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春寒料峭。马如龙的心里却在发热,整个人都在发热。因为他交了一个朋友。交了一个不明来历,不问后果,但却肝胆相照的朋友。

“你交了他这个朋友!”谢玉宝还在等他,她第一句问的,就是这句话:“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你就跟他交上了朋友?”

马如龙道:“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把他当作仇敌,都想把他乱刀分尸,大卸八块,我还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谢玉宝道:“为什么?”

马如龙道:“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四个字正是交朋友的真谛。如果你是“为了什么”才去交朋友,你能交到的是什么朋友?你又算是个什么朋友?

窗外已现出了曙色,马如龙坐在窗下,谢玉宝侧着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做不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能够了解这种情操已经很少有人能做得到。

谢玉宝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你那位朋友为什么要吃盐?”马如龙不知道,他根本没有问。

“我知道。”谢玉宝道:“他一定是中了三阳绝户手!”

“三阳绝户手?”马如龙是武林世家子,却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这种掌力绝传已久,中了这种掌力的人,不但全身脱水,皮肤干裂,而且味觉失灵,只想吃盐,盐吃得越多,水喝得越多,伤势越重,死时全身皮肤全部干裂,就像是活活被烤死的。”

她想了想,又道:“吃生鸡蛋虽然比喝水好些,可是最多也不过能多拖一个半月而已,最后还是无救而死。”

“绝对无救?”

谢玉宝没有回答这句话,又问道:“你那个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长得是什么样子?”

“我想,他本来一定是个很高大魁伟的人,双肩比平常人至少要宽出一半,而且大手大脚,外家掌力一定练得很好。”

马如龙道:“现在,他虽然已伤重将死,可是,说话做事,还是有股慑人的豪气。”

谢玉宝眼睛里仿佛忽然有了光。

“我已经想到可能是他了。”

“是谁?”

“这种掌力远比阴家崔家的三阳绝户手更霸道,也更难练,一定要本身未近女色的人才能练得成。”

一生未近女色的人,江湖中有几个?

谢玉宝道:“据我所知,这五十年来肯练这种掌力的只有一个人。”

马如龙立刻问:“谁?”

“绝大师!”谢玉宝道:“绝大师虽然心绝情绝,赶尽杀绝,却从不轻易出手,更不会轻易使出这种隐秘的武功来!除非他的对手掌力也极可怕,逼得他非将这种功夫使出来不可。”

江湖高手们大多数都有种深藏不露的武功绝技,不到迫不得已时,绝不肯轻易让人看见。

谢玉宝道:“如果不是已经被逼得别无选择,绝大师也绝不会施展三阳绝户手的。”

她又问马如龙:“能将绝大师逼得这么惨的人有几个?”

“没有几个。”

“你有没有听过‘翻天覆地’铁震天这个人?”谢玉宝问:“他能不能算其中的一个?”

马如龙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变了。他当然听过这名字,“翻天覆地”铁震天。横行江东二十年,杀人如草芥,积案如山,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颈上的头颅。只可惜他非但行踪飘忽,别人根本找不到他,而且武功绝高,手狠心辣,能找到他的人,也全都被他的一双铁掌震散魂魄。

谢玉宝又问:“你想你那位朋友会不会是铁震天?”

马如龙拒绝回答。那个人无疑就是铁震天。“二十年来,想要我这颗头颅的人绝不比你少,五万两黄金我还没有看在眼里。”除了铁震天外,还有谁能说得出这种话。但是他还有另外一句话:“被人冤枉是什么滋味,我也尝到过。”

马如龙忽然大声道:“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事,我想,他一定有他的苦衷,而且已经被那些自命侠义之辈,逼得无路可走。”

谢玉宝道:“绝大师难道还会冤枉好人?”

马如龙冷笑:“被他冤枉的人,绝不止铁震天一个。”

谢玉宝叹了口气:“你实在是个好朋友,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真不错,只可惜你们这一对好朋友已经交不长了。”

马如龙道:“他真的已无救?”

谢玉宝淡淡的说:“如果我是谢家的大小姐,说不定可以救他。”

她又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现在我只不过是个杂货店的老板娘而已,连我自己的病,都治不好,又怎么能够救得了别人?”

马如龙没有说话了。

他明白谢玉宝的意思,如果他肯把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她说不定真的有法子救铁震天。

可是如果他这么样做,他就对不起大婉,也对不起俞五。

他们也是他的朋友。

谢玉宝翻了个身,不再看他:“你累了,睡觉吧!”

马如龙没有睡,他知道自己一定睡不着的。

谢玉宝不知是真的想睡了,还是故意在装睡,居然不再提这件事。

窗外刚刚露出鱼肚的颜色,还听不见人声。

马如龙悄悄的推开了门,缓缓的走出去。

第二十回 别无选择

马如龙走到巷子里,才听见对面一户人家已经有了婴儿的啼哭声,再过去三两步,有一扇贴着财神的小门已经开了。那个怀着大肚子的小媳妇,正站在门口送她年轻的丈夫去上工。马如龙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丈夫提着个小布包走了。媳妇好像也没有注意到马如龙,转身掩上了门。

马如龙身子立刻箭一般窜出,三个起落,已窜入了陶保义的后院。厨房里好像已经有了声音,淘米做饭的声音,陶保义的老婆是个勤快的女人,已经在替她的老公做早饭了。马如龙没有理会。陶保义练过武,以前想必也是铁震天的属下,他用不着顾忌他们这对夫妻。他跃入了那口没有水的水井。

一斤米酒已喝光了,买盐的人却更清醒,正在替他的朋友收拾床铺。吃盐的人也没有睡着,刚才剩下的半包盐又已被吃掉一半。他们看见了马如龙,并没有显出惊讶之色,好像明知他会去而复返。

马如龙开门见山,第一句话就问:“你就是铁震天?”

“我就是,”回答得也同样干脆:“我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大盗铁震天。”

马如龙道:“你是不是中了绝大师的三阳绝户手?”

“是。”铁震天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问他怎么会知道的。

马如龙又问道:“你受的伤,还有没有救?”

这次铁震天也反问:“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马如龙道:“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铁震天道:“你已经知道我就是大盗铁震天,还要交我这个朋友。”

马如龙道:“我已经交了你这个朋友,不管你是谁都不会改变。”

铁震天盯着他,忽然大笑。“我铁震天一生中也不知做错过多少事,却从未交错过一个朋友。”

他是真的在笑,好像只要能交到朋友,他就算被人杀错,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买盐的人忽然道:“他平生的确做错过很多事,因为总是太鲁莽,太激动,而且为了朋友,什么事他都肯做。”

他一字字接着又道:“可是这一次他绝对没有错。”

——这一次他做了什么事?怎么会被人冤枉的。马如龙却没有问。

他相信他们,他只问:“你受的伤,究竟还有没有救?”

“有。”买盐的人说:“只有一种药可救。”

“哪种药?”

买盐的人又黯然长叹:“我说出来也没有用的,因为,我们绝对要不到这种药的。”

他苦笑一声,又道:“非但要不到,偷也偷不到,抢也抢不到,否则我早就去偷去抢了。”

马如龙又问:“你们说的这种药,是不是一个姓谢的人家炼成的?”

买盐的人耸然动容:“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姓谢?”

他的脸色变得太快,太怪,马如龙道:“我为什么不该知道?”

买盐的人道:“因为……”他说话吞吞吐吐,仿佛不愿说出这其中的秘密,也不敢说出来。

铁震天却大声插嘴道:“因为,那个人不愿别人知道她姓谢,因为,她以前有段伤心事,无论谁,只要一提起来,她就要杀人。”

马如龙道:“那个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