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笑笑没有解释,在回府的马车上和潘嬷嬷道:“王家表小姐倒是个有福气的,连清平侯太夫人面前都能说上几句话。比她母亲可强多了。”

同车的常凝冷笑,道:“不过是仗着有几分颜色罢了……”

侯夫人听不得她这话,当即就冷冷地打断了女儿的抱怨,道:“颜色好也是运气的一种。你要是不服气,就好好打扮,力压群芳,把王小姐比下去好了。这样阴阳怪气的,除了让人觉得好笑,还能有什么好?”

常凝想到母亲关于陪嫁的威胁,嘴角翕翕,到底没再出声。

这都是后话,如今是王晞刚出太夫人的院子,就被代表襄阳侯府来参加清平侯府宴请的五小姐和二太太给从后面追了上来,那二太太还自来熟地道:“可见我和王小姐有缘——我们这样‘王小姐’、‘王小姐’的喊着,人一多,王小姐估计也不知道是在喊谁,王小姐得和我们通个姓名才是。”

小姐家的姓名,岂是能轻易示人的!

常珂的话到底还是在王晞心底留下了印记,王晞没有和这位二太太接触过仅听了她这句话就不太喜欢她,她笑眯眯地道:“我告诉您也没用啊!您难道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我的名字不成?”

说话却绵里藏针。

襄阳侯府二太太望着她笑容甜美中带着几分娇憨的脸庞,那么八面玲珑的人,硬生生地愣了几息工夫。

王晞却不想和她们多打交道,曲膝行了个礼,拉着常珂就跑:“家里的长辈还等着我回府呢,下次有机会了再去给你行礼。”

“喂……”二太太望着她们一溜烟就跑了的背影,没能有机会说第二句话。

二太太直踩脚。

五小姐却低着头,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抿着嘴笑。

*

王晞一回到永城侯府就派人给陈珞递信。

陈珞心里正烦着,见了王晞的信也懒得花个两、三天的功夫约时间和地点了,把信往怀里一揣,只应了句“知道了”,就把送信的人打发了。

王喜得了消息眉头皱得能夹得死蚊子了。

他们家大小姐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怠慢过。

做生意原本就应该是爷们的事,他们大小姐凭什么受这委屈。

王喜心头压着一蓬火。

陈珞却在当天傍晚又故计重施地翻墙去见了王晞。

而且他这次比上次还要随性。上次他好歹还穿了件官服,衣冠楚楚,这次干脆就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素面湖色杭绸道袍。

王晞还是第一次见陈珞穿这样轻柔的颜色,衬得他神色都柔和了几分,比往日让人觉得容易亲近,也很好。

她目露赞赏,依旧请了陈珞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喝茶。

陈珞还是第一次从王晞的眼里看到对自己相貌的赞赏,他微微有些惊讶,转念想起他小的时候去军营时听那些小旗、总旗议论女人“也不是特别漂亮,就是看久了,越看越舒心”。

人大抵都是这样的,相处久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就会越看越舒心。这也许就是书里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陈珞觉得王晞看他多半也是如此。

当然,这个“情人眼里出西施”比喻得有些不对,但王晞多半是因为了解他,才会看他越来越顺眼吧?

陈珞胡思乱想着,觉得穿着简朴极了的白色夏布襦裙,摇着绡纱团扇的王晞像朵白牡丹似的,不仅漂亮,还挺可爱的。

从前她站在人群里,他也没怎么看见。

可见人和人还是要多相处。

他对面的王晞却叹气,恨不得摇摇他的脑袋才好。

她重重咳了两声,把不知道魂飞到哪里的陈珞的思绪拉了回来,又问了一遍:“你知道皇上想要克扣清平侯府军饷的事?”

柳荫园的夏日夜晚,树影绰绰,洒过水的地面隐约还透着白日高温过后的热气,夹杂着玉簪、茉莉、夜来香的馥郁的香味,透着几分慵懒的惬意。

陈珞突然觉得这么好的夏夜,他们却说着别人的事,有些焚琴煮鹤煞风景。

可他也只是想想。

应该说些什么才应景,他一时也不知道。

他本能地应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俞大人告诉我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助长

王晞讶然,道:“你已经去见过俞大人了?”

“嗯!”陈珞点头,道,“这件事还是俞大人告诉我的。说是江川伯帮了清平侯府的忙。俞大人还委婉地让我帮着打听皇上到底要干什么?内库的钱要是不够,可以让户部想想办法。可这样挪用国库的开支,到底有些不好。要是传出去了,也有损皇上的威名。”

实际上俞钟义说的比这难听多了,不过陈珞觉得没必要一五一十的告诉王晞,污了她的耳朵。

王晞觉得俞钟义不愧是内阁大学士,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她问陈珞:“那你准备帮俞大人打听吗?”

陈珞闻言给王晞续了点茶水,这才道:“我自己也想知道皇上怎么想的?难道是要立储了?又怕七皇子年纪小吃了亏,要提前给他安排好以后的事?”

什么妃子选侍,说到底,都是皇家的妾室。活着的时候要体面,不好直接宠妾灭妻,可快死了,给宠爱的妾室生养的孩子留条后路,是很常见的。

可就算如此,动用国库的银子,就好比你算计公中的财产一样,也太过分了些。

王晞的关注点却是在“立储”上了。她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些什么?”

陈珞在这上面倒没有瞒着她,沉吟道:“我也想不出来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就换位思考,想着如果我是皇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思来想去的,只有这种可能。但这么一想,好像也不对。二皇子并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何况照顾年幼的兄弟,原本就是他做哥哥的责任,七皇子又不是要和他夺权,不过是多花点钱养着这个兄弟,不要说是二皇子,就是换了其他皇子登基,也是能做得到的。那皇上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王晞也想不透。她只好劝陈珞:“那就慢慢看着。图穷匕现,有时候我们太急了,反而等不到那个时候。”

陈珞无奈地点头,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心里有些烦躁。”

王晞颇能理解,笑道:“你平日有什么消遣?不如把这些烦心的事都放下,好好的休息几天,说不定能让心情好一点。”

陈珞想了想,还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爱好。

小的时候,想让父母喜欢自己一些,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心里再不喜欢都能安安静静地坐上几个时辰读书写字。后来大一些了,知道自己再怎么乖巧听话,父母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是做皇帝的舅舅,不止一次夸他在骑射上有天赋,他为了讨舅舅欢心,开始苦练武艺。

至于他到底是喜欢读书还是习武,这么多年了,好像不能分辨的很清楚了。

陈珞坐在那里,神色有些懵然。

王晞看着,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陈珞所有的喜欢都是为了实用,除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的爱好……

她顿时觉得心揪成了一团。

眼前的陈珞眉宇间还带着飒爽的英气,可他的人生,却和爽快没有半点的关系。

王晞不禁给他解围,道:“你喜欢美食吗?就是没事的时候到处找点好吃的。或者是平时闲着无事的时候会在家里抚个琴,吹吹笛子,种个花,剪个草什么的?”

陈珞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但他却能感受到王晞的善意和希望他能高兴一点的迫切。

他忍俊不禁,道:“你说的这些我虽然都不爱,却也没感觉到日子不好过。”

王晞想到她祖父把家里的生意交给她父亲之后,非常的喜欢钓鱼,道:“要不你试着去钓鱼。我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峰峦叠嶂间,偷得半日闲,还是挺不错的。你还能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陈珞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王晞,白白嫩嫩的胳臂像藕,肉肉的小手带着十个漩涡,拖着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竹篮,在绿荫匝地的溪边围着一须发全白的垂钓老翁跑来跑去的画面。

他抑制不住笑出声来,道:“你喜欢钓鱼?”

王晞讪笑,道:“我不太喜欢钓鱼。”

她喜欢烤鱼吃。

特别是她们家山后那条小溪里产的鱼。

她们家的厨子说,他们家那条小溪里的鱼是冷水鱼,比河鱼海鱼都要好吃。为什么他们家的那条小溪里的鱼就是冷水鱼她不知道,但好吃是真好吃。

想到这里,王晞都要流口水了。

陈珞看她的样子,想到她特别喜欢吃的性子,不用深想就知道她为什么了。

他笑得更畅快了,道:“我在西山有个宅子,后山就有条小溪,哪天得了闲,你可以去我那里小住几日。”

她毕竟寄居在永城侯府,拿了大掌柜当令牌,她偶尔出去玩一、两天可以,小住几日却是不能。

“有机会再说吧!”王晞含含糊糊地道,说起了小时候陪着祖父钓鱼的事。

就这点小事,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到听见了三更鼓,才惊觉时间不早了。

王晞打了个哈欠。

陈珞忙起身告辞。

王晞睡意立刻不翼而飞,笑着调侃他:“你走哪个门?“

陈珞哈哈大笑,道:“我走我的门。”

王晞笑着挑了挑眉,陈珞笑着离开了柳荫园,直到回到鹿鸣轩的内室,嘴角还微微翘起,笑意未褪。

陈裕好奇,道:“大人去王小姐那里,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您今天可真高兴!”

“是吗?”陈珞说着,人已站到了镜前,伸展着手臂,任由小厮帮他更衣。

镜中那个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笑意的人,明明是他看了十九年的面孔,像那春天里的树,舒展着枝叶,显得生机、勃勃,柔韧有力。

这是他吗?

陈珞不禁上前一步,想仔细地看清楚镜中的人。

可等身高的铜镜,人走近了,反而看得更模糊了。

他愣了愣。

关注小厮打进来的水水温是否合适的陈裕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笑道:“大人今天不仅神色轻松,说话的声音都比平时轻快。您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啊!我服侍大人这么多年了,肯定不会弄错的。”

他把小厮托盘里的那些香胰子、搓澡巾等一一在浴桶旁边的小几上摆好,嘴里却也没有闲着,继续在那里唠叨着:“王小姐都跟您说什么了?是去清平侯府的事吗?我今天特意让人打听了,听说王小姐和那些小姐们相处的挺好的,还得了几张请帖,是请王小姐去家里做客的。王小姐这个人还真挺不错的。三下两下,很快就和京中的那些贵女交上了朋友。大人让王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可真选对了人!”

这样的恭维话陈珞一天不知道要听多少,可今天陈裕的话却让他觉得有些刺耳。

什么叫让王大小姐帮着去打听消息?没有王晞,他想知道什么难道能不知道?不过是因为有王小姐出面,有些事情会简单一些罢了,说得好像他占了王小姐很大的便宜似的。

陈珞一言不发去洗漱更衣,换了休憩的中衣出来。

陈裕殷勤地端了一小碟子点心和一杯热茶进来,道:“大人,我看您在镇国公府的时候都没有怎么吃东西,现在天色太晚了,吃别的不好克化,正巧茶房里还有昨天王小姐让人送过来的点心,您垫垫肚子,明天我让厨房里做您最爱吃的门钉肉饼和小米粥。”

点心是桂花糕,雪白的糕点上撒了金色的桂花,陈珞在王晞那里吃过,甜而不腻,香气扑鼻,他当时连着吃了两块,没想到王晞会让人送了些过来。茶是之前他觉得味道不错的白牡丹,茶汤金黄透亮,茶味醇厚回甘。都用年前皇上御赐的霁红瓷盏碗摆放着,让他看着就有了食欲。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他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去了俞府,听了俞大人那些话。在他看来,皇上想怎么样都行,反正这天下是他的,他不想要了,自然有人来抢。他不高兴,是因为他从俞府回来,被他父亲叫去用晚膳。

和他一起用晚膳的,还有陈璎。

听他父亲的语气,因为他拒绝去闽南,皇上有意让他去五军都督府做个佥事,负责前军都督的事务。

五军都督府和皇上的十二亲卫一样,有很多荫封的功勋子弟在那里挂着个衔,白领俸禄,统一称为“都督”,而没有具体的官职。可凡是有具体官职的,比如说陈愚的“前军都督”那就是实权,管事的官职。同理,五军都督府的佥事,就是个有实权的官职。而且它还是从一品。

陈珞若是真的去了五军都督府任前军都督佥事,那就是连升三级,成了当朝最年轻的武官了。

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外甥,这都没什么。

最让陈愚受不了的是,陈珞在他任都督的前军做佥事。

这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皇上想让陈珞接陈愚的班吗?

那镇国公府立不立世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愚把陈珞叫过去,是质问他为何不去闽南?

陈珞觉得他要是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陈愚不仅不会明白他的感受,还会像从前很多时候一样,觉得他是好坏不分,如果他再透露一点点对皇上的迟疑,陈愚甚至会立刻夸大其辞地把这件事告诉皇上。

皇上想给他谋个前程,他却这样想,皇上知道后就算不斥责他,也会对他心冷吧?

一个被皇上心冷的臣子有怎样的下场,相信大家都知道。

第一百一十三章 矛盾

陈珞在父亲面前保持了沉默。

他这样的态度让陈愚更是不悦,甚至暴跳如雷,让陈珞进宫去辞了这个官职,还教训他:“我看你是仗着皇上的恩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可知道朝堂内外有多少人盯着我们镇国公府?有多少人盼着镇国公府从煊赫中败落下来?我和你大哥每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被人无中生有,被人在皇上面前谗言。你倒好,行事嚣张无所顾忌不说,小小年纪就开始向皇上讨官要爵。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你是不是想看着我们镇国公府倒霉才能学会什么叫谨言慎行?什么叫小心翼翼?”

陈珞已经用他无数次的挨打学会了怎样迁就父亲的怒火。

他知道,只要他低头认错,表现他的恭顺,并保证他一定会以镇国公府的声誉和前程为重,他父亲虽然会继续叨念他几句,却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就此揭过。他呢,只管口头上应承了,转过身去该怎样还可以怎样,大不了下一次他父亲逮住他了,他再如前次般保证一番好了。

但这次,陈愚的话却让陈珞怎么听怎么别扭。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丈夫手握权柄却如此不安,这难道不正是因为他父亲的无能吗?

“镇国公府倒霉”,自己连个世子都不是,镇国公府就算是倒霉,也不是他的责任吧,为何要他背锅?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他什么时候教过自己什么?他每次遇到自己都是一副不耐烦,不满意的模样,说不上两句话就开始斥责他,对他和对陈璎完全是两副嘴脸,他凭什么这样指责自己?

莫名的,陈珞明明知道怎样迁就他的父亲,这一次他偏偏不想这样,突然冲动得像他八、九岁的时候,扬着下颌对着他父亲就是一声冷笑,言语锋利如刀般地刺向陈愚:“父亲既然觉得坐在这镇国公的位置上如坐针毡,不妨向皇上请辞,我们兄弟二人也好跟着父亲采菊南山下,做个逍遥的田舍翁。让我去辞了舅父的拳拳慈父之心,我是不会去的。要去,也是父亲去和舅父商量。让我一个未曾弱冠的黄口小儿进宫跟皇帝说话,家中的长辈不知道在哪里?

“你看看皇上就知道。想要晋升我的官衔,没把我叫去叮嘱一通,却把父亲叫过去商量。也难怪父亲这个镇国公做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陈愚勃然大怒。

陈璎一如从前,适时上前拦住了父亲,苦苦哀求道:“父亲息怒,弟弟年纪还小,慢慢教就是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未及弱冠的从一品武官,本朝从未有过,弟弟也就是一时想岔了,只看到鲜花着锦的热闹,没有看到这背后的凶险。”

陈珞冷笑。

他早已不是小时候的陈珞,对于自家这个便宜兄长,早已弃之如履。

陈珞顺着自己的心意,在陈璎为自己“求情”的时候翻了桌子,拂袖而去,回到房间后换了件衣裳,就去赴了王晞之约。

他翻过墙,看着柳荫园扶疏的花木,闻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花香,心情骤然间就平复下来。

陈珞当时想,也许他之所以今天这样的不耐烦,是不想耽搁他来赴这个约会。

等到他坐下来,细细地品尝王家送来的桂花糕,王晞推荐给他喝的白茶白牡丹时,他又有点不确定了。

他到底是无法再忍受父亲和兄长在他面前惺惺作态,还是无法忍受作为舅舅明明知道他和父亲是什么关系,却总是寄希望于他能和父亲和好,每次他的人生大事都越过他直接去和父亲协商。

陈珞喝了茶,吃了点心,身上暖洋洋的,睡意萌生。

他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随着自己的心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身体想要睡觉,脑子却不愿意停息,自有主张地转着。

王大掌柜给他推荐的两个幕僚还真挺及时的,两个人他都见了。年轻的一个比较倨傲,没等他开口就言明自己愿意做他的幕僚,是为了等下一届科举,最多两年,不会在他身边久呆。

年长那个倒是沉稳,可话里话外只是想在他这里养老,为他处理些日常事务,想他出谋划策,只怕要他花些心思。

他对两个都不太满意。

既然如此,今天他就应该对王晞直言,让王家或再推荐几个人,或直接拒绝了王家。他却只顾着听王晞唠叨,忘了跟她说这件事。

或许这也与他遇到什么事都习惯了自己解决,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缘故有关。

可他的确是需要一位幕僚了,至少可以帮他应付父兄。

他倒是不怕吵架,就是觉得作呕,能少见一眼是一眼。

还有皇上那里。

他是不是在安排七皇子的后路时,也同时在安排着他的后路。把他视同子侄,而不是不同姓的外甥。

想到这里,陈珞猛地坐了起来。

皇上所有的异样,都是从他得了心悸这个毛病开始的。皇上的病情,会不会比他想像的更严重?或许已经到了开始安排身后事的程度呢?

陈珞哪里还睡得着。

尽管身体还咆哮着要休息,他却麻利地爬了起来,吩咐被惊醒的陈裕:“我们……”

两个字说出来,却一时不知道找谁去说话。

找母亲吗?她听了恐怕会被惊懵,然后就是梳妆打扮,哭哭啼啼地进宫,拉着皇上的手要皇上把太医院的医正叫来。

找父亲吗?那是不可能的。他不把皇上的病情当把柄,打压他和母亲,为陈璎谋个前程就是好的了。给他出主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找皇上吗?皇上关系社稷安危,他就算是心中惶恐,也不可能会在他面前流露半分,皇上会去找俞大人商量,会去找谢大人商量,独独不会找他商量。

找陈裕父亲?他做生意还可以,这种家国大事,他只会瑟瑟发抖,不吓得两腿打颤就是好的了,还想他给出个主意!

陈珞颓然地倒在床上。

说来说去,还是他太弱小,出了事,他不能独自顶着,身旁居然也没个可托付之人。

他想着,脑海里猝然浮现王晞的影子。

这小姑娘不太靠谱,可胜在看似叽叽喳喳,却嘴很紧,能藏得住话,让人放心。

何况关于幕僚的事,他还得和小姑娘说说。

陈珞琢磨着,就想起柳荫园那静谧的院落,仆妇们训练有素的行止,心头更热了。

他吩咐陈裕:“我们去柳荫园看看。”

这个时候吗?

陈裕怀疑自己听错了,道:“大人,此时已过子时,再过两个时候就是寅时了,您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要不,明天一早我帮您跑一趟,或者是给王小姐带个话?”

寅时朝臣们都要开始起床准备上朝了。

陈珞摇了摇头,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他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不然他睡不着觉。

陈裕只好服侍陈珞更衣。

他到没有想到陈珞夜会王晞有什么私情,他们家大人最是傲气不过,又因为长得太好,身边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女子喜欢找借口接近,弄得陈珞特别反感这样的情景,以至于身边服侍的人全是小厮随从,连个能近身的丫鬟都没有。

何况王家这些日子的确帮了陈珞不少,陈珞这段除了当差,还忙着暗中调查乾清宫的事。

前些日子他们家大人就曾经和王家小姐一起去了真武庙。

*

王晞被吵醒的时候恨不得破口大骂。

半夜把人给吵醒,如同你吃着一顿丰盛的膳食却被人中途夺了饭碗。

这种事在她这里是不能忍受的。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嚷道:“让他等着。我什么时候起床了,什么时候见他!”

白果只好用井水湿了帕子给王晞擦了个脸,温声哄道:“是隔壁鹿鸣轩的陈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只怕是有要紧的事要办。小姐还是去见见吧,免得耽误了大事。”

死人了还是着火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王晞无理取闹地发着脾气,起了床也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出了内室。

陈珞站在柳荫园正院的葡萄架下,望着他离开还没有几个时辰却被露水打湿了的石桌凳,低头摸了摸鼻子,这才感觉到了不合时宜。

只是他人都来了,不该吵醒的也吵醒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等了。

好在是王晞没让他等多久,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就出来见他了。

他心生愧疚,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王晞温煦地问他,他这才讪然以两个幕僚开头,说起了他的猜测:“……怕是还要请冯大夫出面,悄悄地帮皇上看看他的病情到底怎样了才能让人安心。”

一会儿要冯大夫帮着推荐个大夫去试探皇上,一会儿又要冯大夫亲自出手;一会儿决定请个幕僚帮他处理些庶务,一会儿又想让人家当军师;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的处境,有平天下之能的文士凭什么不卖给帝王家,要卖给你一个连世子都不是的镇国公次子呢?

王晞睡得正酣被吵醒,还要应付这样复杂的事,她大小姐脾气也来了,闻言发着脾气道:“你可知道为何我们的事没有进展?就是因为你太磨矶了!君君臣臣,连二皇子这样的亲生儿子都知道先有君臣,然后才有父子。你倒好,三言两语的,连皇上的面儿都没有见到,不过猜着皇上可能得了病,就已乱了阵脚,颠三倒四的。我要是你,就想想你为何不敢直接问皇上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看皇上会不会告诉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提醒

陈珞愣在了那里。

是啊!他为何不敢直接去问舅父乾清宫的香是从哪里来的?他为何不敢直接问舅父天津卫船坞的银子去了哪里?他为何不敢直接拉个大夫去给舅父把脉?

因为他舅父不是普通人。

他的舅父先是皇帝,才是他的舅父。

陈珞如雷击顶,甚至打了个寒颤。

他竟然连个从来不曾出入过朝堂、只在内宅打转的王晞都不如。

那样清晰明了的答案,他为了求得那心底的一点点温暖,居然选择了掩耳盗铃,视而不见。

或者,这才是他什么事都做不好的缘故?

明明轻轻一拧就能拧断的枷锁,他作茧自缚却不自知。

陈珞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仿佛这样,才能撑起自己的那一小片天空。

“王小姐说的对。”他低声道,声音沉重,却不见颓然,反而有些脚踏实地后的沉稳,“这件事我得仔细想想才行。只是后续之事,恐怕还要请王家帮忙奔走才是。”

王晞强忍着,才把那个哈欠吞了下去,挥着手含含糊糊地道:“既然帮了你,就不会轻易失信。你放心好了,你的事就是我们王家的事,我办不了,会请我大哥出面,总之不会让你失望的。”

不然前期的投入岂不打了水漂?

她在大哥面前的信誓旦旦岂不成了笑话?

王晞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得屋,只记得倒下后陷入柔软暄和的被褥时那一瞬的舒适,让她小声的喟叹着,很快又香甜的睡着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陈珞又说了些什么。

等到第二天起床,她望着花觚里新插的一蓬淡紫色绣球花上的露珠,这才朦朦胧胧地想起自己昨天半夜好像见过陈珞了。

她忙问服侍她更衣的白术:“昨天陈大人是不是来过?我不是说他傍晚是不是来过,我是问他半夜三更是不是又来过一次?”

白术笑盈盈地点头,道:“小姐一边和陈大人说话,还一边像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磕睡点着头,也不知道怎么还能和陈大人说话。”

想想都觉得颇为有趣。

王晞的脸却黑了起来。

她大哥曾经不止一次的告诫她,脑子不清楚的时候千万不要和别人说话,免得说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诺,害人害己。

“那我昨天说了些什么?”她连忙问。

旁边给她梳头的白芷笑吟吟地插言道:“您把我们赶到了一旁,我们听得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您答应陈大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帮他的忙,还让陈大人不要担心,说什么陈大人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还说陈大人这是‘关心则乱’,若是换了您,您只怕也看不透。”

白术帮白芷打开妆匣,让王晞挑选今天要插的簪子,笑着接了话道:“您还赞扬陈大人这是有情有义,才会看不透。不然换了个居心叵测的,早就乐颠颠的去了五军都督府,哪里还管舅父的死活?让陈大人暂且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心急吃不了热汤圆。先看看别人的反应再说。”

王晞恨不得捂了脸。

她这都说的是些什么啊?

可她也慢慢地记起了陈珞那张哪里都长在她喜好上,却在皎皎明月下透着忧伤的面孔。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十之八、九是被美色所误,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同情陈珞没亲人缘。

“我昨天晚上真的对陈大人说了这样的话?”她挣扎着,明明知道徒劳却依旧不死心地问,“我应该没有这么傻吧?”

屋里一片安静。

这下王晞不想把头埋进沙子里也要埋一埋了!

*

陈珞这边,回到鹿鸣轩之后却一夜未眠。

他站在窗棂边望着长公主府的正院和镇国公所在的东边一直到东方泛白,红烛燃尽,才疲惫地对同样陪了他一夜的陈裕道:“吩咐小厮打了水进来吧!我也该换衣服上朝了。”

陈裕应声恭顺地出了门,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他们的大人活得太辛苦了。

谁不知道镇国公偏心!

既然这么想让陈璎继承镇国公府,为什么要尚公主?谁不知道公主之子是不能屈居人下的。那些想尚公主的人家,为了保证长幼嫡庶有序,谁家会让长子去尚公主?都是拿了次子或是幼子去联姻。

镇国公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也别说什么当初是皇上赐婚。要不是镇国公往皇上面前凑,皇上会赐婚吗?

而且就算是皇上赐婚拒绝不了,长公主又不是非要往镇国公面前凑,他大可客客气气,彼此做个表面夫妻,为何又要生下他们家大人?

还不是想讨好皇上,想让长公主能安安心心地待在镇国公府,给镇国公府争取好处。

陈裕越想越气,觉得镇国公就像那些市井人家说的“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既想得了好处,又不想付出代价。

可这样你把陈璎管好了,让陈璎文韬武略,能压了他们家大人一头也行啊。偏偏陈璎不争气,镇国公给他请多少个师傅他都不如陈珞,还心思非常重,表面上对他们家大人谦和礼让,背地里恨不得他们家大人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自己不出头,任由自己的胞姐给他出头,不管陈珏声誉如何,只求自己得个礼让恭谦的好名声。

没有比他更无能,更狠心的弟弟了。

想到这里,陈裕的心情居然莫名的好了起来。

要是他们家大人遇到这样的事,才不会让别人给他出头,自己躲在后面受益还装与己无关。

这也是他父亲瞧不上陈璎,宁愿跟着陈珞的因由。

陈璎没有一点担当。

镇国公也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