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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除了她,早就已经被人遗忘,包括那个曾经答应她要带她一起来看的少年。

一切都该终结了,过去的君晚朝,早就应该消失了。

君晚朝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漫天的花海,转身准备离去。

寂静的园陵里突然刮起了一阵强风,另一条小径里传来了隐约的脚步声,君晚朝感到讶异,微眯起双眼,朝声音传来处看去。

逆光处,她看着渐渐清晰的人影,恍如隔世。

见面不识

段奕之缓缓走进陵园深处,今年的景色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每年的今天他都会独自前往,自从段家当初毁灭后,他已经二十年没有过过生日了。所有的亲人都已经不在,诺大个段家,除了当年老管家留下的独子,这世上,早已没有人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

当年隐忍逃亡的几年,只有在想起这里的时候才会有片刻安憩。那时他总在想,是不是只要重新站在龙国的顶端,一切就能回到当初。

阿朝,当年的君家在你的带领下愈加繁荣,我只能仰望你越来越无法企及的背影,曾经我答应你会带你来这,可是你还会记得这里吗?

十年前,我本有机会问出口,可是…

段奕之慢慢独行在小径上,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时,一眼就看到前方花海边缘处隐约站着的人影,霎时脚步一顿,然后更加快速的向前走去。

段奕之步履加快,但依旧沉稳有力,只是略微急促的呼吸昭显了他此时的不平静。

这个地方,十年来从未有人踏足,会是谁,在今天,出现在这里?

君晚朝看着越来越清晰地人影,止住了正要离开的脚步,神色渐渐茫然起来。

十年时间,上天好像没有在这个人身上刻下更深刻的印记,他的容貌依旧如初,只是多了一份沧桑和更加成熟的威严。

越来越近的步伐在耳边响起,君晚朝的那份无措突然消失了,有什么关系呢?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了君晚朝,如今活着的,只是纪阿朝。

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十年之前他们就已经陌路。

只不过,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个地方,他应该忘得更加彻底才对。

段奕之急促的脚步在即将清楚的看到人影的时候突然慢了下来,沉重且茫然,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

我到底在可笑的期盼什么?那个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段奕之在看到面前的人清晰的模样时,仍然难掩失望。

面前的女子最多不过二十年华,神色淡然,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微微向下敛起,看不清里面的神情,只一袭淡紫的常服穿于身上,无半点配饰于其身,显得贵气不凡。

段奕之只需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女子并非常人,但这又如何,到底不是他心底的期盼。

一念间神色已千转,段奕之瞬间的神色波动早已恢复寻常,他看着面前因他走来而明显停下的女子,低沉而又威严的开口:“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是无主之地,我想先生并无如此无理的资格,不是吗?”清冷声音如初洌泉水,淡雅清丽,但丝毫不留情面。

段奕之望着冷声回答的女子,眼里有片刻的愕然,数年来他积威日盛,整个龙国,从没有人敢对他如此说话,就算是不明他身份的人,也会暂摄于他的威严和气势而小心翼翼,但眼前的女子,显然不在此列。

“这个地方十五年前我就已经买下,只是从未叫人看管,以后我不希望再有人不告而进。还有,作为闯进别人私属之地的人,给我你的理由?”

霸道冷冽的声音缓缓响起,但却多了平时没有的柔和。

段奕之自己也奇怪为何会对眼前触犯他威严的女子如此宽容的对待,如果是其他的人闯进,绝对会有来无回。

君晚朝听到段奕之的话,心里一紧,突然觉得可笑,段奕之,既然你能在十五年前就买下这里,就说明仍记得当初的诺言,那当初我放下骄傲向你解释的时候,你怎能无情至此。

若是十年前的君晚朝知晓这一切,哪怕当初她已经君临天下,也一定会欣喜万分,但十年后的我,却只觉得讽刺异常。

段奕之,我可以祝福你幸福美满,功成名就的人生,甚至可以为你亲手奉上天下,让你为王。但是却不能允许你如此幸福的活着的时候仍然染指我曾经的美好和回忆。

这是我,最后的骄傲。

若知是如此,我宁愿你从来都记不起这承诺,记不得当初。

我君晚朝的世界里,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哪怕是及至的纯粹,也不要半点尘埃。

“曾经听人说过这里有蓝色的曼珠沙华,今天只是来看看而已。”依然冷清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有寒意沁身。

段奕之明显的感觉到眼前的女子语气的生冷,只是却不能理解为何突然之间转变如此之大。他的眼神落在女子无意识交叠在一起的双手间,眉头一皱,神色突然莫测起来。

“既是如此,这次便不追究,以后你若想来,先告知一声。”段奕之本想言辞狠厉的告诫到嘴边时突然打了个转,出口便成了这副模样,连他自己也有些微的疑惑和不解。

只是陷入沉思的君晚朝并未听出话里的异常,段奕之话一出口,她便转身向外走去,利落干脆。

段奕之望着女子凛然转身渐渐远去的背影,半响没有言语。

“段离,查一查她是谁,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是,少爷。”段离出现在段奕之身后,恭声回答。

段离是段家老管家的独子,也是在这世上,段奕之唯一相信的人。

纪思瀚此时已经站在了陵园门口,身影沉稳,但眉宇之间难掩焦急,君晚朝进去得太久了。当紫色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时他紧皱的眉头一松,躬身迎上前去。

“族长,刚才纪管家传话,杜家、白家和祁家的族长马上会到本家大宅,您现在…?”

“回去。”冰冷的声音响起,君晚朝从纪思瀚身边走过,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凛冽的寒意漂浮在空气中,让人退避三舍。

纪思瀚略带疑惑的看着匆忙走过的君晚朝,压下心中的不解,急忙上前为她打开了车门。

君晚朝坐在车上,掩下眸,神色渐渐平稳下来。

段奕之,我已死过一次,上一世无论对错我们之间的过往都已经随着我的死而烟消云散。如若可以,这一世,我不想和你再有任何纠缠。但是我有必须要守护的责任,君家如是,纪家如是。

若是这一世我们还是无可避免的走上狭路,那么这一次,将由我,君晚朝,向你宣战。

纪思瀚看到后视镜里君晚朝神色回暖的面容,渐渐安下心来,看来族长已经稳定了心神。接下来和其他族长的议事不会有问题了,作为如今纪家的核心成员,他对于君晚朝的计划也隐约的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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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本宅的书房里,守卫已经戒严到及至,被邀请的三位族长都已经到来。

祁家和白家的族长疑惑的望向对方,得不到答案后,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一旁悠哉的只顾摆弄手上茶杯的杜云泽。

若说与纪家的关系,杜家一向最为亲密,更何况两家还是姻亲。

只不过杜云泽仿佛没有看到两位老友疑惑的眼神,仍是悠闲的品着茶,只不过眼睛里偶尔一抹精光闪过,嘴边更是带起了一丝隐约的笑意。

看来,纪家终于要有动作了,我倒是要看看,纪阿朝,你到底能够做到哪一步?

君晚朝一回到纪家,就被迎上来的纪管家一阵唠叨:“小姐,下次你可不能再这样随便出去了,而且您带的人也太少了。”

君晚朝点点头,疾步走向书房的动作并未停顿,只是无奈的说道:“纪叔,我知道了,下次会注意的。”

纪博一听就不再言语,转身退到了君晚朝身后,只不过仍是狠狠瞪了一眼私自陪君晚朝出去的纪思瀚。

纪思瀚自知理亏,委屈的躲过老管家的责备,摸摸了鼻子一句话都没说。

咔嚓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白家和祁家的两位族长看着稳步走进来的君晚朝立马收起了脸上的疑惑,更是摆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们隐约的感觉到今天的邀请并不简单,这个纪家新任的族长,到底有什么打算?

“三位族长,刚才有点事耽误,让你们久等,实在抱歉。”

淡淡的语气,明明是道歉的言语,却硬是半点也听不出来,三位族长对望一眼,一点脾气都没有,俱都叹了一下气。

“纪族长,不知你今天请我们前来,是为了何事?”祁山义望向说完一句不疼不痒的话后就不再开口的君晚朝,无奈的开口。

“众位族长都与纪家历来交好,而且也与家父是挚交,不知祁族长和白族长对如今八大世家的现状如何看待?”君晚朝没有拐弯,直接问出了今天谈论的重点。

祁山义眼神一闪,缓缓开口:“如今的八大世家说起来也不过只有我们四家历史悠久一点罢了,其它四家,发迹不过数十年,而且平时做事咄咄逼人,只不过有段家在其后撑腰,哎,不说也罢。”

一旁的白崇年深有同感的点点头,低沉的开口:“所谓的八大世家也只不过是段家掌控天下的棋子罢了。”

杜云泽并不开口,只是同样眉头一皱,毕竟被随意指使的滋味并不好受。

君晚朝看着摇头叹气的三位族长,眼神慢慢变得幽深,清冷的话语从口里说出,蕴含一丝魄力和霸气:“段君两家先不做他说,我倒是觉得,其他四家没有存在的必要。”

话一出口,本就安静的书房更是听不到一丝声音。

祁山义和白崇年的手一闪,放在嘴边的茶溢出了不少,直接散落在了地上,滴答滴答的声音打在地上更显空旷。就连本来有心理准备的杜云泽也愕然的抬起头,这个纪阿朝,也太狂妄了,她难道不知道,对付这四家,就是在与段氏为敌吗?

“世侄女,你怕是想岔了。”白崇年摸了摸胡子,想了半天,硬是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连称呼都换了,显然被君晚朝吓的不轻。

杜云泽看了看显然惊魂不定的其他两位,沉声问道:“阿朝,你难道不知道段氏不能惹吗?”

这里也就只有他有这个资格质问君晚朝了,他也很想知道,君晚朝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刚才她的语气连笃定都不是,简直就是审判了。

“我们只要对付这四家就好,至于段氏,根本轮不到我们出手。”君晚朝自信的开口。

三位族长一愣,便马上回过神来,祁山义更是急切的开口:“你是说君家?”

看到君晚朝并没有否认,他脸色渐缓,点了点头:“若是君家能牵制段家,打击其他四家倒不是不可能。只不过世侄女说要完全除掉四家,我们两边实力差不多,怕是不可能啊!”

君晚朝并不急着辩驳,只是看向几位族长,淡然开口:“恐怕差很多吧!”语气肯定,甚至略带一丝揶揄。

就像纪家一样,这几个家族历史都不短,自然也会有存生之道,当年在她还是君家家主时,这几个家族就曾经关注过,对其隐藏的实力当然也知道。

白崇年尴尬的点点头,谨慎的开口:“不错,我们确实都有隐藏实力,可比起摆在明面上的势力,并不能有多大助力,这毕竟是家族的最后一条路,太过了引人注目反而不好。”

祁山义和杜云泽赞同的点点头,这些家族辛密,对于他们几个世代交好的族长而言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并没有隐藏的必要。

君晚朝知道他们说的不假,沉思过后,缓缓开口:“纪家的实力可以对付两家没有问题。”

除了杜云泽反应平淡,祁山义和白崇年俱都震惊的望着君晚朝,从她话里的意思来看,纪家的隐藏实力应该不简单,要完全对付两个家族,并不是只有相同的实力就可以,至少需要三个世家全力动手,才能一举拿下,难道一个纪家就有这种能力?

他们并不质疑君晚朝说的话,毕竟若是失败了对纪家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看杜云泽淡然的表情,想必他早就知道。

祁山义和白崇年对视一眼,半响才开口:“如果是这样,我们倒是不怀疑事情会成功,只不过,纪族长你如何能肯定君家一定会拖住段家,毕竟我们若是成功,他们并没有实质好处。难道,纪族长和君家已有协定?”

祁山义自以为找到了关键,语气一挑,惊喜的开口问道。

毕竟若是真的,他们的行动才能更加有底气,那四个家族一直以来自以为是,若是有机会他们当然也愿意将其连根拔起,说到底所谓的联盟都只是为了家族利益罢了。

君晚朝眼神一闪,并没有否认,她也只不过是猜测君家的动向而已,但她不会告诉他们,让他们误会一下也不是不行。

“那众位的意思是?”君晚朝缓缓开口。

“既然纪家的实力摆在这,就以纪族长为首,我们三家会全力支持,只不过,倒时其他四家的势力…”白崇年话只说了一半,这件事若能成功,纪家出力最多,当然势力的划分要君晚朝开口。

“届时四家的势力平分。”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其他三位族长满意的闭上了嘴,四人探讨计划后在早已准备好的盟约上签字。其他三人立马告辞,这件事太过重要,及早部署才能取得先机。

君晚朝亲自将他们送出书房,祁山义和白崇年在暗卫的带领下秘密离开,只有杜云泽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的注视着君晚朝,满意的开口:“阿朝,你很不错,你父亲应该放心了。”

君晚朝略一弯身,并不言语,目送着杜云泽离开,然后疲惫的回到书房。

纪管家早就等在了书房里,看到一脸疲惫的君晚朝,急忙端上了早就准备好的燕窝粥,慈声开口:“小姐,你先歇歇,吃点东西。”

君晚朝端起粥碗,轻声问道:“纪叔,父亲和大哥怎么样了?”

“老爷身体好了很多,现在都能勉强下床走动了,只不过大少爷还是老样子,一直没有醒来。”老管家低沉的开口。

君晚朝不再言语,以昭云城的医疗水平确实很难救治昏迷的纪延志,但是整个龙国,却并不是没有人能做到,只是…

“小姐,刚才君家的人送来口信,说明天君家的家主会亲自前来。”守在一旁的老管家尽忠职守的回报最新的情况,却忽略了被禀告的人手里明显的轻顿和一霎那间的怅然。

合纵连横

段家的产业遍布整个龙国,昭云城也不例外,位于城北的一家庄园就在段氏名下,但是光明正大,没有半点隐藏,毕竟以段家的权势并不需要。

庄园的管家正尽职的守在正厅门口,看着渐渐靠近的汽车心情激动,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段奕之才会来到昭云城。

银色的加长汽车缓缓停在门口,车身前端飞鹰的标记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白的流光。

“先生,夫人和小姐已经到了,正在正厅里等您。”

管家上前一步打开了车门恭声回禀,段奕之一听眉头轻皱,但仍是健步向里走去。

刚进大厅,一团火红的娇小身影就向他扑过来。

“父亲,你回来了,涵语想死你了。”女孩欢快的声音响起,带着小孩子独特的娇蛮和朝气。

段奕之紧了紧怀里的女儿,眼里染上一丝暖意和宠溺,笑着点点段涵语的额头:“都多大了,还这么爱撒娇。”

段奕之怀中的孩子一身优雅的公主裙,圆圆的婴儿脸很是可爱,头上的蝴蝶结服帖的戴在头顶上,长得很像旁边站着的妇人。

段涵语也觉得不好意思,小脸红成一团,挣扎着从段奕之怀里出来,嘴里小声嘟囔着:“谁叫你这么忙,我和妈妈都好久没看到你了。”

小孩子不谙世事的天真话语,却让段奕之神色一僵,他神色莫测的望向一眼旁边站着的史云,然后摸了摸段涵语的头,歉声开口:“是我不好,以后父亲会多多陪陪你。”

“涵语,别乱说话,你父亲很忙。”史云温婉的脸色一暗,拉过段涵语,轻声开口。

段涵语望着气氛奇怪的父母,不解的眨眨眼,但是天性聪明的她也知道刚才说错了话,乖巧的不再言语。

“怎么会突然带着涵语来这,我以为你们会去M国玩几天。上次涵语不是说想去吗?”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史云看到段奕之若有所思的神色,心里一颤。

“小语说M国去过很多遍了,这次想在族学教育之前多和你呆在一起,我就带她来了…”史云忐忑的声音慢慢响起,望向段奕之的眼里多了一丝迟疑和不安。

“既然小语不愿意去就算了,在她学业开始前就呆在这吧,我会在昭云城呆一段时间。”

段奕之说完,向史云点了点头,摸摸段涵语的额头,牵着她的手慢慢向楼上走去。

史云落寞的站在客厅里,看着前面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充满了无力感。

我要怎么开口,才能免去借着女儿才能见你的悲哀。

我要怎么猜测,才能知道为何你每一年都会在这几天来到昭云城,十年来,从不更改。

以前的段奕之会对他和颜悦色,真诚关心,可是自从当年的那件事发生后,他们连起码的相敬如宾也难以维持。

可是当初她要是不那么做,又怎么会让那个骄傲若斯的女子亲手放弃。

这世上,谁爱上了谁,谁就欠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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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家大宅今日格外肃穆和安静,纪家上下都接到管家的指示,君家的家主会前来拜访。

纪家本宅也经过了些岁月,这个家族虽说不若君家一般亘久,但上千年沉淀下来的历史也足以傲人,更何况,纪家的处世之道很是通透。

君逸轩从车上走下来,看着等在门口的纪家管家严谨的恭迎,眼神微眯,一丝危险的暗光划过。

这个家族,最近很不寻常,不仅其争位结果让人大跌眼镜,而且新族长上位后的手腕和能力更是完全出人意料。

以前的纪家是不争,而现在的纪家则是锋芒毕露,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君逸轩对着纪博微一颔首,在他的牵引下,闲庭散步般优雅的走进纪家本宅,身后跟着的苏祈则略带深思的望着纪家古朴安宁的布置,暗自点了点头。

绕过重重小径,君逸轩一行向纪宅深处一座独立的小院走去。越往里走,他心中越发讶异,接待客人不在正厅,反而在一个小小庭院,纪家家主未免也太过狷狂和无礼。

走进梨院,君逸轩一眼就看到了漫天梨花下独身而立的火红背影,呼吸顿时一滞,眼神慢慢变得幽深。

这样的景象太过熟悉,曾经,也有一个人会经常站在君家古朴的庭院里,微笑的向他招手。

只不过,那个人,从来不会将背影留给他。

君晚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若隐若现,直至完全没有声息,便知道是君逸轩到了,她随手弹下手中零星的花瓣,缓缓回过了头。

金色的阳光斜照在不远处的青年身上,让她有一瞬间的恍神。

眼前的青年擎身而立,只是站在这,就有一种稳如苍穹的感觉。

黑色的短发细细的散落在脸侧,眼神深邃而睿智,属于君家人独有的张扬和温和完美的在他身上呈现出来。

君家的骄子,她的弟弟,最完美的继承者。

君晚朝看着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近的青年,掩下了眉,遮住眼里迅速积聚的伤怀和感慨。

转过身的女子神色淡雅,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辉,淡然的微笑流露出浑然天成的优雅和端庄。

熟悉莫明的笑容让君逸轩的心神有片刻的游离,但马上他便稳重的走上前。

“纪族长,我是君逸轩。”

强势而淡漠的话语,疏离的微笑,略微有礼的颔首,君逸轩完美的演绎着君家家主应有的礼仪和客套。

这样的君逸轩对君晚朝而言是陌生的,她散下了心中的疼惜,清冷的眼眸凝视他。

“君先生,我是纪阿朝。”温润的声音响起,没有君晚朝一贯的强势和清冷,反而带有一丝柔和。

君逸轩诧异的望着面容温和的君晚朝,外界传闻纪家新任族长清冷肃然,难以接近,今日一见,倒与传闻相差颇大。心里虽如此想,但他仍然面色如常的在君晚朝的执礼下坐在了庭院树下的藤椅上。

苏祈则是站在他身后,眼神略带一丝波澜。

“不知今日君先生为何前来,若是为了前几日君长老随意所说之话,大可不必在意。”笃定的口气轻声响起。

“哦,纪族长如何肯定家兄所说的为戏言?”君逸轩听得君晚朝的话,眉一挑,意味不明的开口。

一般的人,应该不会觉得在那样郑重的场合下提出来的只是戏言而已,况且她的眼神肯定得就像在陈述事实一样,对于君逸尘的秉性,难道她早就知道?

但是,这怎么可能?

“我只是觉得很费解,所以才会猜测一二。”君晚朝拿起了茶杯,掩饰性的喝了口茶。

总不能告诉他,这个世上没人会比她更了解那个家伙了吧!

君晚朝可以理直气壮的面对所有人,唯独对于她的弟弟君逸轩,难以坦然相对,当初她暗中做下的决定,想必如今小轩也已经知晓。

“是吗?我今日前来倒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暗挑的眉峰不动,君逸轩悠然的望向君晚朝。

这下轮到君晚朝诧异了,她疑惑的看向君逸轩,微挑的眼神里略带不解。

“纪族长最近好像对一些地方特别感兴趣,比如说,四大家族。”仍然是温和的笑容,只不过略微停顿的话语稍稍上扬,带有些许压迫。

君晚朝没有开口,只是面上稍感讶异的揉了揉眉,指间无意识的互相摩挲,眼神向君逸轩微微敛起,一丝锐气破土而出。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将这次向四大家族出手的事瞒过君家,对于君家的情报能力她比谁都清楚。

君逸轩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君晚朝无比自然的动作弄得一顿,眼神霎时暗下去。

面前的女子什么都没做,但就是让他感到莫明的熟悉。

“我以为,君家是很乐意看到这件事情的,不是吗?若我猜得不错,君先生应该和我们目标一致。”淡然的语气带着毫不质疑的自信。

“纪族长果然是聪明人,你说得不错,君家的确有同样的想法。”

“哦,那君先生能…不,应该是说,君家能做到什么地步呢?”君晚朝手里的杯盏轻轻一划,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梨园里响起。

“若是纪家执意出手,那君家保证,你们所到之处绝对没有段家的阻挠。”霸气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整个梨园都染上了肃然的氛围,刚才青年的温雅就像撕破的面具,这个时候,君晚朝才确实的感觉到坐在她面前的已经是君家的家主,而不是需要她守护的弟弟。

君晚朝微笑的开口:“但敢不从,我纪家必定会好好打这场仗,想必君先生也知道,纪氏一族,沉寂太久了。纪家不要问鼎龙国的地位和权利,只求独自而立,不受段家掣肘即可。”

君逸轩听着对方实则表示不争的话语,微一诧异,嘴边噙上一抹笑意,只不过比起刚才,要真诚很多。

“既是如此,那我君家这次定会和纪家站在同一联盟,同进共退。”

君晚朝看着面前的孩子脸上熟悉的笑容,欣慰又自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但瞬间就消散不见,不经意的叹然开口:“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成功。”

君逸轩看到君晚朝的眼神中一霎那间流露的安然和欣慰,不禁愕然的抬起头,目光灼灼。

这样的语气和眼神,怎么会?

但是看到面前平静淡然,眸色清冷依旧的女子,轻叹了口气,看来刚才是他的错觉。

一旁的苏祈上前一步,轻呼了君逸轩一声,君逸轩从怔然中回过神来,正色开口:“今日前来,除了这件事,还有日前家兄在宴会上的言行…”

“哦?”君晚朝好奇的望着突然停下来的君逸轩,突然觉得好笑,她的弟弟,要怎么去收拾他的好哥哥留下来的烂摊子呢?

君逸轩看着眼前的女子眼里温和促狭的笑意,鬼使神差的开口:“我今日是正式前来向纪族长提亲的。”

初现端倪

君逸轩的话一出口,院子里的三个人同时愣住,包括他自己在内。

今天他是准备对上次君逸尘的信口开河来道歉的,可是为何会说出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话。

在君晚朝惊愕的眼神下,君逸轩的脸上顿时浮现一抹尴尬之色,俊秀的眉好看的皱在一起,心里难得感到了紧张,但仅仅只是一瞬间这种情绪便消散不见,脸上随而代之的是认真和诚恳。

不管是因为什么说出刚才的话,但既然已说出口,作为君家的家主,断没有毁言之举。

苏祈看着脸色恢复正常的君逸轩,眼神微不可见的闪了一下,右手紧了紧握在手中的玉盒,抬眼向对面的君晚朝看去。

君晚朝温和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惊愕的看着对面的孩子由尴尬到认真的神色,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听到了什么,从小照顾长大的孩子,在向她求婚。不,正确说起来,应该是提亲。

但片刻她就回过神来,并将刚才君逸轩的行为自动转为了自己的思维。

君晚朝久于权谋之上,在她看来,君逸轩的提议只不过是凌驾于个人之上只相对于家族而言的联姻,除了作为纪家族长的价值,她实在想不出君逸轩有任何向她提亲的理由。

君晚朝的眼神蓦然深沉起来,隐含的失望几乎是立刻就摆在了脸上。堂堂君家,从何时开始,必须要用这种方法来增强实力了,难道,她当初十年的教育,就只培养出一个只懂得利用联姻来扩充家族的家主吗?

君家每一任继承者虽说都肩负着责任和使命,但却从没有一任家主的婚姻是强加于其身的。

这是君氏一族的骄傲和血性,家庭对于他们而言从来都是不可亵渎的存在。

如今她虽然不再是君家的家主,但仍然有身为君家人的高傲和逆鳞。

更何况,君晚朝一向最讨厌这种家族联姻。

君晚朝的怒气如此之明显,别说是君逸轩,就连苏祈也感到奇怪,这个纪家的族长,反应未免太过奇怪。

两人还没想明白原因,君晚朝清冷又严肃的声音已经响起。

“难道堂堂君家也需要联姻这种方式来巩固联盟吗?”

君逸轩看着纪阿朝略带薄怒的眼神,刚才的诧异和意动很好的掩藏在漆黑的眼睛里,眼神慢慢变得冷硬,漫不经心的开口:“我想,纪族长,这样的情况难道不是纪家目前最需要的吗?虽说纪家的实力掩藏的很好,但最多只能瞒过那几个家族罢了,我君家能查到的事,难道段家就查不到吗?”

君晚朝一腔愤怒的火苗还来不及生成火焰就被一下淋湿,看着君逸轩略显冷漠的眼神,她歇下了张嘴诘问的心思。

自己怎么忘了呢?如今需要联姻的是纪家,而不是君家,不可否认,君逸轩是在帮她。

她毕竟不是当年的君晚朝了,况且她很清楚眼前的状况,从她准备要帮助纪家从段氏的桎梏中独立出来,联合其他三个家族开始,纪家就已经站在了段家的对立面上。

只不过她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着整个君家做后盾的君晚朝,以前的她,说出的话哪怕不用盟约也是最有效的承诺,无人不应,但纪阿朝说的话,哪怕她是纪家的族长,却和当初的君晚朝相差甚远。

若是其他三家有任何一方倒向段家都不奇怪,毕竟纪家和段家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层次,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要将四个家族完全无后顾之忧的连在一起,就必须有更加坚强的后盾,现如今,除了君家,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君晚朝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却无法改变,凭她一人之力,毕竟难以撼天。既是如此,她暂时答应倒也无妨,只不过她倒想看看,若是她拒绝,这个弟弟能说出什么话来。

“多谢君先生好意,我并不需要。”

君晚朝神色恢复平静,眼睛状似看着瓷杯里飘浮的浮叶,但余光却放在君逸轩身上。

君逸轩看着眼神镇定的君晚朝,心里突然一闷,表情凝重,正色开口:“哦?纪族长,也许你是不需要,可是你确定纪家不需要吗?”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直指人心,君晚朝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好整以暇等她回答的君逸轩,嘴角突然浮起了笑容。

不愧是她亲手教出来的继承者,只不过一句话,就能让人无话可说。

他说的不错,纪阿朝是不需要,可是纪家却根本就离不开君家的帮助和这一纸婚约。

君晚朝笑容轻收,右手沿着桌边扣了几下,神色渐渐郑重。

“既是如此,那我答应君先生的提议,但有个条件,那就是只对外公布婚讯,不公布婚期,等那四个家族覆灭之日,就是我们两家解除婚约之时。”

君逸轩望向对面目光灼华,眼神坚定的女子,终是轻轻颔首。他隐隐的感觉到今天的会面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也许目的已经达到,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女子,真的只有十八岁的阅历吗?

那双眼睛,分明拥有历经沧桑的人才会蕴含的睿智和坚定。

一个人的语言和行为会欺骗人,但是眼睛不会。

这句话,是他的姐姐曾经告诉他的。

纪阿朝,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君逸轩第一次被一个人完全的挑起了兴趣。

时间在两人的浅谈中渐渐过去。

君逸轩突然记起一事,歉然开口:“君家历代族规,若向家主夫人提亲,必以翡翠凤雕玉镯为聘,今日…”

君逸轩话还未说完,苏祈就上前一步,将手中打开的玉盒轻轻放在君晚朝面前,望向她,缓缓开口:“纪族长,家主今日专程准备了翡翠凤雕玉镯,还请收下。”

君逸轩诧异的抬头望向苏祈,眼神陡然犀利起来。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阿祁这里,难道是…?

君晚朝在玉盒打开的一瞬间就被吸引了心神,根本无暇关心君逸轩的表情,她伸出手,拿起玉盒中静静躺着的玉镯,放在了手上。

眼前的玉镯翠绿通透,其上雕刻的双凤图案更是使其增添了一抹贵气。

凤镯是母亲过世的时候留给三哥的,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三哥会继承君家。只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当年凤镯随着三哥的离走而被带离君家,现在看来,应该是三哥转给了小轩才对。

凤镯虽然依旧,但却没有了当初戴在女主人手上时的温润和柔和。

君晚朝垂下了眼睛,挡住了眼里流露出的追思和怅然,将凤镯缓缓放入玉盒中,推向君逸轩。

“这次的婚事并非两家诚心之举,这枚凤镯,纪阿朝当不起,还请君先生收回。”

“纪族长,想必今天之后君、纪两家联姻之事整个龙国皆会知晓,我们家主认为,纪家需要有向天下证明婚约的信物。毕竟若是段家调查,这件事是不可能瞒过他们的,况且将来等两家婚约解除时,纪家再归还凤镯也不迟。”一直默然的苏祈截断了君逸轩尚未开口的话,言辞恳切。

君晚朝没有开口反对,只是看着苏祈的眼神带上了赞赏和欣慰,不得不说,刚才苏祈说得话很有道理,若是要让其他势力相信君、纪两家正式联姻,那君家的信物翡翠凤雕玉镯就必须留在纪家。

“苏祈说得很对,纪族长,这枚玉镯还是留在纪家为好。”君逸轩眼里的犀利渐渐退去,他看向君晚朝,缓缓开口。

“即是如此,那纪家就代君家暂为保管,他日必当原璧奉还。”君晚朝郑重的许下承诺。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枚玉镯对于君家人的意义,这不仅是君家家主夫人的象征,更是君家一代又一代人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