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许久,道:“外门有个藏书阁,里面搁着许多法卷。”

  谢绍冲不明白他为何提及此事,道:“对。但无什要紧之物。无非就是游学弟子登记,还有……每年的根骨测试记录。但都是些未能通过测试的。宗门弟子早就归档于曳云殿了。”

  谢红尘说:“里面有一本,是关于紫桐郡的灵根初测,两百六十年前三月。绍冲,我去罗浮殿,你有一刻钟时间,翻开那本法卷。记得,抹去法卷上的留影术,不要留下痕迹。”

  谢绍冲心惊胆战:“紫梧郡,那不是你的家乡吗?查看他……未通过测试的弟子……宗主,我不明白。”

  谢红尘说:“你去看一看,记住解靖和斐芳的名字。”

  说完,他御剑而出,向罗浮殿而去。

  谢绍冲追出几步,复又停住。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谢红尘的交待,他不敢违背。

  他只得一路赶往外门。

  外门由谢灵璧之子谢元舒管理。

  那能有多森严?

  谢绍冲轻轻松松便进入这里,他计算着时间,估摸着谢红尘已经拖住了谢灵璧,这才匆匆寻找那本法卷。

  这里的法卷真是太多了,因为都不重要,也根本无人留意。

  谢绍冲在排序中寻找紫桐郡,又顺着年份,找到了谢红尘说的那一年。

  ——宗主他到底是要找什么?

  谢绍冲一横心,抹去上面的留影术。

  法卷上的留影术,一般弟子们都不知道。

  但是身份如谢红尘、谢绍冲这样的,当然能够抹去。再者,这法卷本就不重要。并未特殊加密。

  谢绍冲匆匆翻阅法卷。

  而此时,罗浮殿。

  谢灵璧对谢红尘的到来,并不欣喜。

  他道:“那丫头还活着,怎么,朝廷竟然也有能力阻止谢宗主执行宗规了?”

  谢红尘淡淡道:“师父息怒,她的心剑与弟子一脉相承。弟子想要知道,她的出现,是否另有阴谋。”

  谢灵璧道:“你不必搪塞,说到底,无非是见色起义,下不了手。”

  谢红尘看看墙上,并没有洞世之目的影像。

  他轻声叹道:“师父知我。”

  谢灵璧道:“你若不忍,难道还要劳动为师吗?”

  谢红尘道:“师父,弟子对她……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闭嘴!”谢灵璧大怒,“她已经嫁给第一秋,难道你堂堂宗主之尊,竟然还要留恋一个妇人不成?”

  谢红尘道:“师父教训得是。”

  而正是二人说话的功夫,谢绍冲已经抹去了法卷上的留影术。

  他快速翻开法卷,飞速查找。

  法卷比纸页便捷,很快,他就找到了这个婴儿——幼婴解康,男。父:解靖,母:斐芳。灵根:无。测试结果:汰!

  怎么回事?

  谢绍冲愣住。

  当年玉壶仙宗竟然对解靖之子做过灵根测试,而且结果是淘汰!

  这怎么可能?!

  谢红尘这样的灵根,简直是天选之才。

  就算是婴儿,也绝不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除非,他不是解靖之子。

  可是,若谢红尘不是解靖之子,那他是谁?!

  谢绍冲匆匆将法卷放回原处,也不敢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外门。

  ——自己到底是知道了什么秘密?

  他心中不安。

  而罗浮殿,谢红尘与谢灵璧东拉西扯一番,好不容易出来,他一眼就看见谢绍冲的神色。

  谢绍冲什么也没说,但他的神情已经给了谢红尘答案。

  黄壤没有说谎,自己身世确实存疑。

  可自己是谁?

  灵璧老祖为何要为自己编造一个身份?

  谢绍冲强压下剧烈的心跳,道:“也许,老祖也只是搞错了。他没必要骗你,对不对?”

  谢红尘没有说话。

  他也希望如此,但是黄壤的话一字一字,萦绕在他耳边。

  “我到底是谁……”他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谜团。

第106章 真相

  如意剑宗,何惜金、武子丑、张疏酒几人聚在一处,也正翻查典籍。

  武子丑道:“那家伙到底修炼的什么邪功,我们三个人找了这些天,半点头绪也无。”

  张疏酒道:“他会刺杀阿壤,立场定与朝廷相左。而且能从我们手中逃脱,也定是个人物。仙门几时又出了个这样的高手?”

  何惜金道:“将、将将时、时时间再、再再推、推推远些。”

  “还往前推?”张疏酒一边翻查,一边嘴里念念有辞,“再翻都要推到玉壶仙宗开宗立派之时了。”

  三位大贤忙得不亦乐乎之时,监正带着李禄和鲍武,走到一个小村中。

  村中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也失踪了,从此男人日日酗酒,女人以泪洗面,连眼睛都哭瞎了。

  第一秋背着手,在村中踱步。

  却见一群幼童从身边跑过,孩童嬉戏打闹,无忧无虑。

  “村中如此之多的孩童,为何单单就走丢了这一家?”监正突然道。随即,他灵光一闪,道:“好像所有走失的孩童,都深得父母宠爱。”

  他这话一出,李禄灵光一闪,道:“对,若真要绑走孩童,这些天天在外面玩耍的,不是更容易吗?而真正丢失的孩子,几乎都是父母的心尖肉,要么不出门,要么也是有婆子跟着。”

  只有一边,鲍武道:“这有什么,说不定这怪物吃人,娇养的孩子皮肉细嫩。”

  李监副白了他一眼。第一秋倒是道:“失踪孩童中也有猎户出生,不算皮肉细嫩。”

  鲍爷辩道:“说不定偶尔这怪物也吃些有嚼劲儿的。”

  “鲍监副。”李禄只得无力道。

  第一秋沉吟半天,突然道:“可能,我们的方向有误。”

  李禄道:“什么?”

  监正大人半晌道:“晚上,我们留守于此。”

  “可孩子都失踪了,再留守,只怕是……”李禄并不认为这有何意义,但第一秋毕竟是上官。他只好道:“看看也好。”

  夜间,三人聚在一处,因怕打草惊蛇,也并没有多带差役。

  监正大人闲着无事,从储物法宝里掏出一物。李监副低头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件绣品。绣品乃金线所织,所用金线细胜发丝,轻薄到仿佛半透明。而如今,监正大人正一针一针,绣上撒金暗花。

  “监正这是……”李监副狐疑。

  监正大人随口道:“夫人常年劳作于田地,为她织副手套。”

  ——这手套,用以下田?

  两位监副同时被狗粮噎得直伸脖子。

  眼看夜色渐深,失去孩童的教书先生家里也早吹了灯。

  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三两声犬吠虫鸣。

  一切如常。

  两位监副也开始打盹,老实说,查案这么多年,也没见过监视苦主的。

  监正低着头,仍是专注地绣这副手套。

  李禄道:“监正小睡片刻吧。”

  凡人身躯不太能挨,他这些日子,着实是疲累过度了。

  第一秋却只是道:“无妨。”

  二人正低声说话,忽然鲍武道:“噤声!”

  李禄和第一秋同时屏住呼吸,黑暗之中,第一秋不太看得清。然而,李禄立刻护住他,鲍武似乎追着什么,猫腰而去。

  鲍爷是武夫,但他的战力,在整个仙门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他目光如炬,追着黑暗中的一缕黑雾。

  在这样寂静的山村之夜,黑雾几乎天然隐形。

  若非他这般修为,凡人真是不能发现。

  而这缕苦怪的黑雾,一路轻车熟路,很快飘进了苦主的窗户!

  鲍武匿手匿脚地跟过去,只见屋子里,苦主夫妇二人已经睡下。而那黑雾趴在二人身上,从他二人体内,吸血一样吸出了更多黑雾。

  此刻,它就像一只蚊虫,已经从方才的一缕,变成了一片。

  隐隐看去,状似骷髅!!

  等到夫妇二人身上再无黑气涌出,这骷髅黑雾便离了他二人。

  守在窗外的鲍武看了个分明,早已等待多时!

  他趁黑雾飘出,一刀劈砍过去!

  那黑雾如有警觉,一路逃散!

  而它想要逃,三人当然要追!

  监正透过鲍武的刀光,也看清了这是何物!

  他快速从储物法宝中掏出一个小瓶,一把撒于黑雾。顿时,黑雾整个散发出盈盈珠光。在黑暗中如同一只巨大的萤火虫!

  这要追踪,可就太容易了。

  鲍监副笑道:“咱们监正可真是……”

  李监副一句话保住了他的狗命:“快去追罢!”

  可是,这黑雾一路跑回玉壶仙宗山脚之下,随即消失了。

  玉壶仙宗山门巍巍,门下的人,脸色都渐渐凝重。

  如意剑宗。

  何、武、张三人将时间一路前推,翻阅仙门史上各类邪功法典。

  最终,何惜金道:“有、有了!”

  几人一齐凑过来,大家伸头一看,只见邪典上记载着一种功法——灵魔鬼书!

  “这……”三人悚然色变!

  张疏酒道:“灵魔鬼书……”他翻动邪功,念道:“天魔雷音达寂所创功法,以活物之怨恨痛苦修习。功成之后,怨化实质,形如骷髅……人莫能敌之。”

  三人听得头皮发麻,武子丑道:“雷音达寂,多少年前的事了?”

  张疏酒道:“三千年了。现在的仙门后辈,哪听过这个名字?”

  何惜金道:“我、我、我都都都不、不、不曾……”

  剩余二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张疏酒接着往下念:“雷音达寂因修炼邪典,被一念神步所擒,然擒而不能杀。一念神步遂铸造盘魂定骨针,将其所困。自此之后,邪功散佚。”

  “盘魂定骨针……”武子丑看看何惜金。

  这刑器之名一出,大家当然会想到一个地方——玉壶仙宗。

  张疏酒接着道:“一念神步诛魔有功,为仙门所拥护,遂创立玉壶仙宗。一时之间,投效者众。玉壶仙宗始为仙门之首。”

  “如此说来,我们怕是要去一趟玉壶仙宗!”武子丑道。

  而何惜金摇头,道:“慢、慢!去、去去司司……”

  张疏酒补道:“司天监。”

  他说出这句话,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叹息。

  武子丑道:“惜金考虑得是。如果此功法真的再现人间,恐怕玉壶仙宗便已经不再可信。但是朝廷如今的战力,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啊。”

  何惜金道:“朝、朝、朝廷有、有有钱!”

  “说得对!”三人立刻动身,向司天监而去!

  玉壶仙宗。

  谢红尘与谢绍冲相顾无言。

  一本几乎废弃、毫不起眼的法卷,引动了他的身世之谜。

  如果他并非被逃难者丢弃的孩童,那他是谁?

  谁会拥有这般天纵英才,无双根骨?

  “本宗主要再去一趟司天监。”谢红尘道。

  谢绍冲皱眉:“司天监?”

  谢红尘道:“她定然还有别的话要说。我要再问一问。”

  所以这一天,司天监来了两波贵客。

  书房里,何惜金等人刚刚坐下,黄壤正在倒酒呢,外面又有人道:“监正、夫人,谢宗主到访。”

  “谢……谢谢红尘?”何惜金道。武、张二人也眉峰皱起。

  黄壤却道:“请进来。”

  不一会儿,谢宗主到。

  四个人一共落座,他见何、张、武三人,显然也意外。

  第一秋看看座下宾客,几个看看他,大家都不肯先说话。

  黄壤只得道:“谢宗主若不肯先说话,只怕其他人无法相信玉壶仙宗。”

  张疏酒问:“谢宗主想要说什么?”

  因着黄壤是何惜金的侄女,他们已经习惯将她纳入自己人之列。而监正也不例外。

  谢红尘只得道:“如阿壤姑娘所言,我去查看了法卷,发现我的身世,确实存疑。”

  他将自己身世的疑点和盘托出,也是个求取信任的意思。

  然而何、张、武三人闻听,却个个头皮发麻。

  张疏酒顿时觉得杯中酒都不香了。他道:“我等发现,当日五谷坛,刺杀阿壤的刺客,所用功法,是灵魔鬼书。”

  “灵魔鬼书?!”这四个字,对于别人可能不熟。

  但是,谢红尘再熟悉不过了。

  三千年前,玉壶仙宗祖师爷一念神步,正是因为诛杀雷音达寂,这才受仙门拥护,创立玉壶仙宗。

  “当年,天魔雷音达寂所修功法。”谢红尘喃喃道。

  这种事,即便是他,也只是听说。

  三千年,即使对于仙门而言,也太久了。

  “正是!”张疏酒道。

  监正大人听得明白,忽而问了一句:“灵魔鬼书,是否需要吸食怨念痛苦修炼?”

  这次,谢红尘答道:“正是。但此邪典,早就失传。即使是玉壶仙宗的禁阁里也并没有收录。”

  张疏酒道:“或有人偶然得知,也说不定。”

  第一秋道:“实不相瞒,昨日我等追查一宗幼儿失踪案。发现有人暗暗采集苦主怨气。我等一路追踪,及至玉壶仙宗山门。”

  他这话,无疑是为所有事件添了一把火。

  几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谢红尘身上。

  何惜金问:“谢、谢、谢……”

  张疏酒道:“谢宗主难道对此事毫无头绪吗?”

  谢红尘看向黄壤,黄壤与他对视,许久道:“诸位。当日我与刺客交手,我发现其功法,与……灵璧老祖,颇为相似。”

  她不可以一口咬定谢灵璧,因为诸人没有梦外记忆。若不让他们自行查证,自己无凭无据,如何解释?

  “谢灵璧?”几人同声道。

  谢红尘沉吟许久,道:“我会搜查闇雷峰。”

  张疏酒道:“说起来,雷音达寂若真如传说中,被盘魂定骨针所困。那么他现在,是否还在玉壶仙宗?”

  众人目光顿时热切,这样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哪怕是天魔。若能见上一见,只怕也是足以让几人兴奋几夜的。

  谢红尘道:“盘魂定骨针所有受刑者,都在罗浮殿。”

  他看向黄壤,想起不久之前,黄壤曾对他说过的事。

  ——她说,自己也被谢灵璧施以盘魂定骨针之刑,囚困十年之久。

  他缓缓说:“我会入内寻找,还诸位一个真相。”

第107章 铁证

  三千多年前的天魔,是否还在玉壶仙宗?

  灵魔鬼书重现人间,难道是因他脱逃?

  黄壤心跳加速——如果说,雷音达寂可以挣脱盘魂定骨针的囚困。那么她是不是也能?

  可是只这般一想,她又灰了心。

  梦外第一秋被灵魔鬼书所伤,性命垂危。

  自己就算挣脱,又有何用呢?

  还是梦中好。

  以往,每次梦醒都是因为自己身死。

  如果这一梦,自己不死,是不是就能永留梦境,不再清醒?

  若是这样,那也很好。

  黄壤甚至不想去探究师问鱼。她只想好好活着,不再破梦,不追因果。

  司天监。

  谢红尘的立场,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黄壤问:“不知谢宗主要如何入内查看?”

  她这么一问,大家又都皱起了眉头。

  谢灵璧久不问俗事,也并不常离开罗浮殿。谢红尘要入内,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谢红尘略微思索,便道:“家师虽不常离殿,但也有颇多好友。若好友相邀,他说不定也会出门一聚。”

  监正闻言,嘲道:“颇多好友?谢灵璧刚愎自用,冲动急躁,恐怕整个仙门,也就迷花宗岳迷花一个朋友吧?”

  谢红尘都懒得理他。

  其他人忍笑不语。

  “如果岳迷花有什么三灾六痛,说不定这老东西会离巢探望。”监正大人语气揶揄。

  谢红尘沉声道:“如今家师罪名未定,只是怀疑。监正还请自重身份,莫要口出恶言。”

  旁边张疏酒打圆场,道:“二位不必相争。只是这岳迷花岳老宗主虽然让位给柴天嵘多年,但身子骨一直硬朗。他恐怕不会假言欺骗昔日老友。”

  “身体硬朗?”监正大人道,“那就想个法子,让他暂时不那么硬朗。”

  ……真是个好办法,呃,就是有点缺德。

  诸人目光一触即分,各自东张西望。

  谢红尘道:“如此,家师定会前往探望。我会仔细搜查闇雷峰。”

  武子丑道:“你是谢灵璧的亲传弟子,谁知道会不会互相包庇?”

  他这话说得太过尖锐,何惜金和张疏酒一共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