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秋缓步走到谢红尘身边,虽然并不想见他,却还是道:“还能说话吗?”

  谢红尘勉力站起身来,他双目已盲,修为尽失、伤毒并发,但他仍然站得笔直。他一字一字,道:“诸位,谢元舒谋害尊长、重伤老祖,丧德背恩之徒,不能继任宗主大位。吾以玉壶仙宗宗主之名,令师弟谢绍冲继任宗主之位。吾徒聂青蓝,为闇雷峰峰主。”

  他此言一出,诸人俱是一静。这不奇怪,很多人都猜到了。

  但是现在,谢红尘功力尽失,谢元舒却身负他与谢灵璧二人的功力。如何对付?

  谢红尘显然也想到了,他虽看不见,却仍微微转头,道:“你既然命人将我带来,必有解决之法?”

  第一秋说:“我带了何惜金等人过来。你看,我是很有诚意的。不过你拿什么换呢?”

  聪明人是不用多说的。以第一秋如今的资历,未必能号令仙门。但何惜金到了,就是张疏酒、武子丑到了。有他三人支持,其他仙门才会同心同德。

  谢红尘面色冰冷,不见悲喜:“你想要什么?玉壶仙宗?”

  “当然不。”第一秋说:“你和谢灵璧没了,玉壶仙宗早晚是我的。我急什么?”

  旁边,谢元舒已然暴怒,骂道:“我先结果了你这个废人!”

  他立时就要冲过来,谢绍冲和聂青蓝只能带着玉壶仙宗的弟子先冲上去,围困他。但以他现在的功力,二人坚持不了太久。第一秋说:“谢红尘,我想要一纸和离书。”

  “和……和离书?什么和离书?”谢红尘皱眉,许久,他终于反应过来。还能有什么和离书?

  第一秋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回答。

  谢红尘怔忡过后,却是失笑,问:“她让你这么做的?”第一秋不答,谢红尘想要笑,一行血色却沁透了双眼的素绫。他顿了许久,说:“好。”说完,复又笑道:“反正如今我形同废人,也不再是她愿意栖息的梧桐。”

  第一秋挥手,鲍武将笔蘸了墨,递到谢红尘手上。谢红尘握住笔,手腕颤抖,直到鲍武铺开纸页,他压下手腕,开始落笔。

  第一秋没有再看,他相信谢红尘一诺千金。

  他加入战圈,围杀谢元舒。谢元舒怒喝一声,一掌劈过来,鲍武活动了双手,抽出金刀,一刀劈碎了他的掌风。何惜金等人也没闲着——车轮战嘛,谁也别偷懒。

  此时,祈露台。

  黄壤倚在亭中,已经听见了那杀伐交战之声。

  她没有向点翠峰看,其实祈露台偏远,是看不见点翠峰的。百年以来,她可太知道了。她趴在石桌上,手里的茶针已经融化到只剩小小一块。

  真是舍不得啊。

  可惜她身边,只有这一树念君安沉默不语。

  黄壤伸出手,想折一根枝桠,可她到底没有了这样的力气。如今天未雪,花自然也是不开的。于是这梅树无叶无花,只有这枝影横斜。

  我竟然培育了这样一棵树,绽予大雪满树花,冰销雪融空枝桠。

  黄壤轻抚着光秃的树枝,隐约中,又是百年前那个八月。

  她折了一枝念君安,将谢红尘送出仙茶镇。临别之际,她赠了花枝予他,说:“红尘此去,不知是否还有再见之期。此花见雪而开,我为它取名‘念君安’。此后无论天涯海角、暮暮朝朝,花开时节念君安。”

  一百年光阴如梭,悄然消逝在指缝里。许多人和事都已淡无痕迹,而她还记得那个少年接过花枝时的表情。

  谢红尘,可能我到底还是有几分衷情。

  可怜我到底还是衷情。

  点翠峰。

  谢红尘双目的血沁出来,滴落于纸页。笔尖蘸血,字字啼红。可他终于还是写好了那封和离书。他双目虽盲,字却依然漂亮。一如他的为人,工整有序。有些人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丝落魄或者狼狈。但是没有。

  他心知自己的处境,却依然如清风朗月,温和明净。

  第一秋与谢元舒打过一轮,便退下来。他从容地接过那封和离书,折好之后收入怀中。谢元舒还在叫骂,只是无人理他。

  在场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若论身手,个个不差。

  此时有人领头,铲奸除恶,就算是为了声名,这些人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而对付修为高深的恶贼,他们最有经验了——围殴嘛。讲什么仁义道德。所以一个一个留有余力,净是消耗。谢元舒到底天资差,对战经验不多,而且别人的内力,他还未能完全消化。

  这样被耗上几轮,他就失了心气。

  仙门围杀他,一共去了三个时辰的时间。

  但众人仅有几个轻伤,代价轻到微不可计。法宝损失倒是大些,毕竟很多符、丹都是消耗品。第一秋也不介意,他有更重要的事。

  他安排鲍武陪谢绍冲清理现场,随即就要离开点翠峰。临走之时,谢红尘突然道:“第一秋!”

  第一秋停下脚步,谢红尘突然问:“你和她……你和她之间,是否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其实不该问。他一向冷静理智,事到如今,追根究底已无意义。

  可却终究还是问出这么一句。

  大抵……还是意难平。

  第一秋没有理他,加快脚步奔向祈露台。

  他踏进半月形的拱门,看见三角亭中,黄壤倚着亭边栏杆而坐。阳光照在她身上,衣裙金红,映出一片迷离的虚影。

  “走吧,我带你回去。”他向她伸出手,可指尖未能触及。

  世界开始扭曲变形,万物若虚,复归于无形。

  黄壤手中的寒冰,终于融化殆尽。

第19章 同梦

  黄壤再次睁开眼睛,脑子里混沌一片。她还躺在第一秋的床榻之上,烛火被风吹得站不稳,摇摇晃晃。外面雪还在下,吱嘎一声,不知道压断了哪个枝丫。

  刚才……真是一场梦?

  黄壤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果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自由得而复失,她又被困囚于这个牢笼。黄壤恨不得将自己撕碎,可她只能安静地盯着头上的纱帐。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已经沦落至此,为什么还要活着?

  这种想法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但这一次,她没能将它压下去。

  就不能死去吗?哪怕黄土化沙,给我一个结果吧。

  眼睛开始酸涩,一颗眼泪滚落进额边的鬓发里。可她连擦拭都做不到。以前总是想着报仇,于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可如今,这短暂的梦境,却轻易地击溃了她。

  门猛地被推开,风吹雪如花,踉跄着扑进来。

  房间里,暖盆好不容易积蓄的热气瞬间散了个干净。第一秋来不及关门,直奔向床榻。他撩开纱帐,见黄壤仍好好地躺着,这才松了一口气。

  但见她眼角泪痕,他微微一怔,伸手替她拭去。风灌进来,纱幔乱舞。第一秋忽而将她扶坐起来,说:“若是不想睡,就陪我处理公文吧。”

  说完,他取来披风,将黄壤厚厚地裹了一层,然后将她抱到轮椅上。

  他蹲下来替她穿鞋,忽然说:“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黄壤满心颓唐,根本无意搭理他。第一秋已经习惯她的不回应,继续说:“我梦见谢元舒重伤谢灵璧和谢红尘,自立为宗主。”

  !黄壤震惊。

  第一秋推起她,出了门。

  外面风雪割脸,黄壤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第一秋推着她,地面积雪盈膝。

  接着说你的梦啊!黄壤在心中催促他。可第一秋却没再说下去。大约这样没有回应的对话,他懒得继续了吧。黄壤有些失望。

  第一秋将她推到书房里,回身把门掩上。

  天真冷,黄壤冻得嘴皮都木了。

  第一秋将她放到离暖盆最近的角落,将她身上的披风摘了,挂到书架上。然后他右手握拳抵住唇际,轻轻地咳嗽。

  啊。黄壤突然想起来,他今日从师问鱼那里回来,便好像十分虚弱。难道是被风雪一冻,受了寒?黄壤并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按理,司天监也是仙门之一。身为修仙之人,他应该很健壮。至少自己和谢红尘就没怎么生过病。

  第一秋咳了一阵,这才坐到书案后。他宽大的书案上,堆积着一摞摞公文。

  他取笔蘸墨,埋头批复。

  黄壤待在角落里,视野很好。她可以看到整间书房,自然也包括第一秋。他脸色仍然苍白,但手上动作却极快。书房里只听见碳火燃烧和他翻动纸页、落笔沙沙的声音。

  黄壤崩溃绝望的心境渐渐平复,她安静打量房间。从书架一路看过去,将屋子里每样东西都审视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到第一秋身上。

  ——这整间屋子,还是他最耐看。毕竟他会动。

  直到天色大亮,第一秋将公文批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他将披风为她系好,又找来兔毛毯为她搭在双腿上,推着她出门。

  这天气,撑伞也没用。

  外面积雪厚重,风呼呼地灌进脖领里,夹杂着雪粒在里面化开。人都要结冰一样。

  第一秋推着她,很快来到一个地方。

  黄壤嗅到浓重的饭菜香气,她骤然明白过来——这里是一座膳堂!

  果然,第一秋刚过去,门口就有人替他掀开了挡风的帘子。他推着黄壤进去,里面已经聚了好些人,正在吃饭。

  “监正!”见他进来,众人连忙起身,齐声道。

  第一秋拂去衣上落雪,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吃饭。随后他推着黄壤,来到最靠近暖炉的桌子。

  黄壤感觉自己总算又化冻了,上京的冬天实在是寒冷。她这样没有办法运功自保的小妖,若不是穿得厚实,早冻死了。

  第一秋刚坐下,就有帮厨过来擦了桌子。然后早饭迅速地送了过来。

  黄壤的轮椅就放在第一秋旁边,她打量着桌上的饭菜。无非就是包子、清粥、咸鸭蛋,还有一碟腌咸菜。黄壤看得颇为失望——你们司天监早饭就吃这些?伙食很一般嘛。你们的伙夫不行啊。

  她刚这么想,帮厨却端着一个精致的碟子走过来。他将碟子放到黄壤面前,说:“监正,厨房里特地做了一碗玫瑰乳。天寒,给姑娘暖暖身子。”

  黄壤盯着面前的碟子,果然,里面盛着半碗牛乳,上面飘着几瓣玫瑰。

  ——虽然厨艺不怎么样,但真是十分懂事!十分懂事!黄壤顿时收回前面的话,牛乳的香气钻进鼻子,熨烫着肺腑,她很是满意。

  第一秋微微点头:“辛苦。”

  那帮厨得了他这一句话,知道马屁拍对了地方,顿时十分高兴,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边说边退下去。

  第一秋开始吃饭,这里他其实很少过来,司天监虽然隶属朝廷,但毕竟也是仙门之一。而辟谷食气之术是仙门的必修课。

  他今日肯吃东西,恐怕是生病体虚的原因。

  黄壤安静地看第一秋吃饭,而整个膳堂里的人都在悄悄打量她。

  厨房里,几个厨子听到帮厨的回话,直赞大厨:“师父,您老人家可真是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重点在何处!”

  那大厨哼了一声,傲然道:“学着点吧,猴崽子们!”

  他是很有眼色,但随即掀帘进来的这位大爷,可就一般了。

  ——鲍武掀帘进来,后面跟着李禄。他自己一进来,立刻就松了手。走在后面的李禄差点被门帘拍了个满眼火星子。

  诸人只好又站起来打招呼:“李监副、鲍监副!”

  李禄嗯了一声,不忘关照:“天寒,多吃点。”

  诸人又是齐声回复道:“谢监副关心。”

  黄壤老远就听见了这些声音,觉得司天监吃顿饭真累。不像玉壶仙宗,谢红尘、谢灵璧这些人根本就不去膳堂。她正盯着面前的玫瑰牛乳,身后脚步声已经向这里来。

  显然,是李禄和鲍武见到第一秋也在此处。

  果然,李禄和鲍武过来,仍是行礼。

  第一秋淡淡道:“坐。”

  这桌子本有四面,但暖炉占了一面,第一秋坐了一面。黄壤的轮椅在另一边,只是挨着第一秋。李禄立刻坐了另一边,他往里挪些,想给鲍武留些地方。

  鲍武看也没看,直接在黄壤身边坐下。

  李禄只得道:“鲍监副!”

  “没事。”鲍武大手一挥,拿了个咸鸭蛋开始剥。他还跟人客气,说:“吃吃吃,别客气。”

  厨房是早知道他的口味的,此时立刻端上来几样菜便都是荤食。鲍武端过一碗萝卜羊肉汤,吸吸溜溜地开始喝汤。他腰系大金刀,个头又十分魁梧,喝汤动作一大,腰间金刀的刀柄就抵着黄壤的腰,擦擦碰碰。

  第一秋搁下筷子,目光幽幽地看他,李禄以手捂额,绝望地喊:“鲍武。”

  鲍武指了指羊肉汤:“别客气啊,喝汤吃肉!我老鲍啊还就喜欢这里的羊肉汤!”

  第一秋拿起筷子,将小锅里的羊肉都挟给他,说:“鲍监副常年在外,奔波操劳,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鲍武喜笑颜开,“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乃下官本分嘛!”

  第一秋点点头,继续道:“既然不辛苦,那鲍监副吃完之后,就把外面的雪扫了吧。”

  “啊?!”鲍武嘴里的羊肉掉碗里,第一秋在汤水溅起之前,将黄壤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李禄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有些人一心求死,别人劝是劝不住的。果然,第一秋继续道:“三天之内,本座不想看见司天监有一寸积雪。”

  “哦……哦。”鲍武苦着脸继续吃饭。

  三人继续吃饭,旁边忽而有人道:“说起来,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玉壶仙宗的老祖和宗主被谢元舒那个混蛋给害了!然后咱们监正还……”

  他话说到这里,第一秋等人都是一顿。李禄看了一眼第一秋,得了他一个眼神,立刻道:“你过来。”

  说话那人顿时大惊,他忙跑过来,道:“李监副,可是小的说错了什么?”

  旁边第一秋忽道:“说说,你都梦见了什么?”

  那人颤颤兢兢,不知一个怪梦如何就惹得监正和监副注意。他说:“小的……就是梦见玉壶仙宗出了事。谢元舒吸取了谢灵璧和谢红尘的修为,还想自立为宗主来着。后来还是监正您率领仙门群雄,前往玉壶仙宗,铲除奸邪、拨乱反正。”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第一秋,生怕自己哪里说得不妥。

  鲍武手里的筷子都停下来,他愣愣地说:“这梦……”

  不待他说,膳堂里所有人都道:“我们也梦见了。”

  黄壤惊呆——怎么,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

  李禄与第一秋对视一眼,二人皆眉头紧皱。此时,又有人来报:“监正,何惜金何掌门等几位前辈前来求见。”

  何惜金?这个人,黄壤倒是知道。他来了,就意味着张疏酒、武子丑也到了。

  果然,李禄道:“会不会是他们也做了同样的梦,故而匆匆赶来,商议对策?”

  这分析十分有理,但第一秋却神情古怪。他问前来禀报的侍卫:“何掌门可有携带女眷?”

  侍卫立刻道:“回监正,何掌门还带了何夫人以及何夫人的妹妹。何掌门说,昨夜他们偶得一梦,说是您对何掌门的妻妹十分有意。何夫人这才连夜催促他,前来与您……一见。”

  这!!

  众人闻听,顿时神情十分复杂。黄壤看了一眼第一秋,心中更是嘀咕——这何夫人可是威名在外的,你居然喜欢她的妻妹。

  什么嗜好?

  其他人自然与这想法差不多,瞧瞧何掌门吧!以后自家监正只怕……耳朵会有点耙。唉。

  第一秋沉吟片刻,忽道:“两刻钟之后,带何掌门前往白虎司见我。”

  侍卫自然应允,李禄心领神会,知道自家监正可能有事要准备,说:“下官过去陪何掌门等人喝一盏茶,了解一下何掌门等人昨夜所梦。”

  第一秋点点头,掏出丝帕擦了擦嘴,这才推起黄壤出了膳堂。

  他一路回到白虎司的议事厅,仍将黄壤放到暖盆旁边。

  黄壤很是好奇——第一秋莫非是要梳洗打扮一番,再见何掌门的妻妹?细想一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这样的人,位高权重却内宅空虚,其实是不妥的。

  司天监又不是和尚庙,犯不着守什么清规。

  ——玉壶仙宗谢红尘不还娶了自己为妻吗?

  只是可惜了,他若娶了妻,妻子又凶悍,自己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这么好了。黄壤暗自叹气。她这个人,一向现实,如今所想,自然也颇为实际。

  第一秋果然在梳洗打扮。他找出上次为黄壤买的胭脂水粉,给自己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然后又用星子黛给自己描了描眉,用牡丹冻给自己双腮添了个好气色。最后抿了一口唇脂。

  ?黄壤目光慢慢凝固——你这样打扮……太过油头粉面了吧?还有啊,为什么你涂自己的脸,就知道是薄薄的一层,抹我的脸就像糊墙呢?!

  而第一秋“精心”打扮了一番之后,何掌门也到了。

  他领着妻女进来,张疏酒、武子丑二人自然陪同。

  第一秋立刻迎上去,几人看见他,都是一愣——能不愣吗?!他今日薄施脂粉、轻描浓眉的!!

  何掌门的妻子却仍是十分高兴,她虽然悍名在外,但其实生得眉目清秀。只是举止间皆带着英气。她牵着自家妹妹,同第一秋道:“屈曼英,见过监正。”

  第一秋见到她,面上含笑,道:“何夫人一路赶来,辛苦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很柔很轻,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媚态。黄壤只觉得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何夫人微微皱眉,但也不至失礼。她连声道:“不辛苦。这是家妹屈曼雌,曼雌,还不快见过监正。”

  那屈曼雌,与其姐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少女身姿,更纤瘦挺拔。她一进来就在打量第一秋。

  这个人身穿官服,身材也伟岸英武。但是这脸上的粉……还有这声音……她老觉得怪怪的,却还是忍不住上前,道:“屈曼雌见过监正!”

  第一秋忙伸手将她扶起来,说:“曼雌姑娘不必多礼。”

  一听见他这又柔又细的声音,黄壤都想打冷颤。

  此时,众人依次落座,有下人奉了茶上来。

  第一秋接过茶盏,听何夫人介绍自己妹妹是如何仰慕自己。他品茶也就罢了,手上竟然还翘起了兰花指!

  黄壤坐在他身边,与屈曼雌投来的目光对视。屈曼雌偷瞧了黄壤半天,黄壤仿佛都能听见她的心声。

  ——这个男人,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第20章 同游

  讲真,觉得第一秋有毛病的可不止屈曼雌。

  就连何惜金、张疏酒、武子丑等人看见黄壤,也都觉得这位司天监监正怕是有什么怪癖。一个单身男子,到了婚龄而不考虑娶亲,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也就罢了。

  把一个行动不能的女子打扮得如此……华丽,恐怕心理正常不到哪儿去。

  第一秋却是坦然自若,见过了屈氏姐妹,他开始跟何惜金等人谈及梦境。

  诸人脸色也都十分严肃——就在昨夜,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就连屈氏姐妹也不例外。此时,何夫人道:“此梦境是十年之前,正是我幼子行弱冠之礼的那几日。监正是否记得,当年我也向家夫提过带舍妹前来作客的事?”

  第一秋这才想起,确实,十年之前,何惜金等人曾经上门找过他一次。为的就是自己这妻妹的亲事。只是当时,第一秋婉拒了,并未见面。

  而在梦里,他为了留下何惜金三人帮忙,却是应承了下来。

  “这是出了什么怪事啊,简直闻所未闻。”张疏酒也是喃喃道。

  而此时,李禄走进来。一见自家监正的“妆容”,他也是一怔,但随后镇定地道:“监正,方才下官派人前往内城,向城中百姓做了问询。昨夜所有人都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正是十年前之事。”

  说着话,他取出一本笔录,呈了上去。

  第一秋翻看几页,随手便递给何惜金等人。

  几人翻开,里面时间确凿无疑。而且梦中每个人都突然重回十年前,没有任何梦外的记忆。就在梦里,大家仍对玉壶仙宗发生的事议论纷纷。事件交错纵横,如同时间折叠了十年,由不得人不惊诧。

  何惜金说:“梦、梦、梦……”

  张疏酒接过话头:“梦中我们三兄弟前来上京,经过泰和酒楼,曾经在那里用饭。于是这次过来之时,我们也去找了酒楼伙计。那伙计同样记得在梦中曾招待过我等三人。”

  这可真是非常不妙啊。

  一旁听他们说话的黄壤都这么觉得。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什么妖术如此强大,可供整个世界陷入同一个梦境?!而且梦醒之后,人人皆清晰记得梦中之事,如同亲身经历?

  众人没有头绪,还是第一秋道:“此梦境之中,事情似起源于玉壶仙宗。本座想拜托几位前辈,往玉壶仙宗去一趟。”

  这是自然的,玉壶仙宗身为仙门第一宗。而且如今看来,有可能是怪梦起源。总不能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居然袖手旁观。

  何惜金连连点头,道:“谢、谢、谢……”

  张疏酒负责解释:“而且梦境之中,谢灵璧和谢红尘相继重伤,不知梦醒之后,对他们可有影响。”

  第一秋心中暗赞,道:“两位前辈的想法,与本座倒是不谋而合。他们之中,谢灵璧和谢红尘修为深厚,或许会遮掩。但是请三位前辈一定要见到谢元舒。谢元舒在梦境之中被我等围杀,他根基浅薄,如若受伤,定有痕迹。”

  此事便就此商定,众人再无异议。倒是屈曼英道:“家夫与两位叔叔前往玉壶仙宗,我等妇道人家,也不好前往。不如就在司天监叨扰一日。不知监正是否方便?”

  显然,她还是有意让妹妹跟第一秋接触接触。

  ——毕竟,屈曼英名声在外,屈曼雌着实是不好挑人家。如今她年纪也大了,屈家人都十分发愁。而第一秋,无论身份、地位、相貌,都十分合适。

  就是这言行……瞧着有点娘里娘气……

  何夫人开了口,第一秋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他立刻道:“这是自然。上京繁华,正好我陪夫人和曼雌妹妹赏玩一番。”

  他声音着实是轻柔,黄壤清晰地看见屈曼雌打了个冷颤。但何夫人仍是笑盈盈的,道:“那可要劳烦监正了。”

  第一秋立刻站起身来,屈曼雌终于忍不住,问:“敢问监正,这位姑娘是谁?!”

  她指着轮椅上的黄壤,问。

  她这一问不要紧,何惜金立刻紧张起来。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黄壤的身份要是被说破,第一秋势必就要解释她的来历。若是他把三个人供出来,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三个大老爷们,悄悄潜入玉壶仙宗,前去偷人。且偷的还是人家名动天下的宗主夫人!

  别看三个人在仙门乃大能高贤,回去谁也别想好——等着跪搓衣板吧!

  在第一秋开口之前,何惜金当先抢道:“对、对,这这这……”

  这回武子丑也不甘落后了,他接着大哥的话,说:“对。监正还没介绍,这位姑娘是……”

  张疏酒更是一个劲向第一秋使眼色,整个人五官乱飞:“确实,这位姑娘看着眼生!”

  第一秋哪有不明白的道理?他从容解释,说:“她……是我闲极无聊,铸造的法宝而已。只是用料精细,所以酷似真人。”

  他这话一出,何惜金等人自是松了一口气,屈曼英姐妹二人神情却更加怪异。

  ——你闲着没事,铸造一个如此美貌的假娃娃,每日里精心打扮,还随身携带,意欲何为?!

  而第一秋似乎全然不觉,他索性打开一盒护手膏。左手握住黄壤的指尖,右手沾了那护手膏,轻轻涂抹在她手背。端得是一副爱若珍宝的痴迷模样。

  李禄没眼看了,黄壤更是无言以对——你这样显得很猥琐,你知道吗?

  第一秋却依旧热情,道:“下午正好得闲,我带夫人和曼雌姑娘游玩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