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到明年春天。”常珂摸着肚子,神色温柔,充满了憧憬,笑道,“别的都不用,你给我做几个襁褓好了。”

包孩子用的小被子为了寄托长辈的期许,通常都会用百子千孙的图样,一百个小童,形态各异,可不是那么好绣的。

王晞立刻应承下来。

常珂就和她说起了施珠,道:“她的事透着蹊跷,我母亲给我带信,让我没事别轻易回永城侯府,若是有什么事,她会派婆子来告诉我的。你也别去问了,就当不知道。若是永城侯府给你报了丧,你找个借口糊弄过去,留在家里好了。”

王晞皱眉,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常珂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我是听我母亲说的,我母亲也不是亲眼所见。你听听也就算了。说是她顶撞了长公主,长公主让她去别院静修,她不愿意,拉拉扯扯的,和陈珏起了冲突,被陈珏驳了脸面,回去后想不通,就服了药。”

王晞叹气。

施珠如果是这等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施家出事的时候她就活不下去了。

她的死分明又是一场说不清道不明之事。

但扯上了长公主,她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她特意让人去打听了一番,而且是很干脆地问了青姑。

青姑没想到外面是这样的传的,很是气愤,报了长公主。

长公主连连冷笑,知道这件事十之八、九是镇国公的手笔。从前她是不屑解释,现在是不愿意让人泼脏水。

很快,京里就有传言,说施珠之死与陈珏有关。陈珏不满意弟弟娶罪臣之女,怀孕回娘家探望弟弟的时候,和施珠起了口角之争,施珠失手推了陈珏,陈珏差点小产。又因这一胎是陈珏成亲之后好多年才好不容易求来的,陈珏非常的恼火,就让身边的嬷嬷打了施珠几耳光。

施珠身边的丫鬟全是镇国公府的,连个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一气之下喝了药。

不曾想药量放多了,身边的丫鬟婆子服侍的又不尽心,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王晞听到这个消息正是常珂怀孕满了三个月,向娘家报喜之后,三太太和王晞、金氏都来探望常珂的时候,大家遇到了一起,坐在温家的花厅里喝着茶。

金氏吓了一大跳,道:“这样一来,只怕镇国公府的那位大姑奶奶的名声也完了。”

她怀疑这消息是长公主传出来的。

三太太想想就有些后怕,她没有怀疑长公主,而是悄声对金氏道:“陈珏那姑娘,有些邪性。好的时候那真是可以和你一个碗里吃饭,要是不好了,那个翻脸无情,也颇为让人心惊。以后阿晞嫁过去,最好离她远一点。要是碰着摔着了,划不来。”

金氏连声道谢,心里却琢磨着王晞嫁过去之后,得想办法让王晞分家,嘴里却和三太太寒暄着:“出阁的三位姑奶奶里,只有阿珂有了身孕吧?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三太太听着不免有些伤感,道:“她这也算是苦尽甘来,是个有后福的了。”

之后回忆起常珂小时候受的委屈来。

常珂早已不太记得,她无奈地望着王晞。

王晞直笑。

施珠的丧礼,王晞和常珂都没有去,王家王晨去上了炷香,温家则是温征去的,在葬礼上,他还遇到了常妍的夫婿黄公子,虽说不上热闹,但也不算冷清。因为是小辈,施珠停灵五天就下了葬,摔盆打幡的是镇国公府一位出五服的侄儿。

王晞就问王晨:“可曾看见陈珞?他怎么样?”

她有点担心陈珞,认真地算起来,陈珞已经有快一个月没有到她这边蹭饭了,她带了信过去,也只说是在忙,过段时间就好了,他到时候给她带怀柔的蟠桃。

怀柔的蟠桃,在京城还挺有名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如若

陈珞给王晞送东西当然瞒不过王晨,但王晨还挺喜欢陈珞的殷勤的。

他笑道:“陈珞没事。他是小叔子,在那边帮着待客呢!”

也就是说,没有插手葬礼的事,只是碍着大面在那里帮着应酬罢了。

王晞松了一口气,问王晨:“施家那边,也有人去送信?镇国公府现在是什么打算?”

施珠父母兄弟虽都不在了,可还有没被牵连的旁支。镇国公当初帮了施家收了尸,尸体也是送到了义庄,然后由镇国公府出钱,施家旁支出力,帮着安葬的。

如今施珠去了,于情于理都应该通知施家一声。

何况施珠还有在教坊司的亲眷。

王晨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施家那边不知道,不过,我隐隐听人(说)镇国公府只给人保定那边的旁支带了信去,那边不知道是不想来,还是来不及,没有人出席施珠的葬礼。至于说镇国公府有什么打算,我听那边来拜祭的宾客私下议论,好像镇国公府有意再给陈璎娶个高门出身的姑娘,可到底花落谁家,没成事之前,恐怕一般的人也不知道。”

王晞点头,没再问施珠的事,而是说起自己这几天和金氏都忙了些什么:“还不知道船什么时候到通州码头,赶三、四时辰的路,也太折腾人了一些。嫂嫂就和我去了一趟通州,我们瞧着那边有一家叫平安客栈的客栈还不错,就在那里订了一个院子,祖父母和爹娘过来的时候可以在那边先修整几天。

“服侍的厨子和丫鬟我们也都准备好了,只等着他们过来了。”

王晨笑眯眯地点头,道:“你得有个心理准备,不仅祖父、祖母他们过来了,大姑母一家、二姑母和姑父及两位表弟、表弟媳、三姑母一家,还有四姑母和五姑母都来了,两艘官船都不够,怕就怕六条胡同也有点小了,我最近还寻思着得在旁边租个院子才好。”

王晞闻言高兴极了,道:“三姑母一家都过来,是说淑表姐她们也来了吗?”

周淑是王晞的表姐,周家是锦城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表姐妹两人兴趣相投,关系非常好的。

她来京城的时候,周淑已经嫁了。

要是一道过来,周淑肯定和丈夫、孩子一起过来的。

王晨点头,笑道:“她何止是跟了过来,还给你订做了一件嫁衣,还说你从小就想着出阁的时候能穿上这么一件嫁衣,她嫁人之后就开始请人帮你做嫁衣了。你看了肯定会喜欢。”

王晞听着兴奋地尖叫了一声。

她不喜欢传统的龙凤呈祥的嫁衣,小时候和周淑一个被窝里交头接耳地嘀咕着出嫁要穿件绣着百种花卉的嫁衣。

没想到周淑不仅听进了心里,还帮她做了一件。

“那我出嫁的时候要穿她给我带过来的嫁衣。”王晞道。

王晨笑着答应了,可花想容那边也没有推,让她们继续给王晞做着嫁衣,免得周淑和王晞这两个不靠谱的把事情给办砸了,真到了出阁的那天,拿不出嫁衣来。

王晞哪里知道王晨打的什么主意,高高兴兴地跑去找金氏了,把周淑她们要来的消息告诉了金氏。

周淑算是从小在外家长大的,金氏对她当自家的妹妹,自然不陌生。知道了也挺高兴的,催着王晨在旁边再租个院子才好:“总不能真让他们住到客栈去。要只是来参加了阿晞的婚事就走也无碍,不过是多花点银子的事。可若是他们觉得来一趟不容易,准备四处逛逛,住客栈可就不方便了。”

主要是王晞嫁到了长公主府,想巴结奉承搭上话的人肯定很多,客栈进进出出的人员复杂,要是有人利用这一点利用了王家,坏了王晞的名声可就糟糕了。

王晞显然也想到这一点,跟着金氏去看了好几天宅子,陈珞知道了就派了陈裕过来,把隔壁院子的管家叫了过来,让金氏有什么事,直接吩咐这个管家就行了。

金氏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等陈裕走了还对王晞道:“我之前还顾忌着有人说你的闲话。可转念一想,就算你不用二公子的院子,别人就不说什么了?与其让他们指指点点的,我们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王晞哈哈地笑。

她还真没有想这么多。

在她看来,陈珞对她足够信赖,她也就用起陈珞的东西来没有什么负担。

就像她一样,若是相信谁,钱财这种身外之物,用不着分得那么清楚。

两人去隔壁的院子,看这边还要不要添些什么。

大家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发现这边的院子比他们家的院子还要大一圈,多了二十几间房子,布置得很雅致,打扫得也很干净,做个临时住所,还真挺好的。

金氏把王晞拉到旁边,说着租金的事:“看样子就是自己住的,能租给我们就已经是大恩了,钱上我们就不能太小气了。”

王晞觉得陈珞肯定不会收这银子的,但她嫂嫂当家作主惯了,她就是说出来,她嫂嫂也会把她当成推托之词,说不定还以为她不懂事,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她笑道:“您做主就行了,我都可以。”

金氏满意地点头,正要说什么,就看见陈珞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王晞吓了一大跳。

陈珞已上前给金氏和王晞行礼,还笑着道:“你们看这院子怎么样?有没有要修缮的地方?你们跟我说一声,我也好早点安排人过来修缮。”

就算是有,为了王晞的体面,他们也不会说什么——自己修缮就行了。陈珞还得承他们家这个情。

金氏笑吟吟地应了,道:“什么地方都好,添一分太多,减一分太少,打扫干净了,人就能直接搬过来,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陈珞像松了口气似的。

金氏看这妹婿就更满意了。

谁知道陈珞接着对王晞道:“你向来喜欢莳花弄草的,要不要我带你去后面的花园瞧瞧,你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改的。”

只邀了王晞,没提金氏。

金氏在心里直笑,觉得肚子都笑得有点疼起来。

虽说儿女婚事都是媒妁之言,可儿女能过得好,夫妻和美,子女双全,那做父母的就再高兴不过了。王晞常和陈珞私底下接触,是有些不合礼数,但王晨也好,金氏也好,觉得人不接触就不知道好坏,是不是合适自己,与其婚后再乱折腾,不如婚前多接触些。

退婚总比和离强。

金氏也就当没听懂,还道:“这儿这葡萄架搭得好,我正好坐在这里吹吹风,乘着凉,就不跟着你们到处跑了,这天气也太热了些。”

王晞面色通红,见陈珞没有否认的意思,也不好多说,沉默着跟陈珞去了后面的花园。

说是花园,也就是从护城河那边引了个活水,在院子一角挖了个塘,种了半塘的荷花,养了半塘的锦鲤,造了个小小的景观罢了。

王晞站在塘边的竹林旁,等着陈珞和她开口说话。

陈珞却沉默了良久都没有开口。

王晞心中不安,抬睑看他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直管跟我说,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还不至于顶不住。”随后还和他开玩笑道,“就算我昏倒了,这不我嫂嫂还在前院,你喊一声她就到了,肯定不会赖到你身上去的。你放心好了!”

平时她这么一说,陈珞都会嚷嚷着辩解起来。可这次,他一声没吭,好像已经感觉到了她会怎么对待他似的。

她只好用手肘拐了拐他的胳膊,道:“你快点说!不然我可就跟我嫂嫂回去了。”

陈珞听着还是踌躇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问:“要是我的婚事一时办不了了怎么办?”

王晞听着就很不舒服,直白地道:“是你不想娶我了?还是出了什么事?你别管别人怎么想,跟我说实话,我就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说的。”

说完,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陈珞,仿佛要看到他心里似的。

陈珞不安地搓了搓指尖,和她低语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这几天都在宫里,我有点担心我们的婚礼不能如期举行。祖父母和爹娘拖家带口的已经登船,准备进京,这要是婚礼往后推,可怎么办好?”

王晞听得心里翻江倒海,指了指皇宫的方向,道:“是那边吗?”

陈珞点头,声压得更低了:“端午节的时候不是举行了龙舟赛吗?皇上回宫就心悸发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我们才得信。如今内阁的各位阁老们都在逼着皇上立储君呢!

“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就怕万一国丧,我们的婚事就得推后了。

“真是太麻烦了!”

王晞情不自禁地仔细地打量着陈珞的神色,觉得他看似平静,眼底却带着几分郁色。

不管皇上怎么对他,在他小的时候,皇上也曾经给过他温暖。如今皇上老了,可能寿元不保了,他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底还是有些伤心的吧!

王晞忍不住就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端午节离这都有月余了,心悸这种病你也是知道的,当时若能救过来,事后一般都没有什么大碍。既然皇上救过来了,就怕有人盼着皇上有什么地方不妥都不太可能了。

“如果真是因为这个耽搁了婚期,那也没什么。”她继续安慰他,“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留他们在京城多住些日子,你也可以给他们做向导,让他们更了解你啊!”

 

 

第二百四十二章 本心

王曦的话并没能安慰到陈珞,他烦躁得很。

早知道如此,薄家调查宁嫔那个族兄严皓的时候,他就应该加把柴的,也许立储之事早就解决了。也免得事情拖到过了端午节还没有个结果。

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长公主。

长公主也没有办法,苦笑道:“总不能提前帮你把婚事办了吧?人家长辈还在路上呢!”

是啊。大家欢欢喜喜地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难道让人白欢喜一场吗?

再就是王曦,一辈子的事,他也不想她留下什么遗憾,受什么委屈。

接下来的几天,陈珞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曦很难见他一面。

王曦依稀感觉到他在筹划什么似的。

她找了大哥王晨商量。

谁知道王晨和她刚刚坐下来,大掌柜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是大皇子早朝上自请就藩,想离开京城。

据说皇上气得再次心悸,大朝会不欢而散。

王曦和王晨直皱眉。王曦问王晨:“要是你是皇上,你会怎么做?”

王晨想了想,道:“或者是更固执吧!”他还提醒王曦:“你还记得族里的王爷爷吗?”

原本是王家掌管账目的前辈,年纪大了,刚愎自用,居然做出了不经过族中话事人借款给家中子弟的事,晚节不保。

王家因此吸取教训,族中老者年过五旬都要退下来荣养。

王曦眉头就皱得更厉害了。

接着朝中就有人提出七皇子年纪不小了,是不是也应该就藩。

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似的,皇上雷霆大怒,杖责了七八个言官。

陈珞来看王曦的时候,眼神却闪闪发光,道:“这件事应该很快就有结果了。”

皇上并不是个容易被激怒的人,可这一次,他没能忍住。朝中大臣几乎都知道皇上意图了。

陈珞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戏称为“图穷匕见”,道:“就怕皇上和我们拖着,他能发脾气,就是乱了阵脚,就再好不过了。”

王曦看着都觉得累,道:“那大皇子呢?他真的会去就藩吗?会去哪里?”

她觉得皇上肯定不会放七皇子出京,但大皇子就不一定了。

陈珞笑了起来,道:“不管大皇子去哪里,二皇子的婚事已刻不容缓,估计这几天就会有结果了。”

王曦讶然,忙道:“定了谁家?是皇上定的还是薄家定的?”

这个时候站队,勇气可嘉啊!

她还是挺佩服的。

陈珞见了,就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

王曦有双如清溪般的眼睛,想什么,有时候一眼就能看清楚。

在别人眼里,他何尝不是个佞臣,除了巴结奉承皇上,还有什么本事。但他去求事,她不是一样同意了。

再说风险,王家冒的风险更大吧?

也正因为如此,他从前设定的种种手段都没有用,而是宁愿时间拖长一点,也要手段温和些,免得到时候拖累了她。才会让事情一直这样焦灼着没有个定论。

陈珞笑道:“薄家从中牵的线,订了翰林院大学士范士阳的女儿。”

王曦睁大了眼睛。

加上薄明月的婚事,薄家这是和士林的清流拉上了关系。

她心中一动,道:“那薄家六小姐的婚事呢?“

“应该也快了。”陈珞笑道,“若是不出错,应该会定下工部给事中王从安的女儿。”

这两家从父亲的职位看,都不显赫。

王曦道:“这两家是不是家里很有底蕴。”

陈珞赞赏地看着王曦,笑道:“那到不是。不过不管是王家还是范家,都是江南世代耕读传世之家,特别王家,有个叫‘有间’的藏书楼,号称江南第一书楼。定期会向家贫的学子开放,在江南很有名气。范家呢,是世代和扬州翁家联姻,翁家祖上曾经出过两任帝师,三位阁老,到如今,还有进士八九人,说是江南第一大家也可闭着眼睛吹一吹。“

这婚事安排得妙。

王曦颇为感慨地道:“也不知道是谁做的婚,能把这些人家扒拉出来,还是挺厉害的。”

陈珞冲着王曦笑,道:“你猜?”

王曦心生疑惑,道:“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陈珞哈哈地笑,也没有故弄悬虚,道:“是谢大人的主意。”

“谢时,谢大人吗?”王曦愕然。

谢家是王家在朝中的靠山,就是她的婚事,她大哥都听了长公主的意见,请了江川伯做媒人,没想到……

陈珞收敛了笑意,眉宇间带着几分肃然,道:“这件事还要多谢大舅兄。我说动了俞大人,但内阁五位阁老,俞大人也独木难成林。大舅兄就帮我引见了和俞大人政见不和的谢大人,加之还有原本就不赞同皇上这样胡闹的季大人,大家都觉得不能让皇上这样随心所欲下去了。立幼爱,是动摇国本之事,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二皇子和薄六小姐的婚事,也是几位阁老一起商议的。

“若是皇上还不同意,那就只好这样拖下去了。

“看最后是谁沉不住气了。”

“只怕到时候朝堂上又有一番争执。”王曦有些不安地道。

陈珞笑道:“就算大家顺着皇上,难道就没有争执吗?”

但这样逼迫皇上,皇上肯定会愤怒。

而且,就像立幼爱一样,一旦内阁的阁老们能和皇上的决定抗争了,内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还会像从前那样放权吗?只怕也是后患无穷。

若新帝是在这种情况下继位的,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王曦身上一阵寒冷,猛地抓住了陈珞的胳膊,道:“能退出这件事吗?我怕新帝继位,你会被皇上忌惮,鸟尽弓藏。”

皇上要是不在了,继位者毕竟只是陈珞的表兄,他未必就比现在更好。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陈珞没有什么军功傍身,否则也不会如此了。

陈珞知道王曦担心什么,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自己出去做这件事的。我只是和俞大人谢大人私交不错,有时候会帮他们跑跑腿罢了。至于你担心军功,北燕是我家的老地方,等新帝登基,我就会申请过去的。我父亲说起来恐怕得活个一二十年没问题,镇国公府的爵位,他愿意交给谁就交给谁吧?

“只是我若去北燕,那边天寒地冻,物产贫脊,我就怕你不习惯。”

“那就别去。”王曦想也没想地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建不世功勋才算不负此生,可若是家庭幸福美满,难道人生就不圆满了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何况行伍之家,一将功成万骨枯。与其受那样的苦,我宁愿你就平平淡淡过这一生。”

她抓住了陈珞的胳膊,望着他的目光波光闪闪,带着几分悲伤。

陈珞心中大悸。

从来没有人像王曦这样告诉他,宁愿他苟活着,也不愿意他成英雄冢。

他眼角微湿,低下了头。

王曦却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太多的违和之处。

他看着温文尔雅,行事却如雷霆万钧;他看似肃然冷峻之时,却流露出悲天悯人的温柔。在他心里,是否也时常这样的犹豫不决,不知所措呢?

“琳琅,”她第一次称呼他的小字,低声道,“你想要什么,我总是愿意陪着你去的。可你要想好了,你到底要什么。别后悔。”

陈珞失魂落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六条胡同,怎么回到鹿鸣轩的。

他躺在书房的八步床上,望着帐子上绣工精美的虫草图案,怎么也睡不着。

他最开始想要什么?

远离镇国公府,陈璎要做镇国公府世子就让他做好了。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吃爹娘饭不成?就算不能建功立业,凭本事在亲卫军里做个都指挥使有什么难的。

什么时候,他忘记了初衷?

母亲总是让他退让还是父亲的怒火?陈璎如苍蝇一样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还陈珏的大吵大闹?

可这些人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痛的时候不会为他流眼泪,他高兴的时候也不会为他欢欣。

他为何又要因为这些事而高兴或者伤心呢?

王曦说得对。

他应该为自己活着。

他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他高兴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

陈珞从床上一跃而起,在洒着月光的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来走去。

外面传来三更的鼓声。

陈珞这才笑着重新躺在了床上,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大皇子那里。

“你有没有想过就留在京城?”他坐在大皇子的花厅里,迎着晨曦喝着小米粥,淡淡地对大皇子道,“宁郡王不就是先帝的胞兄吗?”

如今管着宗人府,做了个闲散富贵郡王。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皇子啃着个花卷,奇怪地望了他一眼,道:“怎么突然跑到我这里来说这些了?可是受人之托?”

陈珞没说话,而是悠闲地喝了一半粥,觉得半饱了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道:“我就是来问问你。皇上这样把我们涮了一道,我们要是都乖乖地按他的意愿行事,那我们都成了什么。

“我是觉得,二皇子做太子挺好的。皇上肯定不喜欢。

“你留在京城也挺好的,皇上肯定更不喜欢。

“如果七皇子去了北燕或者是南疆,宁嫔那边肯定也很精彩。

“就是不知道当初宁郡王是怎么留在京城的?”

当然是因为先帝去世的时候,他支持皇上登基。

陈珞这是怂恿自己向二皇子投诚吧?

大皇子瞪着陈珞。

 

 

第二百四十三章 避之

大皇子听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低下头来默默的继续啃着他的花卷。

陈珞也不说话,觉得大皇子府的早膳做得不错,那金银馒头炸得酥脆,跟着吃了半个,唤了仆妇过来净手漱口。

大皇子看着叹气。

陈珞也不逼他,道:“反正这日子我过够了,我不管你准备怎么办,我等会去见七皇了——要是不他不想做太子了,我看舅父准备怎么办?”

说到这里,他还冷笑了几声。

他的所作所为就不像是筹谋而像是顽劣了。

大皇子原本的担心“啪”的一声就散了,还和陈珞有了同仇敌忾之心。

是啊!凭什么他就像要抽线皮影似的,皇上把他摆到哪个位置,他就得坐哪个位置。

他被追杀,被斥责,被赋闲,说的是皇长子,却连寻常人家的庶子都不如。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他想到已经七岁却因为找到不合适的鸿儒,只能跟着自己的幕僚启蒙的长子,心里顿时像火在烧。

偏生陈珞这是还泼了一瓢油,冷冷地道:“你要去宗人府吗?你要是无意,那我就怂恿七皇子去争了。”

宗人府管着皇帝家的婚丧嫁娶,封爵谥号,相当于皇帝家的族长,而宗人府宗令宁郡王年事已高,还没有男嗣,宁郡王家都担心宁郡王身后会被消爵,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愁苦,只盼着宁郡王能多活几年。

如果有皇子愿意去宗人府,甚至是操作的好,说不定还可以过继到宁郡王府去。

大皇子眼睛一亮。

从前大家都只盯着太子位,谁也不愿意往其他方向想,不然你没战就先退了,还能有什么好前途。

他不由失声道:“你之前怎么不提醒四皇子?”

四皇子从小就和陈珞好,也因此在地皇子面前很说得上话。

陈珞嘴角微撇,讥笑十足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大皇子脸上火辣辣的。

四皇子要是没有巴上陈珞,又怎么可能得到二皇子的关照。

他不禁喃喃地道:“他什么时候出京?”

四皇子是四月初八大婚的,被封了广远侯,封地在蜀中。

山高水长,去了之后恐怕有生之年都不太可能回来了。

陈珞毫不客气地道:“出了局的人自然有出了局的玩法。宗人府再不好,也在京城。你看不上,别人求是求不得。”

大皇子不免有些犹豫,道:“怕是皇上不答应?”

陈珞讽刺道:“别人求他的事,他什么时候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地答应了的?想他答应你,你且等着吧!”

大皇子神色有些扭捏,由着仆妇服侍着擦了手,和陈珞去了旁边的西间坐下。

他若是个决断之人,也不会做这么多年的大皇子了。

陈珞原本就没有指望他,不过是想着只要皇上心里不痛快,他这心里就能痛快几分。

至于谁去宗人府,谁来做宗令,与他何干?

又不是他的祖宗、先辈。

但这件事还是触动了大皇子。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他派了心腹幕僚去见了庆云伯。没几日,宁郡主就提出致仕,还说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想在活着的时候享受几天天伦之乐,让皇上把大皇子过继给他,继承宁郡王的爵位。还在大朝会上劝皇上:“这样你也不用为难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都能理解。要说我喜欢大皇子呢,也不见得,我主要是瞧着他家那长孙不错,身体健康,皮实好养,这对我来说就是顶好的了。”

一副我不忍让你为难,直接给你把大皇子解决了口吻,让皇上再次气得昏了过去。

陈珞趁机暗示七皇子:“有把握的事才能做。若是没有把握,最好还是别动。或者是让别人为你动。免得将来得罪人想辩解都没有借口。”

七皇子若是到现在还看不出父亲自是怎么为他打算的,那他就是个蠢蛋了,皇上也不可能立了他为太子。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如果再早几年,或者是皇上的身体再好一些,能多支撑几年,他慢慢地在朝堂中布局,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功勋世家要么不站队,要么不知道什么愿意和庆云伯府绑一起。朝堂之上拿“国本”说事,坚决要求皇上有嫡立嫡,无嫡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