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马堂的一切霸业是白天羽夫妇打来的,所以他的遗孤,马空群必须照顾,毫无条件地照顾,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义气”。

  所以傅红雪虽然杀了马芳铃,可是为了白依伶,马空群就必须放了傅红雪。

  这就是今天马空群将傅红雪带到这里来的原因。

  然而事实真是这样的吗?

  被杀被埋在坟里的真的是马芳铃?

  这个长得很像马芳铃的白依伶,真是的白天羽的女儿白依伶吗?

  马空群凝注着傅红雪:“我知道你是个很有志气的人,如果换做平时,我会很想要你做我的朋友,甚至做我的女婿..”

  他的脸色又沉下,眼睛里又射出刀一般凌厉的光芒,一字一字地说:“可是现在你最好赶快走。”

  “走?”

  “不错,走。”马空群说:“带着白依伶走,走得越快越远越好。”

  “我为什么要走?”傅红雪问。

  “因为这里的麻烦太多,无论谁在这里,都难免要被沾上血腥。”马空群说:“因为我虽然为了白依伶,可以容忍你的杀人之事,可是我不能担保其他的人会原谅你。”

  “我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淡淡地说:“更不需要别的人原谅。”

  “但这地方你本就不该来的,你应该回去。”马空群说。

  “回去?”傅红雪说:“回哪里去?”

  “回到你的家乡。”马空群说:“那里才是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傅红雪没有马上回答,他慢慢地转身看着大草原,过了很久才慢慢地说:

  “你可知道我的家乡在哪里?”

  “无论你的家乡多么遥远,无论你要多少盘缠,无论你想从这里带走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马空群说:“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答应,只要你尽快带白依伶走。”

  “那倒不必,我的家乡并不远。”傅红雪说。

  “不远?”马空群说:“在哪里?”

  天边的远方有一朵白云,傅红雪的目光就停在这一朵白云上:“我的家乡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马空群怔住。

  傅红雪回过身,凝视着他,脸上还带种很奇怪的表情。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还要叫我到哪里去?”傅红雪说。

  听见这话,马空群的胸膛已开始起伏,双手也已紧握着,喉咙里“格格”

  作响,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早已说过,我从不怕麻烦,也不怕血腥。”傅红雪说:“而且我只做我自己应该做的事。”

  “你一定要留在这里?”马空群总算迸出了这一句话。

  “是。”

  这就是傅红雪的回答,即简单又干脆。

  二

  远方的浮云飘来,掩住了日色,西风卷起了木叶,白杨伶仃地颤抖。

  马空群的腰虽仍挺得笔直,但胃却在收缩,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他的胸与胃之间压迫着,压得他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他只觉得满嘴酸水,又酸又苦。

  傅红雪已走了。

  马空群知道,可是并没有拦阻,甚至连看都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既不能拦阻,又何必看?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绝不会让他走的。

  若是换了十年前,他现在也许早已将他埋在这山坡上了。十年前从来也没有人拒绝过他的要求,十年前他说出的话,从来也没有人敢违抗。

  可是现在已有了。

  刚才他们面对面的时候,马空群本有机会击倒傅红雪的,他的拳头和十年前一样快速,他自信可以将任何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击倒。

  然而刚刚他却没有动手。

  为什么?

  是他老了?抑或是他有所顾忌?

  他是不是真的马空群?

  是不是十年前的马空群?

  今日万马堂的一切和这些人,真的都是死后复活吗?

  三

  多年来,马空群的肌肉仍然紧紧的结实的,甚至连脖子上都没有生出一点多余的脂肪肥肉,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的身子仍如十年前般笔挺。

  十年来,他的外表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变化。

  但是一个人内部的变化和衰老,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看出来的。

  ——有时甚至连自己都看不出。

  真正的改变和衰老是在人的心里。

  一个人只有在自己心里有了衰老的感觉时,才会真的衰老。

  马空群忽然觉得很疲倦。

  刚刚掩住日头的那一朵浮云已不知何时换成乌云,天色更暗,似将有雷雨。

  马空群当然看得出,多年来的经验,已使他看天气的变化,就如同他看人的心变化一样准,但他却懒得回去。

  他静静地站在新坟前,静静地凝注着石碑上的碑文:“爱女马芳铃之墓。”

  这坟里埋的真是马芳铃?

  这秘密除了他自己和埋在坟里的人之外,知道的人并不多。这秘密已在他心里隐藏了十年,就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只要一想起,心里就会感到痛。

  现在他的眼睛就有痛苦之色,是因为他想起了这秘密,还是傅红雪拒绝了他的要求?

  大地除了风声外,并没有马蹄声或是脚步声,马空群却感觉到有人走上了山坡。

  他知道是谁来了。

  白依伶。

  只有白依伶是唯一能跟他共享所有秘密的人。

  他信任白依伶,就好像父亲信任女儿一样。

  “他没有答应?”白依伶走到马空群身后,转声问着。

  马空群悄然地摇摇头。

  这个答案,白依伶仿佛早已知道,她见到马空群摇着头,她的脸上立即就露出了哀怨之色。

  “我早就说过他不会答应的。”白依伶轻轻地说:“他如果是那种人的话,十年前他也就不会走了。”

  马空群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乌云,轻轻地叹了口气:“本希望他能带你走,那么我就没有什么牵挂了。”

  “他如果真的带我走,你不就违背组织的宗旨了吗?”白依伶说。

  “组织?”马空群喃喃地说:“就是为了组织,我才希望你走。”

  马空群回身凝注着白依伶,抬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眼神中充满了疼爱的关注。

  “我走了你将如何面对组织?”白依伶说:“组织的手段,你又不是不了解?”

  “也许你说的不错,我已老了。”马空群轻轻叹了口气:“就因为我已老了,所以我才希望你活得快乐一点,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他顿了一下,让眼睛里的那一滴欲出的泪水消失在眼眶内时,才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