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连环4:生死赌局》作者:天下无侯

编辑推荐
由真实案例改编,现象级罪案小说
两条人命,三个目击证人,一个生死赌局连接着十个复仇者
比东方快车谋杀案更加刺激、更多反转的局中局犯罪
同名影视作品现正精心筹拍中

内容简介
清明节前夕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为卢占山儿媳樊琳和曾扶生的儿子曾纬,嫌疑人正是卢占山的儿子卢平安。现场的目击证人谢饕饕能证明卢平安不是凶手——曾扶生本想以此为筹码,要挟卢占山交出秘方。然而,这起凶杀案不仅牵扯出曾、卢两家的世仇,还指向一个以人命作赌注的惊天阴谋。

作者简介
天下无侯,本名侯广彬,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国内原创推理小说界的一匹“黑马”,从小喜好写作,多年来创作无数杂文,多见于网络。其创作的《罪连环》系列作品,天涯原帖人气火爆,总点击量已经超过5000万,同名影视作品现正精心筹拍中。

 

第一章 现场
2018年4月4日,清明节前一天。侯三和林小宝打破头也想不到,他们在偷录设备里目睹了杀人现场。杀手戴着头套、皮手套,用一把尖刀宰了两个人。
被杀者一男一女,裸身死在床上。女的趴着,脸上戴着狐狸面罩,遮着脸的上半部。男的趴在女人身上,脸上戴着个猪头面具。他妈的!一开始侯三说那俩人真会玩,后来他傻眼了。通过偷录设备,他看得很清楚,杀手把刀捅进男人脖子那个瞬间,男人的动作加快了好几倍。按他们手头的资料显示,女的叫樊琳,长相甜美,像某个非著名毯星。问题出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应该是他们这次的敲诈对象,实际上却不是。他们的敲诈对象叫邓利群。床上的人,应该是邓利群和樊琳。
可是偷录设备显示,床上的却是樊琳和另一个男人。而且,这俩人竟然被杀了。
妈的,操!怎么回事?侯三头大了。一开始他在喝酒,视频里空空如也。
他断定,那对偷情的狗男女肯定在洗澡。他边喝边乐,想着这次怎么也得弄上三五十万。直到男人抱着樊琳进了卧室,然后樊琳从床头柜里拿出那两个面具,他才大吃一惊,发现那男的不是本次业务的目标。
他的敲诈目标是邓利群,四十八岁,身材保养得很棒,但视频上的男人,身材显然更好。那男人戴上猪头面具前,侯三看到了他的样子,那是一张年轻的脸。
还有个意外让他们更头大。视频显示,现场除了被害人和杀手,还有第四个人。那人当时就躲在衣柜里,衣柜立在墙边,正对着床。侯三觉得,要是那人够胆,一定通过衣柜门缝,把现场看得一清二楚。不对!他又想,那人肯定吓破胆了,说不定还尿了裤子。
他猜,衣柜里那小子多半是个闯空门的,没料到进屋后情报失误,家里有人,想溜,但没溜成。估计是要退回玄关的时候,浴室里的男女正要开门出来,那小子被逼无奈,干脆闯进卧室,躲进了衣柜。
这是侯三和林小宝的第一笔大买卖。上次算练手,他们从一个建委副主任身上搞到个小工程,给一所中学的新操场提供沙石物料,从中赚了十来万的差价。那位主任是个聪明人,认栽很爽快,不想把事搞复杂。他坚称自己真是个清官,只是没管住思想作风的弦,这才被抓住把柄,运作那个小工程,他已尽力。林小宝可不信那一套。不过,他懂得适可而止,十来万的收益,也算旗开得胜,没必要把对方逼进死胡同。适可而止是早定好的业务原则。总之就是,既能榨取钱财,又不至于把目标逼到报警的分上。不管怎样,他们决定在地下反腐战线上再接再厉,下次一定要抓个肥羊。
这次,他们瞄上了滨海市卧虎区卫生局副局长邓利群。他们的业务流程不复杂,但也需要一定的胆量和技术:先搜索目标,再跟踪摸情况,然后安摄像头偷拍不雅视频,最后实质谈判,勒索钱财。干这个是侯三的主意,他是从狱友那儿听来的。
他狱友有个奇怪的名字,叫谢饕饕。谢饕饕擅长溜门撬锁,他是个壮小伙,小时候却又瘦又矮,跟同龄的孩子差
距很大。他父亲爱子心切,除了叫他多吃,还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父亲本是希望孩子身体健康,能吃能喝,一辈子不愁,没想到,谢饕饕初中就辍学了。他厌倦了考试,觉得名字写起来实在太麻烦。
在狱中,想女人时,谢饕饕时常念叨自己的“双飞”经历:那俩女孩,一个叫大燕,一个叫小燕,双飞燕。为这,谢饕饕得了个外号“鼠标”。
鼠标传给侯三的招不新鲜,但真能挣钱。侯三总结他狱友,就败在一个“贪”字上:没原则,勒索起来根本没数,他
认为无官不贪,个个人傻钱多——这显然不符合国情。他认为要是自己干这块业务,肯定比鼠标出色。
出狱半年后,他再三考虑,才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发小林小宝。侯三知道,林小宝缺钱,很缺钱。林小宝丈母娘得了癌症,林小宝的父亲多年前又因病过世,他早就不能拿老
爷子的退休金贴补家用了。更主要的是,林小宝是搞电脑维修的,而侯三不懂,他和鼠标一样,只会溜门撬锁。
一顿酒后,这俩人一拍即合:干。他俩分工很明确。林小宝负责搜索目标,装偷录设备。侯三负责跟踪、筛选目标,以及实质性谈判业务。
搜索目标主要通过网络完成。在业务初级阶段,他们的目标是各行政单位的中层以上干部,区、市两级政府机关的头头,他们不敢碰。
从网上初选几个目标后,后续“考察”工作就是侯三的活儿了。虽然没相关经验借鉴,但他很机灵。他通过候选目标子女的学校、家庭成员汽车品牌,以及目标家门口垃圾桶里的快递包装信息等,多方面综合分析,进一步筛选目标,然后进入实质性跟踪阶段,以确定目标是否存在男女作风问题。
侯三发现,在反腐大环境下,这个业务比想象中难干。拿那个建委副主任来说,他有交往频繁的女人,但就是不开房。
侯三很快明白了。当下环境,酒店的数据库就像个定时炸弹,对有作风问题的官员来说,开房太不安全了,说不定哪天就被好事者举报。有的官员有多套房,偷个情,谈个理想,那就方便得多,那也是侯三喜欢的局面,毕竟,摸进那种房子装摄像头不难。
他们的第一单生意颇费了一番功夫。林小宝把摄像头装进那位建委副主任车里,才搞到想要的视频。林小宝当时有点害怕。虽说开车锁难不倒侯三,但是,在车里偷装摄像头很麻烦,也容易被发现,事后还要再开车锁,拆掉设备。
好在他们的第二个目标邓利群,很有魄力,动不动就深入群众,到小三家里,这令侯三颇感欣慰。
邓利群的出轨对象叫樊琳,二十六岁,住在滨海市栖凤区大魏豪庭五号楼五单元1102室。
侯三只知道樊琳老公叫卢平安,二十九岁,名下有个药店,跟樊琳没有孩子。
有时候,他会为那些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感到悲哀:妈的,操!堂堂男子汉,连枕边人的忠诚都得不到。但更多的时候,他感谢他们,因为他需要钱。
卢平安会不定期出差采购药品,尤其是中草药。侯三不明白,一个开药店的干吗要出差。他发现卢平安一出远门,邓利群就
前往樊琳家约会。侯三和林小宝很敬业。他们提前两个月,在大魏豪庭租了房子。五号楼五单元1302室,跟1102室差两层。
这样一来,潜入1102室装偷录设备就很便利。否则,他们就得频繁出入小区,保不齐引起保安怀疑,万一出事,也容易被监控排查到。
进去租房住,业务就省事多了。这年头,有的兔子反其道行之,专吃窝边草。他们观察得知,卢平安每天除了不定时去药店,几乎所有时间都宅在家。樊
琳呢,上班也不定时,但回家还算按点,这方面她倒自律,或者,那是出自卢平安的要求。他们不清楚樊琳做什么工作,估计多半跟邓利群有交集。
卢平安的宅几乎耗尽了他俩的耐心。不过他们也清楚,邓利群和樊琳的耐心,也在被消耗。
两周前,3月22日那天,他们终于找到个机会,潜入卢平安家,在卧室床头上方的固定插座里,装了摄像头。
那天傍晚,侯三跟平时一样,在十一层跟十二层之间的安全楼梯上抽烟,观察楼下动静,发现卢平安和樊琳一块出了门。
他照例打扫好烟头,匆匆下楼尾随,注意到那小两口进了小区附近一家饭店。他躲在暗处,隔着饭店玻璃观察了一阵,见卢平安点了红酒,才悄然离开。这可不多见,卢平安很少外出吃饭,或许那天日子特殊吧。总之机会来了。
当时,出现了一个意外。不知为什么,侯三的万能钥匙打不开1102室的门。作为溜门撬锁的前职业选手,因为坐了四年牢,他的活儿生疏了。
那令侯三很丢面子。情急之下,他叫林小宝留守,一旦主人回来,就电话通知他。卢平安家门口的墙上,贴着开锁广告“手到开锁”。侯三去附近买了个床垫,直接搬到1102室,然后打电话给手到开锁公司,告
诉对方自己忘了拿家里钥匙。随后开锁师傅赶过去,打开了1102室的门。
冒这个风险,侯三极不情愿。因为开锁前,要向开锁师傅提供身份证明,可他并未提前准备假证件。事后他宽慰自己,只要业务不败露,风险再大也无所谓。
进了屋,装完偷录设备,调试好清晰度,他俩总算踏实了,侯三再也不用溜达到楼下抽烟了。
接下来就是等。等卢平安出差。等邓利群上门。
可是谁也没料到,他们等来的,是个犯罪现场。
妈的,操!杀手完事后,背对着衣柜,把头套撸到眼睛上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就好像因为紧张而缺氧似的。那个瞬间,杀手的脸清晰地传到了偷录设备上。盯着显示器的侯三,本能地抖了一下。他赶紧闭上眼,同时大叫:“别看!”林小宝被吓了一跳,跟着闭上眼。“你看到了?”侯三扭头问。“没……没看清!”林小宝小声嘟囔。
“这是个狠人!万一哪天咱俩暴露了,不被他灭口才怪!”侯三颤声道。“暴露?不能吧!”林小宝咽了口唾沫。“不行!得把他露脸这段删了!”“咋删?闭眼删?不还得看到他的样子?”
“妈的,操!全删……”视频里,杀手弯腰掀起猪头面具,看了看被杀男人的脸。随后他匆忙戴好面罩,叹了口气,找来拖把,很从容地把卧室脚印擦净,然
后提着拖把出了卧室,留给侯三一个静止不动的血腥画面。不,有东西在动。死者的血,浸透了床单,随后流到地面,蜿蜒着像细细的赤练蛇。
侯三坐在显示器跟前。林小宝站在他身后,嘴里叼着烟,烟灰烧了很长一截,掉落到侯三头发上。侯三的大脑停转,几分钟后才缓过来。他猜,杀手一定在用拖把清理卧室外面的脚印。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往外冲,跑到门口急刹车停住。他挠了挠头,转过身。“妈的,操!你、你去把摄像头拆回来!老子不会弄!”
林小宝吐掉烟头,抹了把脸,一瞪眼:“啥?杀手走了?那个闯空门的走了?”
侯三摇摇头,晃到显示器前,他刚才过于激动。画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这俩人大眼瞪小眼,大气不敢喘,就好像他们正置身命案现场。大约过了半小时,画面里那个衣柜的门,一点一点地开了,这再次吸引了两
位偷拍者的注意力。
现场的第四个人,也就是那位闯空门的草包,战战兢兢地从柜子里挪了出来。他早就想跑了,谁不想谁是孙子。
可是,太他妈吓人了。万一杀手还没走呢?
那段时间,他差点憋死。不是柜子里的空气不够喘,是他一直狠狠咬着自己的胳膊,生怕杀手听到动静。他浑身发抖,差点拉到裤子里,还好,他挺住了。
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躲起来。他打开1102室的门进来时,就感觉到不对劲。当时他站在客厅里,听到洗手间传出声音,有女人,也有男人的声音。房子隔音效果不错,但他听到了。妈的!这家有人!他反应过来,转身要走。他踮着脚往外挪,眼看就到玄关了。这时洗手间里动静大起来,门把手开始转动。他知道,一秒后,他会跟洗手间里的人脸对脸。当时,他身侧主卧的门开着。他想也没想,就闪了进去,像泥鳅一样,钻进衣柜……
接下来,他从柜子缝里看到了整个过程。他不知道,另外还有两位偷拍者,不但看到了现场直播,也看到了他。要是这事能用来比较,他敢打赌,保证自己比偷拍者看得更清楚。当然,那
换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看到杀手背对他,撸起面罩透气来着。这就是祖宗保佑,没让他看到杀手
正面。如果杀手面对着柜子,面对着他……那个场面,他不敢想。
杀手拖地时,拖到了衣柜前,还在那儿停了一会儿。停了三秒。他数了。跟他妈三年似的。他一度认为自己被发现了,差一点就举起手,跪到外面去。那个瞬间,他无暇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他恨透了某个人。谁?
那个在1102室门框上方,画上记号的龟儿子。那个记号,闯空门的都明白,表示计划行动,或者可以动手。这个楼层,他昨天踩点时路过了。他记得很清楚,当时1102室门口的墙上,
什么记号也没有。可是今天下午再次路过,却多出了那个新鲜的记号。记号做在门框上方。那个高度,肯定不是调皮孩子画的。当时他很纳闷。他清楚,闯空门的提前做记号,多是网络传言,不过,早些
年确实有。现在摄像头普及,人们的防盗意识增强,同行好不容易找到目标,做记号?那等于把到手的肉留给别人。
他摇着头走到十楼,又停了。他反复考虑,还是觉得记号没问题,只能是同行刚做的,尽管他想不出同行为啥好心留标记。管他呢!要是就这么走了,那不是吃了大亏?他想起,已经两周没开张了。
他咬了咬牙,决定动手。做了决定,他给同伙打了个电话……然后戴上绒线帽开工。他哪知道,那是今天中午,侯三发现卢平安终于出差了,欣喜之下随手在那
儿做了个标记,以示庆祝……一个贼放下本职工作,干起了偷拍勒索,还画记号庆祝?他要是知道这个内
情,一定找侯三拼命。他不知道自己在那个该死的空间里待了多久。一万年?或者更长。杀手拖完卧室,好像又在外面忙活了几千年。那会儿,他听到很多杂音。
外面又发生了什么?管他呢!不被发现就好。
衣柜里一片漆黑,除了自己的呼吸,他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他再次翻开绒线帽的折叠部分,盖住脸,一点一点挪了出去。
黑红的血蜿蜒到衣柜下方,他差点踩到。他站在卧室里,竖起耳朵听,心跳突突的像机关枪。外面很安静,杀人者一定走了。他冲出卧室,跑到玄关。
门把手就在前方。
他不是没看到玄关处横着个东西,只是太紧张,大脑停机了,无暇分析数据。
“咣当!”他被绊倒了。他触电一样,爬起来,这才看清,把他绊倒的,是个黑色行李箱。行李箱?哪儿来的?
他进来时,这里屁都没有。他不可能记错。他正纳闷,眼角余光突然看到客厅沙发上好像有个人。娘哎!真是个人!完了!杀人者没走,就坐在沙发上!他感觉全身汗毛瞬间奓起,脑子里轰了一炮,两腿接着软了,差点直接跪下。不对!怎么没声?他很疑惑。片刻之后,他奓着胆儿,再次朝沙发看去。这次他看清了。沙发上躺着个男人,脸朝外,额头流着血,昏迷不醒。我擦!这货又是谁?杀手?完事自裁了?不能吧!他的眼珠很快活泛起来,滴溜溜转个不停。
他看了看脚下的行李箱,又看了看沙发上那人,脑补系统开始启动——那不会是这家男主人吧?要么他出差才回来,要么走到半道又回来,总之是回来了。然后一进门,就碰上了杀手,正要逃离的杀手。不用说,他直接被杀手打晕了,或者被干掉了……
管他呢!自己没事就好!他停止脑补,扭头瞅见拖把靠在门口墙上。
哦!那一定是杀手一边往外倒退,一边清理痕迹,一直清到门口,然后把拖把放在那里。
真他妈专业!他顺手拿起拖把,开始清理自己的脚印。他很快整理到门口,也将拖把靠在墙上。
放好拖把,他长舒一口气,紧接着又想起什么,然后拢起袖子,擦去了拖把上的指纹。
临走,他看了看地上的行李箱。要不要拿?贼不走空。不行!都什么时候了,逃命要紧!他挣扎了一会儿,垫着袖子打开门,离开。他一边疾走,一边数:现场一共几个人?妈的,五个。
狗日的!


第二章 第五个人
闯空门的一走,侯三就戴上手套,冲下楼,打开了1102室的门。这次开锁没有意外。
这时天色已黑,1102室对门的邻居可能已经回来了,要么就在下班途中。考虑到这一点,这两位偷拍者越发谨慎了。
林小宝实在不敢单独进屋,侯三只好跟进去。屋里很暗,林小宝同样被那个行李箱绊了一跤。侯三稍作犹豫,打开了玄关壁灯。
哪儿来的行李箱?他俩顾不上琢磨,同时看到沙发上躺着个男人,吓得转身就跑。
男人满脸是血,仍在昏迷。“等等!卢平安?”侯三认出来了,那人是户主。“他……死了?”林小宝这才看清那人一脸是血。卢平安不是出差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生死不知!他俩浑身是汗,一肚子问号。
“干活!”侯三知道不能再耽误,把林小宝推进主卧。林小宝来不及多想,戴上手套,打开卧室的灯,然后取出工具,小心避开地上的血,慢慢挪到床头。
两名死者就在他身旁,他就像站在跳舞机上,浑身抖个不停。他感觉,床上的人随时可能伸出冰冷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妈的,操!慌毛啊!”侯三给他打气。林小宝咬着牙忙完,撒腿就跑。侯三顺手关灯,走到门口,看到了墙边的拖把。他挠挠头,抄起了它。打扫完,侯三蹿上楼梯,1102室的门在他身后关闭。
门框上方那个特殊符号隐在黑暗里,显得孤单、突兀——侯三把它给忘了。2035,栖凤区刑警大队的人控制了现场。
报警的是1102室户主卢平安。他没死,但是失血过多,醒来后差点再次晕倒。他强忍着找到止血纱布,把伤口包起来,然后打了110。秦向阳队长站在1102室门口,一言不发。最近他想戒烟,来到案发现场,他又忍不住了。
他留着短发,胡茬稀疏,脸色平静,腰板挺直,像一把标枪。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小动作,还是时不时摸一摸鼻头。
痕检中心主任苏曼宁曾说,他那个小动作,是强迫思考的肢体反应,很可能源于小时候的多动症、思维不集中。此外,还能看出他性格倔强。倔强,很多时候往往表现为固执,而固执似乎又是大男子主义者的通病。对此,他不以为然。
苏曼宁向来高傲,可是在他跟前就连一点脾气也没有。她曾想给他找个专有名词。暴君?他性格并不坏。石头?他性格很硬气,可又绝不冰冷。他还年轻,但不是稚嫩的小鲜肉。她知道,他是天生的猎犬,但很难成为牧羊人,他欠缺领导者必要的手腕。苏曼宁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他,也许是那家伙把自己隐藏得太深。她明白,体制内的人面具更厚,要想真实,就得脱掉那身制服。
处理完“东亚丛林”的案子后,秦向阳很想休息。他知道那不可能。但是,他很希望能有那么一段日子,每天醒来所见是传说中的岁月静好,没有谋杀,没有连环凶手,没有野草一样的仇恨。
他做不到电视上那样——跟一群手下安心坐在办公室里,然后有队员闯进镜头,或紧张或兴奋地来一句:头儿!有案子了!警员们随之出动。那样的生活,像一群僵尸,每天时时待命,只为等待案发、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越来越觉得,那样的工作模式缺乏意义,哪怕之前的所有案子都难不倒他。如果可以,他愿意用自己的失业,换取这个城市减少一桩命案。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刑警的工作,就是惩戒罪恶链条的一环。预防犯罪,那不是某个人的责任。可是,人性为什么就不能恒定向善呢?
他抽着烟,一眼就看到了门框上方那个新鲜的记号。他看过现场了,入室杀人,两条命,家中财物正在清点。卢平安被抬走前,他简单问了几句。卢平安年纪跟秦向阳相仿,脸形硬朗,只是肤色格外苍白。尽管受了伤,他的眼神看起来却依然很亮。他说他今天出差,中途返回,一进门就撞见了凶手,接下来被打晕了。“中途回家?为什么?”“在高铁站广场,正打算进检票口,发现口袋里多出个信封。”“信封?”“里面有个字条,写着一句话:‘卢平安,你老婆在家偷情。’”
那是个普通信封,崭新,右上角印着面值一元两角的邮票,邮票中间有个“廉”字,邮票右边竖着印了一行小字:“预防职务犯罪邮路。”
信封里面的字条,是普通A4纸对折的一半,上面的字是打印的。秦向阳戴上手套,把信封和字条仔细看过,然后交给鉴定人员。“凶手什么样子?”
“戴着头套,很瘦,但很有力。”“多高?”
“不知道。和我差不多?也许矮一点。我进门,刚放下行李箱,他就冲过来,扣住我脖子。我挣扎……我平时健身的,可是根本甩不开,直到被撞晕。”说到这儿,他已浑身无力,被人架入电梯。
卢平安的确健身。他家三个卧室,其中一个被改造成简单的健身室,里面摆着好几样器材。看器材磨损程度,就知道经常使用。
现场痕检工作仍在进行。法医吴鹏和痕检人员对现场做了全面、细致的搜索,只差拿放大镜一寸一寸过滤了。他们戴着多波段光源眼镜,从卧室,到洗手间,到客厅,逐一搜索,不放过任何边边角角。所有家具都须挪动检查,然后再恢复原位。
吴鹏熟练地做完本职工作,将尸体运下楼,又返回现场帮忙。他检查了客厅里所有的瓷砖,然后小心地挪开了电视柜。他期望看到有那么一块瓷砖,明显虚浮、上凸,高出周围的平面。
他再次失望。电视柜下面的瓷砖,平整无损。他的搜索目的性太强。
他还不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猎犬,在搜索时从不预设目标,它们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它们只是寻找,直到某样东西突然出现,本能就会告诉它们,那东西就是目标。
他擦了擦圆脸上的汗,皱着眉,巡视客厅,然后走到阳台,注意到一盆发财树,哦,也许是榕树,他分不清。
那个花盆直径,少说四十厘米,结结实实压在一块正方形白色瓷砖上。花盆表面,铺着一层细小的五彩石子,里面的植物枝叶茂盛,估计两米多高,快接近屋顶了。
他蹲下,试图挪动花盆,没想到那玩意儿太沉。他刚要叫人帮忙,无意中看到花盆内侧的地面上,散落着少许石子,再细看时,那里面还掺有泥土。
他把土捏起来,感觉很潮湿,看来,这些土被剥离出花盆的时间不会太久。他丢落泥土,将指尖插进花盆的石子中间。他快速清理了大部分石子,捏了捏下面的泥土,里面更潮湿。怔了片刻,他拿出钥匙在盆里插来插去,突然,钥匙被什么东西卡了一下。片刻之后,有金属的亮光从土里露出来。他匆匆跑出去,跟秦向阳撞了个满怀。
“找到了凶器!”吴鹏语气兴奋。
那是一把不锈钢剔骨刀,向下直直地插在花盆的土里,刀柄和刀身都是钢质,刀身细长,开了刃,上面还留有半干的血迹。
同事们常说吴鹏工作很踏实,但他自己认为是受了秦队长的直接影响。在当年程功的借刀杀人案中,秦向阳对华晨公寓502房间的痕检工作,他记忆犹新。要不是秦队长从墙壁粉刷油漆上找到破绽,确认房间的一切都被替换过,那个案子说不定还搁浅在迷雾里。
“另外,还发现一组脚印,它们好像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哪里?”“主卧衣柜。”吴鹏接过队长的烟,狠狠抽了一口。
四个多小时后,凌晨一点,栖凤区刑警大队会议室坐满了人。与会者,包括法医吴鹏、中队长李天峰等十几名警员。
现场提取信息和场外调查信息,看起来很丰富,队员们士气很高。中队长李天峰介绍了既有情况,他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基本情况:
1.死者樊琳,女,二十六岁,老家在滨海下辖的清河县,滨海医学院毕业,某医疗器械公司销售代表。死者曾纬,男,二十七岁,滨海扶生集团老板曾扶生的小儿子,他留学国外,刚回国三个月。
2.樊琳老公叫卢平安,二十九岁,经营药店,中西药兼营,上过本市中医药大学,读了两年,休学三年,后来不知怎么弄到了毕业证,还考取了行医资格证。他还有个哥哥,叫卢永麟,是个卖健身器材的小老板,比他大五岁。他父亲叫卢占山,是个小有名气的中医,早些年开过中医馆,后来在别人的药店坐诊,前几年不知何故,洗手不干了。
3.樊琳和曾纬,都是被一刀贯穿颈部大动脉。凶手出刀狠辣,下刀部位精准,没有多余动作,应该是个老手,至少对人体结构非常熟悉。
4.卢平安身上发现的信封,叫《预防职务犯罪邮路》普通邮资信封,发行于2017年9月15日,发行量一百零九万枚,销售点遍布各地邮局、新华书店,以及网络。通过对打印字迹的形貌特征及其微结构和所含成分的比对分析,能确定那句“卢平安,你老婆在家偷情”来自爱普生黑白喷墨一体机,但无法确定具体型号。信封和字条上,除了卢平安的指纹,再无其他痕迹。
5.对现场所有财物拍照取证,跟卢平安核对后确认无财务丢失。两名死者的手机完好,衣物和钱包内都留有现金。
6.现场卧室、客厅、玄关的地面非常干净,无异常脚印和指纹,门边立着拖把。1102室的门锁没有被破坏痕迹。
7.拿到了大魏豪庭门卫(南北两个大门)监控的备份。小区每栋楼外都有一个监控。这个监控装在每栋楼的一单元外侧,能照顾到五个单元出入口。相应地,五号楼的监控也拿到了。地下停车场出入口及小区主干道还有几个监控,录像也拿到了。遗憾的是,小区电梯内未设监控。
8.调查了1102室的对门。很可惜,案发日恰逢清明放假,1101室的小两口下班后直接开车去老家上坟,根本没回家。案发时,楼上也没人在家,倒是楼下1002的冯婆婆反映了一个情况。她说下午出门倒垃圾顺便接孙子放学,等电梯时,听到头顶的步行楼梯上有人走动,但是直到她进了电梯,也没见有人从楼梯上下来。当时不到1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