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音同他说话,反而比跟黄壤说话自在。她的声音收起了那种尖利,变得真正像个长辈了。

  她道:“我出身息家,因为就在上京,旧时也曾四处游玩。”

  第一秋道:“这几年上京也有许多变化,对了,前面有个首饰铺子,在上京十分有名。我带您过去看看。”

  首饰铺?

  黄壤微怔,果然,第一秋带着她们,进了匠心斋。

  铺子里的首饰果然很多,黄壤终于可以自由挑选了。

  她欢喜地冲进去,一片金灿灿的珠宝首饰便争先恐后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有剔透的能掐出水来的蓝宝石、绿如春水的翡翠、红得像鸽子血一般的红宝石……

  至于黄金首饰,更是数不胜数。

  黄壤全都想要,但是她没钱。

  真相太残酷,黄壤像个被戳破了皮球,整个人都泄了气。

  “穷”这个字,真是令人无奈。

  第一秋带着息音挑选首饰,掌柜的一看第一秋这身衣着,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

  息音自然不会为这些黄白之物所动,但第一秋盛情难却,她便也挑了两样。黄壤眼馋得不行,终于她凑到第一秋身边,小声说:“我也想要一个。”

  第一秋同样小声回:“是吗?黄姨请便。”

  ……贱人。

  黄壤喃喃地骂了一句,四下看了看价格,一脸悻悻。

  ——第三梦啊第三梦,你了不起,你清高。

  凭什么我黄壤要为此受穷?

  她在心里叽叽歪歪,只得眼睁睁地看息音挑了几样首饰。

  第一秋为她付了账,三个人一路出了匠心斋。

  黄壤气鼓鼓的,走在后面,当个小尾巴。

  第一秋说:“姑姑这身衣裙太素了,我陪您再挑两身。”

  息音本想推辞,但说到底,人情不欠也欠了。如今若要再客套,反而显得生分。

  她只得道:“京城的款式,不知换了多少轮了。”

  第一秋陪着她,又进了一间绣坊。

  ——留仙坊。

  第一秋替息音选了两身衣裙,息音便进了内间更衣。

  黄壤站在这些裙衫面前,看看价牌,不由一声冷哼。

  第一秋问:“怎么,黄姨眼光如此之高,没一件入眼?”

  黄壤咬牙切齿,好半天才道:“这可是你自己要买的,不关我事!”

  第一秋失笑,道:“我孝敬自己姑姑,黄姨不必担心。”说完,他忽然道:“不过黄姨若是也喜欢,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被黄壤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字打断。

  “滚!”

  ……

  息音的身材气质,与黄壤有三分相似。

  这里的每一套裙衫,她都能穿出独特的风韵。

  黄壤发现,人若到了穷时,遇到的每套衣服都喜欢。

  最后,息音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衫,衣裙的紫由腰身向衣袖和裙角渐渐变白。腰封之下,裙摆重重若花瓣,稳重而美好。

  她款款行至第一秋面前,向他微笑:“好看吗?”

  第一秋道:“淡雅庄重,甚好。”

  “哼!”门口的黄壤冷笑一声。

  第一秋余光偷瞟她,就不同她说话。

  她气哼哼地也不肯过来。息音终于确认,自家女儿同面前这少年,有着怎样的默契。只是看破也不说——这少年……似乎太小了些吧?

  第一秋带着息音出门,道:“说起来,在下郊外的庄子上,有一块土地。原本是上好的,只是这几年收成锐减,无论如何调不好土。适逢姑姑过来,若是能帮晚辈看看,那晚辈真是感激不尽了。”

  他提出这事儿,息音心下反而轻松——无功受禄,总是让人心中不安。

  她道:“甚好。”

  第一秋于是带着息音,去了他郊外的庄子。

  庄上果然有十亩田地。只是这些年显然打理得不太妥当,已经算不上良田。

  息音不用第一秋再开口,已经主动查看农田——果然土妖骨子里就热爱土地。

  息音道:“半个月后,殿下再过来吧。”

  第一秋向她再三道谢,终于叫来仆人,将她暂时安置在庄子里居住。

  等到安置好息音,监正大人带着黄壤返回司天监。

  黄壤道:“调土这点小事,你找我便是。哪用得着她?”

  第一秋斜睨了她一眼,问:“说得是。但若是不劳动她,你今晚睡哪儿?”

  黄壤张大嘴巴,半天反应过来:“你故意的!就为了把她哄到庄子上居住?”

  第一秋哈了一声:“不然呢?将她赶出司天监,因为你这个女儿跟她无话可说?”

  “你、你可真是……心机深沉啊!”黄壤叹道,“那你这十亩薄田呢?”

  监正大人背着手往前走,道:“出门前,命人过来连庄子带田土一并买下,契书上纸墨未干。”

  “出门前?”黄壤狐疑,“我怎么没看见?”

  监正大人语气微酸:“是啊。那个时候你正在练功场,正盯着场中差役垂涎欲滴,哪有空……”

  “咳咳!”“黄姨”正色道,“今晚咱们吃什么?”

  完了,这狗东西这么小心眼就这么多。

  好怕自己玩不过。

  “黄姨”心中凉凉。

第90章 求娶

  黄壤第一时间向屈曼英去了信,告知她母亲在上京。

  屈曼英和何惜金发现息音失踪,第一时间便向仙茶镇打听。

  随后夫妇二人听闻黄墅被司天监接回“养病”,息音也被带走。知道此事跟黄壤有关,自然也就没有多问。

  倒是屈曼英回了一封信,称息音心中有疾,莫要同她计较。

  黄壤接到信,也并不以为意。

  这么多年,隔阂如海,不是不计较,只是算了。

  说不清从几时起,那些对得起或者对不起,渐渐地都算了。

  如果说,所有的人和事,到最后都能原谅。那么当年犯下的错,那些受到伤害的人,又算什么呢?

  息音好像也知道,所以,她并没有再去上京,打扰黄壤。

  她只是给何惜金夫妇去了一封信,随后便默默地住在这个小庄子里,侍弄着十亩薄田。

  庄子是刚买的,没有男丁。

  息音这趟本就是仓促出门,身上并没有带什么银钱。她根本雇不了人,于是只得事事亲力亲为。

  黄壤自是不管这些的,倒是第一秋命鲍武得闲带人帮衬。

  这一日,息音拎了水桶,去院里打水。

  她本就是大小姐出生,病了这许多年,纵有将养,其实也没什么力气。

  于是一桶水也打得嗑嗑绊绊,并不利落。

  她埋头将水桶装满水,正要提上来,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握住了水桶。

  息音一惊,蓦地回头。

  只见一个健硕的汉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拎了水桶,他问:“水缸在哪?”

  “啊?”息音微怔,指了指院中。

  这壮汉自然是鲍武,他提着水桶三两步来到石缸面前,将水倒进去。

  但这桶也太小了,这不得打半天?

  鲍爷决定这个小庄子要添置水桶。

  他一趟一趟,倒也很快将水缸里的水打满。随后,鲍爷丢下水桶,一言不发地出门。

  息音对他十分畏惧,并不习惯家里有这么一个陌生男子。

  可不多久,他便扛了一根树回来。

  好家伙,是真的扛了一棵树。

  鲍武将这树丢到院中,自己在院子里找了半天,终于得了锯和斧。他该锯锯,该劈劈。

  很快就将柴火劈好。

  鲍武刀功绝佳,于是那柴火也劈得齐整。

  他手脚利落地将其堆码在厨房外。

  息音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他,他也毫不理会。

  等到劈完柴,鲍武这才问:“你会做饭吗?”

  息音一愣,好半天才道:“会……会一些。”

  鲍武道:“那就好。”

  说完,他转身要走,经过院里的菜园,一看息音已经将里面种上了小菜。

  ——土妖真是天生爱种地。

  鲍爷不耐烦地又将地也浇了一遍。

  随后,他问:“家里缺什么?”

  “不缺别的。”息音轻声说。

  鲍武便点点头,大步离开。

  司天监。

  监正大人正在吃早饭,和他一同吃早饭的,自然还有黄壤。

  二人相对而坐,桌上饭菜精致。第一秋问:“梁米如何了?”

  黄壤说:“马上就能收获了,前天不是被人放火烧了一个角?但是损失不多。”说完,她又表扬了一句,“你那个灭火的法宝,很不错。”

  第一秋皱眉:“放火?”

  “放火,还派了一批刺客。”黄壤不以为意。

  第一秋见她说得轻松,忍不住问:“你将他们都打退了?”

  “我还没来得及动手呢,谢红尘及时赶到,把他们都收拾了。啊,人都交给白虎司了,谈奇没同你说?不过说了也白说,不用脑袋想都知道是谁派来的。”黄壤一边吃饭,一边道。

  可监正大人清楚地听到了一个名字。

  “谢红尘?”他问。

  黄壤道:“对啊,谢红尘。”

  “哼,真是英雄救美。”监正大人阴阳怪气,“那想必黄姨也娇滴滴地感谢过谢宗主的救命之恩了?”

  哈,要无理取闹是吧?黄壤盯着第一秋,一直盯到他浑身不自在,才问:“你居然不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监正大人立刻知道大事不好!

  他忙问:“那你有没有受伤?”

  黄壤指着他,道:“我不说,你是不是根本想不起来过问?”

  “我……”监正大人慌乱,忙辩道:“你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我自然知道你并未受伤!”

  “全须全尾?我就不会受到惊吓?就不会有内伤?”黄壤理直气壮,大声控诉,“你果然半点也不关心我!”

  监正大人深呼吸,试图挽救:“我找裘圣白给你看看?”

  “谁稀罕?!”黄壤胡搅蛮缠,还用了一句毒鸡汤,“迟来的关心比草贱!”

  监正大人头皮发麻:“那你想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态度?!”黄壤两眼一眨,眼泪就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流下来。

  监正大人束手无策,好半天,他终于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先吃饭!”

  黄壤抽泣着道:“我忘拿蘸料了。”

  监正大人哪敢多说,立刻道:“大人稍坐,下官这就为大人取来!”

  话音未落,人已离席。

  黄壤擦了擦眼睛,继续吃饭。

  哼,跟我斗?

  而事情,似乎就是这么凑巧。

  第一秋刚取了蘸料回来,就有人送来上个小木盒:“黄姑娘,谢宗主派人送来此物,要小的当面交给姑娘。”

  他这话,如同一盆桐油,将监正大人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浇得熊熊燃烧起来。

  “是吗?”监正大人伸出手,道:“让本座看看谢宗主为黄姑娘准备了什么礼物。”

  下人只得将木盒呈上,监正大人随手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手镯。只是上面刻了法阵,很显然是一枚储物法宝。

  “谢宗主真是慷慨大方。”监正大人将手镯拿在手里,真真一脸尖酸。

  黄壤埋头吃饭,监正大人见她不搭腔,不由左哼一声,右哼一声。

  “告诉谢宗主,好意心领。但黄姑娘无功不受禄,此物实在不敢令受。”他将手镯丢回盒子,转头看那下人一眼,道:“黄姑娘是本座贵客,以后外人送她之物,需要先送由本座过目,以防奸人加害。”

  那人应了一声是,也看出他神情不对,只得捧了木盒,忐忑不安地退下。

  黄壤努力吃饭,一言不发。

  监正却是站起身,又冷哼了一声,转身要走。但走到门口,忽又回身,拿走了一个千层葱油饼。

  ……

  次日,梁米种子在百姓的一片骂声之中,终于还是收获了。

  监正大人命人将其铺晒装袋,做好封签之后,一一登记分发。

  相信第三梦的百姓积极领取,也有些人不情不愿。

  但这次朝廷手段强硬,要求每家每户,但凡登记在册的田亩必须种植超过三分之二。

  于是在一片抱怨声中,第二批梁米种子陆续发放下去。

  黄壤跟着忙了好些天,这次的梁米种子特别多。但好在朝廷办事的官员也多,比起往常,她不算辛苦。

  好不容易回到学舍,她刚倒在床上,蓦地发现枕边搁着一个小木盒子。

  黄壤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个黄金掐丝手镯。手镯背刻法宝,显然是件储物法宝,上面还有一个小指环,二者之间,以链相扣,链扣上又镶四颗红宝石。

  美丽张扬。

  黄壤将手镯手戒指一一戴好,再将链扣也扣好,四颗红宝石在她白嫩的手背闪耀生辉。

  有一种近乎夸张的美。

  黄壤举着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终于在极隐僻的侧面,找到那个人的铸师印。

  第一秋。

  黄壤以手捂嘴,好半天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监正大人这次可真是下了血本。

  黄壤收下了这份大礼,二人极有默契地没再提及。

  只是她将此物戴在手上,即便是下厨或者育种,也不曾摘下。

  这一日,监正大人回到卧房,发现榻下多了一双靴子。

  一双黑靴,上面用金珠绣了一片小小的枫叶。

  第一秋举起这双靴子,翻来覆去地查看。这上面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铸印的。只有千针万线、脉脉无言。

  玉壶仙宗。

  谢红尘接到了被退回的礼物。

  他眉峰微蹙——显然,以谢宗主的身份,礼物被退回,这还是第一次。

  谢宗主沉吟许久,最近他留在这个人身上的心思,真是太多了。

  闇雷峰,罗浮殿。

  谢红尘刚一来到殿外,里面就传来谢灵璧的声音:“进来吧。”

  谢宗主径直入内,谢灵璧为他倒了杯茶,问:“何事?”

  谢红尘向他拱手道:“师父,弟子这些年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姑娘,我想……求娶她。”

  谢灵璧眉峰紧皱,许久才说:“黄壤。”

  他语声肯定,谢红尘心中一跳,许久才道:“师父知道?”

  谢灵璧道:“你继任宗主时,为师看你眼神便能猜测两分了。”他话到这里,神情却颇为不悦,“玉壶仙宗不戒姻亲。你要成婚,本是喜事。但是此女……不知为何,为师总觉不祥。”

  谢红尘道:“师父何出此言?”

  谢灵璧叹道:“预感罢了,说不出来。”

  谢红尘道:“她虽是黄墅之女,但这些年由何掌门夫妇教养,天真烂漫,又胸怀侠义。是个很不错的姑娘。”

  “罢了。”谢灵璧并不愿在这些小事上同他争执,道,“你既喜欢,求娶便是。但是红尘,你身为玉壶仙宗一宗之主,不可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修炼。”

  “弟子谨遵师父教诲。”谢红尘再拜。

  次日,宗主谢红尘亲自前往如意剑宗,向黄壤提亲。

  何惜金夫妇接到消息,二人都有些呆愣。

  “谢、谢红尘亲自上门提亲?”何掌门惊诧。

  “求娶我们家阿壤?”屈曼英再次确认。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只得出门相迎。

  玉壶仙宗乃仙门之首,宗主求亲,自然场面盛大,仙门侧目。

  何惜金将谢红尘迎入正厅,却没法答应。

  他只得道:“宗、宗主美、美美意,何、何何某感感感激。但但但此此事,还还还须问问问、问过阿阿壤。”

  “自是应该。”谢宗主依旧温雅如月,微笑道:“在下静候何掌门佳音。”

  此确实是一桩天大的美事。

  不过半日,便传得人尽皆知。

  所有人皆注目如意剑宗,有人羡慕何惜金和屈曼英得了这好侄女。有人羡慕黄壤这天降福缘。

  几乎所有人,都等着这杯喜酒。

  毕竟,玉壶仙宗宗主谢红尘,年纪轻轻已经是仙门第一剑仙。

  容色无双,根骨无双,修为无双,仁德无双。

  这么样的一个人亲自登门求娶,世间哪个女子会拒绝?!

第91章 拒亲

  司天监,玄武司学舍。

  黄壤以手托腮,手上的黄金手镯雕工细腻、红宝石通透纯净。她正看得认真,突然,门被人推开。黄壤微怔。她虽然没有闩门,但直接闯入,未免也太过无礼。

  然而一见来人,黄壤又没了脾气。

  她重新托腮,把玩着手镯,问:“什么事?”

  监正大人气哼哼的,半天道:“原来黄姨还不知道?谢宗主亲自去了如意剑宗,向何掌门、何夫人提亲呢。黄姨真是风情万种,艳名远播啊。”

  他字字挖苦,黄壤也惊住:“什么?”

  学舍里一共只有一张椅子,黄壤坐了。监正大人只好坐到她榻边,冷笑道:“谢宗主垂涎黄姨美色,向您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