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壤环顾整个曳云殿,半晌说:“红尘,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被施以盘魂定骨针之刑,囚在闇雷峰最深处的密室里。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我只能日日夜夜地念你的名字,求你找一找我。”

  谢红尘一脸茫然,问:“就因为一个梦?!你做这些,就因为一个梦?!”

  黄壤没有回答他,只是继续道:“和我关在一起的还有好多人,他们都跟我一样安安静静的,从不发出一点声音。那地方特别黑,只有法阵的符光偶尔亮起。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光。老鼠啃咬我们,蜈蚣和蚂蚁从我脸上爬过去。他们的伤口腐烂了,鼻子里都是蛆……”

  她安静地描述这一切,道:“最开始,我还抱有希望。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们的过去。我觉得以你的性情,哪怕是一个你认识的女子不见了,你起码也会寻一寻。点翠峰与闇雷峰相隔咫尺,我想以你宗主之尊,要找到我无论如何总也不会是太难的事。我用闪烁的符光记录时间,你跟我说过的,符光明灭,便是一息。我就这么数着它,一刻也不敢错,过了一年。”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滴落到他手上,谢红尘近乎无力地道:“那只是梦罢了。你如今活生生在这里,黄壤!”

  黄壤轻笑,说:“第二年,我就记不清时间了。老鼠从我头上跑过去,我太害怕,忘记数数了。那时候,我慢慢知道,你不会来的。哪怕只隔着一座山峰,你也不会来的。你不会为了我得罪你的师父。其实我不应怨恨。你厌恶我,我知道。”

  她字字真切,谢红尘不由思索这一切,最终他沉声问:“你入魔了?”

  怕也只有入魔,才会被幻境影响了神智。

  黄壤脸上带着笑,但她轻轻摇头时,眼泪还是纷落如雨:“我嫁给你一百年,享受着宗主夫人的荣光。我所求的,你已给予。我告诉自己我不应该恨你。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夫君,全心全意侍奉了百年,我毕竟还是以为可以依托。”

  她趴在床边,将脸埋到谢红尘肩头,眼泪如泉,打湿的他肩。谢红尘从不为她的柔情所动,无论她多么情真意切、楚楚可怜。

  但是此刻,他被困八荒锁住,目不能视,危在旦夕。他只能试图稳住黄壤的情绪。于是他虽不懂黄壤的话,却还是道:“那只是梦罢了,我们都好端端地在这里,不是吗?你是我的妻子,你若不见了,我怎会不寻?我定会……”

  “你骗我!”黄壤蓦地起身,喝道,“你还骗我!”

  她哭着道:“你如果真的找过我,你就会看见我留在白露池里的东西。你根本没有找过我!根本没有找过我……”

  说完,她双手抱头,顺着床边滑坐在地。

  谢红尘看不见,他不知道黄壤是不是在哭。

  黄壤就算是哭,也不会声嘶力竭的。她会哭得美绝艳绝、恰到好处。

  谢红尘想要说点什么,至少先哄着她解开自己身上的困八荒。可是他几张口想要说话,却没有合适的措词。于是他突然想起来——这一百年,他从来没有安慰过她。

  他努力不让自己为黄壤所动,所以任何时候,他都无视她的情绪。她若举止不合他心意,他便冷落她,甚至拂袖而去。

  等到下次,他再见到她时,她又会温柔体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很能揣测他的心意。所以此前,谢红尘从来没有见过黄壤生气、发怒。

  唯一的一次,就是现在。

  谢红尘伸出手,摸索到倚坐在床边的黄壤。她双手捂住脸,眼泪流得悄无声息。

  而谢红尘沉默着,说不出一句温存的话。

  反而是黄壤握住他的手,当先开口。她深深吸气,依然压下所有的情绪,道:“对不起啊。”

  谢红尘一愣,问:“什么?”

  竟然连这时候,也是她开口道歉。

  黄壤抽出丝帕,擦干眼泪,声音也渐渐恢复平静:“现在想来,我怨恨你实在是没道理。其实你根本也没必要寻我。”她深深叹息,重回理智:“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夫妻,一个贪名利,一个图美色。各取所需而已,又有什么感情?你又何必为了一个心中鄙夷的女人,得罪自己的恩师呢?”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谢红尘的鬓发:“其实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我被困太久了,一直念着你,你又总是不来。我失望太多次,难免看不开。”

  她扯过薄被,为他盖上,轻轻地道:“可你怎么会来呢?你只是我坠亡于悬崖时,遥远天幕的星辰。是我溺毙在深水时,飘过身边的羽毛。你怎么会来呢?可能这一百年,我颇认真,所以心中很记恨。”

  她的情绪重新收敛,字字温柔平和,谢红尘连想骗她,都开不了口。

第12章 摘心

  这一夜特别长,黄壤坐在榻边,守着谢红尘。

  因为困八荒的禁制,谢红尘连挣扎都没有力气。他身中剧毒,又受了伤,实在是困倦已极。黄壤看出来了,她说:“我为你点一支守神香吧。”

  说完,她走到香炉边,果是取了一支香,为他点上。

  谢红尘终于是不能挣扎,沉入梦乡。

  黄壤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双目流血不止,不由又取了伤药,为他敷上。

  他半昏睡却仍觉疼痛,轻嘶了一声。黄壤于是手上力道更轻了一些。窗外一片浓黑,只有殿中烛火高盏。夜已深了,黄壤却一刻也舍不得睡。

  ——从前不觉得,如今才明白这自由如水的光阴,有多令人留恋。

  司天监,朱雀司。

  第一秋正连夜铸造一件法宝,少监朱湘陪着他——倒不是想拍他马屁,实在是没跑赢。刚到点要走呢,第一秋就来了。

  朱湘陪在自家监正身边,她没有穿官服,因为朱雀司常年需要练丹、铸器,上面对他们的衣着要求便不太严格。

  今夜,朱湘一身赤色短衫,袖子挽到大臂之上。她的长发也高高地绾成了个丸球状,人显得十分精神。

  第一秋专心地铸器——他毛病多,白日工作,晚上还喜欢铸器。一边动手,一边神游。他习惯了,再精细的法宝一心二用,也不带出错的。

  朱湘对他的才华还是很服气的,身为下属,上司不说话,她当然要主动打破尴尬。于是她道:“监正常年以司天监为家,也不觉无趣吗?”

  哦,他当然不觉无趣,他本就是一个无趣到极点的人。朱湘心里默默吐槽。

  果然,第一秋答:“不觉得。”

  朱湘只得道:“其实我有一表妹,一直十分仰慕监正。如果监正不介意,我把她约出来,大家吃个饭,认识一下,如何?”

  第一秋扫了一眼她,问:“你表妹和你容貌相似吗?”

  朱湘说:“确有几分相似,她……”她还打算接着往下说,第一秋打断她的话,道:“我介意。”

  ……

  朱湘举起铁捶,用力锻铁,每一下都像是砸在第一秋头上。

  第一秋似乎也觉得方才的话不妥,他竟然主动问:“你成家了吗?”

  “啊?”朱湘心中一跳,忙说:“属下忙成这样,哪有功夫成家。”口中这样说,心思却已经转了好几轮——他莫不是对我有意思?

  朱湘仔细盘算了一下——也可以!虽然人是无趣了些,但他英俊,这波指定不亏。其次他有权有势,而且这一百来年,他吃住都在司天监。连外宅都没有,可见私生活也十分干净。

  再说了,他外出各项用度皆有朝廷负责,他的薪俸恐怕从来没有动用过。

  所以,他有钱!

  这样算下来,简直血赚啊。

  朱湘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说:“说起来,属下也确实到了应该成家的年纪了。”

  第一秋嗯了一声,深思片刻,道:“以后你还是忙一点好。”

  嗯?朱湘问:“为何?”

  第一秋已经浇好模子,开始刻入法阵符文。他眉峰微蹙,说:“这样你不成家,还有公务繁忙作借口。若你闲下来,仍不能成家,别人就会发现你……”

  “监正!”朱湘顾不得礼貌,她开口打断他的话,“属下为您泡一壶茶。”

  第一秋嗯了一声,埋头继续绘图。

  朱湘一边泡茶,一边心中咒骂——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偏偏要长一张嘴!我以后再操心你的亲事,我就是个棒槌!

  接下来,二人就成了两个闷嘴葫芦。

  但这是第一秋最熟悉的事。自他接手司天监以来,他无数个夜晚,都这样度过。那些碳笔或者炼炉都不会说话,他像一个机关,周而复始地运行,极少休眠。

  朱湘觉得他大抵也是因为长了嘴,所以这百年来,他身边也没什么姑娘。不对,他是罪有应得!那自己又是为何孑然一身呢?

  朱湘一锤砸下去,哐当一声,烧红的顽铁火花四溅。

  ——真是,想不通。

  玉壶仙宗,曳云殿。

  随着天色亮起,林子里鸟儿先醒,它们飞来觅食,撒落一林清脆的鸟鸣。门外,谢红尘的师弟谢绍冲已经等候许久了。

  里面久无动静,他不由奇怪,抱拳道:“今日弟子演武,宗主是否亲临?”

  黄壤步出内殿,一身浅金色的裙衫庄重明媚。她向谢绍冲行礼,谢绍冲不疑她在,忙躬身道:“夫人。”

  “今日是我生辰,红尘……”黄壤面带羞涩,好半天说,“他说着什么惊喜,便准备到现在。也不准我去看。真是让师弟见笑了。”

  美人粉面含羞,言语间皆是夫妻恩爱甜蜜。谢绍冲哪里还有什么疑心?

  说到底,黄壤在宗门中一向德貌皆备。而且她与谢红尘在外人眼中,也甚是恩爱。虽然她恪守妇道,从不踏入曳云殿。但若今日是她生辰,谢红尘爱妻心切,准备些什么,也是理所当然。

  谢绍冲一脸了然,道:“原来如此。那看来宗主今日是没什么闲暇了。还请夫人转告他,我来过了。”

  黄壤袅袅婷婷,向他飘飘一拜:“让师弟见笑了。”

  谢绍冲哪会真的见笑,他道:“宗主与夫人夫唱妇随,百年同心,乃仙门之楷模。绍冲羡慕还来不及,岂会耻笑?”

  黄壤步履端庄地将他送出去,待返回殿中,却见谢红尘已经跌落床下。他甚至撞倒了花瓶,显然,他刚才听见谢绍冲的声音,想向他示警。

  黄壤将他扶起来,将他重新扶回床上,说:“你出不去,他也听不见。我打开了避音障。这小东西昔日或许对你无用,但对付现在的你,却绰绰有余。”

  避音幛是仙门常用的小玩意儿,隔绝里外声音。

  “黄壤,你疯了吗?!”谢红尘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开来。他抓住黄壤的领口,怒道:“你同谢元舒同流合污,你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能给你什么?!”

  黄壤拨开他的手,将他扶到床上坐好。见他眼睛重又流血,只得为他换去药纱。此时此刻,她甚至柔声劝他:“你身上伤毒发作,不应动怒。”

  谢红尘握住她的手腕,耐着性子同她讲道理:“谢元舒修为低下,又无甚才干。他不能统领玉壶仙宗。而且他若得势,岂会倾心待你?!阿壤,你放开我。我会制住他,这件事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我也保证,绝不追究,好不好?”

  “红尘真是深明大义。”黄壤好奇地抚摸他的脸,问,“我与他有肌肤之亲,你也不会追究?”

  谢红尘摇头,说:“不会。”这话他倒是说得肯定,“你不会喜欢他的。”

  黄壤的指腹一路轻抚过他的鼻尖,问:“为何?”

  “因为……”谢红尘说到这里,却突然无声。因为你大抵还是喜欢我。他心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原来一百年,即使是一块石头、一根木头,也终归还是有些感觉。

  他没有再说下去,不知为何,心中千丝万缕、枝枝蔓蔓地疼。

  黄壤的声音很平静,她说:“有时候,我觉得他也挺好的。起码他还知道我生辰,知道在那天送个什么小玩意儿。红尘,你还记得我生辰吗?”

  谢红尘愣住,他没问过。

  黄壤也不介意,她说:“整个玉壶仙宗只有谢元舒知道。门中弟子倒是有人打听过,我没同他们说。红尘,我一个人在祈露台过了一百次生辰,也经常会觉得寂寞。所以大哥其实也不错,至少我落泪的时候,他会出言安慰,不会转身就走,不会无动于衷。”

  谢红尘震怒:“所以他才会干出这样的蠢事!我素知你心思不正,却不料你恶毒愚昧至此!”

  黄壤不理会他的怒火,反而握住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上,说:“谢红尘,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狠心的男人了。听你这么说,我真想让你也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一回。哪怕一回。”

  谢红尘厉声喝问:“所以你这般报复于我?!”

  “那倒不是。”黄壤缓缓摇头,想到他看不见,继续道:“我这么做是急切了些,但若步步为营,我怕我没有时间。”

  她摸摸那支透明的茶针,能感觉到上面冰凉的温度。她叹息着道:“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便顾不上这个了。”她的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顺着耳际来到耳垂。

  谢红尘嫌恶地避开,他开始怀疑,黄壤是不是跟谢元舒真的发生了什么。

  ——黄壤方才的话,摧毁了他的判断。他不再如之前一般自信。

  黄壤笑着把他的脸掰过来,谢红尘忍着心中不适,道:“黄壤,你若现在放开我,事情还有转机。这件事你不可能隐瞒太久。一旦师父知情,便是我也不可能保下你!”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也没有软下语气。

  黄壤却是不太在乎,她说:“你不会保下我的。你只会为了你自己的声誉,默默地将我囚在祈露台,然后对外声称我重病缠身,闭关休养。从此任由我自生自灭。”

  谢红尘微怔,这正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面前这个女人,虽然心机深沉,却也是真的通透聪慧。

  ——谎话没有用,百年夫妻,她太了解他了。

  黄壤收回手,站起身来,默然注视着榻上的男人。

  谢红尘目不能视,顿时心中茫然,如失依托。黄壤注目良久,说:“你看你这个人,即便是我说了这么多,也没能得到你一滴眼泪。红尘,这一百年,黄壤这个人竟连你的一滴眼泪也换不到。”

  她颓然走出去,看曳云殿玉阶千层,如连接仙凡的天梯。

  谢红尘,我的一生,竟不值你一点伤心。真是令人不甘啊。徜若还有机会,我真想伸手去摘你的心,看看你痛不欲生的样子。

第13章 厌恶

  曳云殿门口,黄壤第一次望向闇雷峰。

  原来两峰相隔如此之近。黄壤甚至能够看见那一片延绵的仙殿。甚至,还有囚困她的那一片山腹。玉壶仙宗奇花异木甚多,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清香。

  黄壤深深吸气,为这清晨的恬静痴迷。

  ——谢灵璧,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闇雷峰。

  谢灵璧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一卷经书,他好似曾经参详过。他闭目思索,然而往事如烟似云,总是模糊不清。他将经书又翻了几页,倒也没往深处想。

  毕竟人有时候觉得某件事似曾经历,也并不奇怪。

  他站起身来,遥望点翠峰。山腰的弟子已经开始今日的演武。谢灵璧没有过去。他对谢红尘一向放心,如今宗门杂事,早已交到他手中。

  他远观一阵,最终回到内殿。

  内殿的墙上,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向对面的墙壁投射着一副奇异的画面——那是一处菜市口,人来人往。谢灵璧盯着门楼下的石狮子,恍惚中总觉得自己曾经对这石狮子出过手。

  这菜市口,应是发生过什么事。

  他思来想去,却总是没个结果。

  今天真是甚为怪异。他吐纳静心,而墙上的画面并未停止。那里正是朝廷的都城上京。如今司天监也开始渐得民心,朝廷已经在仙门逐渐占据一席之地。

  谢灵璧收起这法宝,这法宝名叫洞世之眼,是用以监察外域之物。司天监也有九曲灵瞳,其实铸造原理相似。只因两个势力实在不对付,这才取了不同的名字,不想有所关联。

  而此物,百年前朝廷还只能向玉壶仙宗购买,如今却已经可以自制了。

  第一秋那小儿,真是……后生可畏啊。

  谢灵璧长叹一口气,自己儿子不成器。但幸好,玉壶仙宗还有谢红尘,也算是后继有人。他坐到案前,继续翻阅经书。

  当然他绝不知道,他儿子现在在做什么。

  谢元舒就守在上京内城,一边是等第一秋,另一边他也没闲着,高价收拢法宝、丹药。

  司天监的修行类丹药不及玉壶仙宗,但是若论日常平民用药和毒药,可并不比仙宗逊色。谢元舒挥金如土,很是储备了一批毒丹、法宝,用以防身。

  虽然谢红尘这头老虎的牙齿已经拔除,但他实在太怕了。

  他这一番行径,自然引起了司天监注意。

  玄武司。第一秋坐在书案后,展开一卷长长的采购单子,眉峰不由皱起。

  监副李禄神情凝重,道:“看谢元舒采购的这些东西,他像是要害什么人……玉壶仙宗怕是要发生大事啊。”

  第一秋看完那页单子,他以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道:“很好啊。仙门之中好久没有热闹可瞧了。”

  李禄点头,说:“那咱们是不是也跟着去看看?”

  “哈。”第一秋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谢元舒这两日,心里猫抓般难受。

  他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又梦见谢红尘脱困,谢灵璧要将他生生打死。

  但好在这天下午,第一秋送来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可以吸取人修为的法宝。谢元舒接过那物,见此宝形若若雨伞,只是呈黑色。触手生寒,不知何物炼制。

  谢元舒对法宝熔铸,所知十分粗浅,也辨不出是何材质。所以他甚为不安:“监正,这法宝当真有效吗?”

  第一秋看似无意般道:“放心吧大公子,对付谢红尘都没问题。”

  谢元舒立刻长吁了一口气。

  第一秋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暗自猜测——他真的要对付谢红尘?!这结论让他都不敢置信,就凭这蠢货,有这样的胆子?

  他不由提醒一句:“看在多年交情,本座还是要提醒大公子一句。这法宝仅是吸取修为,若是对方修为在你之上,又有意反抗……哼,它可是不能保命的。”

  他有意试探谢元舒的反应,不料谢元舒对此满不在乎,说:“可以吸取修为就好!”

  说完,他揣上这法宝,立刻就命人将四百万灵石送到了司天监。第一秋看着那灵气四溢的宝石,心中更是冷哂——谢元舒这些年掌管玉壶仙宗的商路,不知道吞了多少灵石。

  他望着急切离开的谢元舒,不由陷入沉思。

  难道说,谢红尘已经被他所制?

  这怎么可能呢?谢红尘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以谢元舒的智力,要制住他谈何容易?

  还有,如果谢红尘有事,那么另一个人……

  第一秋心中一顿,他立刻命令李禄:“召回鲍武,严密监视玉壶仙宗。”

  李禄答了一声是,第一秋盯着他看。李禄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但他可是李禄!司天监有名的七窍玲珑心!所以他立刻心领神会,说:“属下会密切留意谢红尘夫妇的行踪。”唉,既要维护上司的颜面,又要领悟上司的意图,好难。

  但总算效果很好。第一秋满意地挥手:“去吧。”

  点翠峰,曳云殿。

  谢红尘已经足足一天不见踪影。这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毕竟有时闭关,一个月不出现也是常事。但是黄壤一直住在曳云殿,这就奇怪了。

  谢红尘绝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人。黄壤用生辰这样的借口,能拖得了一天一夜,却绝计拖不过第二天。谢红尘也在等,黄壤修为低微,只要有人发现不对,他立刻就能获救。

  他目不能视,双手又被困八荒锁住。体内剧毒和重伤无时不刻不在折磨他。

  这些他都能忍住。只是数次听见脚步声,刚生起希望,却又听见黄壤从容地将来人打发走。于是希望复失望,这样的起落,实在是太过折磨一个人。

  眼看第二天天亮了,黄壤在他的房间里四下翻找。随后,她找到玉壶仙宗的极刑之器——盘魂定骨针。这东西,黄壤可太熟悉了。

  有了它,黄壤找到曳云殿护卫弟子之一的聂青蓝。他是谢红尘的首徒,跟谢红尘最是亲近。黄壤道:“宗主传酒儿上来,说是要考她功课,你去寻她过来。”

  她说话时语声柔和,甚至含笑给了聂青蓝一个系着白玉麒麟的玉佩。

  玉壶仙宗尚玉,聂青蓝接过这玉佩,知道是师娘赏的,顿时美得没边。怎么还可能想到宗主?!

  他兴冲冲去找谢酒儿。

  谢绍冲等人未见谢红尘,心中自然有些奇怪。但见他传召谢酒儿,又觉得也正常。谢酒儿是他的义女,谢红尘宽厚,待她跟自家亲女儿也无什区别。

  如果黄壤单独在曳云殿,或许会令人生疑。但他们女儿也在,一家三口关起门来其乐融融,享受一些天伦之乐,有什么好多说的?

  谢酒儿听见谢红尘传她,忙不迭上了曳云殿。

  “义父?”她喊了一声。而此时,内殿黄壤的声音传来,道:“酒儿吗?进来吧。”

  谢酒儿听见她的声音,原本有些犹疑。但在谢红尘面前,她必须要对黄壤毕恭毕敬——谢红尘可不喜欢不敬尊长的孩子。

  所以她立刻道:“是。”说完,她抬步便往里间走。

  不,别进来!

  谢红尘虽然看不见,但他也知道,凭黄壤的手段,要拿下谢酒儿太容易了。他竭力想要弄出什么声音,于是一翻身,砰地一声从床上摔落在地。

  而谢酒儿听见这声音,更加着急。她掀帘而入,一眼就看见谢红尘倒在地上。

  “义父!”她连忙上前,想要扶起谢红尘,而刚刚伸出手,黄壤已经一掌击中她后背。

  若论战,谢酒儿其实不惧黄壤。

  但是这一掌偷袭来得突然,她全无防备,顿时眼前一黑。正要抵抗之时,她回过身,看见了黄壤抵在她额上之物——盘魂定骨针。

  谢酒儿不敢动了。身为玉壶仙宗的内门弟子,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什么。

  黄壤看看这盘魂定骨针,又看看面前的谢酒儿,喃喃道:“酒儿,娘亲还是不够狠心啊。”说完,她复又笑道:“你就坐在这里吧。”

  谢酒儿强作镇定,道:“你到底对义父做了什么?你可知只要我喊一声,立刻就会有人冲进来,你会被他们碎尸万段!”

  黄壤用盘魂定骨针碰了碰她的脸,谢酒儿吓得脸色都白了。她慌忙避开,黄壤语声仍然温柔慈爱,说:“你不会喊的。因为就算你的喊声能引来其他人,这根盘魂定骨针也一定会插进你的颅脑之中。到时候我固然一死,而谁又救得了你呢?”

  谢酒儿半天说不出话。

  她只得泪盈盈地道:“义父,救我。”

  谢红尘沉声道:“不要吓唬孩子。”

  黄壤言语间仍是带笑,道:“我并不想伤害她,你知道的。毕竟,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够了。”谢红尘知道再无法以言语打动她,厌恶地道:“这话真令人恶心。”

  黄壤承认与谢元舒的关系,他终于还是怒了。

  “你生气了。”黄壤笑若微风,“我们一家三口难得聚一聚,你又何必发脾气呢?”

  谢红尘不再理会她。

  殿外弟子扫洒,但殿内因宗主一家三口都在,他们是不会进来的。

  这一刻,谢红尘几乎是迫切地希望外面的弟子能进来看一看。但是,他们没有。黄壤将盘魂定骨针抵在谢酒儿后脑,温柔地道:“好孩子,跟着娘亲说……义父教导,酒儿知道了。”她的声音很小,却将针点在谢酒儿头皮上,道:“要大声点哦。”

  谢酒儿没办法,只得大声道:“义父教导,酒儿知道了。”

  外间弟子听得里面的动静,哪还有丝毫怀疑?

  曳云殿两天两夜,竟没有一个人入内查看。

  谢红尘心中绝望。

第14章 暗害

  谢元舒返回玉壶仙宗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左观右瞧,见着谁都像是对方已经识破了他的阴谋。但好在他素来乖张,门中弟子并不敢招惹。于是他一路进入内门,来到点翠峰。

  护卫弟子照例还是要盘问的,聂青蓝上前,问:“大师伯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谢元舒心中慌乱,当即吼道:“宗主前两日令我出去办事,我如今过来交差,也要你管?!”

  聂青蓝一想,也是。他道:“请大师伯稍候,容我进去通禀。”

  谢元舒有意阻止他,但这却是没奈何的事。聂青蓝刚来到曳云殿,正好遇见黄壤和谢酒儿出来。谢酒儿满脸泪痕,看着聂青蓝,似乎有话想说。

  黄壤揽着自己养女,见到谢青蓝,不由笑道:“这孩子,这两日功课退步,被你师父训了几句,便哭成这样。”

  聂青蓝闻言,只得苦笑,心说你惹了师父,我可不敢救你。他顺势道:“小师妹已经很是用功,是师父要求严苛。对了,大师伯在殿外求见。”

  黄壤道:“他怎么来了?也好,让他进来吧。”

  聂青蓝得了这句话,哪还犹豫?当下就前往殿外。谢酒儿见他要走,不由凄哀地叫了声:“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