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对面的绝色少女,不问可知,便是那突然晕过、突然清醒、又突然赶至此间的陶纯纯了。她秋波转处,轻轻一笑,缓缓道:“俞总舵主不知下落,对你说来,不是更好么?”

枯瘦汉子神色一愕,面容突变,却听陶纯纯含笑又道:“你大可放心,俞胜鱼此后永远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他临死之前,我曾帮了他一个大忙,是以他才会将这‘铁鱼令’交付给我,让我来做长江上下游五十二寨的总舵主。”

枯瘦汉子本已铁青的面容,此刻又自一变,身下的木椅,吱吱作响,陶纯纯淡淡一笑,又道:“但我终究是个女子,怎敢有此野心?何况你‘诸葛先生’近日将长江水帮,治理得如此有声有色,更非我所能及,我又何忍让长江水帮偌大的基业,毁在我的手上,你说是么?”

枯瘦汉子“诸葛先生”展颜一笑,暗中松了口气,道:“陶姑娘的夸奖,在下愧不敢当,想长江水帮的弟兄,大都是粗暴的莽汉,怎能委屈姑娘这般金枝玉叶,来……”

陶纯纯噗嗤一笑,截口说道:“其实我最喜欢的便是粗鲁的莽汉……”

“诸葛先生”方自松懈了的面色,立刻又为之紧张起来。

陶纯纯秋波凝注,望着他面上这种患得患失的神色,面上的微笑更有如春水中的涟漪,深深在她娇靥上荡漾开展。她一手缓缓整理着鬓边紊乱的发丝,一手把弄着那黝黑的“长江铁鱼”,缓缓说道:“我虽喜欢粗鲁的莽汉,但有志气、有心计、有胆略、有武功的汉子,我却更加喜欢。”

“诸葛先生”倏地长身而起,又倏地坐了下去,口中期艾着道:“当今之世,有志气、有心计、有胆略、有武功的汉子,的确难得找到,小可几乎没有见过一个。”

陶纯纯再次嫣然一笑,更有如春日百花齐放,这一笑不但笑去了她面上的憔悴,也笑去了她目中的焦急不安。

她目光温柔地投向“诸葛先生”,然后含笑说道:“这种人虽然不多,但此刻在我面前就有一个……”

“诸葛先生”双眉一扬,心中虽极力想掩饰面上的笑容,却又偏偏掩饰不住,本自垂在椅背的双手,此刻竟不知放在哪里才好。

只听陶纯纯微笑着接口道:“我本来还拿不定主意,不知将这‘铁鱼令’如何处理,直至见到你后,才觉得长江五十二寨,由你来统率,正是驾轻就熟,再好也没有了,希望你不要太过谦让才好!”

“诸葛先生”精神一振,口中讷讷说道:“不……我绝不会虚伪谦谢的,姑娘放心好了。”

陶纯纯含笑说道:“那是最好……”她面上的笑容,突地一敛:“可是这‘铁鱼令’我得来太不容易……”她语声一顿,倏然住口。

“诸葛先生”微微一体会,便已体会出她言下之意,连忙接口说道:“姑娘有什么吩咐,小可只要能力所及,愿效犬马之劳。”

陶纯纯满意地点了点头,她面上笑容一敛,便立刻变得令人想去亲近,却又不敢亲近,不敢亲近,却又想去亲近。

她目光凝注着面前的枯瘦汉子,就正如庙中女佛在俯视着面前上香敬火的虔诚弟子一般。

她轻轻伸出三只春葱般的玉指,缓缓道:“我此番要赶到江苏虎丘去,办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希望你此刻以信号与岸上的弟兄联络,叫他们替我准备好脚力最快的长程健马,而且每隔百里,你还要替我准备好一个换马的人,和一匹可换的马!”

“诸葛先生”沉吟半晌,面上微微现出难色。

陶纯纯柳眉微颦,道:“这第一件事你就无法答应么?”

“诸葛先生”连忙赔笑道:“在岸上准备真正容易,而且小可已经吩咐过了,每隔百里,便准备一个换马的人……”

言犹未了,陶纯纯已自冷笑一声,接口说道:“我凭着小小一枚‘如意青钱’,便得到江北‘骡马帮’之助,由河南一直换马奔来,难道你这号称统辖长江沿岸数百里的‘长江铁鱼帮’,还及不上那小小的江北‘骡马帮’么?”

“诸葛先生”双眉紧皱,长叹一声,垂首道:“非是能力不逮,只是时间来不及了1”

陶纯纯双目一张,笑容尽敛,倏地长身而起,冷冷道:“你难道不想要这‘铁鱼令’了么?”

“诸葛先生”头也不敢抬起,双眉皱得更紧,抬起头来缓缓道:“此事小可实在是无能为力,因为‘铁鱼帮’的暗卡,只到江岸边五十里外为止,而时间如此匆迫,小可也无法先令人赶到百里之外去,如果姑娘能暂缓一日,小可便必定能办好此事!”

陶纯纯目光一凛,面上尽失温柔之色,大怒道:“暂缓一日?”

诸葛先生垂下头去!

陶纯纯长叹一声:“你可知道,莫说再缓一日,便是再缓一个时辰,也来不及了!”

“诸葛先生”面色已变,视线似乎再也不敢触及她那冷若冰霜般的面容,仍自垂着头,期艾着道:“那么小可只有抱歉得很了。”

陶纯纯面如青铁,木立半晌,突义娇笑一声,嫣然笑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抱歉了!”

嫣然的笑语声中,她身形突地一动,缓缓举起手掌,似乎又要去抚弄鬓边的乱发。“诸葛先生”见到她面上又已露出春花般的笑容,心中方自一宽,哪知她手掌方抬,掌势突地一变,立掌横切,闪电般切在那犹自茫然不知所措的“诸葛先生”的咽喉之上。

“渚葛先生”双睛一突,直直地望了她一眼,身形摇了两摇,连声音都未及发出,便“噗”的一声,倒在舱板上,气绝而死。

他这最后一眼中,不知道含了多少惊诧、怀疑与怨毒之意,但陶纯纯却连看也不再向他看上一眼,只是呆呆地望着自己掌中的“铁鱼令”,嘴角犹自残留着一丝令人见了不禁销魂的娇笑。

她缓缓走到窗前,玉手轻抬,竞扑通一声,将那“铁鱼令”投入江中,然后沉重地叹息一声,自语着道:“怎么办……怎么办呢……”轻抬莲步,跨过“诸葛无生”尸身,走到舱门口。她脚步是那么谨慎而小心,就像是慈爱的母亲,惟恐自己的脚步会踩到伏在地上嬉戏的孩子似的,然后她打开舱门,面向门外已被惊得呆子的两个彪形大汉,温柔地笑道:“你们听得够了么?看得够了么?”

两条大汉的四道目光,一齐呆呆地望着她的一双玉手,一双曾经在嫣然的笑语中,便制人死命的玉手,他们的面色正有如晚霞落去后的穹苍般灰黯,他们已在烈日狂风中磨练成钢一般的强壮肌肉,也在她那温柔的笑声中,起了一阵阵悚栗地颤抖;

陶纯纯笑容未敛,缓缓向这两个大汉走了过去。江船渐渐已离岸不远,她身形也离这两条大汉更近,岸边烟水迷蒙,夜色苍茫,依稀可以看见一条黑衣大汉子,牵着一匹长程健马,鹄立在江边。

两条大汉垂手木立,甚至连动弹也不敢动弹一下。

陶纯纯秋波转处,轻轻一笑。

两条大汉见到她的笑容,都不禁自心底泛起一阵寒意,齐地颤声道:“姑娘……马……已准备好了。”

陶纯纯笑道:“马已准备好了么?”她笑声更温柔。

邯两个大汉却吓得一齐跪了下去,颤声道:“小的并没有得罪姑娘,但望姑娘饶小的一命!”

陶纯纯噗嗤一笑,缓缓道:“长江铁鱼帮,都是像你们这样的蠢才,难怪会误我的大事……”语声一顿,突又嫣然笑道:”你看你们吓成这副样子,死了不是更痛快么?”

两条大汉心头一震,还未敢抬起头来,陶纯纯窈窕的身躯,已轻盈地掠到他们身前,轻盈地伸出双掌,向他们头顶拍了过去。

她手势是那么温柔,笑容亦是那么温柔,亦如慈爱的母亲,要去抚摸她孩子们头上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左侧的大汉口中惊呼半声,只觉一只纤柔的手掌,已抚到自己的头顶,于是他连剩下的半声惊呼都来不及发出,周身一震,百脉俱断,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身躯,便又直挺挺向前倒去!

第十回 西门世家

那右侧的大汉见到陶纯纯脚步一动,便已和身扑到舱板上,腰、腿、肘一齐用力,连滚两滚,滚开五尺,饶是这样,他额角仍不免被那纤纤的指尖拂到,只觉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宛如被一条烧得通红的铁链烫了一下,又像是被一条奇毒的蛇咬了一口。

陶纯纯娇躯轻轻一扭,让开了左侧那大汉倒下去的尸身,口中“呀”地娇笑一声,轻轻道:“你倒躲的快得很!”

未死的大汉口颤舌冷,手足冰凉,方待跃入江中逃命!

他身躯已近船舷。只要滚一滚,便可跃入江中,哪知他身躯还未动弹,鼻端已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跟前已瞥见一方轻红的衣袂,耳边已听得陶纯纯温柔的笑语,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躲得虽快,可是究竟还是躲不开我的……”

这彪形大汉侧身卧在舱板上,左肘压在身下,右臂向左前伸,双腿一曲一直,正是一副“动”的神态。但是他此刻四肢却似已全部麻木,哪里还敢动弹一下,这“动”的神态,竟变成了一副“死”的形象,他眼角偷偷瞟了她的莲足一眼,口中颤声道:“姑娘,小的但求姑娘饶我一命……”

陶纯纯接口道:“饶你一命--”她嘴角温柔的笑容,突地变得残酷而冰冷:“你们误了我那等重要之事,我便是将你帮中之人,刀刀斩尽,个个诛绝,也不能泄尽我心头之恨了

伏在地上的大汉,身躯仍自不敢动弹,甚至连抬起的手臂,都不敢垂落,因为他生怕自己稍一动弹,便会引起这貌美如花,却是毒如蛇蝎般少女的杀机。他倒抽一口凉气,颤声说道:“长江‘铁鱼帮’是在水道上讨生活的,动用马匹,自然比不上江北‘骡马帮’那么方便……”

陶纯纯冷笑一声,缓缓抬起手掌,道:“真的么?”

她衣袂微微一动,这大汉便又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连忙接口道:“但小人却有一个方法,能够帮助姑娘在一夜之间赶到苏州!”

陶纯纯掌势一顿,沉声道:“快说出来……”

有别此刻,这大汉才敢从船板上翻身爬了起来,却仍然是直挺挺地跪着,口中说道:“小人将这方法说出来后,但望能饶小人一命!”

陶纯纯秋波转处,突又轻轻一笑,满面春风地柔声说道:“只要你的方法可行,我不但饶你一命,而且……”柔声一笑,秋波凝睇,倏然住口。

彪形大汉精神一振,目光痴痴地望着陶纯纯,他此刻方离死亡,竟然便已立刻生出欲念。

陶纯纯目光一寒,面上仍满带笑容,柔声道:“快说呀!”

彪形大汉胸膛一挺,朗声道:“小人虽然愚鲁,但少年时走南闯北,也到过不少地方,最南的去过苗山,最北的一直出了玉门关,到过蒙古大沙漠,那时小人年轻力壮,一路上也曾干过不少轰轰烈烈的事……”在陶纯纯温柔的目光下,他居然竟又自吹自擂起来。

陶纯纯柳眉微颦,已觉不耐,彪形大汉目光抬处,心头一凛,赶紧改口道:“姑娘您想必也知道,普天之下,惟有蒙人最善驭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