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知道自己已永远无法再恢复以前的样子。

  无论谁过了三百天那样的生活之后,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的。

  他能够支持下去,只因为他对自己还有信心,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活着走出那地方。

  因为他知道那个僵尸在每年的四月之前,都要离开那里去求解药。

  只要能够让那僵尸相信他已“痴”了,他就一定有机会逃脱。

  这一点他无疑做得很成功。

  所以他赢了。

  他明知自己就算再练十年,也绝没有击败那僵尸的机会,他把自己一生的自由都押了上去,来赌这一把!

  他非赢不可。

  现在他又连赢了十四把,赢得轻松痛快。

  场子里所有的赌台都已停了下来,但却没有一个人肯走。

  大家都在等着看这场好戏。

  无忌也在等。

  他一点都不着急,他比谁都沉得住气,屠强和丁刚一走进来,他就知道是唱戏的来了。

  丁刚走进来的时候,只觉得小腹下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燃烧。

  每次要杀人之前,他都有这种感觉。

  他一眼就看到了无忌。

  廖八已经将这个人描述得很详细。

  “你们要去杀他,只因为他跟你们有仇,并不是我叫你们杀他的,这一点你们一定要记住。”

  丁刚当然明白廖八的意思。

  他们既然是为了寻仇而杀人的,就跟这场子完全没有关系了,所以谁也不能说廖八破坏了做场子的规矩。

  这个人看起来并不像很扎手的样子。

  他只希望能赶快解决这件事,让他能赶快去找个女人,解决他自己的问题。

  屠强想得更周到。

  这个人是不是还有别的帮手?场子里会不会有人伸手来管他们的闲事?

  场子里比较惹眼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人身长玉立,相貌堂堂,服饰也极华丽,年纪虽然最多只有三十左右,气派却很大,看起来不但一定很有钱,而且很有权力。

  幸好一个人如果身家太大,通常都不大愿意去管别人的闲事的。

  而且他看起来也绝不像是无忌的朋友,所以屠强已不再顾忌他。

  另外一个人,长得更美,不笑的时候,也可以看得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双大眼睛明亮灵活,无论在看什么,都会露出很好奇的样子。

  如果他真的是个男人,显然是个很少见的美男子,但嫌太娘娘腔一点。

  幸好她不是。

  像屠强这样的老江湖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女扮男装的。

  对于女人的看法屠强也和丁刚一样。

  ——女人的可怕之处是在枕头上,不是在拳头上。

  所以丁刚用一个箭步窜到无忌面前时,他也立刻跟了过去,冷笑道:“原来是你。”

  无忌笑了。

  这两个人果然是唱戏的,他早就算准了他们要来唱的是出什么样的戏。

  丁刚沉着脸道:“我们找了你五年,今天总算找到了你,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忌微笑道:“你们找我,是不是因为跟我有仇?”

  他问的这句话,恰巧正好是他们准备要说的。

  丁刚立刻接道:“当然有仇,仇深如海。”

  无忌道:“所以你们今天一定要杀了我?”

  丁刚道:“非杀不可。”

  无忌道:“我能不能还手?”

  丁刚冷笑,道:“只要你有本事,也可以杀了我们。”

  无忌道:“真的?”

  丁刚已懒得再跟他哕嗦了,腰边的精钢雁翎刀已出鞘。

  屠强也拔出了他的丧门剑。

  他并不像丁刚那么喜欢杀人,只不过这件事总是越快解决越好。

  无忌道:“你们又有刀,又有剑,绝不能让我空着手吧。”

  他四面看看。“各位有没有带着剑来的?能不能借给我用一用?”

  当然有人带剑来,却没有人愿意惹这种麻烦。

  屠强道:“你也会使剑?”

  无忌道:“会一点。”

  屠强冷笑道:“我手里就有剑,只要你有本事,就可以拿去。”

  无忌道:“好。”

  这个字说出口,屠强的剑已经在他手里,他的手一转,剑光匹练般飞出。

  丁刚和屠强就倒了下去。

  丁刚和屠强并不是容易倒下去的人。

  在辽北,他们都是有名的“硬把子”,因为他们手底下的确都有真功夫。

  可是现在他们非但完全没有招架闪避的机会,他们甚至连对方的出手还没有看清楚,就已经像两块忽然被人劈开的木头一样倒下去。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每个人都已被刺了两剑,正好刺在让他们非倒下去不可的地方。

  他们倒下去之后,还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无忌几乎也不能相信。

  他本来并不想用剑的,可是他实在忍不住想试一试。

  试一试他的剑。

  他付出了代价,他有权知道他得到的是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廖八的心已经开始在往下沉,却还没有完全沉下去,因为他还有希望。

  他惟一的希望就是胡跛子。

  胡跛子忽然道:“我好像是去年七月二十三到这里来的?”

  廖八道:“好像不错。”

  胡跛子缓缓道:“今天是不是四月初二?”

  廖八道:“是的。”

  胡跛子道:“那么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两百五十天。”

  廖八道:“差不多。”

  胡跛子道:“我每天吃两顿,连饭带酒,至少也要三两银子。”

  廖八道:“我没有算过。”

  胡跛子道:“我算过,你前后一共给了我八万七千两银子,再加上七百五十两饭钱,一共是八万七千七百五十两。”

  他忽然从身上掏出叠银票,往廖八面前一摆:“这里是整整十万两,就算我还给你的,连本带利都够了。”

  善财难舍,十万并不是小数目。

  廖八当然觉得很惊奇:“你为什么要还给我?”

  胡跛子的回答很干脆:“因为我怕死。”

  看了无忌一眼,他又解释:“我不还给你,就要替你去杀人,那么我就是去送死。”

  廖八道:“你去是送死?”

  胡跛子道:“不管谁去都是送死。”

  廖八的脸色变了。

  胡跛子道:“今年我已经五十岁了,我本来是准备用这十万两银子去买块地,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好好的过下半辈子。”他叹了口气:“可是现在我情愿还给你,因为我实在怕得要命。”

  廖八看得出他说的不是假话,幸好他拿出来的银票也不假。

  对一个已经快要垮了的人来说,十万两银子当然很有用。

  廖八一把抓住了这十万两银票,就好像一个快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木头。

  场子里的本钱应该还有七八万两。

  他挺起胸,大步走到无忌面前大声道:“这一注我赔给你,我们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