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银色的额环,交织着曼珠沙华的花纹,刻着精细繁复的咒语,精美绝伦——在额环的正中,镶嵌着一枚火红色的宝石,在月光下光芒四射。

这,分明是教中三宝之一的“月魄”!

“最后那一刹,我从昀息身上扯下了这个——没有它,谁都当不了祭司!”神澈得意地笑了起来,在扶南失神的刹那踮起了脚,将额环轻轻戴上了他的额头,“你看,我回来当教主了——你就当我的祭司,好不好?”

宝石额环一戴上额头,强烈的灵力汹涌而来,瞬间让他的精神恍惚。

“不…不行。”扶南踉跄了一下,用剑支着身体,另一只手下意识的去推那道额环,反抗着,“不能要…戴了就会、就会…”

他的神智有些涣散,但竭尽全力,终于扯下那道额环,扔到地上。

“为什么不要!”仿佛受到了刺激,神澈眼神陡然尖锐起来,厉声尖叫,推搡着这个反抗自己的少年,“我已经不要你去杀人了,现在只要你当祭司,为什么还不听!你不听话,就是对我不好…对我不好,我就杀了你!”

扶南勉力抬头看着她,片刻前那种澄澈欢喜的目光已然消失,换上的是阴郁疯狂,宛如…他迟疑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着。而眼前浮现的,却是三年前昀息师傅坠入地牢那一瞬间,那个红衣女童疯狂的笑靥。

“我不当祭司。”他平静下来,靠在桫椤树上,闭目凝神,淡淡回答。

“为什么!”不用看,他也感觉出那支白骨之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当了祭司,就会变成不死不活的怪物…我不要那种生活。”他嘴角浮出一个悲哀的微笑,摇了摇头,“何况,阿澈,你还在额环上下了傀儡术!你、你居然想通过傀儡虫来操纵我么?”

他摊开手,手心赫然有一枚透明的东西在微微扭动。

话已然说到这份上,决裂,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了。

“…”神澈沉默了一下,忽地笑了,细声,“嘻,你倒是很聪明。我和你周旋了那么久,软硬你都不吃啊…可真是难对付呢。”

那样的语气,让闭目养神的扶南浑身一震,瞬地睁开眼来!

——不,不对…完全不对!这不是阿澈的语气!那是谁在说话?

睁开眼,立刻对上了白衣少女的视线。

而那一双眼睛也是完全陌生的,充满了轻蔑和怨毒,竟似沉积了数百年。

“你是谁?你不是阿澈!”大吃一惊,他来不及多想便反手拔剑,却不知该刺向何处。

牙牙在一旁探头探脑已然看了许久,仿佛一直对这个不速之客怀有很深的敌意,一反常态没有上去对着神澈多嘴多舌。此刻,在两人剑拔弩张的刹那,忽然,传来嘎地一声尖叫,黑影闪电般飞来。

“该死!”神澈尖叫了一声,出手如电。只听嘎地惨叫,乌鸦从她背后飞了开去。

然而,她背后的衣服,却也被牙牙用尖利的喙子一下啄开!

“啊?!”扶南失声惊呼,看着神澈背上的东西。

暗夜里,大片衣衫被撕开后露出了背后雪白的肌肤,然而神澈那一头漆黑的发丝后,居然有一点幽然的碧光缓缓亮起,对着他桀桀冷笑——

那里,神澈光洁的背上,赫然骑坐着一个婴儿!

那个婴儿只有一尺多高,蜷曲着枯萎的身体,骑在神澈后背,鸡爪似地小手抓着神澈的颈椎和后脑,牢牢吸附在背上!

那样小的孩子,被盖在长发底下,看上去也不大凸显——难怪方才阿澈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犯了佝偻病的畸形人。

“嘎——嘎——”牙牙吃痛,绕着树不停旋转,发出长短不一的惨叫。

乌鸦向来对着灾祸有着惊人的直觉,此刻已然认定了这个不祥的目标,对着狂叫起来。

那个骑在背上的女婴抬起头,对着他一笑,独眼里发出幽冷的光——那种眼光让扶南心底一阵阵发寒。这…这算是什么东西?翻遍了教中术法典籍,也未曾看过有这样吸附在人身上,通过脊椎和脑部来控制人的术法!

六、寄生

七月半的月色是皎洁明亮的,水银般洒下来,笼罩着竹林精舍。

扶南握紧了手中银白色的剑,只觉那把剑在微微跳跃,发出低沉的鸣动——却邪一向冷定,今夜如此不安,是暗示着遇到了极为厉害的邪魔外道么?

那个婴儿坐在神澈的背上,细长的手指牢牢扣着她的后颈,手指末端已然没入了血肉——它居然只有一只手,半张脸。

暗夜里,婴儿的眼睛奕奕生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而在它的控制下,神澈的眼睛却是空洞茫然的。

扶南不出声地倒吸了一口气——那个东西,只有一只眼睛,半边脸也已然毁去。但让他最震惊的、是它左颊残留的肌肤上,赫然有着拜月教主的金月标记!

“你是谁?”扶南动容,斥问那个附身的婴儿,“是教中人氏?”

“嘻…”那个小小的残破躯体骑在神澈背上,抬头对他一笑,手指扣紧。

在一抓之下,仿佛有无形的引线被牵动,神澈的手随即霍然抬起,白骨之剑直指而来!

“不当祭司,那留着你也没用。”神澈开口说了一句话,眼神却是茫然的。她的身手快如鬼魅,甚至都不需要蓄势,瞬间就从屋檐上平平掠到了桫椤树上,一剑刺来!

“叮”,却邪剑跃起,封住白骨之剑,扶南足尖一点树梢,急退。

两剑相击,发出了奇异的响声。

那一瞬间扶南只觉得邪气逼人而来,几乎无法呼吸。他迅速凝定心神,不再去看那个婴儿的独眼,专心应对着神澈手中发出的每一剑。然而,无论如何腾挪,他的足迹始终不出两颗桫椤树的范围,足尖点着枝叶飞掠。

——拜月教传说中,桫椤树是圣树,可辟邪毒。

故此他在庭前植了两棵桫椤树,坟墓里的曼珠沙华便望而却步。

在七月半鬼节的夜里,面对着这样邪异的对手,已然是失了“天时”,他更要借助这个地利。白骨之剑片刻不离要害,扶南只觉得慢得一刻,便会被那种邪气吞噬。

看来,今夜,他是不得不出剑了!

他的足尖点过树梢,避让着每一剑,身形渐渐从一味的退守变成游刃有余,在白骨之剑刺来时,手上忽然掠出一道闪电!

那道剑气吞吐数尺,凌厉逼人。

白骨之剑猝及不防,被反弹开来,神澈的虎口都裂了开来,鲜血直流。然而她仿佛压根感觉不到疼痛,依然面无表情地掉转剑尖,步步抢攻,身手快得如同鬼魅。

扶南本拟一下将她手中的剑震脱手,不料神澈居然不畏疼痛,也是微微一惊。

心念电转,立时明白关键在于背上那个女婴身上——然而那个婴儿蜷缩在神澈背后,将头埋在寄主的后颈,全身根本不露出分毫,仿佛有了个天然的屏障。

只是一个换气的时间,扶南已然被逼得换了三次方位。

每次他从一枝桫椤木上退开,白骨之剑便毫不留情地削下,将他可以落脚的地方一步步的削减——今夜是七月半,天地间阴极阳衰,无数鬼气透过土地冒出,充溢于天地。此刻,桫椤树隔绝了大地的阴气,所以暂时他还能控制住局面,若是这个诡异的婴儿落回了地面,迅速汲取地下透出的阴气,就将变得极其可怕!

所以,他竭尽了全力,奋不顾身地抢攻,只为将其牵制在桫椤树上。

然而他身形虽快,可树梢的范围毕竟有限。随着白骨之剑附骨之蛆般的追杀,转瞬两棵茂盛的桫椤树已经零落,露出残缺的树干,所有的枝条都被凌迟般地砍断。

嗤地一声轻响,一只精巧的鸟巢从枝上倾覆坠落。

“嘎——!”眼看着自己的巢从高处坠落到地上,四分五裂,一边旋绕的牙牙陡然发出了一声惊怒交集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直向那个婴儿莹莹的独眼狠狠啄去。

显然没料到这只扁毛畜生忽然间发了威,那个婴儿脸上有了惊骇的表情,情急中回剑封挡。然而附身在神澈身上不过一日,显然操纵尚未熟练。这般通过别人的双手来施展,毕竟远不能随心所欲,攻势瞬间露出了破绽。

“去!”电光火石的刹那,扶南并指一点,长剑居然脱手飞出,化成一道白虹疾射而出,在半空中转了半圈,避开了神澈,直取背后那个婴儿的后脑!

“咯”地一声轻响,白光飞回,绕指而灭。

扶南点足在最后一枝桫椤树上,在收剑的瞬间身子也是微微一震,似是承受了相当力量的反击。然而神澈的身形终于停滞了,双臂被震得脱了臼,白骨之剑无力地下垂,剑尖上出现了一个缺口。

“驭剑术?”婴儿的身子一震,吐出一句话来,“你…沉沙谷白帝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