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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下嘴,她便整个人打了个激灵,那勾在脖子上的手突然用力挣扎,薄薄的指甲直接划过他的皮肤,脖子上即刻便出现了三道血痕。

沈甄万没想到自己竟用了这么大力,见他出了血,不禁有些害怕,连忙唤了两声,“大人、大人。”

只是这种时候,男人大多都是感觉不到疼的,反倒觉得她这两声娇颤颤的大人,更为磨人。

——

二人从书房出来,已是子时,陆宴掌灯,沈甄则披着他的大氅,埋着头,三步一停地走着。

他在一旁颇为配合,走的极慢,并未出声催她。

进了澜月阁,沈甄将身上的大氅叠了起来,头依旧埋的低低的,半晌,用水浸了个帕子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擦拭血迹。

陆宴的肤色本就偏白,再加上这会儿伤口的血凝了,乍一看,真是格外显眼。

沈甄对他,向来是惧的,见他扬起脖子配合,又不出声,手上的力气不免又放轻了些。

陆宴微微垂眸,看到的便是她眼里的慌乱。

他接过帕子,拍了她一下,“行了,我自己来吧。”就她那点力气,怕是要擦到明天早上。

陆宴随意擦了几下,便转身熄了灯。

二人齐齐躺下,沈甄却心乱如麻,她本想着这两天冲他暗示一下见大姐姐的事,没想道又把人给得罪了。

头一次,沈甄朝他的方向挪了挪,“大人。”她轻声道。

陆宴“嗯”了一声。

“明日,我把指甲削一下,成吗。”沈甄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入耳的皆是讨好之意。

偏偏陆宴就是吃她这套。

若是她默不作声,他八成还会觉得她不懂事,但听她如此说,不免又有些不忍了。

她的手长得极其漂亮,白皙纤细不说,就连指甲都是透着粉的,用力一攥,恍若无骨一般。

陆宴默了半晌,转眼又将手搭在她的耳垂上,作恶般地来回拨弄,哑声道:“不用。”

这次,沈甄绷紧身子,总算是没再挠他了。

黑夜静谧幽暗,她慌乱的眼神,璀璨如星,甚是爱人。

——

翌日一早,沈甄伺候他更衣,她抬眸看了看他脖子上的抓痕,到底有些心虚,“大人,不然……还是遮上点吧。”

陆宴低头看着沈甄,问她,“欲盖弥彰,听过么?”

沈甄听出了他嘴里的讽刺之意,暗了暗眼神,不出声了。

反正她也想清楚了,一会儿用帷帽捂好自己的脸,比什么都强。她今日是京兆府的幕僚,是个画师。跟他又没什么关系。

穿戴完毕后,沈甄便随陆宴一同出了门。

马车绕出喧哗热闹的街巷,又穿过几条小路,缓缓驶至京兆府门前。巨大的匾额赫然立于头上,显得格外肃穆庄重。

孙少尹比他们先到,眼看着陆宴带着一个女子下了马车,他眼神一动,迎了上去,“这位是?”

“我请来的画师。”陆宴道。

孙少尹连忙作辑,转而与陆宴一对视,便看见了他脖子上的三道印,“陆大人,您这脖子是怎么弄的?”

陆宴面无表情道:“划伤。”

这下孙少尹的表情不禁有些微妙了,他问的怎么弄的,可没问是什么伤口。他好歹也是和他平级的少尹,如何看不出那是划伤。

谁划的,怎么划的,才是他好奇的。

毕竟,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陆大人挂了彩,瞬间想到的五个字,便是难消美人恩。

孙少尹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求知欲,又道:“可是云姑娘弄的?”陆大人的马车天天停在花柳巷,他可是看的一清二处。

听了这话,陆宴侧头在孙少尹什么轻声嘀咕了几句,只见孙少尹脸色大变,连忙摆手致歉。

站在一边的沈甄,想破头也想不出,陆宴竟同他说:我带来的这位画师,之所以带着帷帽,便是因为她才刚过十四,还未出阁。

——

一个时辰过后,他们来到了宣平坊的宋宅。

宋家二老一见今日来的是位女画师,也没拦着,通报一声后,就让沈甄进了屋。

因着陆宴还是想听听宋家女怎么说,便给宋家二老摆了个禁声的手势,站到了房檐底下。

沈甄进门望去——宋灵儿一袭白衣,抱膝坐在床上,目光空洞无神,整个人就像风一吹便会倒下一般。

她坐下后,拿出了笔墨纸砚,按照陆宴嘱咐的,柔声问她,“宋姑娘可否将那人的容貌,再复述一次?”

这柔柔的嗓子有一个好处,便是她说什么,也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宋灵儿瞧了瞧她,随意开口道:“那人蓄须了,眼睛很大,鼻子也高,总是凶神恶煞。”

听着她的描述,沈甄确实没法准确下笔,便又道:“宋姑娘可否回忆一下,那人是络腮胡,还是山羊胡?”

宋灵儿听完这话,双眸颤抖,抬手便扬了沈甄的砚台,“你们做官的,到底是要查案,还是要折磨我这无辜之人?”宋灵儿十分激动,就连嗓音都变得有些尖锐。

沈甄没去管地上的撒的到处的墨汁,反而是握住了宋灵儿的手。能如此激动,便是想起来什么了。

沈甄方才在京兆府看过这起案子的呈文,这位宋家女经历了些什么,她自然知晓,“宋姑娘,我自然懂你……”

宋灵儿直接打断她,泪眼汪汪地看着她道:“你如何能懂?向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只怕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被人压在身子肆意折磨,是怎么个滋味!”

沈甄倾身抱住她,小手轻轻地抚着宋灵儿的背脊,开口道:“我也体会过的。”

这话一出,屋内的宋灵儿,和屋外的陆宴,可谓是一同怔住。

沈甄虽然戴着帷帽,戴着面纱,可发饰却是能看见的,那分明,是未出阁女子的发髻。

宋灵儿喃喃出声,“怎会……这不可能的。”

沈甄为了安抚她,一咬牙,只好给她拨了拨领口,让她瞧了一眼上面的红痕。那人钟爱给她弄得浑身是印,虽不疼,但看着却有些惨烈。

这下宋灵儿瞧沈甄的眼神,不由变了一些。

沈甄见她不在抵触,连忙又道:“自古女子囿于礼数,经了这般恶事,只能怪于自身,可是宋姑娘仔细想想,若是官府没有抓到那歹人,且不说长安会不会有更多的姑娘遇害,便是宋姑娘你,他们若是知道你还活着,能放过你吗?”

这样的事,宋灵儿何尝未想过,近两日,她便一直害怕那些恶鬼找上门来。

她攥紧了拳头,想了半天,道:“可我的眼睛被捂住了,当真是没看到。”

这话沈甄倒是真的感同身受了,回想她的初次,也是被那人蒙住了眼睛,“宋姑娘,被人那般对待,虽然害怕,可有些事,是忘不了的,比如身量……”

这边沈甄还没问完话,陆宴就听不下去了。

他颀长的身影被日光拉了很长,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目光越来越沉。

那般对待,哪般对待,他怎么对待她了?

他碰了她,还不是她也主动了?

胆子肥了,竟然把他跟那些人放在一起比。

待沈甄画完之时,又过去了半个时辰,跨出门槛,就见陆宴双臂交叠,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

眼下沈甄觉得自己立了功,自然也就没细究他那个眼神。

这时,孙旭连忙跑了过来,冲着沈甄道:“可是画出来了?”

沈甄点点头,“宋姑娘这次说的和呈文上写的略有不同,那日她见到的人,应是大脸盘,高颧骨,细眼睛,身量比宋姑娘高出一头,偏瘦。也不知怎的,我作画时,便觉那人不像是汉人,倒像是鲜卑族。”说着,沈甄将手里的画递给了孙旭。

孙旭拿过来一看,越看越觉得熟悉,便对陆宴道:“陆大人,那王照的亲姐,是不是就嫁给了鲜卑人?”

陆宴点头,“确实如此。”

孙旭道:“那陆大人送先生回去吧,我还得再回趟衙门。”

——

上了马车后,沈甄便摘下了帷帽。

她抬手理了理鬓角,看着陆宴道:“大人,我的发髻乱不乱?”

陆宴看着她澄澈的目光,抽了抽唇角,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车轮刚好压过几处凹凸不平处,车身一晃,摆弄发髻的沈甄便一个不小心,栽倒在他身上。

哪怕她并非故意,这样的姿势,也有了几分投怀送抱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他是不是活该被挠?

第16章 分寸。

马车轱辘轱辘地行进着,沈甄的栽倒在他身上,闻到了那股檀香味后,不由立马弹了起来。

见他眉宇微蹙,她忙端坐好,摆弄了下自己的裙摆。

陆宴心中不快,神色也跟着冷了许多,见她老实了,便用食指揉着太阳穴小憩了一会儿。

徐徐的惠风将马车的缦帘吹得忽起忽落,沈甄透过这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色。长安真是一点都没变,依旧是那般繁华,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吹拉弹唱,好不乐乎。

只是昔日里那个门庭若市的云阳侯府,再也无人问津罢了。

穿过朱雀大街,便到了延福坊,路过一处府邸之时,沈甄突然抬手攥住了缦帘,街景后移,可她的目光却随着那不断变小的宅院渐渐飘远。

那是李府,现任工部侍郎李棣的宅子,沈姌的夫家。

一想到大姐姐,沈甄的心里微酸,泪珠子还未涌出,便想到了自己不能哭,于是手劲一松,放下了缦帘,回了目光。

不看、不思、不念,就好。

沈甄深吸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小脸就被陆宴用手扳了过去。

他的拇指抵在她的下颔上,手劲儿不轻不重,沉声道:“怎的了?”

沈甄看着他冷淡的目光,便知道眼下不是个开口的时机,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没怎么,大人歇息吧。”在沈甄看来,她的请求一旦被他拒绝,日后再想开口便难了。

得再等等。

接下来一路,陆宴一言未发,也不再看她,回了澄苑,便径直回了书房。

沈甄看着他一反常态,着实费解。

明明她今日还帮了他的忙……怎么就……

昏黄褪去后,便是漆黑的深夜,万字花墙的角落燃起了灯,照亮了光秃秃的柳枝,和恒久不变的青松,院子里的喁喁细语渐渐隐去,只剩下,浴桶中发出的汨汨之声。

未及亥时,陆宴推开了净室的门。

入眼的便是靠在浴桶边上,睡着了的沈甄,她的三千青丝拢于耳后,大片的肌肤露在外头,身上斑驳的红痕,全是他作恶的痕迹。

陆宴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侧,垂眸看她,只见她下颔上还有一个拇指印。可他不过是轻轻捏了一下,是她太娇嫩了。

他伸手试了下水温。凉了。

他叹了口气,弯腰将她整个人捞了出来。沈甄惊醒,本能地扑腾了两下,与他四目相对后,便松了力气,老老实实地挂在了他身上。

陆宴解下身上的大氅,盖到她身上,将她送回了屋内。

沈甄冷地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裳。

她方才未着寸缕,下意识地以为他会做些什么,可他只是将她放好,转身又出去。仍是一言不发。

这下沈甄总算是察觉出不对来。

他的双眸一旦染上那股薄凉,这屋里的空气都变的压抑、且难以喘息。

她闭上眼睛,从早上一出门开始回想,一切都如平时一样,究竟哪开始不对了呢?

沈甄自认她整整一日都没说错话才是……

她惴惴不安地想着今晚该如何同他开口。

正思忖着,她就听到了他回返的脚步声。

沈甄不禁连忙躺下,闭了眼睛。只是她睫毛轻颤,一看便是假寐。

陆宴熄了灯,缓缓躺下。

沈甄听着他渐渐平缓的呼吸,不由再度凑到了他身边,不言不语,试探着,握住了他的手。

陆宴没甩开,也没用力,就像是真睡着了一般。

沈甄拉着他的手一路向上,摆弄着他的掌心,使其向上,平摊在自己的玉枕旁,随即,又将自己的耳朵贴了上去,轻轻地蹭了两下。

见他不动,她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衫,轻唤了一声“大人。”

这般模样,与她小时候犯错,求沈姌给她顶包时的模样如出一辙。不达目的前,就一直这样勾勾搭搭地磨着你。

半晌后,旁边那颗如刀锋般冷硬的心肠,到底是被她磨钝了。

他侧过身,目光扫了过来,带着几分恼。也不知是恼他自己,还是恼她。

方才经过延福坊,她那点小动作,他皆收眼底。

就连她此刻为何讨好她,想说甚,他也十分清楚。

可他是绝无可能同意她去李府的,且不说长安现在有多少人盯着沈姌。

就说李棣那个人。

自己的岳父刚被圣人革去工部尚书,这个风口上,他不受牵连就不错了,谁能想到,他竟然高升了。

他中进士才不过三年。

一个八品监察御史,摇身一变成了如今四品的工部侍郎。凭他一个寒门之子,若无人提拔,是绝无可能的。

思绪回拢,再看看眼前的沈家女,他抽回手,缓声道:“沈甄,睡吧。”

话音甫落,沈甄满腹的话,都咽下去了。她知道,他这是不让她开口了。

她缓缓转过身子,躬起身,闭上了眼睛。

陆宴的目光落在了她白皙的背上。

纤弱的身子,微微开合的蝴蝶谷,无一不在勾着他怜惜。

他伸出手,若有若无地抚了两下。

——

翌日一早,杨宗急匆匆与陆宴耳语了几句。

很快,便回了镇国公府。

他一进府,管家连忙低声道:“世子爷,老太太在里面等着您呢。”

陆宴略略颔首,“嗯”了一声,大步流星地向陆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屋里头,那孟家女正坐在老太太身边,读着经文。女子声音甜美,老夫人脸上也带着笑意,十分惬意。

“孙儿给祖母问安。”陆宴冷清的嗓音,刚好砸在了孟素兮的心上。可一想到他多日不回府,又去了那种地方,便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老太太笑着冲陆宴招手,示意让他过来些,可他一走进,老太太的嘴角便僵在了原处。

他这乖孙的脖子上,怎么会指甲印。

她一看便知,这是女子指甲的划痕,再一想到最近流传的闲话,不由板住了脸。

三奶奶嫡亲的妹妹,孟素兮的母亲,今日可是来府上做客了。他这幅样子,如何能见未来的岳母,纵然镇国公府门第尊贵,可结了亲,便是一家人,万不可拿腔拿势去欺压别人家的女儿。

要说亲的人,流连那种地方,叫孟家夫人如何想。

老太太表情骤变,孟素兮也不由回头去望,这一看,她的身子毫无意外地僵住了。

他脖颈上毫不掩饰的三道红痕,就是在告诉她,他当真与那些花街柳巷里的女子有了肌肤之亲,根本不是寻常的应酬。

这样的想法一出,孟素兮的眼眶便湿了。

见此,陆老太太赶紧拍了拍孟素兮的肩膀道:“好孩子,你先回去,祖母有话同你宴表哥讲。”

孟素兮压下心中的难堪,垂着头,哽咽道:“素兮明白。”

孟素兮从他身边走过时,果然,又闻见了那股淡淡的香味。

人刚走,老太太便道:“宴哥儿!你可知孟家的大夫人今日已到了咱们府上?你现在这个样子……如何能见人?”虽说是打着走亲戚的幌子,但谁不知道,孟夫人是特意来见陆宴的。

今儿说这话的若不是老太太,依照陆宴的性子,定要回上一句——我怎么不能见人了?

可这是他的亲祖母,年事已高,到底是顶撞不得。

陆宴长呼了一口气道:“祖母,我实在不喜那孟家女。”

陆老夫人的脸色被他这话气得微微涨红,“那你倒是给我说,你稀罕什么样的?说不出,你今儿便别给我出这个门。”

这话一出,陆宴立即回头把门阖上,端了个圆凳坐到了陆老太太跟前儿,“孙儿倒是许久没给祖母读过经文了。”说罢,他拿起了方才孟素兮搁在那儿的经书。

老太太一把抽走他手里的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对他道:“素兮这孩子,我瞧着是极好的。他们孟家虽无爵位,根基也算不得深,可到底是朝廷新贵,正得圣人的心,与咱们家又是沾亲带故,也不算委屈你吧?再者说,你那个脾气,一般人会受的住吗?孟家女温柔体贴,孝顺长辈,模样也是上佳,她究竟是哪里不好,竟如此不得你的脸?”

陆宴摩挲着手上的玉佩,笑道:“祖母,我二哥都给您诞下曾孙了,您怎么就抓着我不放呢?”祖母如今岁数大了,就偏爱些嘴甜的丫头,倘若他将孟素兮那些表里不一的事说出来,还不知她老人家该如何伤神。

陆老夫人一瞧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下定决心了,心知劝他无用,半晌过后,用手推了推他,“你出去吧,出去吧。”

陆宴出门后,对管家说,“你去二哥房里把韫哥儿给老太太抱去,就说我让的。”陆韫之那是阖府上下的开心果,哭起来大家都跟着乐,他是比不得。

陆宴回了肃宁堂,不大一会儿,长公主就气势汹汹地推开了他的门,一进屋,话还没说上一句,就盯着他的脖子看。

长公主的脾气向来大,拍桌子道,“那孟家女此刻正倒在你三婶婶怀里哭,都是你惹出来的!你便是没相中她,也不能这样打你三婶婶的脸面,你、你瞧瞧这幅样子!”

刚被训斥完,又来一遭,陆宴这点耐心到底是没有了。

长公主见他闭口不言,又道:“是,长安官场的风气不正,有事无事都喜欢去那平康坊里去坐坐,我本以为,你当洁身自好,濯……”

陆宴直接打断了她,“出淤泥而不染的,那是白莲,不是我。”这是他自己的作风,跟长安的官场可没关系。

长公主被他这话一噎,气急,“那好,亲事暂且不说,陆宴告诉我,那花街里的女子,究竟哪里好?”

陆宴摸了下鼻尖,故作深思,然后道:“真诚,且热情。”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这绝壁不是我亲生的。

第17章 生病

——“真诚,且热情。”

陆宴这话一落,长公主细眉微蹙,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

她美眸瞪圆,难以理解地看着他道:“当初说肯试试的是你,送人家字画的也是你,若是不喜欢,你同我说便是了,怎么就非得让她如此难堪?”

陆宴沉默半晌,与长公主道:“母亲怎么不去问问她都做了些甚?”

长公主眸色一滞,听出了他的话中有话,不由降低了声音道:“她……可是做了什么惹你厌的事?”

陆宴道:“长公主认为,她派人跟踪我算不算?”

长公主心里一惊,立马反驳道:“怎会?她近几日除了在你祖母身边伺候,便是留在扶雪阁里折腾那些字画,连街都未曾上过。”她虽说没多喜欢孟素兮,可老太太前些日子的一番话,却是打动了她。

话说孟素兮究竟是何时入了老太太的眼呢?想来,便是他们在亭中下棋那日。

那日陆宴回府,也不知为何,一直冷着个脸,半分面子都没给孟素兮留。看到那一幕,老太太自个儿都觉得有些过了,可孟素兮不但没有怪罪,反而是眼巴巴地追了上去。

老太太看中的,便是孟家女这个知进退的性子。

她只要能一心扑在陆宴身上,能管家,那些身份高低,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常常想,三房的日子为何能过的如此和顺?陆璨那样招蜂引蝶的一个人,说他百花丛中飘都不为过,挑来挑去,反而独独是温氏的性子合了他的心。温氏知道低头,知道哄人,一冷一热一调和,日子才是和美的。

若是一个端着,另一个也端着,新婚燕尔还好,日子长了,早晚会成为一对儿怨偶。

老太太的一番话可谓是砸到了长公主心里,近两年,英国公家的女儿在说亲,宁国侯家的女儿也在说亲,长公主不是没撮合过,可陆宴到底那个性子,她太清楚了,真真是半分都不肯哄着人来的。

这样的事经历了几回,以至于长公主看孟素兮这善于讨好人的样子,也顺眼了几分……可怎么就……

陆宴看着母亲暗下去的脸色,又道:“她若是安分,我倒未必会如此做。”

长公主思忖半响,看着陆宴道:“所以,你这脖子……是故意的?”

陆宴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脖子,“这倒不是。”

“这么说,拒绝她是真,夜夜宿在平康坊也是真?”

陆宴唇角牵动了一下,面上带上了一股长公主从未见过的风流之意,“是。”这话,陆宴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不然这抓痕哪来的,便更是说不清了。

长公主手握成拳。

陆宴过了弱冠之年,有了这档子事,她不是不能理解,可一想到自己光风霁月的儿子同那种地方的女子夜夜在一处厮混,她到底是不能接受的。

她长呼了一口气,刚生出给他纳个良家妾的想法,就听陆宴道:“母亲大可不必担心,待日后成亲,我自然会断干净。”冷冷清清的一句话,哪有一丝人情味儿呢?

靖安长公主被他怼的哑口无言,夸他也不是,骂他也不是,甚至不想再同他多说任何一个字。

是谁说生儿似母的?

她何曾这样混账过?

——

翌日晚上,镇国公府设宴招待了孟家夫人,席面上的气氛虽然很好,但从靖安长公主对孟夫人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这结亲的事,怕是难了。

不过孟素兮做了甚,长公主倒也没多说。毕竟人家姑娘要脸面,他们镇国公府也得要脸面,这样的事,终究没法子拿到台面上来。

心照不宣地轻拿轻放,便是最好。

用膳时,孟家夫人的脸色还算是不错,但一出了耀林堂的西次间,脸就沉下来了。

温氏忙追上去,喊了一声,“二妹妹,你等等我。”

孟家夫人依旧走的很快,直到被三奶奶拉住手,才回过低声道:“这事若是非要论出个一二三来,我倒是不觉得兮丫头做错了,明明是那陆家世子留宿勾栏瓦舍在先,兮丫头不过是想看看……”

还没说完,三奶奶就捂住了她的嘴,“宴哥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一个弱冠之年身边都没侍妾的儿郎,怎么偏生兮兮来了,便要留宿在那种地方?再者说,人家也没明说要同兮兮结亲不是?二妹妹,高门大户里规矩繁多,听话都得听音儿,谁也不会明说出来得罪人,不比我们以前……”

三奶奶话还没说完,孟家夫人就甩开了她的手,“我今儿算是明白父亲为何总嚷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大姐姐现在是镇国公府的宗妇,说起话、做起事,确实是不一样了。”

孟家夫人阴阳怪气的一番话,无疑是在扎温氏的耳朵。

温氏红了红眼睛,对着她道:“二妹妹今日说这话,和兮丫头来之前说的,又何尝一样呢?”

孟夫人被向来温柔的姐姐一怼,不禁红了脸。

却说孟素兮来之前,孟家夫人可是声泪俱下地对温氏说着她们娘俩艰难的处境。

孟家大老爷庭虽然已是朝中三品大员,可根基到底是浅薄了些,最大的一个靠山,无非是圣人。所以孟庭打的注意很简单,他想让孟素兮去参加明年开春的选秀。

选秀二字,听着倒是光鲜亮丽。

可成元帝乃是先皇长子,年近半百不说,膝下光是皇子就有了六位,他让孟素兮进宫,不过是想挣个国舅的名声,争个爵位罢了。

孟家有三个女儿,孟素兮,孟岚兮,孟韵兮。除了孟素兮是孟夫人生的,后两个皆为孟庭的表妹庄姨娘所出,孟庭对庄姨娘感情颇深,生怕这俩女儿是庶出便低人一等,不免多疼爱了一些。

有了偏疼,自然就生了龃龉。

家中三个女儿,没有一个想进宫伺候老皇帝,偏偏孟庭以孟素兮是嫡女为由,暗示了多次。

孟家妻妾失衡,导致这三孩子从小到大,几乎是处处攀比,比学识、比穿戴、比样貌,但凡是能比的,就没有能落下的。这里面,孟素兮哪怕有一样占了下风,孟夫人便会用银子给孟素兮找补回来。反正她的嫁妆,多到无人不眼红。

孟家的这些乱遭事,包括孟素兮争强好斗的性子,温氏皆是一清二楚。

若不清楚,她又怎会特意去嘱咐孟素兮呢?

温氏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叹了口气,“好了,走吧,兮兮若是不想进宫,想别的法子就是了,你也别太惯着她了。”

——

傍晚时分,陆宴手执一卷书,正坐在自个儿院子喝茶。

肃宁堂的婢女云儿,过来小声通报,“世子爷,孟姑娘说想见您一面,在院外候着呢。”

陆宴低头抿了一口,低声道:“让她进来吧。”

不得不说,孟素兮这回是规矩多了,她悄声走到陆宴跟前儿,忐忑道:“世子还能容我解释一二吗?”

陆宴还没应声,只给她一个“你说”的眼神,孟素兮的心就跟着抖了抖,仿佛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一般。

她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坠在地上,哽咽着把错认了,态度倒是诚恳,没有躲事的意思。

按说这样一个姑娘泫然欲泣的模样,哪个男人看了都是要心软一二的。

然到了陆宴这儿,孟素兮却听到了他翻书的声音。

一瞬间,她酝酿好的情绪都被风吹散了。

他在听她说话吗?

她攥紧了拳头,看着陆宴,轻声唤了一句:世子。

陆宴抬起头,用幽深又薄凉的眼睛看着她道:“我听着呢。”语气,倒是比之前好多了。

孟素兮看了看他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脖子上的抓痕,不禁在想,他的夜里,他搂着温香缠绵入梦的夜里,用的也是这样冰冷的眼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