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很慢,但手却很稳定。

  取出火镰火石后就放在桌上,然后又取出张棉纸,搓成纸媒,再放下纸媒,取起火镰火石来敲火。

  直到这时,傅红雪才忽然走了过去,拿起石桌上的纸媒。

  纸媒搓得很细、很紧,纸的纹理也分布得很均匀,绝没有丝毫粗细不匀之处。

  傅红雪用两根手指拈起纸媒,很仔细地看了两眼,才将纸媒慢慢地凑近火镰和火石。

  “叮”的一声,火星四溅,纸媒已被燃着。

  傅红雪慢慢地将燃着的纸媒凑近老人的烟斗..

  在过了前院后,经过一扇月门,穿过花径,在花径尽头有红墙绿瓦数楹,有小楼一角。

  在小楼里有一个老人、一个女人。

  老人是“猴园”的主人王老先生,女人却是金鱼。

  小楼是用坚实而干燥的松木板搭成的,没有漆,有一个小小的窗户。

  金鱼坐在小楼里的一张木椅上,看着王老先生。

  她觉得很奇怪,她一向认为自己是绝顶聪明的人,这世上少有她不懂之事,可是她现在却看不懂王老先生在干什么?

  王老先生站在这小楼里唯一的一个小窗前,手里拿着个大圆筒。

  一个大约有两尺长的大圆筒,粗的一头比酒杯粗一点,细的一头比酒杯细一点。

  王老先生站在窗口,闭起了左眼,把这个大圆筒比较细的一头对在右眼上,把这个大圆筒比较粗的一头对住小窗外。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保持着这种姿势,已经站了很久,他一向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除了慈祥之外,一向很少有什么表情的。

  可是现在他脸上却有很多种表情,就好像能从这个大圆筒里看到很多能够让他觉得非常有趣的事。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在看万花筒一样。

  王老先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大圆筒当然也绝不会是万花简。

  金鱼实在看不出他在看什么?也想不到他在干什么?

  王老先生忽然回头对她笑了笑,忽然把手里的大圆筒递给她:“你也来看看。”

  “看什么?”金鱼问:“看这个大圆筒?”

  “是的。”王老先生笑着说:“我保证你一定可以看到很有趣的事。”

  大圆筒是用金属做成的,做得极精致,两头都镶着手工极精妙的黄金花纹,看来无疑是件极贵重的东西,却又偏偏看不出它有什么用?

  王老先生要金鱼用他刚才同样的姿势拿住它,用两只手拿住它的前后两端,举在右眼前,对准窗口,闭上左眼。

  “我知道你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女孩子。”王老先生微笑:“可是我保证你一定想不到你会从这个圆筒里看到什么事的。”

  金鱼果然想不到。

  她做梦也想不到她会从这圆筒里看到两个人。

  看到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她当然认得这个老人就是追风叟,可是她从来也没有见过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一脸冷漠的样子,一双很亮的眼睛里,却有着很深很深的无奈和哀伤。

  圆筒的中间是空的,两头却嵌着一种仿佛像是水晶的透明物。

  金鱼举起这个圆筒,把较细的一头对准自己的右眼,把较粗的一头对着窗外,然后这两个人就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金鱼差一点吓得将手中的圆筒掉在地上。

  “这是什么?”她问的是她手里的这个大圆筒。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王老先生说:“这是从西方一个比英吉利国更远的国度得来的,到目前为止,这种东西还没有名字。”

  “哦?”金鱼又看着手中的圆筒。

  “这种东西以前从来都没有传入中土,到目前为止,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看见过它。”

  “哦?”

  “可是现在它已经有了一个名字。”王老先生得意地微笑:“因为就在刚刚我已经替它取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我本来准备叫它千里眼镜。”王老先生说:“可是这个名字太俗,而且听起来好像是神话中的法宝。”

  他指着金鱼手中的圆筒,又说:“这不是神话,这是真真实实的东西,它唯一的用处,就是能望得很远,所以我决定正式为它命名为“望远镜’。”

  “望远镜?”金鱼说:“这是个好名子。”

  “这样东西也是个好东西。”王老先生笑着说:“好东西和好名字都一定可以流传千古。”

  小楼和六角亭的距离很远,可是金鱼可以从“望远镜”中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动作她也可以看得很清楚。

  “这‘望远镜’里所看到两个人,老的我当然知道是追风叟,可是另外一个人是谁呢?”金鱼虽然在说话,眼睛却看着“望远镜”。

  “傅红雪。”王老先生说:“另外一个人就是傅红雪。”

  “傅红雪?”

  金鱼虽然没有见过傅红雪,可是她却从叶开和苏明明的口中听过的。

  她也知道傅红雪是个什么样的人,却想不通他怎么忽然来到了“猴园”

  呢?

  “他怎么会来这里?”

  “为了叶开。”

  “他怎么会知道叶开已失踪了?”

  “当然是你的好朋友苏明明去通知的。”

  “可是她顶多也只知道叶开失踪,怎么会知道叶开在‘猴园’呢?”

  “她不知道。”王老先生说:“可是傅红雪一定想得到。”

  金鱼还在继续用圆筒看着傅红雪和追风臾。

  “他们在六角亭里干什么?”

  “在决斗。”

  “决斗?”金鱼问:“我看不出,他们好像是一个在点烟,一个在抽烟而已。”

  “在你看来他们只不过在点烟而已。”王老先生笑了笑:“但实际上他们却在做一场惊心动魂的决斗。”

  “哦?”

  “你看那根旱烟管只有两尺长,现在追风叟的手距离傅红雪已不及两尺,只要傅红雪点烟的手稍有不稳,神智稍有松懈,追风叟立刻就会出手。”

  王老先生说:“只要他一出手,他随时就都可以袭击傅红雪身上的任何一处穴道。”

  “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出手呢?”

  “他现在还没有出手,只不过在等待机会而已。”王老先生说:“只不过傅红雪好像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章小楼里的金鱼

  一

  追风叟还在抽烟。

  也不知是因为烟叶太湿?还是因为塞得太紧?烟斗许久都没有燃着。

  纸媒却已经燃尽了。

  追风叟抽烟的姿势很奇特,他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托着烟斗,无名指和小指微微地翘起。

  傅红雪是用拇指和食指拈着纸媒,其余的三根手指微微弯曲。

  追风叟的无名指和小指距离傅红雪的腕脉还不到七寸。

  两个人的身子都没有动,头也没有抬起,只有那燃烧着的纸媒在一闪一闪地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