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取代她。

  这些年,她一直侍候黄壤。她太了解黄壤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把控黄家了。

  她这个人,绝非表面上那般无垢无瑕。相反,她精于算计、步步为营,她表面有多温婉,背地里就有多狠辣。

  戴月咬着唇,过了许久,黄壤终于调完土。

  一把金色的土壤在地边重新凝结,渐渐幻化为倾城之色。黄壤一边整理衣裙和鬓发,一边说:“好了,让佃户重新将苗扶正。”

  方才她调土,地里的初苗果然被搅得七歪八倒。

  戴月连忙应了一声是,黄壤这才离开。

  次日,第一秋带着李禄、鲍武再度前来查看时,土里的种苗已经恢复了生机。

  “简直神奇。”李禄啧啧赞叹。

  戴月见了第一秋,下意识跑过来,她扬起一个笑脸,道:“监正大人,昨夜我一夜未眠,终于重新调土。果然,种苗已经恢复了。”

  第一秋扫视整个农田,微微点头,道:“戴月真是人间奇女子。”

  第一次,他没有叫她戴月姑娘。

  戴月心醉,她面色通红,道:“我……能为秋大人解忧,戴月也……特别开心。”

  李禄一看,这……人家话都说到这种地步,自己二人在这里可就不合适了。他说:“监正,下官和鲍武帮佃户干点活。”

  第一秋嗯了一声,鲍武还莫名其妙——我俩去干活?!

  李禄拉上他就走。

  及至下半年,一种名叫梁米的粮食种子横空出世。它极为耐旱,可以在毫无水源的情况下依然生长结穗。而且叶片肥厚,最能储水。

  成元二年,司天监将种子发放下去,要求百姓必须全部种植。

  当然了,此事也没那么顺利。

  百姓种植梁米之后,很快就有了收获,然后黄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玩意儿实在是太难吃了!

  黄墅虽然收了银子,但可不会被戴月遮掩!他毫不犹豫地把戴月推出去,于是世人皆知,这天杀的梁米,出自戴月之手。

  戴月还没开心几天,就陷入了被世人指责的尴尬境地。好在司天监派人保护,这才让她还能好好地在黄家生活。为此,黄墅十分不快,屡次打骂。

  但好在,大旱很快就来临。

  河水干涸,赤地千里。

  其他粮食逐渐枯死,百姓连树皮草根都寻不到了。可偏偏,梁米还活着。它植株低矮而且强壮,叶片和根茎十分肥厚。百姓实在渴得慌了,发现其根叶生嚼也能解渴。

  虽然味道确实糟糕,但为了活命,谁还顾得这许多?!

  一时之间,骂声骤停,随之而来的,全是赞誉。

  戴月这个名字,因祸得福,世人皆知!

  而此时,黄壤仍在练功。

  天下事被隔绝在外。对世人而言,这是民生大事。可对她而言,说到底这只是一场梦罢了。好梦完结,世界会苏醒,只有她将重陷深渊。

  她的时间如此珍贵,哪还有心思去做什么梁米……

  直到这一天,第一秋前来黄家提亲!

第29章 盛名

  从成元初年到成元五年,时间匆匆而过。

  戴月从一个无名丫环,逐渐闻名于天下。黄壤平时并不怎么培育良种,但给她的种苗却十分完美。每一样种苗流到市面上,都能引起世人争抢。

  戴月看得心惊——这几年,黄壤根本没有在育种之事上下过功夫。为何她如此轻而易举,就能育出这般品相完美的种苗?

  ——当然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些东西,黄壤当年在梦外早已试育了无数次。如今看来轻松,不过是因为当年处处呕心沥血罢了。

  于是五年之间,戴月不仅有梁米这样的惊世之作,她还“培育”出了名叫一瓣心的名茶。

  一瓣心出茶极低,但其入口之甘美,足以令人忘忧。很快此茶就成为王宫贵族争求之物。

  她甚至也为天下医者培育出了一种名叫苦莲的药材,可以有效防止伤口感染化脓。而苦莲产量大,自然价格也低廉,其磨粉之后,就成为百姓家中常备的外伤药。

  还有一种豆种,不仅果量翻倍,其花、叶、茎、根皆十分细嫩,全都可以做菜。

  如此频繁地育种,而且均大获成功。戴月被人众星拱月,去到任何一处,等待她的都是如潮水般的赞誉。渐渐的,那些人都称她为“戴月姑娘”。世间人甚至为她贺号玄度仙子。

  越来越多的贵家公子向她提亲。

  当然,她是黄家的家奴,她的亲事,自然要经过黄墅。

  而黄墅却是不会允许的。那些贵公子固然能开出优厚的条件,但无论条件多优厚,始终也比不上如今戴月带给黄家的财富。

  黄墅可不傻。于是那些上门的公子哥,一个两个,全都被推掉了。

  戴月在外面声名显赫,可在黄家,她始终只是一个丫环。黄墅是不会单独划给她农田的,她甚至依然住在黄壤的院子里。

  黄壤自然不会苛待她,她的一切吃穿用度皆于黄壤无异。可戴月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要为自己谋另一条生路。

  成元五年初春,黄壤正在练功,忽然下人来请,要她前往正厅见客。

  黄壤只得换了衣裙,带着戴月前往正厅。

  刚进到厅中,就见黄墅和第一秋已经分宾主落座。黄壤只得上前施礼:“见过监正大人。”

  几年潜心修武,如今她的体态不似从前般弱不胜衣,倒是行若疾风、英姿飒爽。

  第一秋微笑,道:“十姑娘免礼。”

  黄壤起身,坐到黄墅身边。然后听第一秋说:“实不相瞒,今日在下前来,是另有一事,希望家主成全。”

  成、成全……黄壤心中一跳,猛地想起——从前第一秋向她求亲,正是成元五年!

  啊,难道他今天竟然是来向我求亲的?!黄壤顿时十分纠结,从前的她不喜欢第一秋这种类型。那时候的她还十分慕强,渴望最丰满的羽翼和最坚实的臂膀。

  可现在,黄壤已经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最坚实有力的臂膀。

  所以这一次,还是拒绝吗?

  黄壤心中犹疑,毕竟梦外的第一秋,可是从这次求亲之后,便惦念了她一百多年。这份心意,若说感天动地也不为过了。

  想想第一秋在白骨崖为自己求医,黄壤终究还是心软。

  只是自己五年苦修武道,总不能功亏一篑。

  一时之间,各种思绪纷杂散碎。黄壤心如乱麻。

  而正在此时,黄墅也道:“哦?殿下请讲。”

  第一秋徐徐道:“在下想向家主求娶……”他目光扫过来,黄壤急忙避开。第一秋继续道:“戴月姑娘为妻。还望家主成全。”

  戴……等等,停!

  黄壤所有的纷乱都凝固在这一刻。求娶戴月?!

  这不对啊!

  梦外的成元五年,黄壤与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交集。说起来,也是每年春播前见一面,每次见面都有黄墅在场。

  ——为了维系自己的清名,黄壤是不会和男子私下见面的。

  而那时候,与自己并不熟识的第一秋也选择了向自己提亲。怎么这一次反而……

  想到这里,黄壤陡然明白过来——哪有什么一见钟情。这狗东西就是看中了自己育种的能力!因为这一次的“玄度仙子”是戴月,他自然就换了求娶人选!

  黄壤结合第一秋百年后的为人,很快得出了结论——当年的他,就是想白嫖自己!

  狗东西!我虽然不是人,你却是真的狗!

  也不对,如果说当时他的提亲是想要白嫖,那后来自己沦为活死人,他又为何体贴入微、百般照顾呢?他何必前往白骨崖为自己求医?又何必费尽心机,与何首乌交好?

  黄壤想不明白。其实就在梦外的世界里,她成亲之后,就与整个世界失去了联系。她连仙茶镇都不曾回来过,更不要说与第一秋会面了。

  那第一秋情从何来?

  不管他情从何来,反正现在自己是自作多情了。咳,黄壤十分尴尬。戴月垂下头,却是满脸红云。

  黄墅微怔,说:“殿下说笑了,戴月不过是个粗使丫头,怎么配得上您这天潢贵胄?再说了,她自幼服侍我家阿壤,若是没了她,我家阿壤也不会习惯。阿壤,是吧?”

  他扬声问。黄壤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这戴月如今的身份地位,可不是谁想娶就能娶走的。

  是啊。戴月如今这声名,你这狗东西不出点血,可是带不走人的。黄壤当然明白黄墅的心思,只得道:“父亲说得是。”

  第一秋却捡了话头,道:“十姑娘?啊,看来要娶戴月姑娘,只能连同十姑娘一并娶纳了。若是要娶十姑娘,那便是摘家主的掌上明珠。那恐怕就要以整个仙茶镇为聘了。”

  他自言自语,黄壤早已火冒三丈——汝闻人言否?!

  黄墅却听得眼前一亮!若是第一秋能将整个仙茶镇分封给他,那区区一个戴月,甚至说加上黄壤,又有何不可?!

  是以,黄墅当即道:“殿下如此费心,倒也足见真诚。阿壤,依你之见呢?”

  黄壤微笑起身,款款行至第一秋面前。如果说先前她是失落而尴尬,那现在,她可就是火冒三丈了。她朱唇轻启,说:“八十六殿下真是有心了。”这一句八十六殿下,直叫得第一秋嘴角抽搐。

  而黄壤继续道:“可惜阿壤虽是乡野土灵,却一向心仪自强自立之人。如八十六殿下这般依靠祖上余荫勉强度日,而自己碌碌无为、毫无建树的男子,阿壤实在是不喜。”

  说完,她福了一福:“还请八十六殿下见谅。”

  狗东西,本想这次对他温柔一点,但是他——不——配!

  “八十六殿下”站在原地,被当场嘲讽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一时之间,惊得连手中茶盏都忘了搁下。

  李禄大惊,怒道:“大胆黄墅!你就如此教导女儿?她这是大不敬!”

  黄墅更是怒骂:“混帐,当着殿下竟敢口出恶言!还不赶紧向殿下赔罪!”

  可黄壤心中早已气极败坏,哪肯理他,径直走了。戴月看看第一秋,又看看黄壤,实在没办法,只得随她一并走了。

  黄墅只能赔着小心,道:“这丫头真是被我宠坏了,殿下万万莫听她胡言乱语。晚间我非得赏她一顿板子,让她再敢满嘴疯话。”

  第一秋阴沉着脸,好半天,他道:“看来十姑娘对在下确实无心,此事就此作罢。但本座对家主的家教十分怀疑,日后还是不要往来了。”

  说完,他一脸不悦,转身要走。黄墅忙拦住他,道:“殿下息怒,阿壤不识好歹。但是我看呐,戴月却对殿下十分有心。不如殿下就先纳她为妾,至于阿壤那丫头,我自会好生管教。定教她再不敢放肆!”

  第一秋冷哼一声,并不作答。他身边的李禄见状,道:“也好。横竖我们家殿下也是对戴月姑娘有意。”

  黄墅忙道:“殿下,那仙茶镇之事……”

  第一秋沉声道:“你家女儿虽缺乏管教,但本座却是一诺千金的。”

  黄墅顿时一脸欢喜:“黄某在此恭喜殿下喜得美妾。”

  第一秋这才略略点头,道:“三个月之后,本座上门纳娶。”

  黄墅得了这偌大的好处,热情地将第一秋等人送出门去。

  及至出了黄家,第一秋上了马车,李禄和鲍武骑马跟随。一直等马车前行,李禄才说:“监正这次虽说成功求得了戴月姑娘,但却把那十姑娘气得不轻。这梁子只怕是结下了。”

  “那可不。”鲍武眉毛一挑,捏着嗓子学黄壤的语气,道:“八十六殿下……”

  说罢,他爆笑出声。李禄忙喝道:“住嘴,活腻了你?!”

  鲍武连忙收声,而正在此时,马车里,第一秋的声音传来:“你俩这么喜欢聊天,进来说个够。”

  ……李禄和鲍武进到马车里,第一秋特地让车夫放慢车速。二人只能一刻不停,捡着废话直说了一路。等回到司天监,喉咙都要冒血。

  小院里,黄壤岂止是气得不轻。简直是恨不得扒了第一秋的皮。好在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也懒得理会这厮。

  ——还是潜心修武要紧,毕竟再过几个月,谢红尘就要前来仙茶镇捉妖了。

  自己的资质能否入他法眼,就看接下来这几个月了。

  红尘……好歹百年夫妻,这一梦,一半赠你,一半赠予谢灵璧。

  黄壤继续闭关,戴月也安心待嫁。

  原本一切顺利,然而这一天,皇帝师问鱼身边的福公公突然来请戴月,要她为陛下培育一株双蛇果。戴月并没有听说过这药草,但她还是一口答应。

  ——她知道第一秋是师问鱼之子。或许这次传召,培育所谓的双蛇果只是借口。更有可能是师问鱼想见见自己这个未来儿媳妇。

  她既然应下,人又许了第一秋。黄墅便也没阻拦,反而是派人护送她,一路前往上京。

  临走之时,戴月想了很久,却还是没向黄壤告别。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黄壤,她总感觉自己一身光环全部被剥落。如同寸缕未着般站在这个人面前。

  黄壤下午就发现侍候的丫环换成了兰因。她当然得问:“戴月人呢?”

  兰因这才将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黄壤听闻后,也只是略略点头,道:“真是一刻都等不及。”

  这件事于梦外并未发生过,想来是因为梦外她拒绝了第一秋的求亲。师问鱼当然也就没有召见过她。如今既然第一秋要迎娶戴月,又要以仙茶镇为聘,师问鱼将人宣到上京看一看,似乎也不奇怪。

  至于什么双蛇果……鬼知道什么东西。

  黄壤也不在意。

  她在梦外与第一秋相处多日,又是那种境况之下。若论亲近,自是亲近。但若说爱意,终究是交情浅薄,实在谈不上。

  所以也不难受。

  ——狗东西,戴月半狐血脉,也很有几分姿色。那就祝你艳福永享啦!

  而上京,戴月直接被接进了宫里,却并没有见到师问鱼。

  福公公把她带到一处小院,指着一个盆里的双蛇果树说:“戴月姑娘,陛下早先就听说您育种之术了得。如今这双蛇果,就交由您费心了。”

  福公公笑意盈盈的,看着十分和气,道:“此树三十年才一开花,又三十年结果。果苗极不易存活。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让它果期短些,当然了,若您能将它分株而种,那可就再好不过了。”

  戴月看着盆中的这株双蛇果树,顿时傻眼。

  第一秋当然知道戴月被接进了宫里,但只是培育一株果树么,他也不以为意。

  谁知,没过几天,宫里却出了大事——那株双蛇果树,枯死了。

  要知道,育种师在育种之时所学的第一课,就是对种苗的保护。像双蛇果这样的珍稀之物,尤其应当慎之又慎。以戴月如今的声名,竟然犯下这等大错,实在令人震惊。

  第一秋闻听之后,立刻赶进宫里。

  戴月捧着那株干枯的双蛇果,早已瑟瑟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第一秋只得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戴月哭得哽气倒噎。

  旁边福公公道:“监正,这株双蛇果草,陛下穷尽人力,方才寻得一株!如今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第一秋接过那双蛇果树,果然见其根须都已经枯死。

  他看向戴月,目光自然变得奇怪。

  而戴月却一把抓住他的衣角,抽泣着道:“十姑娘……我要见十姑娘,她一定有办法!”

  “十姑娘……黄壤?”这其中有何玄机?第一秋眉头紧皱。

  ——不管有何玄机,他现在都麻烦大了。那女人看上去,可是很记仇啊……

  难道真的看走眼了?完犊子了。

  监正大人内心哇凉。

第30章 赔罪

  白虎司,李禄正在查账,第一秋开门进来。

  李禄忙站起身:“监正。”

  第一秋嗯了一声,走到书案后坐下,两手空空,但心事重重。李禄见他面上仿佛灰溜溜,也不敢多问。第一秋沉思了片刻,说:“你去趟仙茶镇,找十姑娘。”

  “啊?”李禄头皮一紧,忙问:“监正,找她所为何事?”上次你过去提亲,可把人得罪得不轻啊!

  第一秋以指尖敲击桌案,道:“戴月为陛下培育双蛇果树,可就在今日,种苗枯死了。”

  李禄是何等的聪明,他当即反应过来,说:“所以监正是认为,黄家背后真正的育种能人,仍是这位十姑娘?”

  第一秋斜睨了他一眼,一脸“依你看呢”的表情。

  李禄何止头皮紧,现在是全身皮都绷紧了。他说:“监正的意思是……”

  事到如今,监正大人还有什么意思?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顶珍珠冠,道:“将我这顶珠冠带上,前去仙茶镇,找她谈谈。”

  “找她谈谈”这四个字,显然很有玄机。

  李禄找了一个檀木盒子,将珠冠装好,仍然为自己上司保留着最后的颜面——不就是赔礼请罪嘛,谈什么谈。

  仙茶镇,黄壤正在潜心修炼。

  司天监监副李禄不惜使用了一张传送符,直接赶到黄家。

  ——此时的司天监,朝廷拨款十分有限,监正难为无米之炊,并不万能。传送符这种东西,还需要向玉壶仙宗购买。一张符的价格着实不菲,轻易不用。

  但现在,李监副真是顾不得了。

  他不顾黄家下人阻拦,一路来到黄壤的小院。丫头见拦不住,只得将他请进厅中待茶,然后回禀黄壤。

  黄壤被人打扰了练功,已经不悦,再一听说来的是司天监的人,更是一声冷笑。

  她连衣裙也不换,就穿一身练功的劲装便来到正厅。李禄脸上笑嘻嘻,心里妈了个叽。他起身,一揖到地:“十姑娘安好,李禄有礼了。”

  这回倒是很有礼貌。

  黄壤微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李监副,你们八十六殿下派你来的?怎么,是突然想起来,要治小女子大不敬之罪了?”

  呃……李禄赔着笑脸,说:“十姑娘说笑了。我们监正……”监正对不住,反正人是你得罪的,你就多多包涵吧!李禄笑意不减:“对上次的事也十分懊悔,深感自责。最近更是日夜不安。特地派下官送些礼物,以表歉意。”

  说完,他一抬手,自然有人捧了一个檀木盒子进来。

  黄壤并不打开,她含笑看着李禄,问:“这么说来,八十六殿下这是向奴家道歉了?”

  监正还是太年轻啊。李禄心中叹气,道:“正是。监正痛定思痛、悔不当初,还请姑娘海涵。”

  黄壤这才随手打开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顶珍珠冠。李禄忙说:“此乃我们监正亲手制做的珍珠冠,特意赠给十姑娘。”

  黄壤拿起那珠冠,不得不说,第一秋虽然又名第一狗,但是手作确实无可挑剔。黄壤看了几眼,突然说:“戴月闯祸了?”

  “啊?啊!”李禄心中一凛——这十姑娘,智力可是非凡呐。这么一想,他更替自家“八十六殿下”担忧。他忙道:“这……这……”

  黄壤将那珠冠在手中转了转,道:“这珠冠倒是制作精巧。”

  李禄忙道:“监正乃有名的手作大师,他亲手铸造之物,一向为人争抢。这顶珠冠,不少贵女出高价他也未曾出手,足见珍爱。如今赠给十姑娘,也着实是诚心道歉了。”

  “诚心道歉?!”黄壤随手将珠冠扔回箱子里,冷笑,“真要道歉,让你们八十六殿下自己来!”

  李禄碰了一鼻子灰。

  但好在,“八十六殿下”也不太意外。

  李禄刚一回禀消息,他立刻动身,赶到了仙茶镇。仙茶镇离上京虽然路途遥远,但他们毕竟是仙门中人,若舍得花些钱,日行万里也不在话下。

  是以,“八十六殿下”在午时之后重新踏入了黄壤的小院。

  二人分宾主落座之后,“八十六殿下”一脸严肃,架子摆得很足。他道:“上次你当堂讥讽本座,乃是大不敬之罪。按律,重则全家流放,至轻,也要抄没家产。”他显然不知道李禄是如何卑躬屈膝,仍自端着朝廷重臣的派头,道:“但本座念你初犯,不予计较。”

  黄壤全力配合他的表演,笑着道:“八十六殿下真是大人大量。那不知殿下这次来,是有何事啊?”

  第一秋嘴角抽搐,道:“本座对黄家,一向宽厚。但你的丫环戴月这次犯下重罪,本座也保不住她。此事若不能妥善解决,整个黄家也势必被牵连。到时候,哼,可就不是流放了。”

  “哦?”黄壤面对这番恫吓,不仅不慌,甚至还有点想笑。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道:“不知戴月犯下何罪,竟如此严重?”

  “八十六殿下”道:“她被召入上京,为陛下培育一株珍稀果树的变种。谁知这株果苗在她的培育之下,竟然枯死。堂堂一个育种师发生这样的失误,难道还不严重?”

  “严重啊,当然严重。”黄壤饮了一口茶,嘶了一声,说:“哎呀,若是陛下亲召,那她罪大当诛了。”

  “哼,你知道就好。”八十六殿下道,“你若能及时补救,黄家尚有一线生机。否则,莫怪本座不讲情面。”

  ——狗东西,还敢跟老娘玩这套?!喝老娘洗澡水吧你!

  黄壤点点头,郑重道:“八十六殿下说得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就请殿下拿出契约凭证,黄家该抄家该灭族,唉,也是无话可说啊。”

  “什、什么凭证?”第一秋微顿。

  黄壤愕然,道:“当然是陛下或者朝廷与黄家签定的育种契约啊。不瞒八十六殿下,这些年黄家的生意,大多由小女子经手。每一单生意必有契约,白纸黑字,不抵不赖。既然朝廷要黄家培育珍稀树种,定有凭证,是吧?”

  “这……”监正大人傻了。

  黄壤见状,眉峰微蹙,问:“朝廷不会没有吧?”

  监正大人当然没有,皇帝亲下召书,直接将戴月召入宫中。那诏书甚至不是下给黄家的。

  黄壤一脸惊讶,道:“八十六殿下不会私下与戴月这丫头达成了什么约定,这才瞒着黄家私自交易吧?”她脸色渐渐变得严肃,“殿下,戴月乃是奴藉,不能私自育种。这是众所周知的规矩。殿下不守规矩,如今出了岔子,对我黄家声誉造成如此恶劣影响,这可如何好呢?”

  监正大人摸了摸鼻子,表情像是喝了五盆洗澡水。然后他如同戴上面具,瞬间换了副温和面孔。他说:“十姑娘不仅美貌,更是聪慧过人。实在令在下敬慕不已。”

  “不敢当不敢当。”黄壤也笑意盈盈,“小女子生怕哪天八十六殿下又要求娶哪位姑娘,再‘顺便’向小女子提亲,那可就不好了。”

  ……这女人,真是记仇啊!监正大人心中磨牙,面上却仍是笑若春风:“此事,实在是在下考虑不周,唐突了佳人,在下有错。”

  现在知错了?黄壤换了一个坐姿,说:“不敢不敢。八十六殿下出身尊贵,怎能向小小女子认错呢?”

  监正大人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他于是放了心,问:“不知十姑娘要在下如何赔罪,才能消了这分心火呢?”

  这可真是,卑微到极点了。不过横竖无人看见,便可当作没有。

  黄壤又慢饮了一口茶,狗东西,服不服?嗯?服不服?

  她语气又轻又柔,说:“这如何敢当。只是小女子深知监正擅手工,能以冰丝为绳、珊瑚作缀,编成花绳。”这花绳,第一秋在梦外为白骨崖的医女们一人编过一条,及至到了梦里,又送了戴月一条。黄壤缓缓说,“我见之心喜,也想向殿下讨个赏。”

  这未免也太好办了。

  八十六殿下忙道:“举手之劳!”

  黄壤笑得又甜美又温柔:“既然是举手之劳,那就请八十六殿下编五百条吧。”说完,她贴心地解释了一句,“毕竟黄家姑娘众多,若是少了,怕不够分。”反正你爱编,那就编个够吧!

  五……五百条……

  但有求于人,又有什么办法?八十六殿下咬碎银牙,吐出一个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