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待聂青蓝回头,她又不敢说话了。

  ——黄壤的手握着盘魂定骨针,就按在她后颈。她知道如果黄壤再略微用力,会有什么后果。救兵就在眼前,以聂青蓝的武功,一定可以对付谢元舒乃至黄壤。

  可是黄壤说的话是对的——就算是他们得救,谁又能救得了中了盘魂定骨针的自己呢?

  她低下头,黄壤仍是一脸慈爱,语气甚至还有些宠溺,道:“你惹了他生气,大师兄又有什么法子?一会儿大师伯来了,你进去卖个乖,也就是了。”

  聂青蓝闻言,道:“师母说得正是。师父素来宠爱小师妹,不会当着大师伯责难师妹的。”

  说完,他径直出了曳云殿,去请谢元舒。

  谢酒儿望着他的背影,看他消失在青松翠柏之间,像是希望灭绝。

  “这就对了,这样才乖。”黄壤带她回到内殿,谢红尘的眼睛又渗出血来,将素绫染得通红。黄壤看见,道:“让你莫要乱动,否则这血总是止不住。”

  谢红尘怒斥道:“事已此至,你何必再惺惺作态?”

  他不明白黄壤为何此时还对他殷殷关怀,就像不明白黄壤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

  黄壤仍挟着谢酒儿,也誊不开手,只是说:“啊,我习惯了。”

  一百年太长了,很多事都习惯了。

  片刻之后,谢元舒大步入内。

  谢酒儿见了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道:“果然是你!你竟真的和大师伯私通!”

  她话音刚落,谢元舒已经一脚踹过去。谢酒儿啊地一声,顿时被踹翻在地。

  “不长眼的东西,竟敢这样同阿壤说话!”谢元舒走到黄壤身边,见她当真守住了曳云殿,真是无比欣喜。他握住黄壤的手,吹了吹,说:“这两天真是辛苦你了。看看我的阿壤,人都熬瘦了,担心坏了吧?”

  这样暧昧的语气,谢红尘直听得额间青筋暴跳。

  黄壤抽出手,她身上没有法宝,以至于控制一个谢酒儿都很费力。她说:“先制住她,免得走漏风声。”

  谢元舒不以为然,道:“这忘恩负义的小崽子,杀了便是,制住作什?”

  谢酒儿一听,却是慌了:“我如何忘恩负义?忘恩负义的分明是你们这对狗男女!义父,义父救我!”

  她正要爬向谢红尘,谢元舒几步走过去,又是一脚踹得她满地乱滚:“小野种,当初你不过是一个小飞虫。要不是我的阿壤心地善良,焉有你的今日?!当初你偷学内门心法,修炼出了岔子。是阿壤带着你向我求助,不然你还有命在?!”

  酒儿偷学心法,修炼出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谢红尘心中茫然,记忆中,黄壤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

  谢元舒为了给黄壤出气,一脚踩住谢酒儿的手:“现在,你倒是跟你那个假爹一个鼻孔出气。”

  “好了。”黄壤柔声道,“舒郎,不要因为一个孩子误了正事。还是制住她吧。”其实当年,谢红尘虽然认了谢酒儿这个义女,但心知她不过是黄壤用以巩固地位的工具。他对谢酒儿并不上心,最初甚至想让她留在祈露台,陪伴黄壤。

  黄壤想了很多办法,为谢酒儿巩固功体。她少女时期擅育良种,攒下了丰厚的身家。于是就用自己的嫁妆,各种灵丹仙草地硬是将谢酒儿培育成了个好苗子。

  谢红尘见谢酒儿根基扎实,自然也爱惜。只是仍不喜她与黄壤太过亲密。谢酒儿也擅察言观色,当即投向了义父,巴不得与黄壤撇清关系。

  黄壤见她这般心思,慢慢也就将一颗心淡了下来。她自己身上有泥,自然也不好要求别人洁净。于是倒也没有多少怨怼,便就这么放下了。

  如今还是谢元舒说起,谢红尘这才隐约记得,其实当初黄壤与谢酒儿,确实也有过一段母女情分。

  可这想法只是一瞬,他随即冷声道:“这孩子若不是从小长在你身边,心性会纯净许多。”

  黄壤对谢酒儿的背离无感,但闻听这话,却默默了很久。最终她只有道:“是吗?这话听起来,真是让人伤心啊。”

  当然了,她所谓的伤心,谢红尘一向不信,也不会在意。

  黄壤也没有让他去相信,她对谢元舒说:“舒郎把法宝带回来了?”

  谢元舒嗯了一声,说:“我岂能让阿壤失望?”

  说话间,他掏出一把伞一般的法宝,向前一扔。黑伞展开,罩住了谢红尘。谢元舒嫌谢酒儿麻烦,索性将她也扔了进来。

  黄壤对这法宝并不放心——仙门能对付谢红尘的法宝,只怕不太多。

  她提醒道:“舒郎还需做好准备,否则万一法宝失灵,他一脱困,不好应对。”

  谢元舒也不用她提醒,已经摆出了好些法宝,样样皆是难得之物——这些年,他可没有白白掌控玉壶仙宗的商路。黄壤目光一扫,认出了其中几件,不由放下心来。

  这谢元舒为了对付谢红尘,也算是赌上全部身家了。

  她目光微抬,注意黑伞,只见那黑伞张开后,慢慢转动。随即它像是顽铁遇炼火,慢慢通红。谢酒儿头上开始出汗,谢红尘也闷哼一声,可是他手上的困八荒锁住了他所有的修为,他无力反抗。

  黑伞变得通红,金光如泼水,笼罩着谢红尘和谢酒儿。黄壤在那变幻翻飞的法咒里,看到铸造师的落款——第一秋。

  他的印章龙飞凤舞,不太容易辨认。而黄壤还是一眼看见。

  是他啊。这个名字,总让她觉得亲切。

  谢元舒已经做好准备,开始通过法阵,吸取谢红尘的功力。谢红尘在榻上盘腿而坐,却实在无力相抗。片刻之后,一缕清光如泉如月,涌向谢元舒。

  黄壤就站在他身边,安静地等待——还是强大一点吧,不然你可怎么帮我对付谢灵璧呢?

  谢酒儿没坚持一会儿,就失去人形,重新变回了一只金蝉。她失了修为,四处乱爬,不一会儿就出了黑伞范围。黄壤伸出手,它犹豫一下,却还是爬进了她的掌心。

  “傻孩子,到了最后,你还是只有我。”黄壤轻声感叹。随后她又喃喃道:“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的。可惜,现在你大约也不会记得了。”

  她想知道,当初到底是谁向谢灵璧告的密。她不过是向谢红尘提了一句,让他前往闇雷峰看一眼。才不过半个月,就被谢灵璧得到了消息。

  以至于谢灵璧出手毫不留情,竟对她施以盘魂定骨针这样的酷刑。

  可惜,估计是问不出来了。这个梦里的他们,好像都没有梦外的记忆。时间像是真的倒退了十年。若不是手里的茶针,黄壤简直要以为自己真的回到当初了。

  谢红尘不愧是功力深厚,谢元舒吸取了老半天,不得不停下来歇息。黄壤用丝帕替他擦了擦额头汗水,他握住黄壤的手腕,见她风情,不由又起了些色心。

  他勾起黄壤的下巴,毫不顾忌谢红尘,轻浮调笑:“谢红尘与你做了百年夫妻,却不知你到底有多美!”

  法阵中,谢红尘开始剧烈咳嗽。他双目失明,也一直沉默不语,甚至看不出什么怒容。

  这谢元舒,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黄壤心中鄙夷,面上却笑吟吟地提醒道:“舒郎还须以大事为重,否则只怕夜长梦多。”

  “阿壤说得是。”谢元舒到底惧怕谢红尘,仍是不敢大意。他稍事休息,立刻重新催动法宝。

  黄壤坐在一边,手里握着谢酒儿,目光却注视着法宝上的铸师印章。

  第一秋……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陷入这场梦境?梦外的人都怎么样了?

  啊,她记得入梦之前,第一秋身上冷得像要结冰。如今自己在梦里快意恩仇,不知他的梦境又是何内容。上次赠酒,他拒绝了。可能自己这一生,已经无缘再请他一壶酒。

  无论如何,祝今宵梦暖吧,虽然你这狗东西也很讨嫌。

  黄壤默默地想。

第15章 依靠

  谢元舒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终于吸收了谢红尘的修为。

  他盘坐在地,开始调息消化这些强劲的功力。而谢红尘体内的余毒,并未完全化消。如今失了内力的依仗,他更是虚弱无比。

  黄壤将那把第一秋所铸的伞收起来,放到一边。看着榻上的谢红尘,她还是取来巾帕,想要为他擦脸。当然了,被谢红尘一把推开。

  谢元舒见了,道:“阿壤,你还管他作什?不会到了如今这地步,依旧对他余情未了吧?”

  黄壤叹了一口气,字字凄凉:“说到底也与他做了百年的夫妻。”

  谢红尘别过脸去,嘲道:“你这演戏的习惯,真是无论何时都不会搁下。”

  黄壤没有呛回去,反而温婉地道:“我知道你生气。你如何说,我也不会计较。”

  谢元舒更觉黄壤温顺,他一手将黄壤拉过来,道:“他如今形同废人,你若生气,我这便杀了他,替你泄愤。”

  黄壤不想杀谢红尘。

  说到底这梦境诡异,她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却也绝不相信什么天意。若是在这梦境里死了,梦醒后是不是也会死掉?

  谢红尘与她,其实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若只是自己看不开,就要取别人性命,似乎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她说:“他既然已经没有威胁,舒郎何不留他一条命?”

  谢元舒突然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他。阿壤,你这个人真是太善良。”他走到谢红尘身边,却是下了决心要置他于死地,“可这个人心机颇深,有他在,我怎么能安心地接任宗主之位呢?”

  他举起右手,指掌蓄力。以他如今的修为,要杀手无缚鸡之力的谢红尘可真是太容易了。

  黄壤没有阻止他,反而道:“多少年来,世人皆道舒郎不如谢红尘。甚至连老祖也这样认为。难道舒郎就不想让他亲眼看见,你如何稳坐宗主之位,如何将玉壶仙宗发扬光大,如何比他谢红尘优秀百倍吗?”

  黄壤这番话,轻而易举地说到了他心坎上。谢元舒收回了手,他觉得这话有道理。

  ——他居然觉得自己真的能比谢红尘优秀百倍!

  所以他说:“阿壤总是考虑得这样周到。”

  黄壤走到他面前,替他擦了擦额上汗珠,说:“如今既然舒郎已经得了他的功力,整个玉壶仙宗,除了老祖,恐怕也无人是你对手了。你是不是找老祖商量一下,传位于你的事?”

  她提到谢灵璧,谢元舒当下还是打了个寒颤。

  而旁边听着二人说话的谢红尘满心疑窦——她这般怂恿谢元舒,到底是要干什么?!黄壤既然这么做了,就绝不会安于什么宗主夫人之位——她早就已经是了。何必再筹谋?

  可若不为这些,那她意欲何为?

  而谢元舒则是眉头紧皱,道:“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他希望万事皆在他掌控之中,我如此行事,他恐怕不能容我。哪怕我是他亲生儿子。”后面这句话,他说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黄壤心中暗暗点头——这个谢元舒,此时此刻倒是聪明了些。她神情黯然,道:“舒郎这话倒是有道理。如今这种情形,老祖只是容不下你,我……我就更无生路了。他对我本就不喜。”

  谢元舒没有说话,他也明白,若此事捅出去,谢灵璧一定会杀黄壤。他在曳云殿内殿来回踱步,一时之间想不到办法,心中颇为焦躁。

  黄壤安静地注视他,许久之后,说:“老祖若知晓此事,无非就是杀了我,重责舒郎。然后将舒郎贬调他处。但舒郎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又有谢红尘的修为傍身。多年以后,定然还是可以重回仙宗,再居高位的。舒郎,若实在无法,你就向老祖请罪吧!”

  她神情凄婉,字字恳切。谢红尘越听越不对——他在黄壤面前,一向清醒。绝不会受她言语或者情绪所动。所以在他听来,这话就全不是这么个意思了。

  果然,谢元舒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哪肯功亏一篑?他走到桌边,忽地狠狠一拍桌,道:“老家伙素来看不上我,我又岂能再忍气吞声?!阿壤,你待我真心一片,难道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吗?!”

  黄壤语声中已经很是无望,问:“那……舒郎还能如何?”

  果然,谢元舒豪气上涌,怒道:“今日,我谢元舒非要做这玉壶仙宗的宗主不可!谁也不能挡我,老家伙也不行!”

  此时,榻上的谢红尘陡然明白,黄壤要做什么!

  ——她要对付谢灵璧!

  他一手紧紧握住床沿,怒道:“大哥!你莫受黄壤蛊惑,此女用心险恶,绝不能信!老祖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岂能对他下手!”

  黄壤也紧接着劝:“舒郎,红尘说得对。老祖与你毕竟是亲父子啊。虽然他更偏宠红尘一些,但你身为人子,又怎能对付自己的亲生父亲呢?”

  她不劝还好,她这一劝,谢元舒心中所有的倒刺都被钩起。他操起桌上茶盏,一把砸向榻上的谢红尘:“你给我住嘴!他是我亲生父亲!哈哈,我看他是你亲生父亲吧?!从小到大,你眼里就只有你,我算个什么东西?!”

  他出手极重,而榻的谢红尘本就看不见,如今伤毒加身,更是不能避闪。被他一个杯盏砸在额角,顿时血流满面。黄壤轻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谢红尘的伤势。

  谢红尘厌恶到了极点,一把将她推开。黄壤被他用力一推,顿时跌倒在地。她低呼一声,按住自己脚踝,真真是柔若无骨、娇不胜衣。

  谢元舒忙将黄壤扶起来,他怒指谢红尘:“你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果然还是瞎了好!阿壤,有没有摔着?”

  黄壤珠泪盈盈,说:“我知道舒郎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我知道的。”她将头抵在谢元舒肩头,美人温玉生香,谢元舒心都化了。

  他轻拍着黄壤的肩,说:“阿壤,我们一起,把那个老家伙拿下。我要让整仙宗,真正掌握在我手上!”

  “大哥!”谢红尘满心无力,可谢元舒就像是入了魔障,听不进去任何的规劝。

  黄壤闻听谢元舒这句话,虽然感动,却并不赞成。她说:“可是你们毕竟是亲父子啊,舒郎。我不想你们闹成这样,你听我的话,如实回禀他。就算我死了,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父子绝裂、刀兵相向……”

  她话没说完,谢元舒就道:“你不用再劝了。阿壤,你……再陪我一次吧。就算是死,我也同你死在一处。”

  谢红尘心中绝望。

  “舒郎……”黄壤倚在他肩头啜泣,道:“我便只当这是我活在人世的最后一天了。但此生能得与舒郎相识,阿壤至死无悔。”

  “大哥……”谢红尘语声虚弱,似乎支撑他信念的力气都被抽走。

  可谢元舒哪里听得见他的声音呢?谢元舒想要再与黄壤温存片刻,黄壤当然也不会拒绝。她说:“既然是最后一天,定要好好过的。舒郎待我梳洗一番,可好?”

  谢元舒色迷心窍,哪会拒绝?他连声道:“好!好!”

  黄壤于是故伎重施,仍是在香炉里加了神仙草炮制的香料。谢元舒早已急不可耐,自然将谢红尘自榻上拖了下来。黄壤帮手,将谢红尘拖到角落里。谢元舒兴冲冲地过去整理床榻,黄壤吞下一粒醒脑丹,随手又将几粒醒脑丹塞进谢红尘嘴里。

  谢红尘一怔,但吞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使用这香,黄壤已是得心应手。多少剂量配服多少醒脑丹,她再清楚不过。所以不一会儿,谢元舒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幻象。

  黄壤摊开谢红尘的手心,将一物塞给他。谢红尘握在手里,仔细一摸索,发现那竟然是谢酒儿。

  “你为何没有杀死它?”他心知急怒已无用,语声反而冷淡。

  黄壤就坐在他身边,眼看着谢元舒自己发疯:“因为我不知道在这里死亡之后,是不是梦醒之后也会丧命。她不过是个孩子,若说有错,也是我们的错。又何必害它一条命?”

  而谢红尘的回应,仍是讥讽,他道:“黄壤,什么时候你能撕下这层伪善的表皮?”

  黄壤不想同他吵架,说:“撕不掉了。”她握住谢红尘的手,让他按一按自己手背的皮肤,“长在一起了。”

  谢红尘嫌恶地抽回手,黄壤于是又笑。她笑也不会放声大笑,总是温柔端庄的。谢红尘本不理想理会她,但想想她方才的话,还是问:“你方才所说的,梦醒之后是什么意思?黄壤,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壤双手抱膝,也是思索了许久,她说:“我不知道。”她靠在谢红尘肩头,谢红尘冷漠避开。黄壤倚了个空,她徐徐说:“我突然发现,我们从来没有这般说过话。其实我很想问你,你这一生,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哪怕是一丝一毫,有没有过?可我若问出来,答案必然令我失望。”

  她将脸埋在膝上,轻轻地叹:“必然失望。”

  谢红尘没有回答她,他身为宗主,此时此刻,怎会儿女情长?

  他只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局面。可是没有。如谢元舒所说,事情走到这一步,他们退无可退了。

  如今他功力尽失,一旦谢灵璧知情,黄壤必死。

  谢红尘只能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这条路。你这是自掘坟墓。”

  “是啊。”黄壤双手捧脸,静静呆坐,许久才应了这么一声。

  事到如今,她退一步深渊万丈,进一步粉身碎骨。哪里还有什么坟墓?

  黄壤抱膝而坐,没有再试图依靠谢红尘。

  其实身边的这个人,从来就不是她的依靠。她这一生,从来没有什么依靠。

第16章 雪恨

  上京,司天监。

  第一秋迎来了三位客人——何惜金、张疏酒、武子丑。

  这三人在仙门,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何惜金一表人才,但因舌有旧伤,说话不利落,向来寡言少语。张疏酒好酒如命,但因夫人极厌恶酒,故而在成亲之后,自号滴酒不沾张疏酒。

  武子丑人如其名,个矮且丑。他天生一副恶人脸,“穷凶极恶”四个字,形容他的相貌简直惟妙惟肖。他少时为救一女子,与淫贼恶斗。一代宗师戴天朔行侠仗义,一眼就认定他是恶贼,当场打断了他一条腿。故他走路有些跛。但他也因祸得福。戴天朔对自己的一时冲动十分懊悔,索性收他为徒。后来见他天资超绝,甚至将爱女也嫁给了他。

  “酒、酒!”张疏酒人刚进门,立刻喊。

  武子丑冷哼一声,一瘸一拐地走进来,骂道:“这是憋了多久了?一条软虫!要我说,你就该把你家那娘们休回娘家,让她一辈子别想踏入你张家大门!看她还敢管东管西!”

  “……”何惜金撇撇嘴,以示不屑。

  这三人刚进门,李禄已经送了酒进来——看这三人过来,就知道他们又馋酒了。

  酒一送进来,武子丑立刻就上前抢了一坛。

  ——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李禄默然地打量这三人,他们乃是结义兄弟,仙门戏称惧内三仙!这几年,他们跟监正来往很是密切,据说是因为自家夫人都很热心地想要给监正介绍女子。

  果然,一向话不多的何惜金说:“有、有事。”

  旁边张疏酒只顾着喝酒,武子丑接话:“就何惜金的夫人,家里有个妹妹尚未出阁。何家嫂嫂希望你有空见见。”

  他刚说完,张疏酒就吹上了:“何家嫂嫂是真喜欢你啊。说你这么多年洁身自好,品性端方。你若是跟何家嫂嫂的小妹结了亲,那以后,咱们可就是自家人了。”

  何惜金附和了句:“对。”

  武子丑已经一把揽上第一秋的肩,接着说:“到那时候,咱们兄弟四个重插高香,再结金兰。你比咱们都小,就是四弟了!”

  ——那可恭喜了,何夫人出了名的悍妻如虎。她的妹妹,说低了也是个豺狼,到时候惧内三仙可就是惧内四杰了。李禄脸颊股肉抖动,默默地想。

  第一秋坐在书案后,仔细思索了许久,然后他诚恳地说:“感谢何夫人抬爱。本座确实也是内宅空虚,缺一位贤内助。只是眼下本座有一事,想请三位前辈帮忙。此事之后,本座与三位前辈一同前往何府,拜谢夫人。”

  这意思,分明就是妥了!

  惧内三仙很是高兴。何惜金当先表态:“说!”

  武子丑也道:“自家兄弟,还客气什么?尽管说来!”

  张疏酒只顾喝酒,却也没忘点头。

  第一秋从书案上取出一张单子,递到三人面前,道:“这是前不久,谢元舒在司天监各部的采购单子。”趁三人低头查看的时候,他补充了一句,“以私人名义。”

  三个人看了半天,喃喃地道:“这玉壶仙宗,是要出大事啊。”

  张疏酒也不由感叹:“这龟孙买这些,莫不是要造反?”

  何惜金没说话,却仍是盯着单子看。很快,他指着那件吸取修为的法宝,问:“这?”

  第一秋说:“也是谢元舒特意采购。”

  何惜金一把将酒坛拍在书案上:“反、反、反……”

  张疏酒为他说完:“反了他了。”

  何惜金这才又道:“他、他、他想……”

  张疏酒继续补充:“他想对付谁?”

  第一秋给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答案:“初步估计,是对付谢红尘。”

  三人大惊,武子丑问:“这……谢灵璧的意思?”

  第一秋摇头,道:“谢灵璧对谢红尘一向看重,反而是对这个儿子十分冷淡。而且这谢元舒,修为也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谢灵璧没这么糊涂。”

  四人思来想去,何惜金终于说:“看、看看看……”

  武子丑生无可恋,补充说:“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第一秋立刻起身,拱手道:“本座正是想请三位前辈暂留几日,随我查探玉壶仙宗的情况。”

  何惜金当即道:“还、还、还叫、叫……”

  这次,张疏酒说:“还叫什么前辈,以后便可兄弟相称了!”

  第一秋正色道:“小弟谢过三位大哥。”

  三人顿时满心欢喜,相约前往玉壶仙宗。

  而此时,玉壶仙宗。

  谢元舒刚刚从幻境中苏醒。黄壤的外裙还搁在地上。谢元舒用力摇了摇头,说:“阿壤,你实在太过销魂,我真是如坠云里梦里一般。”

  黄壤叹了一口气,为他穿上衣袍,说:“也不知与舒郎还有多少相守之期。”

  谢元舒拍拍她的手背,道:“放心,我这就去找我爹。”

  黄壤忙道:“不可。”

  谢元舒一顿,显然很是不解:“为何?”

  黄壤十分迁就他的智力,徐徐解释:“舒郎,闇雷峰是老祖久居之处,他对那里极为熟悉。你现在虽有红尘的内力,但是恐怕仍然敌不过他。我怎么能放心你这样涉险呢?”

  谢元舒果然问:“阿壤可有其他计策?”

  黄壤看了一眼谢红尘,说:“老祖与红尘名为师徒,却情如父子。舒郎不如令人去请老祖,就说红尘练功出了岔子,让他快来搭救。待他赶来之后,定会先救红尘。此时,你再侍机下手。”

  “妙啊。”谢元舒赞道。

  “你!”谢红尘听得脑内一昏,指着黄壤连骂都骂不出来。黄壤又说:“为了更方便得手,舒郎不如在谢红尘身上设下陷阱。老祖一旦出手救治,立刻便会中招。这样再偷袭,便可保万无一失。”

  谢元舒豁然开朗,他提起谢红尘,一掌将之击晕过去。随后,他掏出一个玉瓶,打开瓶塞,将瓶中粉尘撒在谢红尘身上。

  那粉尘颜色细白,并无别的气味。撒落下去,立刻与谢红尘的白衣融为一体。谢元舒却嘱咐了一句:“此乃虺蛇毒液提炼而成的毒粉,此物剧毒,万不可触碰。”

  “虺蛇毒液?”黄壤听过这蛇,知道是剧毒凶兽。但这些年,这异兽已经极少现世,想不到,如今还有人能得到此物。

  谢元舒嗯了一声,说:“我派人去找我爹。”

  黄壤忙说:“老祖见我在此,定会起疑。我先躲出去。”谢元舒离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当下道:“无妨,我有隐匿身形的法宝,你且藏于暗室。”

  说完,他从储物的百宝袋里取出一件披风,递给黄壤。

  黄壤对仙门法宝所知不多,也不知道这法宝名字,只得接过来,披在身上。在系颈间衣带的时候,她无意间看见上面的印章——第一秋。

  又是这个人。

  谢元舒见她查看,不由冷笑:“这些年司天监出过不少绝品法宝。大多都由我购得。老头子却以为我在混吃等死。今日我就要叫他看看我的本事!”

  我真想亲眼看着你把谢灵璧孝死!黄壤笑吟吟地退后,道:“我静候舒郎佳音。”

  谢元舒果然出去,遣人去请谢灵璧。

  因为两峰不远,不一会儿,谢灵璧就匆匆赶至。谢元舒见了他,还是有点怕,方才意气都抛到脑后。他说话时声音都在抖:“爹、爹……你快来看看红尘!”

  谢灵璧步履生风,快步走到榻前,一眼就已经看见谢红尘双目被人重创!

  他立刻环顾四周,谢元舒急了,道:“爹,您快救救宗主吧!”

  谢灵璧的心思,可没那么单纯。

  他立刻问:“你怎会在此?今日曳云殿有谁来过?”谢元舒立刻方寸大乱,谢灵璧盯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更加起疑,问:“说话!你慌什么?!”

  谢元舒急乱之中,哪知如何应对?要不此时动手?!

  但就算是他,也非常清楚。谢红尘的修为转嫁到他身上,本就有所消耗。而他用着别人的功力,恐怕不能直接跟自己父亲动手。

  他正犹豫不决时,突然,黄壤闯出来,跪在谢灵璧面前!

  谢灵璧一看她也在,顿时火起,怒问:“你为何在此?”

  黄壤看似惊惧,然而她目光低垂,紧盯着谢灵璧的鞋尖——终于又见到你了,老祖。她在心里问候,嘴上却是急乱,道:“老祖恕罪!红尘今日不知听信了谁的谣言,说我与大哥……不清不楚!他传我与大哥过来对质,不料二人起了冲突。”

  她哭哭啼啼,道:“我见他气得不轻,本想护着大哥先走。他却说我护坦大哥,大哥被污蔑,也气不过,同他动起手来。我……我知大哥不是他的对手,又不敢叫人,生恐家丑外扬,只得上前拦住他,让他不要冲动。谁知他急怒之下,竟吐了一口血。大哥收手不及,伤了他的双眼……”

  “果然是祸水!”谢灵璧一掌击过去。黄壤只觉得胸口一股大力,还不觉得痛,人已经飞到墙边。

  她趴在地上,血从鼻子里呛出来,却忍着不咳,看起来像是没了声息。谢元舒自然无法阻拦谢灵璧。谢灵璧听了这番说辞,来不及多想,他上前扶起谢红尘,立刻为他诊脉。谢红尘身上极细微的灰尘腾起,他并未察觉。

  但他一把脉,就立刻知道不对!

  谢红尘浑身修为已经所剩无几!他猛地抬头,正要喝问。谢元舒拼尽全力推出一掌!他心知成败在此一举,当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