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成元初年,朝廷推算出明年有大旱,正在四处寻找土妖培育耐旱的良种……

  黄壤由戴月陪同,一路来到正厅。见黄墅和一个少年已经按宾主落座,两个侍从左右护卫。

  那少年身穿紫色官服,腰系金鱼袋,足踏黑色官靴——他听见声响,转头看过来,正是少年时候的第一秋。这时候的他,还不似百年后的他那么狗。

  眼前少年俊逸稚气,目光清澈,充满朝气。

  黄壤已经忘记了两人的这次会面,毕竟这一切,于当年的自己而言,就像第一秋在皇子之中的排名一样。

  ——这哪记得住?

第27章 刺股

  正厅里,黄壤走到中间,向黄墅行礼。

  黄墅皮肤黄中带黑,体格却十分粗壮。这让他即使是身穿绫罗,也欠之贵气。见到黄壤,他倒是有些高兴,说:“阿壤,还不快拜见八十六殿下?”

  他自以为这句“殿下”是奉承之言,却没有看见第一秋皱起的眉峰。

  当今皇帝师问鱼膝下子女众多,而他为了防止子女窥探皇位,索性将所有子女都逐出了皇室。迫着他们改名换姓。如今的第一秋,与他虽有父子之实,却无父子之名。

  黄壤觉得,皇子这个身份,恐怕并不能令第一秋感到荣耀。

  她微微一笑,款款行到第一秋面前,施礼道:“民女黄壤,拜见监正大人。”

  草民拜皇族,本应行大礼。但她行了女儿礼。女儿礼柔弱优雅,她身量纤纤,飘飘下拜时更如弱风扶柳、似娇叶藏花。

  因着这几分风姿,这些年,从来不曾有人挑她错处。

  果然,第一秋也没有。他伸手虚虚一扶,道:“姑娘免礼。”

  黄壤抬起头,隔着一百多年的时光,与第一秋相望。这一年的他,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还很阳光俊朗。成元一百一十五年之后的他,也经常伪装这种温和。

  所以有时候,会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而他身边站立的人,正是李禄和鲍武。

  想来此时的司天监刚刚成立,他能用的人不多。于是两位后来赫赫有名的监副,也只能充当侍从,跟着他跑这一趟了。

  黄壤在黄墅身边坐下,黄墅这才道:“这是我的小十,也是我黄某最喜爱的女儿。”

  他一副慈父之状,黄壤也立刻起身,向他轻轻一福,含羞道:“父亲谬赞了,哪有当着外人,如此夸耀自己女儿的。”

  黄墅哈哈一笑,道:“这次八十六殿下亲自前来,是因为司天监推算出明年将有大旱。殿下想要培育出最耐旱的种子。”他句句不离“殿下”二字,简直像是抢着去打第一秋的脸。

  果然,第一秋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

  黄壤接过话头,说:“万物生长,皆有其道。再抗旱的种子,若是赤地千里,恐怕也极难生长。监正大人要求这抗旱的种子,只怕不易。”

  她的这声监正大人,好歹是博了几分欢心。第一秋显然更愿意同她说话。他道:“正因不易,在下这才四下寻找育种名家。听闻仙茶镇的黄家也是育种的好手,不能一试么?”

  此时,黄墅急忙道:“试自然是要试的。阿壤,这些天你便将手头的事都搁下。为八十六殿下好生培育这抗旱的变种!”

  他一边说话,语气已经加重。黄壤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当下道:“女儿遵命。”

  黄墅这才笑道:“八十六殿下放心,黄家一定会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

  他一口一个殿下,而第一秋仍十分耐心,他道:“那就有劳阿壤姑娘了。十日之后,在下会再过来。”

  说完,他起身离开。

  黄墅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眼看着他上马离开,这才回身,道:“你听着,朝廷这次许以重金。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失败!”

  黄壤脸上笑盈盈的,道:“方才说难,只是为了让殿下知道父亲的不易。毕竟黄家上上下下,都由父亲一力支撑。女儿眼看父亲辛苦,怎么能不为父分忧呢?”

  她容色无双,声音又甜美温软,说的话也字字动听。黄墅自然也就收了怒色,他握住黄壤的手,轻轻拍了拍,说:“爹这么多儿女里,只有你最懂事。”

  黄壤扶着他回内室,里面他的两个侍妾早已等候在侧。见他进来,两个侍妾忙上前,为他脱去外袍,侍候他坐在躺椅上。一个侍妾脱了他的鞋子,开始为捶脚。

  黄壤一抬手,就有侍女送来烟杆。她熟练地卷着神仙草所制的烟叶,说:“女儿为爹爹卷一斗烟抽。”

  黄墅满意地点点头,说:“还是阿壤最知爹爹心思。”

  黄壤很快卷好烟,将烟杆递到他手里。黄墅抽了几口,他的两个爱妾开始为他捶腿、揉肩。不一会儿,黄墅便如陷云雾,他闭上眼睛,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黄壤这才起身,不声不响地出了内室。

  仙茶镇。

  第一秋同李禄、鲍武策马而行。如今春光正好,万物萌芽。

  鲍武道:“那个黄墅老儿,我老鲍听他说话,真是担大粪进城——臭得熏人。”

  李禄笑道:“倒是他那女儿不错,温婉知礼,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勾人。”

  第一秋并不参与这样的聊天,只是道:“都说黄家乃培育良种的名家,可我看黄墅眼藏淫邪,体虚气弱,又没什么脑子。不像真有才干之人。”

  他年纪轻,李禄难免便多有照顾,遂解释道:“这些年黄家确实也培育了不少名种。或许家族中另有能人,只是被他居功,所以声名不显。过些日子,且看他如何说。”

  第一秋嗯了一声,见路边有村民经过,他翻身下马,拦住那村民问:“都说黄家擅育名种,此言可属实?”

  那村民看了一眼他,骂道:“你是谁啊?好狗不挡道的道理你难道不……”

  他话刚说到这里,李禄已经随后赶到,并且极快地递了一小块银子过去。他村民看了看那锭银子,于是刚才就变成了:“嘿,小人挡了官爷的道,真不是好狗。官爷,这黄家确实擅长培育名种,不过那家主黄墅却是酒囊饭袋一个。您要育种啊,还是得找黄家十姑娘。嘿嘿。”

  他收起银子,一溜烟地跑了。

  黄家……十姑娘?

  第一秋若有所思。李禄道:“黄壤?”

  三人互相对视,久不言语。

  接下来又连问数人,却都是这般说辞。

  而黄家,黄壤的小院里。

  不一会儿就跑来十几个村民,他们来了也不进来,就站在院门口。黄壤看着这十几个人,愣了好久,才想起来——当年的自己,好像是找了许多镇里的村民暗中赠予良种,只需要遇人询问,便不动声色地吹嘘自己一波。

  所以这些人,其实是她的……托儿。

  “嘿嘿,十姑娘。”村民们笑得十分谄媚,“您答待的事儿,你们已经做好了。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没出半点纰漏!”

  黄墅是绝不许允儿女们闯出什么名头的。只有这样,黄家所有的功劳,才能尽归于他。而这些没什么出息的子女,才会更服从他的管束。

  当年的黄壤,便出了这么一招。

  那些用来“养托儿”的良种,于村民而言是救命之物。可对她而言,毕竟只是手里缝里漏那么一点儿出去。当年的自己真是机智啊!黄壤一边感叹,一边道:“你们今年的良种,本姑娘会单独发下去。”

  十几个村民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喜滋滋地去了。

  而仙茶镇,第一秋连问了好些村民,果然都只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那一天,他记住了一个名字——十姑娘黄壤。

  等到村民尽数离开,黄壤回到院中。

  她抬手触摸鬓边所戴的茶针,只有这东西,随时提醒她这只是一场梦。她开始有些明白,仿佛是所有人都入了她的梦,陪她回到了成元初年。

  而整个梦境中,只有她保持了清醒。其他人,只有在梦醒之后,才会拥有记忆。

  若是这样的话……黄壤姿态妩媚地轻抚鬓间茶针——灵璧老祖,那我可就要给您献上另一重惊喜了!

  “姑娘!”她身边,丫头戴月一脸不安,“您刚刚笑得好吓人。”

  “是吗?”黄壤回身看她,半晌,突然问:“戴月,你想名扬天下吗?”

  戴月是个苦孩子,她母亲是凡女,乃是黄家的下人。一日黄墅请了几个小妖过来喝酒,他的狐朋狗友,自然也正经不到哪去。

  那几个小妖,在后院遇到扫洒的凡女,便将之玷污。随后,那凡女就有了戴月。

  戴月生来就是半人半妖,她头上多了两个狐狸耳朵。大家都笑话她爹应该是那只公狐狸精。

  当然了,公狐狸精自然不会认她。她母亲很快老病而死,戴月生得好看,她若想要侍候黄墅,在黄家混个姨奶奶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常常灰头土脸,并不张扬自己的美貌。

  黄壤院子里需要丫环,她便积极表现,努力争取。黄壤喜她韬光养晦,又手脚利落,便将她要了过来。她到了黄壤身边,这才没什么腌臜人垂涎。否则大抵也是跟她娘一样的命。

  于是她侍候黄壤很是尽心,以至于后来黄壤做什么事都不避着她。

  时间久了,她便成了黄壤的心腹。

  但是后来……呵,后来黄壤攀上谢红尘,想要嫁入玉壶仙宗。

  谢红尘却并没有昏头,他对黄壤做了细致入微的调查。而其中“出力”最大的,就是黄壤这个贴身丫环。条件是谢红尘将她带离黄家,脱了她的奴籍,并许她拜入仙门。

  为了这诱人的条件,戴月将黄壤的底子吐了个干净。当然了,为了防止黄壤知道后报复,其中有一些事,她便添油加醋,说七分藏三分。

  原以为,黄壤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嫁给谢红尘了。谁知道,黄壤却还是如愿出嫁。为此,戴月很是忐忑了一阵,但好在谢红尘向来守信,在多方印证之后,果然将她赎出黄家,脱了奴藉。并荐她拜入幻蝶门。

  初时戴月一直惶恐不安,生怕黄壤报复。但黄壤一直没有动作,二人也再没见过。

  有了谢红尘的举荐,又曾是谢夫人的贴身婢女,戴月在幻蝶门过得不错,听说还嫁了个家世优渥的世家子弟。

  ——毕竟谢夫人之贤德,闻名仙门。她的贴身婢女,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而多少年之后,黄壤又见到了她。时间真不能往回倒,不然很多话听起来,都会可笑。

  比如现在的戴月就显得很是犹豫:“姑娘又笑话我。我不过是个服侍姑娘的丫头,怎么敢想什么名扬天下呢?”

  黄壤倒是不在意,说:“现在,你可以想一想了。”她在此处顿了顿,突然说:“十日之后,由你去接待八……八……八十几皇子来着?”

  戴月一脸无奈:“八十六皇子。”

  “对。”黄壤一想起这排序,便十分想笑。她道:“我都想提前恭喜你了。”

  当年梁米之事有多轰动,黄壤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今她将这事儿让给戴月,自然便是将功名利禄一并转手了。戴月自然不解,她问:“我、我?我不行啊十姑娘!”

  黄壤说:“我自然有办法让你行。”

  戴月问:“十姑娘,那您呢?您要做什么?”

  黄壤仔细打量自己这一双纤纤玉手,说:“本姑娘要转修武道。”

  “什、什么?!”戴月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听闻的鬼话。

  可是从那一天起,黄壤真的开始转修武道了。

  她用自己的积蓄,买了许多灵丹,开始锤炼体魄,为自己的武修之路打下基础。

  戴月看她如见鬼。

  ——十姑娘什么时候对这些东西感兴趣过啊!

  第一秋约定的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

  黄壤本就培育过梁米,如今再次培育,当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她将花盆端给戴月,悄悄同她耳语几句。戴月仍是不安,黄壤却不耐烦地道:“马上离开,不准打扰我练功。”

  没办法,戴月只得抱着这花盆出去。

  第一秋到了黄家,却没有去见黄墅——他对黄墅这个人,实在是不喜。

  他径直来到黄壤的小院,显然,黄壤上次请的那一批托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刚进到小院,他就看到角落里有个丫环正蹲在一个花盆前。他走过去,蓦地发现那花盆里的土干得结了块,却有一个小绿芽,自土里钻出来。

  “这是什么?”第一秋突然开口。那丫头当然是戴月。她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忙跪地道:“戴月拜见殿下。”

  又是殿下……第一秋皱眉,怎么世人这么喜欢这个称呼?但他也并不打算跟一女子计较。他只是又问:“这是什么?”

  “啊……这!”戴月想起自家十姑娘的话,忙说:“回殿下的话,这是……是戴月培育的一株粮食变种。上次听到监正的话,戴月……就悄悄培育了一株。”

  “你?”第一秋将那花盆挪到眼前,只见盆里土壤结块龟裂,毫无水分。但那小芽却绿油油的十分饱满。他说:“黄家一个丫环也有这样的本事。看来是我小瞧黄墅了。”

  戴月平生第一次被人肯定,顿时脸羞得通红:“殿下过奖了。我、我只是从小跟着十姑娘,耳濡目染,也跟着学了些。”

  第一秋嗯了一声,说:“你培育此物,你们十姑娘知道吗?”

  戴月心中略一犹豫,就道:“十姑娘她……并不知道。”

  第一秋点点头,说:“那你便自行培育吧。最近几天我会住在仙茶镇。你若需要什么,便遣人前来报我。”

  戴月微微抬头,正撞上第一秋的目光。她心中一阵发虚,便连头也开始晕眩。生平第一次,有这样俊美尊贵的人物同她说话。而且是这般和颜悦色、温和亲近。

  “我……好……好。”她几乎慌乱地道。

  第一秋没再见黄壤,他举步出了小院,李禄和鲍武便迎上来。李禄问:“监正不再见见十姑娘了?”

  “不必了。”第一秋回想刚才的事,道:“可能十姑娘身边这个叫戴月的丫头,才是黄家真正有天赋之人。能在我们提出要求的第十天就交出这样的良种,此人不凡。”

  李禄又看了一眼小院,说:“但若论姿容,监正应该更喜欢十姑娘那调调。下官还以为,监正会见见十姑娘。”

  第一秋扫了他一眼,他立刻躬身道:“下官多嘴。”说着话,假模假样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当然了,黄壤也没想着见第一秋。她正在刻苦攻书。

  “该死的,这都写的什么啊!”黄壤看得抓耳挠腮。没翻两页书,她就想睡觉。但十姑娘也是个狠人。她抽下头上茶针,往自己大腿上一扎,顿时整个人精神一振。

  ——头悬梁、锥刺股,也不过如此了。

  谢灵璧,你且好生等着吧。

第28章 梁米

  黄壤对修武道,其实并非一无所知。

  从前她为了培养谢酒儿,很是细致地了解过如何筑基炼体。只是从前她的大部分嫁妆全部都花到了谢酒儿身上,如今她可以提前把这部分钱拿出来,充盈自己。

  如果记忆不错,在成元五年,她就会遇上谢红尘。时间紧迫,希望还来得及。

  黄壤一刻时间也不想浪费,培育良种的事,自然没法再亲力亲为。

  育种是个苦差事,她从前大量的时间精力全部都耗在了农田里。但好在戴月从小陪着她,对育种的事也并不是一无所知。甚至这丫头的见解已经十分广博,偶尔提到一些种子,也能说出几分道理。

  唯一缺陷,只是她不是土妖出身。

  但……这样更好啊。

  这几天,黄壤一直在闭关修炼。

  而黄墅沉迷于神仙草,自然也是将所有事情交待给黄壤。于是戴月便帮忙查看农田,照管黄家所培育的良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在农田遇见第一秋。

  初时,第一秋与她聊起抗旱的良种之事。二人便经常一起查看那个花盆里的小苗。小苗长势喜人,但毕竟也不能一直当作话题。

  于是第一秋便慢慢了解戴月的身世。

  二人除了良种的事,渐渐也有了别的话。戴月的出身,确实令人同情。戴月发现自己每每说起时,总能引得这位少年殿下唏嘘,她便有意无意地多说几句。

  三月初三,黄壤的生辰。

  黄壤正埋头练功,戴月进来,她劝道:“十姑娘,今儿个可是您生辰。就算是要练功,也得吃碗寿面呀。而且一会儿镇上的百姓们还要来为您贺生呢!”

  “不必了!”黄壤挥挥手,她还有不到五年的时间。这对于她这种天资不算特别好的人来说,已经十分紧迫。哪里还敢挥霍?

  戴月欲言又止,好半天,说:“那我让他们将礼物留下了。”

  黄壤嗯了一声,目光一抬,不经意看见戴月发间系着一条珠绳。这珠绳编织巧妙,上面的珊瑚珠粒粒饱满,色若牛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东西,黄壤见过!

  可不是见过吗?

  就在她入梦之前,白骨崖上。第一秋来看她的时候,就给里面的医女小师妹们各送了一条这样的珠绳!

  这个人还真是……

  “哈!”黄壤冷笑了一声,顿时觉得那珠绳十分碍眼。万想不到,这东西自己梦外没有,梦里还是没有!

  戴月眼见她盯着自己系发之物,顿时有些慌乱:“十、十姑娘……”

  “无事。退下吧。”黄壤先将这事儿搁下。当务之急还是努力修武,她可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

  眼见着三个月如流水一样匆匆过去。

  那个花盆里面的种子飞速生长,最后结出了一种淡红色的穗粒。一株共十二穗,粒粒饱满,叶片肥厚。而且整个土壤,全程没有浇过水。

  第一秋看着盆中的植株,心中简直震惊。李禄和鲍武也是惊得说不出话。

  ——三个月,仅仅三个月。这个戴月,竟就培育出了如此完美的品种。

  “戴月姑娘神人也!”鲍武赞了一声。

  便是李禄也道:“姑娘巧智,实在令人钦佩。”

  戴月还是有些脸红,她一脸期待地看向第一秋。第一秋将花盆里的穗粒摘下来,在掌中揉开。里面的种子表面粗糙,然内里果肉却异常厚实。

  他说:“我已经租下镇外的一片良田,戴月姑娘便去那里试种。如何?”

  戴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黄家自然是不可能拥有自己的农田的。黄家所有的农田以前都由黄墅分配给自己的儿女,再由他们雇佣仙茶镇的佃户。

  每年试什么种都由他们说了算。

  后来,黄墅萎靡不振,黄壤掌管了家业。这些农田就由她分配给家中的少主。哪里轮得到戴月这个丫头?

  她只能是陪着黄壤,替她管理佃户,干些杂事罢了。

  可如今,第一秋竟然让她自己试种。

  戴月受宠若惊,说:“可、可家主他老人家……”

  第一秋体贴地道:“我自会安排,不必担心。”

  戴月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好半天,她道:“好……我听殿下的。”

  第一秋温和地道:“以后戴月不必称我殿下。”

  他少年英俊,气质又如此清朗,戴月不由羞得低下了头,好半天才小声问:“那、那我应该如何称呼您呢?我听十姑娘……称呼您为监正。”

  第一秋微笑,道:“你暂时也就这么称呼吧。”

  戴月鼓起勇气,问:“我叫您秋大人,好不好?”

  “当然。”第一秋依然温柔回应,似乎有求必应。

  他果然在仙茶镇旁边租下了一大片农田。

  戴月看着那片田,心都在跳。

  ——这么一大片田地,比黄壤手中的农田都多。如果全部属于自己……戴月连心跳都开始加快。

  这一次试田,她没有告诉黄壤。

  “十姑娘太忙了,我不用拿这些东西打扰她。而且我跟着她这些年,好多事情都是我替她做。试田之事,我自己也可以。”她默默对自己说。

  而此时,黄壤锥刺股的手段已经行不通了。

  毕竟是个大姑娘,这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像什么样子?

  她只能抓了一只洋辣子,搁在旁边。这虫长得花花绿绿,看着就十分提神。黄壤实在坐不住的时候,就伸手抓握它一番,它一蜇下来,黄壤立马就跳起来,表演一段“烫手舞”。那滋味真是谁尝谁知道。

  黄壤就靠着它,将那些筑基的典籍一本一本地看下来,一边看一边骂——武道真不是人修的,当年谢酒儿也不容易啊。

  天啊,自己要是再学不会,这只洋辣子就要学会了……

  仙茶镇外。

  戴月开始试田,她带着佃户,指挥他们开始播种。

  黄壤的兄弟姐妹们当然知道这事,眼看着第一秋天天陪着这小小一个丫头,其他人自然十分不满。于是时常有人暗暗捣乱。

  这导致第一秋对黄家人失去了所有的好感。

  因着第一秋的保护,戴月这才顺利开田。眼看着种子开始发芽,第一秋立刻就意识到不对——这芽苞比起在花盆里可是弱了不少。

  他都发现了,戴月当然也发现了。

  她心中慌乱,却也不敢在此时说出黄壤的事。一个谎话,是需要无数谎话来填的。她只好说:“可能是良种还不稳定,待我再研究几天。”

  第一秋并不奇怪,良种的培育绝不会一帆风顺。戴月这么快就交出了种苗,他本觉得诧异。如今出了问题,反而是意料之中的事。

  是以他出言安慰道:“戴月姑娘不必过度焦虑。第一次开田不顺,并不奇怪。以姑娘的才智,一定会成功的。”

  戴月点了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及至辞别第一秋,她匆匆回到小院,第一时间去找黄壤。

  黄壤看见她,问:“准备开田了吗?”

  戴月一愣,她心思几转,说:“十姑娘,都是戴月不好。”说话间,人已是跪倒在黄壤面前。黄壤盯着她看,半晌,说:“你自己去开田了?”

  戴月心中一惊,只得找理由,道:“是秋大人他等不及,催着我开田。我本想回来禀告十姑娘,可是……”

  黄壤没再听下去,她对过程不感兴趣。于是道:“苗虚不壮。无水虽活,却也不会结穗。”

  戴月一脸震惊:“十姑娘如何知道?”

  黄壤当然知道,这梁米育种,从前难倒了多少名家?她试验了无数次,最疯魔的时候,一院子一千八百多盆种苗。她说:“随我去田里看看。”

  一听她要亲自前去,戴月顿时有些慌乱,说:“十姑娘这便要去吗?”

  黄壤倒觉得奇怪:“我不能去?”

  戴月忙说:“不不,只是……”到了现在,她也不能再隐瞒了,只得说,“秋大人在仙茶镇以北租下了一片农田。我……我们在那里开田。”

  黄壤本就是个竹编的筛子——全是心眼儿。她哪还摸不透其中关窍?她说:“看来,这位监正大人是想为你置一份家业啊。”

  戴月忙连连磕头:“戴月不敢。我知道这本就是十姑娘的。就是到了我手上,也还是十姑娘的。”

  “说得好。”黄壤拍拍她的头,“起来吧,带我去看看。”

  戴月只好领着黄壤,一路来到仙茶镇以北。

  这里果然早就开了好田。黄壤绕着农田查看,见苗黄而虚,倒伏不起。她只得又配了方子调土。这调土之事,是要改变土壤成分和性质。

  非土妖不可。

  黄壤令所有佃户离开农田,随后她整个人化为原形。金色的泥土散如烟粉,飘飘摇摇坠如落花。整个土地都在刹那间掺入了金光,如秋收般暖意洋洋。金沙在整个农田中穿行,无数土壤震动着向她靠拢。

  戴月站在田边,心里百味横陈。这一点,她是做不到了。以后就算是她想要育种,也需要有土妖相助。她突然想,这可能就是黄壤可以毫无顾忌地将种苗交给自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