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璧原本可以挡下这一击,虺蛇毒液再如何厉害,对他而言,发作也不会那么快。

  但是,他错估了谢元舒的功力!他心中疑惑未解,自然不会一掌打死自己的儿子。所以他拍向谢元舒的掌力,只有不过三成——依他对谢元舒的了解,三成功力足以打这孽障一个半死不活了。

  可此时的谢元舒,不仅有自身修为,还拥有谢红尘八成内力!他全力一掌过去,轰然一声,床榻散架,谢灵璧肺腑一震,顿时嘴角也带了血。他正准备再次聚气,但突然之间,他看见自己手上生出一片一片细密的鳞片——青色的蛇鳞。

  他愣了片刻,谢元舒再次一掌过去。父子二人掌风相撞,谢灵璧后背撞到殿墙,内息紊乱,道:“你吸取了红尘的功力!”

  “红尘……哈哈哈哈。”谢元舒笑得悲愤,“我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唯一的骨血!可你眼里为什么只能看见一个谢红尘?!”

  “孽障!”谢灵璧气得心肺都要炸开,“他根基扎实,修为深厚,你天资本就不及他,论刻苦,更不及他万分之一。如何同他相比?!何况他为人宽厚,心性洁净。他任宗主,岂会亏待你?!这么多年,你以为你的丑事为何无人提及?!还不是因为他在替你……”

  “够了!住嘴!”谢元舒狂怒,“你的眼睛,只能看见谢红尘的千般好处!”他下手越发狠厉,竟想要置谢灵璧于死地。

  但谢灵璧说了这么多,自然也是有意拖延时间。他手中一柄雪白的玉如意光华迸现。片刻之间,已经结了一座防守法阵。

  法阵清光如罩,他站在其中,发髻散发、衣袍沾血,显然也是受伤不轻。他怒道:“逆子,你真是找死!”话是这么说,但谢灵璧对这个儿子,却到底还是存了些父子亲情。

  他用尽全力一击,谢元舒论根基,本就稀松。凭偷袭还能得手。但如今被他识破斤两,哪还能是他的对手?

  只听砰地一声剧响,曳云殿轰然一震。谢元舒坐倒在地,谢灵璧也喷出一口血来。父子二人可谓是两败俱伤。

  而这样大的声势,不是避音障这等小法宝可以掩饰的。殿外,谢绍冲和聂青蓝等人已经听到动静,火速赶来!

  “老祖?宗主?”谢绍冲试着喊。

  谢灵璧不想家丑外扬,谢元舒显然已经失去再战之力。他道了声:“退下!”

  谢绍冲等人哪怕关心,但也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谢灵璧收了法阵,缓缓走到谢元舒面前。他蹲下来,一把揪住谢元舒的头发,向上一提,迫他抬起头来。谢元舒的身体,一时之间还未习惯这样强大的真元。

  如今他全力聚气,又受重创,此时着实伤得不轻。

  谢灵璧目光如火,像是要将他烧出一个洞来:“是谁怂恿你做出这等蠢事?”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十分了解,以他的性情,要算计谢红尘可能性不大。但从始至终,他也没有怀疑过黄壤——黄壤不擅战,其修为连个外门弟子也不如。他视之为蝼蚁,怎么会怀疑她?

  谢元舒也不认为是黄壤怂恿,他喘着粗气,说:“你一向偏心谢红尘,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谢灵璧暴怒,“你自己能力不济,好色逞欲,难道整个仙宗还能指望你不成?!”

  谢元舒更怒,吼道:“所以你指望谢红尘!一个你在山脚捡回来的野种!你根本就不在乎谁什么骨肉亲情,你只在乎谁对你有用!”

  “我要是不在意亲情,你现在早就已经是一具……”

  谢灵璧话说到这里,突然愣住——黄壤就躺在他身后,看上去已经死了。

  但她手里两根细针,正插进谢灵璧的后腰。谢灵璧只觉身体一麻,他想要反手击毙黄壤。但他的所有速度都在瞬间凝固,他的身体突然不太受控制。

  他几次尝试用力,然而身体像是与自己断了联系,半点反应也没有。

  谢灵璧瞳孔渐渐散大,他猛然明白那是什么——盘魂定骨针!

  因为针在后腰,所以他的身体还能微微颤动。但是没用了,他目眦欲裂、口角流涎,刚要动,却一头栽倒在地。

  黄壤想要坐起来,但几次用力都失败了。她开始大量吐血,但看着倒在地上,四肢轻轻抽动的谢灵璧,整个人又快意无比。

  谢元舒爬到谢灵璧身边,仍然心有余悸。过了一阵,他问:“他真的……”

  黄壤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血就已经呛住了她。她用力呕血,里面还夹杂着肺腑的碎块。她只能指一指墙角——那里还放着一把伞。正是第一秋亲手铸造,用以吸取别人功体的法宝。

  谢元舒猛地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向伞走去。

  “哈哈哈哈,老祖啊。”黄壤扯着谢灵璧的衣角,一直笑,像是死而复生的厉鬼一样。笑着笑着,她血如珠子一般,滴滴嗒嗒地打落在谢灵璧身上。

第17章 凋零

  玉壶仙宗出了大事!

  先是宗主谢红尘突然功体尽失,受伤闭关。而老祖谢灵璧又走火入魔,卧床不起。只有谢元舒突然修为高涨,甚至远超鼎盛时期的谢灵璧!

  这里头当然有蹊跷,人人都明白。但是谢绍冲、聂青蓝等人没有办法。

  如今谢元舒武力高强至此,反抗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谢绍冲将谢红尘、谢灵璧连带黄壤一起送回闇雷峰,并派了医者为其治伤养病。

  谢元舒如今功力高绝,再无顾忌,当即宣布继任宗主之位。而且广发名帖,遍邀各宗前来拜贺。各宗主接到名帖,又惊又疑。实在没办法,只好来找何惜金等人商议。

  毕竟谢元舒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太清楚了。

  闇雷峰。

  谢灵璧被人扶坐在椅子上,整个玉壶仙宗的弟子眼中都是愁云惨雾。

  谢绍冲更是跪在他面前,说着这几日宗里发生的事。谢灵璧越听,眼睛瞪得越大。

  “元舒他……提出要在后日继任宗主之位。然而今日,他听说幻蝶门的女子擅魅术,便派人前往幻蝶门,令其交出二十名美女,称是……与他一同参详无上功法。”谢绍冲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老祖,玉壶仙宗乃仙门第一宗啊。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而谢灵璧嘴里呼呼喘气,手脚颤动,嘴皮哆嗦,却是一点办法没有。因为盘魂定骨针插在腰间而非颅脑,所以他的状况比之活死人要稍微好些。

  当然,也好不到哪去,看上去更加儿狼狈不堪。

  谢绍冲也是心痛,握住他的手,说:“红尘内伤沉重,又失了修为。他的眼睛又……恐怕是很难痊愈。而您所中的这盘魂定骨针,百草峰更是束手无措。老祖啊,我和青蓝该怎么办?”

  谢灵璧额上青筋跳动,眼睛瞪得像是突出眼眶。然而他无论如何用力,也说不出一句话。

  内殿里,黄壤也好不到哪去。

  谢灵璧当时一掌,便是执意取她性命。她强撑到现在,无非是吊着一口气。

  谢元舒倒是来过两趟,但黄壤病里憔悴,他哪还有什么心情?只是属咐黄壤好生休养,便投入了别的美人怀抱。

  当然了,这个无所谓。

  黄壤压根也不在乎。她只是每日里几近痴迷地看着谢灵璧。看他恨之如狂、怒不可遏。

  谢红尘体内的剧毒如今有百草峰的精心救治,也有了些许好转。但是他毕竟功力尽失,那样剧烈的毒药,哪怕是一点余毒,也足以致命。

  所以他仍昏睡未醒。

  好好的玉壶仙宗,短短几日竟然就已入穷途末路。

  两日之后,玉壶仙宗在点翠峰召开宗主继任大典。

  谢元舒这个人,性喜奢华。这样的场合,虽然时间仓促,他却并不允许有丝毫马虎。定要比当年谢红尘继任宗主之位的排场更盛大才好。

  于是一大早,钟磬之声响彻整个宗门。整个仙宗地铺红毯,树缠金箔。

  谢元舒穿红披金,一身华服,开始接受众人拜贺。他仗着如今自己修为高强,更是傲慢。而仙门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并不肯前来。倒是平素名声不好的,平时连巴结玉壶仙宗也找不到门路。如今自然也肯吹嘘奉承。

  所以一时之间,前来拜贺者倒也是络绎不绝。

  谢元舒并不管来者何人,他十分享受众人的吹捧,但也看出来——几个大宗门的宗主,并无一人前来。

  如今仙门中,除了玉壶仙宗和司天监,还有四大派势力也十分庞大。

  一是何惜金的如意剑宗。

  二是张疏酒的问心阁。

  三是武子丑的古拳门。

  第四是白骨崖,谷主苗耘之,但他主修医道,不常过问仙门中事。

  至于其他宗门,如迷花宗、百露山这样的小宗门,那便不可计数了。

  谢元舒昔日在仙门中本就声名狼藉,如今哪怕是坐上了宗主之位,那些正道中人也并不买账。

  看着空出的席位,谢元舒顿时满心不悦。

  而此时,司天监,青龙司。

  以何惜金、张疏酒、武子丑为首的二十余位仙门中人皆聚集在此。说来好笑,曾经他们对这隶属朝廷的司天监百般轻视,如今却需要在此议事。

  第一秋坐在主位,他身边站着监副李禄和青龙司少监白轻云。

  其他诸位掌门、宗主皆依次入坐。大家面上皆是愁容。迷花宗老宗主岳迷花须发皆白,他拄着拐杖,道:“监正,各位宗主,如今谢元舒这贼子敢如此嚣张,恐怕真是有所倚仗。灵璧老祖和谢宗主处境不妙。当务之急,我等还是要救出他二人才是啊。”

  他这话说得诚恳,但是诸人都看了一眼第一秋。

  说实话,玉壶仙宗如今这样的状态,简直是自废武功。身为司天监监正,他不笑出声就不错了。还会救人?!

  ——就连何惜金等人都是这般想的。

  不料,第一秋说:“司天监也是仙门之一,仙门中事,义不容辞。”

  咦……答应得这么爽快?这回,连白轻云都看了他一眼。只有李禄毫不意外。

  何惜金说:“请、请、请……”

  众人又嫌弃,又不敢说。还是张疏酒道:“请帖在手,我们大可前往玉壶仙宗赴宴。看看谢元舒功力增长到何种地步。”

  何惜金连连点头,众人都看向第一秋。第一秋道:“也好。”

  白轻云微微皱眉——自家监正的德性……呃,品德,他可是太清楚了。这种时候,难道不该由着玉壶仙宗天下大乱,然后司天监混水摸鱼吗?

  可他为何答应得如此干脆?!

  幸好监正虽然意图不明,但监副配合默契。李禄补充道:“只是如今玉壶仙宗已是如此,仙门之中,暂时也需要另外找人主事。”

  这话一出,其他宗门之主难免便有些警惕——果然,司天监还是想号令仙门的。

  谁知,第一秋悠然道:“如此重任,自然是交给何惜金何掌门了。”

  “呃……”这这这……其他宗主顿时十分惊慌。何惜金修为深厚、品性高洁,资历也够。但是他这嘴上的毛病……要是战前让他搞个动员,他不得说上一年?

  “不、不不……”何惜金忙道。

  还是张疏酒道:“大哥不合适。以后秋兄弟是要迎娶我大哥妻妹的人,跟我们也是自己人,犯不着分什么彼此。就由秋兄弟主事。不过此去玉壶仙宗,恐怕要动刀兵。法宝什么的,恐怕还得秋兄弟费心。”啊?娶何惜金的妻妹?诸位宗主看第一秋的眼神顿时十分敬佩——果然能跟惧内三仙称兄道弟的,都是勇士!

  第一秋竟也不推辞,爽快道:“可。”说完,他转头吩咐道,“命鲍监副带领众人前往朱雀司,挑些趁手的法宝,再备些丹药,以应不时之须。”

  诸位宗主、掌门一听,不由松了一口气。

  有人肯承担消耗,大家就只需要出力,这便好办多了。围杀恶贼他们不怕啊,这么多年以来,正道可有经验了。这不用自家出钱,还能趁机练练手,再博个替天行道的名声,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而一旁,白轻云神情就有些奇怪。如此消耗,总要有所回报。对司天监而言,这般大动干戈对付谢元舒,其实远不如等他坏事做绝再出手。那时候,玉壶仙宗名声被败坏一空,司天监统御仙门,岂不是顺理成章?

  监正今日十分反常啊……白轻云一直将一行人送出青龙司,眉眼间仍是思索之色。李禄忽然问:“想不明白吧?”

  “还请监副指教!”白轻云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

  李禄双手往后一背,一脸高深莫测:“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轻云盯着他看,李禄嘿了一声:“自己悟吧。”

  说着话,李禄悠然离开。白轻云盯着他的背影,想了很久。他身在青龙司,钻营的便都是官场那一套。上司的心意,无论如何总想琢磨个明明白白。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想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

  这今晚可还怎么睡?

  白轻云焦虑。

  次日一早。司天监的宝船碧霄就降在玉壶仙宗。

  一众宗主、掌门行下宝船,心里都有些嘀咕——这司天监这几年,实力增长也太过迅猛。单是这宝船,便不比玉壶仙宗逊色。

  第一秋当先而行,玉壶仙宗的弟子见了他,难免有些五味杂陈。

  从前,玉壶仙宗高高在上。便是这位司天监监正,也并不曾入过他们的眼。可现在,只怕是今非昔比了。

  千年宗门,仅仅几日之间,便毁于一旦。

  第一秋等人由知客弟子引领着上山,很快来到和合园。

  这里已经有不少人入席,第一秋扫了一圈,知道是仙门中一些乌合之众。果然,何惜金等人分入别席,与这些人可谓是泾渭分明。

  谢元舒迎上来,假笑着同诸人寒喧。虽然知他荒唐,但大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倒也没有当众撕破过脸。所以诸人含含糊糊,回了个礼也就罢了。

  可谢元舒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他当先向第一秋抱拳道:“监正公务繁忙,却仍抽空来贺。小弟感动万分。不如这贺天表,就由监正宣读,如何?”

  这话,第一秋不太好回。贺天表乃是上达天听的奏表,写给天地聆听。一般是继任宗主的种种功绩,念完即焚。他若应下了,日后不知被如何嘲笑。他若不应,即时就要翻脸动手。而他最想要知道的事,还不知道。

  但好在,监正大人最擅长把天聊死了。他立刻道:“不瞒元舒,今日诸人之中,何惜金何掌门辈分最高。由他来念最好。”

  ……

  何惜金站在曳云殿前,开始念贺天表。

  上面果然是谢元舒的种种夸耀之词。这本是极令人愤慨之事,换作座上任何人去念都将是毕生之耻。惟有何惜金,他磕磕巴巴,念得大家连气都生不起来。诸人闷声吃菜喝酒,强忍着没有笑出声。

  谢元舒脸色铁青——何惜金平时寡言,他不知此人口疾竟然如此厉害。众人一开始还能面无表情,后来就很想死。

  夜里,点翠峰的觥筹交错之声渐渐停歇。

  知客弟子将一众宾客送入客房歇息。谢元舒搂了新得的几个美人,自有一番风流快活。而其他弟子因为士气大损,也颇为颓然。

  整个玉壶仙宗的守备并不严密。

  闇雷峰这边尤其安静。

  这里三间偏殿,分别住着谢灵璧、谢红尘和黄壤。因为其他弟子都去忙宗主继任大典了,这里只有几个百草峰的弟子照应。

  百草峰弟子没什么战力,第一秋带着鲍武,很轻松地就将人放倒了。

  他踏进殿中,首先闻到的是厚重的药味。他皱起眉头,按照李禄传回的消息,找到了一间偏殿。他推门进去,榻上果然躺着黄壤。

  黄壤早听到声音,知道是这个人,她心中颇有几分欢喜。

  “想不到,我们还能见面啊。”她轻声说。

  第一秋皱眉,榻上的女子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他记忆中的黄壤,对外端庄,骨子里却柔媚。她是那种不会被任何事物掩盖光芒的女人。

  黄壤注意到他的目光,说:“现在难看了,是不是?”

  第一秋垂下目光,淡淡道:“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他出言便是关心,好像两个人相识已久。可其实,二人交集应该十分浅淡才是。黄壤挣扎了一下,却不能动。第一秋上前两步,将她扶起来。

  可她仅是这么动了一下,又开始吐血。

  第一秋不擅医理,但也知道,她的生机在流逝。

  他问:“无人替你医治吗?”

  黄壤笑着摇摇头,说:“治不好了。勉强吊着一口气。若不是看到你,一时欢喜,我恐怕也早不能言语。”

  第一秋面上仍是冷淡,却一直没有抬头。许久,他说:“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你应该很好,不是吗?”

  一生筹谋,尽得所求。不是应该很好吗?

  “别提了。”黄壤摆了摆手,说,“你能带我回祈露台吗?”

  第一秋皱眉,问:“什么?”

  黄壤叹气:“我到底还是……不习惯自己这么狼狈的。若能回去,我至少可以换件衣服。”

  第一秋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弯腰抱起她。

  今夜的玉壶仙宗,有明月当空。

  四周十分安静,护山弟子也没有巡逻。第一秋抱着她,绕过那些灯火,专挑小道而行。看来这些年,他对玉壶仙宗的道路也已经十分熟悉。

  黄壤被他横抱着,目光中能看见夜空丝蓝、星子穿行。

  第一秋的脚程很快,脚步却很轻。

  黄壤在他怀里,只觉得很是平稳。那几日她在司天监,第一秋也经常这样抱她,所以她甚至很习惯。只可惜,黄梁梦里,一切皆虚。

  等到上了祈露台,第一秋问:“衣衫在何处?”

  黄壤指了指后面的房间,第一秋推门进去。

  这让黄壤觉得奇怪——他似乎毫无戒心。而第一秋一看之下,也是十分无语。黄壤的衣服真的多。这个房间乃是三间房连成一间,里面全部挂着她的裙衫。

  第一秋当然震惊,他一共就六套官服——春夏三套,秋冬三套。简简单单,一个箱子装下还得空出一半,不带多余的。

  没办法,他只得将这些衣裳取出来,一套一套在自己身前比划,供黄壤挑选。

  其中有一些格外清凉的,他看了半天仍摸不准上下里外,只得一头雾水。

  ——这些东西到底能遮哪儿?

  黄壤轻笑,好半天,选了橙红的裙衫。那裙衫色如秋之枫叶,恰凋零之绝艳。

  第一秋将衣裙拿过来,问:“你还能换吗?”

  死也得换啊!黄壤嗯了一声,强撑着坐起来,果然是开始解衣。第一秋静默地背过身去,他依旧站得笔直。黄壤看见烛火中他投映在墙上的影子,身如玉树。

第18章 回去

  祈露台永远都是寂静的。尤其是现在,连谢红尘也不会来的时候。

  黄壤换好衣裙,转头看见第一秋仍然背对她,便道:“扶我去妆台,好吗?”她的声音仍然是柔弱的,可以将人心都软化的那种。

  第一秋没说话,只是伸手扶着她,一路来到妆台前。

  黄壤散开长发,重新为自己绾发。

  第一秋站在铜镜后,静默地看。镜中的她,虽然虚弱,但绾发却是太熟练了。而且这里,她的头饰也多——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说一个“也”字?

  妆台上好几个匣子里都是她的首饰,黄壤很快为自己梳了一个随云髻,簪了步摇和钗环。然后她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开始为自己上妆。第一秋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脸色蜡黄,到气色红润,肌肤吹弹可破一般。

  这?!!

  监正如见易容。黄壤想到他糊墙式的化妆术,不由嗤笑了一声。第一秋瞬间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别处。

  她这里布置得极为雅致温馨,幔帐牙床无一不精细华美。想来温柔乡,也就是如此了吧?

  谢红尘,想必也十分留恋。

  一想到这个人,监正顿时满心不悦。

  他转而再看黄壤,却见她五官已经十分灵动。这百年来,她的容色风姿,甚至胜过未嫁之时。

  这是不是说明,谢红尘其实将她养得还不错?第一秋心中悻悻。

  但黄壤指了指一个房间,他忙过去打开——里面全是绣鞋。好吧,好吧。

  “米白色,系珊瑚珠那一双。”黄壤指挥。第一秋在一排一排的木架上找了半天,这才替她找了出来。随后,他很自然地蹲下来,替她脱去旧鞋,把新鞋换上。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不妥,说了句:“抱歉。”

  黄壤当然不在意——她在第一秋面前,早已没了什么男女之防。想想那五盆热水澡吧!

  她说:“监正今夜过来,就是为了寻我?”

  第一秋一怔,随即矢口否认:“本座为了查看谢灵璧和谢红尘的伤势是否有诈。”

  黄壤哦了一声——所以我就这么陪着我,在祈露台耗了大半夜?

  后面这句话她没说,戳破别人掩饰的事,她一向不会做。

  她说:“谢元舒吸取了他们的功体,他们如今对监正而言,已不足为惧。至于谢元舒么,愚蠢无知,早晚也是监正的手下败将。”

  第一秋终于忍不住,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伤了你?”

  黄壤想笑,但一笑就被血呛住:“不用问。”她一边咳嗽,一边摇头。这些事,同谢红尘讲讲也就罢了。第一秋毕竟是个局外人,说不着。

  黄壤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血滴到刚换的衣裙上。第一秋抽了自己的丝帕递给她。黄壤于是用帕子捂着嘴,一直咳。第一秋在她面前站了一阵,说:“等我收拾了谢元舒,我带你去白骨崖,找苗耘之。”

  黄壤摇摇头,默默无语。

  第一秋等了一阵,未得回音,终于还是问了一句:“黄壤,你后悔吗?”

  “后悔?”黄壤微怔,复而又笑,讽刺地道:“后悔没有答应你的提亲吗?当然不悔啊。我即使是嫁给你,也不见得就如意。”她低下头,忽而又喃喃道:“何况……我对他多少还有几分衷情。”

  恐怕是,不止几分衷情。只是说来无人听信。

  第一秋侧过脸去,这个世上,那些深情的人故作麻木,而麻木的人假装深情。

  在暗沉的夜色里,他站在这团暖昏的烛火里,问:“我是问,你后悔离开仙茶镇吗?”

  黄壤笑意渐收,不再说话。

  第一秋握住她的手,说:“天亮之后,我会对付谢元舒,然后我带你回仙茶镇。找苗耘之为你治病。”

  黄壤手里握着那支茶针,指缝浸露如滴水。她抬起,笑盈盈地看第一秋,语声浅浅地答:“好啊。”

  在第一缕晨曦到来之时,第一秋准备回到点翠峰。

  看黄壤一个人留在房间,他莫名有些不放心,道:“我扶你去亭中坐坐。我很快就会回来。”

  “好。”黄壤也不喜欢待在屋子里,外面多好啊,天高地远。她由着第一秋将她扶出去,阳光照得她眯起眼睛。她在三角小亭中坐下,八月的清晨大地流金。

  第一秋行下山去,他没有避人,因为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消息。

  谢元舒是个蠢货,他以为手握谢灵璧和谢红尘的功力,便可高枕无忧。但是仙门能人何其多,他一人双手,还是吸取别人的内力。能撑几时?

  他行至曳云殿时,谢元舒正好出来。

  玉壶仙宗三天三夜的流水宴,今日是第三天。

  因为昨天何惜金念了整整一天的贺天表,大家都累得不轻,也直到此时,人才陆续到齐。谢元舒双手一抬,压了压众人之声,道:“今日,本宗主将正式接过重任,成为……”

  突然,有人说:“慢着。”

  众人转过头去,只见鲍武推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谢元舒一见那人,顿时面色大变。

  “谢红尘!”他咬牙切齿地道。

  鲍武推来的,果然是前宗主谢红尘。只是他双眼裹着素绫,人坐在轮椅之上,脸色苍白如纸,整个人十分虚弱。席间宾客全部惊身站起。

  谢绍冲和聂青蓝也冲过去,护住了谢红尘。

  谢元舒当然知道鲍武是谁的人,他怒道:“第一秋,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