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把人带来了,真武庙想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

大皇子的伤,他们不治也得治。

逍遥子这样,不过是让事情变得简单一些,让他心里痛快一些而已。

陈珞颔首,让两个游侠客跟着逍遥子去见大皇子,至于他自己,和大皇子相看两相厌,就不去自找不痛快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退出

大皇子受的多是皮外伤,致命伤有两处,一处在胸口,差一点点就刺进了心脏,血流不止;一处在脖子,已经伤了血管。还是陈珞赶到,他带的人里给他抹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绿色糊糊,血倒是不流了,人却有些透不过气来。

到了真武庙,那绿色的糊糊已凝结成了薄薄的一层,水洗不掉,一撕血就飙了出来,把逍遥子吓得够呛,只好又找了那游侠客重新糊上。

可那游侠客也说了:“这是我师门的独家秘方,只能暂时止血,却不能愈合,要想治好,还是得请名医才行。”

逍遥子索性飞鸽传书去了五台山,准备请他一个方外至交出面,帮大皇子把受伤的地方缝起来,然后再用上王家那个著名的什么续玉膏,看能不能让伤口慢慢地长好。

因而大皇子被抬去逍遥子的药房时胸口和脖子依旧还涂着那绿色糊糊,让大皇子觉得他自己就像是纸糊的人,略一疏忽就会血流不止而亡似的。

他很紧张地问逍遥子:“你这是要把我抬去哪里?”

逍遥子想着自己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虽说没想要巴结大皇子,但好歹也不能让人厌恶才是。

他道:“是陈大人,他让我帮您满天下的找名医,在此之前,我得保着您性命无忧才是。”

大皇子也发现自己被换到了药房,心中微安,道:“琳琅,哦,就是陈珞呢?”

“他在屋里和我的一个师侄说话呢!”逍遥子道,想不通陈珞为何对铸治锋利的刀剑感兴趣,这不是匠人们的事吗?但他见多识广,很多才智过人的人都有自己特殊的嗜好,也许这就是陈珞的嗜好也不一定。

大皇子就呆呆地躺在罗汉床上,望着雪白的承尘发着呆。

他的性命应该可以保住了,可保住了之后该怎么办呢?

皇上既然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两次,三次。

这次是他运气好,和他在一起的是陈珞。陈珞也够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有了对策。如果遇到的是别人呢?

他是不是就这样不光彩的死了——皇上既然要他死,他身上要是没有污点,别人怎么能正大光明的做太子呢?

只是不知道皇上中意的那个人是谁?

肯定不是二皇子。

如果是他,皇上就不会费这么大的劲除掉自己了。

也不可能是淑妃生的两个弟弟。

如果是他们,庆云侯府肯定不会出手救自己。

剩下的六皇子不可能问鼎江山,那就是四皇子和七皇子了。

大皇子想着,心越跳越快。

四皇子和陈珞的关系也很好,而且皇上允许他迎娶了谭氏女。

难道是四皇子。

可若是人人都能猜到,皇上又不至于下此毒手了。

但如果是七皇子,皇上难道还把他们几兄弟都杀完了不成?

大皇子心里千头万绪的,觉得脑子里一团麻,忍不住吩咐在药房照顾他的小道童:“你去帮我请了陈大人过来。就说我有非常要紧的事商量他。他要是不来,恐怕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那道童得了逍遥子的叮嘱,只要大皇子不起床,不试图走出这间药房,他做什么都可以暂时不要为难他,先答应下来,待禀过了逍遥子再做打算。那道童自然乖巧听话,闻言笑盈盈地应了,转身出了药房就去见了逍遥子。

逍遥子正在研究大皇子的病,觉得大皇子要见陈珞没什么好奇怪的,遂点头应下不说,还对那道童道:“你等会就跟在陈大人身边,要是陈大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记得护着陈大人。”

那道童连声应了,去请了陈珞过来。

陈珞正好沉默了半晌,想见见大皇子,欣然如约而来,远远地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道:“大皇子有什么急事找我?我正给你找大夫呢?你这病不治好,就算是皇上派了人来迎你进京,你也很容易在半路上死掉。”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大皇子气结,不禁讥讽道:“那你要不要我手书一份,证明我就算是死了,也与你无关。”

陈珞向来嘴毒,改了性子就更随意了,听了这话立刻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的手书要是有用,我何必冒死救你?仿着你的字写一份就是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活着吧?我倒无所谓,大不了被贬为庶民。你呢,怕是在青史上留不下什么好名声的!”

大皇子气吐血。但他这么多年来在世人面前委曲求全,早已知道所谓的自尊心在生存面前不值一提,他也就是气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和理智,道:“琳琅,我有正经话和你说。你觉得皇上这是让我给谁让路呢?我瞧着不像是四皇子,更不可能是七皇子。我这里心里不踏实,想着就算能平安顺利地回了府,怕也活不长。你那么聪明,不如指点我一条路,也免得我两眼一抹黑的走错了路。”

陈珞并不看好大皇子,因而也不想和他交往,敷衍道:“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把大皇子安全送了回去,大皇子的死活就与他没有关系了。

大皇子却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肯定知晓些什么,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快就折回来救我了。我知道你和老二老四都好,我也指望着你能告诉我些什么,只盼着死也能做个明白鬼。”

陈珞看着他说着说着渐渐悲凉的面孔,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如果他没有遇到王晞,他可能就是第二个大皇子。

陈珞想了想,道:“你心里实际上很清楚,谁在这件事上得利,这件事就与谁有关。只是你不敢承认罢了。”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又道,“你也许不是不敢承认,只觉得这不可能吧?”

大皇子半晌没有吭声,朝着陈珞做了个“七”的手势。

陈珞淡淡地瞥了一眼。

大皇子一下子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颓废地瘫在了罗汉床上,道:“儿女私情就这么重要?既然如此,他为何要娶了皇后娘娘?那淑妃又算什么?”

陈珞很想说,如果他知道,他也不会这么晚才意识到皇上到底要干什么了。

做为儿子,大皇子比他这个外甥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珞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皇子心里乱糟糟的,只知道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愿意。我……”

他想了半天,突然目光炯炯地望向了陈珞,犹豫道:“要是我和老二联手,你觉得可有几分把握?”

陈珞心里突突直跳。

他之前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寻思着回去之后无论如何也要让三皇子和二皇子联手,哪怕是先对外再攘内,也比这样被人戏弄,一网打尽的好。

如果再加上大皇子……

陈珞笑了笑。

他的笑容在这暗淡的药房如同珠玉般的璀璨,让大皇子看了心中顿生好感。

但如果王晞在这里,她只会退避三舍。

陈珞的笑容,太灿烂,他的眼神,又太冷了。

可惜,大皇子不是王晞,他又目光更加火热,甚至带着几分期盼望着陈珞,道:“你也觉得可行吗?”

“我觉得挺好的。”陈珞笑着,歪了歪嘴,带着几分小子特有的调皮和戏谑,道,“我们被皇上坑得这么惨,怎么也要回击过去。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呢!”

大皇子听了不免抱怨:“你既然这么想,怎么也不约了我?”

陈珞道:“我这不是怕你舍不得那荣华富贵吗?这些年,你为了让皇上高看你一眼,可没少忍让二表兄和三表兄他们。”

大皇子眼光微黯,沉默了片刻这才道:“从前是我痴心妄想,自不量力。现在我依旧觉得若是有机会,我还是会争取。但我更明白,我首先得有命在,命都没有了,什么都是虚的。”

陈珞点头,觉得大皇子还算有救,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大皇子还真没有想好。

退出肯定是要退出的,特别是之前看守他的游侠客告诉他,金羽卫左卫是庆云侯府派出来的,他这才知道自己和二皇子的差别有多大。再看他这位在京城以长相出众,性格恶劣出名的表弟,不仅逃命逃得比他快,醒悟得也比他快,自救的本领更是强过他百倍,他从前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自信能被皇上看中。

他咬了咬牙,对陈珞:“你有什么好主意?我们表兄弟之间也不用绕来绕去的,我身边只剩那几个人了,你想让我做什么,我也做不了,不如听你的。”

陈珞看了大皇子一眼。

那就看他舍不舍得了!

陈珞道:“我们看看谁会找过来。到时候就说你受了重伤,需要长时间的静养,自然也就与皇位无缘了。”

那岂不是便宜了老二和老三?

大皇子瞥了陈珞一眼,道:“你觉得我是单独和老二说说呢?还是单独和老三说说?”

总得有个人来承他这份情吧?

“那就看大表兄看谁更顺眼了。”陈珞不以为意地道。

大皇子很是不满。

陈珞鄙视他道:“这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退出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会争破了头,说不定你还成了那个渔翁呢?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大皇子想想,笑了起来,道:“这事还挺滑稽的,原来大家都准备好看我和老二的热闹,一转眼,变成了看老二和老三的热闹。反正皇上谁也不喜欢,他们都讨不了好,的确和谁说都没有关系。我干脆谁也不说了。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好了!”

说不定真如陈珞说的,他最后还真的成了那个渔翁也不一定。

大皇子安安心心地睡着了。

半夜,火把包围了真武庙。

来迎大皇子和陈珞回京的,居然是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俞钟义。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失望

火把下,俞钟义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陈珞却淡淡地笑。

别人都觉得施家是靠着俞钟义起的家,施家如同人俞钟义的门生似的。他却仔细打听过,俞钟义是个性格极为霸道之人,当初他被排挤外放为官,都与他不能容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不过是他外放了几年,知道了世事艰难,收敛了些性子罢了。

可俞钟义的禀性在那里,又做到了内阁辅臣,再怎么忍,那骨子还是有几分暴戾的。

况且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谁做皇帝也不可能亏待了他,他和陈珞一样,不站队才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办法。

施家却把他拖下了水。

难怪这次他要亲自来接大皇子了。

十之八九是想通过这件事表明自己的态度。

若是从前的陈珞,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可惜,他遇到了现在的陈珞。

陈珞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俞钟义想置身事外,恐怕有难度!

陈珞一句话也没有说,在噼里啪啦的火花声中静静地给俞钟义行了个礼,恭声称了句“俞大人”,道:“您这是来接大皇子回宫的吗?他受了重伤,不宜移动,只能劳驾您亲自去看看他了。”

俞钟义知道施家掺和到了皇家秘事之中去的时候,没能忍住心头的怒火,狠狠地骂了施家几句。

他的幕僚见此也不禁抱怨:“您就是太重情义了。像施家这样不知道高低的,您早就应该和他们划清界线了,不然他们如今也不会连累到您了。我看,得让施家人知道好歹才是,不是您离不开他们施家,不是您想有个像施家这样的总兵,而是施家离不开您,他们家没有了您就会寸步难行。”

俞钟义面色铁青,没有说话。

那幕僚见状不禁继续道:“要不是您,他能坐稳总兵的位置吗?可您看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结果呢?连皇上面前都帮他们打点到了,他硬是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呆长久了。麾下也全是些迎高踩低的墙头草。要真是有什么事,我看指望清平侯府都比指望他们家强。”

俞钟义觉得他的幕僚说的有理,心里有个想法,但现在说出来没有任何的意义,他换了身官服就进了宫,想在施家弄出更大的乱子之前把残局收拾好了。

这才有了他主动请缨前来接大皇子的事。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陈珞居然和大皇子在一起,而且还救了大皇子的性命,送大皇子来真武庙疗伤。

他忍不住问陈珞:“你怎么会和大皇子在一起?”

按道理,陈珞应该和二皇子更亲近才是。

大皇子死了,局面对二皇子更有利才是。

陈珞正寻思着找俞钟义打听点消息,只是像俞钟义这样的,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他就是想问话,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对付才行。不然话没有问出来,自己却很有可能给绕进去了。

他道:“我这些日子跟着大皇子在刑部观政,偶尔也会和大皇子四处走走。这次就是和大皇子约好了去灵光寺尝尝他们家的素斋的。”

至于为什么会被人围杀,他一副不方便细说的样子,让俞钟义在心里又暗暗骂了皇上几句。

想封自己喜欢的女人生的儿子为太子,也不是不可以,可因此就要把结发妻子生的儿子杀了,这和那些乡野村夫要宠妾灭妻有什么区别?

皇上真是老了,被宁嫔那女人忽悠得连理智都没有了。

俞钟义把这顶帽子扣在了宁嫔的头上,觉得皇上受了她这个心术不正的女子的引诱。

可陈珞能够在紧急关头不偏不倚地护着大皇子,在他眼里,就有做忠臣做纯臣,甚至是做诤臣的潜力。

不为权贵所折腰,有自己的底线自己的想法的年轻人,最能获取像俞钟义这样看过太多世事沧桑之人的赏识了。

他微微点头,没再和陈珞说什么,径直去了大皇子歇息的药房。

大皇子还没有想好怎么去面对外面的纷争,他干脆闭上眼睛装睡。

俞钟义见他的伤势的确非常的厉害,也不好移动他,留下了羽林左卫和金吾卫左卫的人留守在真武庙,自己则交待了两卫的都指挥使几句,这才问陈珞:“你是在这里照顾大皇子,还是跟我回京城?”

陈珞想也没想,道:“我还是在这里照顾大皇子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大表兄,我等他的伤势有所好转了再回去给舅舅磕头。说起来,都是我没有照顾好大皇子”

俞钟义觉得这样也好,大皇子没死成,皇上准备怎么办?庆云侯府怎么调动的羽林左卫?陈珞被牵连,施家牵扯其中,应该怎么处置想想他都觉得头疼,更不要说还有各种关系要平衡。陈珞留在这里也好,大家都退一步,找个彼此都能接受的赔偿方式,尽快把这件丑闻给掩盖了才是正经。

“那你自己小心一点。”俞钟义不得不叮嘱他,“我回去之后,把龙骧左卫也调过来,都是你自己的人,你也好指使。”

陈珞顿时高看俞钟义几眼。

能够做到阁老的,果然是个个都不简单。

这等于是给他的性命多加了层锁。

他诚心诚意地给俞钟义行了个礼,觉得施家真是走了狗屎运,居然投靠上了俞钟义,这俞钟义虽说是个读书人,行事却比许多武官还要豪爽。

陈珞送了俞钟义出去,心里在却盘算着,要不要把俞钟义拉到他这边来,好歹也是个靠山。

俞钟义满心却想着等会见了皇上要说些什么。可等他进了宫,却被乾清宫的总管太监拦在了殿外,还悄悄地给他报信:“马公公回来了,皇上正和他说着话,您先等等。”

这次皇上派出去的总指挥就是马三,如今大皇子活了下来,皇上杀子的消息泄露,满京城略有些脸面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的所作所为,马三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他朝着那太监颔首,跟着那太监去了乾清宫的茶房。

马三却比俞钟义以为的狡猾多了,他额头贴地跪在皇上面前,老泪纵横地道:“奴婢猪油蒙了心,怕被几位阁老知道了。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偏偏是施家的人跳了出来。我当时也没多想,还以为施家这是想抢个头功,想着咱家是皇上的心腹,就算他们想抢这功劳也得皇上您同意不是,不仅没有阻止,还想着到时候他们要是在您面前称功,奴婢定让他们狠狠地跌一跤,才知道这京城的水有多深。

“不曾想他们却这么有主意,居然是他们家的小姐,为了镇国公世子的位置要杀琳琅!

“琳琅像您亲生的另一个儿子,那性子和您是一模一样的。

“施家不动他还没有想到,施家这么一横生枝节,以他那聪明劲儿,他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这不,不仅去救了大皇子,还悄悄地跑去真武庙藏了起来,请了道长给大皇子治伤。

“皇上,奴婢是真的没有想到会弄巧成拙啊!”

皇上看着马三的样儿,刚刚听到消息时的愤怒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他心如止水,声音平淡地吩咐身边的太监把马三扶起来,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突然道:“马三,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马三觉得自己从前挺会揣摩圣意的,可自从皇上决定杀了大皇子给七皇子挪地方开始,他就觉得他不知道皇上到底在想什么了。

他一如刚刚在皇上身边服侍的时候般眼观鼻鼻观心地道:“奴婢不知,请皇上示意。”

皇上道:“大皇子是动不得了,不然就算是太子以后继位,那些言官也不会放过他的。还有琳琅那里,我压根就没有想要他的命,不然也不会让你给他留一条路了。可这两个孩子要知道轻重才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心里明白才是。”

也就是说,皇上想悄无声息地把这件事按下去。

马三立马道:“皇上,要不,我代您去趟真武庙?”

皇上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

马三立刻狼狈地爬起来给皇上磕头,出了乾清宫。

皇上盯着刚才马三磕头的地方,冷冷地笑了笑。

*

马三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就算他之后的差事当得再好,也活不了多久了。

可人越老就越怕死,特别是如今正是他一生中活得最滋润的时候,他怎么舍得死?

是寻求清平侯府庇护还是寻求镇国公府庇护?

前者太老实木讷,后者没有诚意不讲信用。

或者,请江川伯帮着拿拿主意?

他这么多年“扮猪吃老虎”,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的。

马三一面寻思着,一面匆匆往外走。

*

二皇子那里,双眼通红,像只暴怒的山猫,却被庆云侯拦在了屋里。

“二皇子,你这个时候必须要冷静,一定要听我说完。”他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外甥,“你这个时候既不适宜去见陈珞,更不适宜去见大皇子。若是皇上问起来,你准备怎么回答?万一皇上怀疑你结党,你准备怎么办?“

“我已经受够了。”二皇子的眼睛更红了,他咬着牙低声道,“我就算不是二皇子,我还是大皇子的弟弟,我去看他怎么了?他受了伤不是事实吗?他被人围杀不是事实吗?既然敢做,为什么不敢当?阿舅,我知道您是为我好。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听您的话,战战兢兢不敢逾矩半步。可这样,皇上就喜欢我了吗?就认可我了吗?”

没有。

皇上还是不愿意封二皇子为太子。

庆云侯沉默下来。

他早就应该明白,在他们薄家扶持皇上上位成功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皇上没有用了。皇上不会允许薄家坐大的。

二皇子的出身,就是他的原罪。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一一

屋里一片死寂。

庆云侯的一个幕僚见状就轻轻地咳了一声,轻声道:“侯爷,大皇子和二皇子是手足,大皇子遇险,二皇子去探望,既是手足情深,也是人之常情,何况还有小陈大人在那里。他们兄弟正好谈谈心,把从前一些误会解开,未必不是件好事。”

大皇子和二皇子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彼此要夺产罢了。所谓的解开误会,不过是看能不能结盟而已。

屋里人彼此心中都明白。

庆云侯想了想,微微颔首,问二皇子:“你意下如何?”

二皇子心里最恨的其实是陈珞。

大皇子从小和他不对付,他们之间你死我活原本是应该的,可陈珞不应该一去不返,到了大皇子身边却连句话都没给他递。

他与其说想去和大皇子“冰释前嫌”,不如说更想去问问陈珞是怎么想的。

“好!”他红着眼睛道,“阿舅借我一队人马,我要去真武庙。”

皇子出行,自有亲卫护卫,可如今这情况下,谁又敢真的把性命交给皇家亲卫?

庆云侯点头,自去安排不提。

王晞这边,则已得了大掌柜的信,知道陈珞躲在真武庙,她不禁双手合十,朝着西天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想着等事情过后,她一定去真武庙捐香油钱,去云居寺还愿——永城侯府内宅小佛堂是从云居寺请回来的观世音菩萨,她自然得去云居寺还愿。

白果几个也跟着都松了口气,白果还问王晞:“要不要给陈大人捎点东西过去?”

“不用!”王晞道,“真武庙的逍遥子医术高明,陈大人若是受了伤,他都不能治,别人去也没用。陈大人若是平安无恙,我们还去送东西,万一被人发现了,弄不好就成了陈大人的把柄。我们还是在府里等他平安归来就好。”

白果几个点头,可私底下不免议论:“大小姐越发像老太爷。当年大老爷遇险,老太爷就是这么办的。可惜大小姐是女子,不然肯定能助大爷一臂之力。”

王嬷嬷正好端了盘桔子进来,闻言轻斥道:“少在这里说混话。大爷原本就不想把大小姐嫁出去,你们再这么一起哄,大爷要是真的铁了心给大小姐招赘可就麻烦了。”

几个人笑着一哄而散。

王嬷嬷担心儿子,把桔子放到了案前供了,朝着那观世音像也合手揖了揖,暗暗念了几句“保佑我儿平安”的话,这才去了王晞那里。

等到下午,大家都知道大皇子被刺杀的消息了。

人人心里都有本账。

——————

如今太平盛世,在京城,居然有皇子被刺杀,要说这件事没有阴谋,谁都不会相信。

这个消息在永城侯府后院传开的时候,大家都惊呆了,不管是主子还是仆妇,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着闲话。

施珠更是如晴天霹雳一样,拽着单嬷嬷就道:“这件事不会连累到施家吧?”

她只知道有她爹从前在大同总兵府任职时的下属调防来了京城,这些人里有在大皇子身边当差的。

大皇子被刺杀,他身边的人肯定会被清算,她担心施家会被连累。

单嬷嬷知道的并不比她多,急急忙忙地道:“我这就去问问黄先生。”

黄先生,是施家前些日子从榆林送来的一位幕僚,住在施家从前的大宅子里。

施珠点头,坐立不安了一个下午,晚上用晚膳的时候还向太夫人告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不去给太夫人问安了。

如果是平时,太夫人就派人来问安了,可今天,永城侯爷到太夫人这边来用晚膳,她一时也顾不上施珠。

施珠落得清闲。

永城侯却私底下反复地对太夫人道:“不是我这个做外甥的不帮舅舅,实在是舅舅这次做得太过份了。为了个女儿,居然趁着去救大皇子的时候刺杀陈珞。连皇上都知道了。长公主如今还皇后娘娘那里哭呢,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的。您心里得有个准备,是要帮着舅舅?还是体恤儿子们不容易?”

太夫人听着脸都白了,端着茶盅的手一直在发抖,道:“会不会弄错了。他就是再疼阿珠,也不可能置全家人不顾啊!”

永城侯年轻的时候瞧不起父亲对子女不慈,可年纪越长,他的性格却越来越像老永城侯还不自知。他冷酷地道:“那就是施珠自己的主意了。她向来心大,如今被陈璎算计了,不能嫁到宫里去了,就想做那世子夫人,容不得陈珞了。”

太夫人吓得茶水都泼洒了。

这与施珠有什么关系?

为何家里的男子出了事就要怪到女子的头上来。

她哀戚戚喊了声“我的儿”,脸色煞白地道:“这话可说不得。不管怎样,施家到底是你舅家,他们要是倒霉了,你们脸上也无光。”

永城侯看着母亲没有说话。

太夫人咽了咽口水,半晌才艰难地道:“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自然是维护你们。施家的事,你也别插手吧,是好是坏,由皇上说了算吧!”

她语带哀求。

良久,永城侯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施珠这边却等到打了二更鼓才见到单嬷嬷。

初秋的夜晚,消去了白天的暑气,原本是一天中最为清爽凉快的时候,单嬷嬷的心却像浸在冰洞里。

她扑向施珠,紧紧地握住了施珠的手,含泪道:“黄先生,黄先生出了城,说是要避一避风头。”

施珠心里“咯噔”一声,仿佛听见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只是来不及细想,话已脱口而出:“出了什么事?黄先生为何要出城避风头?”

单嬷嬷颤抖着道:“说是有言官弹劾我们家老爷,说老爷在当大同总兵的时候,冒领军功,要请皇上治老爷的罪呢!”说完,她害怕得忍不住哭了起来。

施家既然从小就打定了主意把施珠送进宫里去,除了女红针线,没少让她读书,而且还是和家里的哥哥们一起读的书,她比她那些哥哥还要读得好,这也是她为何不太看得起身边女孩子的原因之一。

她立刻意识到,大皇子的事还是拖累了她父亲。

要不然那些言官为何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这个时候弹劾,还弹劾的是她爹在大同任总兵时的事呢?

她白着脸问:“那俞大人呢?有没有去俞大人那里打点?”

单嬷嬷摇了摇头,道:“没有。俞大人也被弹劾了,说是包庇我们家老爷,还说,我们家老爷之所以敢这么嚣张,就是因为俞大人,还说我们家老爷行贿俞大人。如今俞大人被皇上叫进宫去了还没有出来呢!”

施珠两腿一软,瘫坐在了身后的太师椅上。

她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峻。

那她和陈璎的婚事……

她心中一喜。

以陈家的势利,应该会不算数了吧?

可如果真的不算数了,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父亲派了人来京城,不仅没有接触她,甚至没有给她带来只言片语。家里对她对赐婚的事始终保持着沉默,父亲应该很失望吧?

她想到小的时候,她四哥因为没有在和下属比箭的时候得胜,她父亲把她四哥按在地上抽了三十鞭的事。

她现在,在她父亲的眼里,估计也就和当时的四哥一样吧?

施珠苦笑,突然觉得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或者是说,她若想有个容身之处,只能自己想办法。

那,她该怎么办呢?

施珠咬着指甲。

她自从六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咬过指甲了,没想到这个时候,幼时的那些坏习惯又冒了出来。

施珠垂着眼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