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期盼中,时间仿佛总是过得很慢的。

  好不容易挨到快中午时,傅红雪的心反而更紧张,一双眼睛不时地望向门外的山路上。

  日头爬上了正中,酷热降临了大地,傅红雪的额头已沁出了汗珠,并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焦急风铃怎么还没回来。

  到了这种时候,时间仿佛变快了,傅红雪一直安慰自己她就快回来了,自己何必急呢?反正还没到正午。

  就在他这么想时,太阳已过正中,逐渐朝西方移了过去。

  风还是早上一样的风,云还是早上一样的云。

  但是在傅红雪的感觉中,这世界已变了,完全变了,变成了空的。

  他的人还是坐在庭院中,夕阳的余辉将他苍白的脸映成金黄色的。

  已近黄昏。

  风铃却一直未回来过。

  傅红雪焦虑的心已变成了担心,他担心风铃是不是出了问题,是不是在路上出了麻烦?是不是马空群又派人在半路拦截她?

  他真后悔早上为什么让他自己一个人去?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去呢?

  昨天马空群的人能来这里刺杀她,那么今天就有可能在半路在等着她,一想到这里,傅红雪就恨不能立刻赶到镇上去。

  可是就在他奔到门口时,他犹豫了,如果现在他赶到镇上,而风铃刚好回来,两人岂不错过吗?

  风铃回来看不到他,一定会以为他走了,一定会以为他在经过昨夜之事后对她已不屑一顾了。

  脚步虽已停住,他的心却是在左右为难,难下决定。

  走?或是不定?

  不走,他又担心她在镇上遇到了麻烦。

  走,他又怕和她错过,而造成误会。

  傅红雪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碰过这么难下决定的事。

  黄昏,已到黄昏。

  山中的野花香气从林间飘散了出来。

  木屋静寂。

  崎岖不平的山路,在夏日夕阳的余辉下,看来就像是一条金带,绵绵地伸向苍翠中。

  傅红雪真是烦燥急了,他不知何去何从?他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了。

  星辰依然和昨夜一样地爬上了苍穹,伴着洁白的明白,晚风徐徐地刮来,带来远方的菜饭香,这时傅红雪才想到,今天已一天未进食了。

  山脚下人家的灯火已燃起,夜在傅红雪的焦虑中悄悄地降临。

  着急、恍惚、焦虑,现在又加上惶恐,傅红雪无力地走回屋内,不管怎么样,先将灯火燃起再说。

  擦亮了火折子,将油灯上的线蕊拉出些,点着,看着火苗逐渐扩大,屋内也光亮了起来,所以摆在桌上的那一封信,也就映入傅红雪的眼底。

  信?留言?

  这是风铃留的吗?

  傅红雪用颤抖的手将信拿起,拉出信纸,抖开,首先跳入他眼睛里的是“傅红雪”三个字。

  不错,这是风铃留的,原来她早已准备好了,自己还跟傻爪蛋一样在替她着急。

  信很简短,却看得傅红雪的心都冷了。

  “傅红雪:

  今生我要杀你,我知道很难,但是你杀了我一个亲人,这个仇我势必要报,所以我带走你留在我肚内的孩子,至少我也毁掉你一个亲人。

  “风铃”

  傅红雪不但心冷了,整个人都僵了,满眼睛里都是那句“我带走了你留在我肚内的孩子”。

  孩子?孩子?

  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

  难道昨夜..就有了孩子?。

  信已掉在地上,傅红雪咬紧了牙,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刀,他的心仿佛也被别人捏在手里,捏得很紧。

  三

  灯昏。

  小酒铺里的昏灯,本就永远都带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

  酒也是浑浊的。

  昏灯和浊酒,就在傅红雪的面前。

  十年前,他已小醉过一次,他知道醉了并不能真的忘记一切,可是现在他想醉。

  十年前他已尝过情感的滋味,他本以为自己已能忍受各种痛苦,但现在忽然发觉这种痛苦竟是不能忍受的。

  浑浊的酒,装在粗瓷碗里,他已下定决心,要将这杯苦酒喝下去。

  人生的苦酒。

  可是他还没有伸出手,旁边已有双手伸过来,拿起了这碗酒。

  “你不能喝这种酒。”

  手很大,又坚强而干燥,声音也同样是坚强而干燥的。

  傅红雪没有抬头,他认得这双手,也认得这声音——萧别离岂非也正是坚强而干燥的人。

  “为什么我不能喝?”

  “你能喝。”萧别离平淡地说:“但不能喝这碗酒。”萧别离从轮椅上拿出一壶酒,他将这壶酒放在桌上,将碗里的酒倒掉,然后倒了一杯酒。

  十年前你已醉过一次。

  萧别离的脸上既没有同情,也不是怜悯,他只是将倒好的碗递到傅红雪的面前。

  喝吧!傅红雪只想醉。

  又苦又辣的酒,就象是一股火焰,直冲下傅红雪的咽喉。

  他咬着牙吞下去,勉强地忍着,不咳嗽。

  可是眼泪却已呛了出来。

  谁说酒是甜的?

  “这是烧刀子。”

  萧别离又倒了一碗。

  第二碗酒的滋味就好得多了,第三碗酒喝下去的时候,傅红雪的心里忽然起了种很奇异的感觉。

  十年前他已有过这种感觉。

  桌上的昏灯,仿佛已明亮了起来,他身子本来是僵硬的、是空的,但现在却忽然有了种说不出的奇异的活力。

  他已能偶而忘记痛苦了。

  但是针却还在心中。

  萧别高深深地注视着他,忽然说:“十年前你已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暴自弃过,十年后的今天,你怎么又可能为了这个女人而再次那样呢?”

  “你..你怎么知道?”傅红雪猛抬起头看着萧别离。

  “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而痛苦时,那种神情本就明显得好像青绿的树木突然枯萎一样。”萧别离淡淡地说:“风铃非但不值得你多看她一眼,根本就不值得你为她痛苦。”

  “你..你知道..知道她的事..”傅红雪连声音都已发抖了。

  “我知道。”萧别离点点头:“我当然知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傅红雪眼中的痛苦之色更浓:“你可知道我的痛苦,并不是..不是因有她的离去..而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