘记了被萧东东找碴的不快:“走吧,我们快过去!”

这时一直追着萧东东跑的萧东东祖母终于找来了。她满头都是汗,擦了擦额头,上前抱住怒气冲冲的萧东东:“我的小祖宗,你别跑这么快,要是摔倒了可怎么办才好?”她看向一旁的纪念和纪禹,“怎么?遇上同学了吗?”

萧东东锤了她一拳,不理她,快步上前拉纪念的手:“海岛池有什么好玩的,我们去玩碰碰车,那才好玩又刺激!”

纪禹一把拍开萧东东的爪子,不让萧东东接近纪念:“妈妈说我们还小,不能玩那个!”

萧东东说:“你懂什么!土包子!连着都不敢玩,胆小鬼!”他扬起下巴,“我可以叫奶奶把人都挡在外面,我们自己进去里面玩,不会有危险的!

萧东东祖母露出慈爱的微笑:“是的啊,我可以让你们和东东进里面玩,没别人,不会有事。”

纪念看了一脸笑容的萧东东祖母一眼,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萧东东这性格是怎么来的了——都是被惯出来的!纪念收回目光,瞧着萧东东说了一句:“还不适合玩就是不适合,傻子才去做明知道有危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