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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你睡这里,不必出去了。也不早,回去还有些路。”

  姜含元没想到他会开口留自己,一怔,人立在榻前,尚在迟疑着,手腕一热,他竟已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臂腕,拉了她一下。她跌坐到了榻沿之上。

  “怎么了,你不愿意吗?”他跟着靠向了她,脸从后凑到她一侧的耳边,唇挨着她耳垂,低低地问了一句。

  身后这人如此情状,莫名令姜含元感到了一缕暧昧似的亲昵。她暗暗耳热,慌忙偏了下头,躲开身后那张凑过来的脸,又飞快地看了眼还在跟前收拾着东西的李祥春等人,急忙起身要站起来。他却暗握她腕不放,隐隐似还加了几分力道。姜含元愈发坐立不安,又不好当着人甩他,勉强忍着。幸好老太监几人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很快收完东西,走了出去,又带上了槅门。

  人一走,姜含元立刻发力,一把推开身后那靠上来的男子。

  “殿下你作甚?他们都在跟前!”

  他坐不住,被推得直接仰翻了过去,却没起身,顺势歪靠在了床头上,说,“他们在跟前怎么了?你是我王妃,我握一下你手,也是不行?”

  他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姜含元却觉自己的心跳得有些不对。

  “我走了。”她意欲结束对话。

  “你晚上要是不留下来,我就再去做事!”他应了一句。

  姜含元差点被他气笑。怎会像个无赖子,竟拿这个来威胁她?

  “我看殿下你其实并无大碍。你也不是三岁小儿。自己看着办吧。”

  她拿起进来时脱下的斗篷,迈步要走。

  “回来!”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最近我真的很累,你陪我睡一会儿吧。”她听到他又轻声说道。

  “真的就是睡觉,没有别的。”

  她慢慢地回过头,看见他已往里挪了进去,给她让出了空位。

  他靠在床头,默默地望了过来。

  耳边变得寂静无声。姜含元感到自己的心又慢慢地软了下去。

  对着如此一个安静而温柔的人,她怎么能够拒绝他提出的如此一个简单的要求。

  她终于如他所言,解发脱衣,傍着他躺了下去。

  他笑着靠了过来,替她拉了拉被,随即和她并头一道,躺在了枕上。

  姜含元以为他或许还会和自己说些什么,没想到他闭上眼后,很快,姜含元便听到他发出了均匀而沉凝的呼吸之声。

  他竟真的这么快便沉沉而眠,睡着了。

  姜含元略感意外。心却随了他的入眠,不知为何,忽然也变得安稳了下来。

  她听着枕畔男子的呼吸声,慢慢地,也睡了过去,一觉醒来,一时浑然不知到底是几更天了。窗牖外依然漆黑,耳边万籁俱寂,静得仿佛不似人间。

  床榻旁的银槃灯上对燃双烛,一支已然烧尽,另只还剩短短不到一寸。

  她知道了,或该是四更天,正是夜梦最浓的好睡时分。

  昨夜入睡得早,这一觉不算短了,她睡得绵长而深沉。

  她慢慢地转过脸,望向枕畔之人。

  夜烛的余光从床头的方向照来,宛如一片昏黄的月光,静静地投在了他饱满的额上。他是微微偏脸向着她的,闭着眼,依然沉沉而眠。呼吸声听起来比刚入睡时更加的平缓。

  他的烧,应当已经消退了。

  她静静凝望着身畔这男子的一副沉静而英俊的睡颜,自然而然地,再一次地想起了许多年前,边塞秋日晨空下的那张飞扬的爱笑的少年脸容。

  他就是那个曾经的少年。纵然时隔了多年,这一刻,她也能在他的眉眼和面容的轮廓上,轻易地找到那些和她记忆里的重复的样子。

  她就这样看着他,看了许久。

  或是这夜色太过迷离,而这张脸生得太入她的眼了,她竟发了一阵昏。她清楚地知道,他也再不可能是昔日的那位少年了,便如她一样,她也再不可能会是昔日的那个“小兵”,但是在她的心腑里,依然还是缓缓地涌出了一阵潮水无声暗涨般的微微酸胀之感。

  曾经有几年的时间,那个晴朗的秋日霜晨和那片霜晓天里的含笑的少年的脸,会重复地出现在她原本只有血和死亡的梦景里。那是她连人生初潮也无人教导的懵懂而又贫瘠荒芜的整个少女光阴里的唯一一抹亮色。再后来,她真正地长大了,再也无须这虚幻梦景的陪伴,她将旧事埋掉,更多的事情占满了她的心,她再也不会想起自己的那段旧日时光了。

  然而就在今夜,这一刻,她却被一种陌生而温柔的来自心底深处的感情驱动着,忽然间,极想触碰一下这张从她少女时便落入了她心间的旧日人的脸。

  她情不自禁,终于,抬起了她的手,朝着枕边人的脸慢慢地探了过去,一寸寸地靠近。当她的指终于快要触到他的面庞之时,又停了下来。

  床头烛火昏残,却依然清楚地映明了她的手。

  这是一只布着各种伤痕和刀茧的手。这些伤痕和茧,记录了她经历过的每一场训练和战事,也陪伴着她从一个步卒变成了今日的长宁将军。平常她固然不会以此为荣。但她也从未在意过这些细处。她不觉得有任何需要在意的地方。在她看来,这就是从军的正常结果。

  但是,今夜这种时刻,当她的手和他的面容靠近,就要碰触到一起之时,她才忽然发觉,她的手和这张几乎寻不出任何瑕疵的玉净似的脸容,对比竟是如此的分明。

  姜含元念头顿消,回了神,正待收手,忽然他的睫毛颤了一下,跟着,人也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他未睁眸,但她明白了,他已是醒了!

  她感到自己在这瞬间,心口跳得仿佛就要撞破了胸脯似的。

  “殿下你醒了?我也方醒来。是想再摸下你的烧。”

  她用尽量若无其事的语气解释了一句,随即就要抽手藏到被下。不料他竟抬起臂,顺势握住了她正在回缩的手,带着,将它压到了他的额头之上。

  “你摸吧。”他依然闭目,在枕上眼睫低垂,只如此低低地道了一句。

  大约是刚醒的缘故,他显得懒洋洋的,嗓音低沉而沙哑,鼻音拖出了几分若如酥骨的沉浊之感。

  他的额是温凉的,这说明他确实退了烧。但是压着她手背的他的手心却依然很热,有点烫。

  “你人感觉如何?”

  她也不知他怎会如此奇怪,问了一句,想抽回手。他却不放,那手一直覆着她手,令其压在他的额上。他也不回答她的话。

  片刻之后,姜含元感到他竟在用手指摸索着她的手心,抚触着他寻到的一处糙茧,玩弄似的,指尖来回地打着旋。慢慢地,他的呼吸似也变得粗重了起来。

  皇宫这个时间安静极了,黑漆漆一片,连鬼影都要出来徘徊巡游,这间位于皇宫一角的屋子更是安静得没有半点杂音。姜含元的耳中只剩下了枕畔男子那听起来明显不大对劲的一下一下的呼吸之声。

  成婚这些时日,她已不复大婚之夜的莽直,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她和这男子一道亲身体察过几次那不可对人言的幽暗冥昧的内室私事。虽然宛若唇齿相斗,跌跌撞撞,想起来并无趣味,但她依稀也开始知道,他如此之态,意味着什么。

  她方才平稳了几分的心跳此刻又骤然加快。正当她试将要将自己正被他玩着的那只手从抽离开他的额眉,他慢慢地睁眼,将脸偏向了她。

  伴着一道喑哑的嗓音,她听到他低低地道:“王妃,你是真不知道我怎么了吗?”

  她自然知道。

  姜含元却不知自己此刻为何会变得如此慌张。

  她分明已和他有过数次这样的经历了,也算经验丰富。照着前几回,应付他就是了。

  但是今夜此刻,她竟觉得自己做不到了。

  直觉告诉她,或将会有于她而言是极可怕的事,将要发生了。她若不再缚紧那就要从她心腑里钻出来的虫,他日,它必将自噬,她的心会千疮百孔,万劫不复。

  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迅速地抽回了自己那只被他捂得也烫了起来的手,一下坐了起来,道:“殿下你是烧完了,口渴吧?我去叫人,替你送水来——”

  话未说完,她已是敏捷地翻身下榻,顺手抄起外衣,一边披衣,一边朝外快走去。

  他探身捉她,指却只捞到了她的一片衣角。他攥着不放之时,她的去意竟是如此之决,脚步丝毫也无停顿。伴着“嗤”的一道清脆裂帛之声,衣角撕裂,从他的指间滑溜了出去。接着他跟她,迅速地下了榻,赤着脚便追了上去。

  她已出了槅门,避到外间那处他用作日常办公的阁屋。

  屋中空荡荡,此刻无人,照明的烛火早已熄灭,只内室那一盏残烛的光,透过半开的槅门,隐隐约约地透了些光来。

  姜含元被男子拦在了案前。他摸着,一把推开了堆在案头的一叠不知是为何物的奏折和卷宗,腾出一块空面,双手环抱着,将她抱坐了上去,令她那还想要离开的双足悬了空。

  终于,他将她彻底地困住了。他解了她的衣襟,埋首,亲吻着她。

  姜含元本是完全可以将他推开,甚至将他轻而易举地制服。但是她却仿佛无法发力。他的嘴唇和面容似火在灼她着她的肌肤。那感觉却又是熨帖而舒适的。她的脸微微后仰,闭着眼,任他亲吻着她的身子,心里又钻出来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是这男子的相帮,不停地说服她。

  罢了,由他。想来他是觉着不服,也图几分新鲜罢了。他既想要,由他吧。将来事,将来说。如今她何以能拒绝他的求欢。谨记她该记之事便可。

  别的,全由他吧。不过就是这点子的事罢了……

  她昏沉地想着,身子不觉地软了下去,双臂也不知何时环住了他的脖颈,任这得了手的男子抱着她回了内室,和她缠卧在了一处。

第46章

  束慎徽是在她探手朝他面容靠近的时候醒过来的。

  如同是一种微妙的感应。

  她的动作其实非常轻缓,但是就在靠近,快要碰触到他面脸的时候,他有所觉察,忽然人就醒了过来。

  今夜之前,他觉自己已是疲废到了极点,淋一场雨,竟也能令他体烧。又大约是乏的缘故,甚至,他竟第一次对案牍生出了倦念。林林总总的奏折和卷宗,拿走了,新的又来,每日总是堆积如山,仿佛永远没有完结的尽头。他知道自己不对了。根据往日的经验,无论人多疲乏,只要睡一觉,醒来,便能精力充沛地再次专心于事。他需要一场好眠。但他需要的好眠却迟迟不来。几度他倦极睡下,便就乱梦,醒来,非但不能消乏,人反而愈发酸乏。他深觉郁躁。今晚李祥春唤太医给他看烧热,他便叫太医往方子里添了几味安神助眠的药味。

  应是那方子奏了效,当醒来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已许久没有如今夜这般睡得如此餍足了。

  床榻于他而言,只是一处休息的所在,此外别无意义。倘若是在往日,醒了,他便会起身,再次投入案牍。

  但今晨却是不同,身下这张伴了他无数回深夜起卧身影的榻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其实昨夜之初,他觉得他并没那么期待她过来瞧他。只是身边人惯爱多事,大惊小怪,又擅作主张罢了。但是张宝走了,他却又开始心神不宁。想到她或许可能到来,他便不由暗恨,自己为何没能病得更重一些。这般不上不下,甚至还能坐在案后,仿佛不够成为让她探病的理由,于是他搬到了榻上去,免得她以为他在佯病诳她。等她到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强行收走了他手中的奏折,还当着身边下人的面,揭穿了他不能叫人知道的心思。他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面上习惯性地显出了被冒犯的不悦,然而那一刻,他是骗不了自己的。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已低落郁躁了多日的心情忽然变好了。他感到很是愉悦。他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喜欢她如此对待他。便是在那一刻,他下了决心,不管使出何等手段,今夜是要留她陪自己同睡的。他希望她能陪自己同睡。为了达到目的,他竟也无师自通地使出了那些他过后想起来便觉羞耻的手段,但她却显然很是受用。她既然受用,羞耻又有无妨?他终于得以称心如愿了。

  他被她靠向自己手给唤醒的时候,直觉告诉他,枕畔的她,应也正在凝望着他。他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常,但他却因她的这个举动而再次深感愉悦。

  莫非是她终于发觉,他生得其实也还算是不错?世上并非只有和尚才有一副好皮囊。

  他觉得自己的精力全部都回来了,并且,仿佛前所未有得充盈。此刻,就是在这凌晨四更的时分,他的四肢百骸,每一寸的筋骨里,甚至连头发丝的末端,都如若暗涌着一股强劲的力道,那力道因了她的凝目和靠近而变得愈发蓬勃,如若潜龙暗啸,想要挣脱禁锢。

  起初他继续状若沉睡,不敢睁目,唯恐惊了她。他竟暗暗开始期待起她的手能抚上他的脸。他必会装作一无所知,她想如何抚触,便让她如何抚触,多久都可以。然而不知为何,她那手分明已是探近了,却又迟迟不肯落下,就在轻触到了他脸容的那一瞬间,缩了回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抬手,捉住了它。

  已经够了,足够了。她这意欲碰触他的举动,给了他无比的鼓励和信心。他先前信誓旦旦下的各种和她保持距离的决心算得了什么,昨夜为留她说的只想一道睡觉别无它意的允诺,又算得了什么——其实真的不是欺哄,当时他下的决心和说出的话,确实是那一刻的内心所想。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那个时候,他又怎会知道,杀人不眨眼的女将军,竟也会被他的容貌所惑,伸手过来想要摸他的脸?

  束慎徽终于将她带回到了位于皇宫文林阁深处的这一间内室里。

  片刻之前,她的身子便已软了下去,双臂也围抱上了他的脖颈。他得到了来自于她的顺从。这于他而言,本就是又一个极大的兴奋和刺激的新鲜体验了,再想到他本就是为了大魏而娶她的,今夜阴差阳错一般,在此地,魏朝实际的政令所出之所,亦是他当初定下求婚计划的这个所在,意外地得到了她的顺从和回应。

  这,是否是一种预兆,他必将心想事成。他娶她,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已经命定好的抉择。在他还不知她身在何方是为何人的时候,这个名叫姜含元的女子,便已经是他的命定之人了。

  他被自己脑中突然冒出来的这个近乎荒诞的想法弄得愈发觉得兴奋和刺激了。

  既是上天命定,那么剩下的事,不过就是他以最纯粹的男子的身份,去征服这女将军,彻底地征服,令她不再是将军,而是变成他的女人。他绝不可如先前几回那样,在她面前一败再败,溃不成军。虽然她面上未曾表露过半分的不满,但一位将军,怎可能看得起手下败将,更遑论屡战屡败。

  凌晨丑时,漆黑的皇宫之中,殿影重重。一只白日隐身在御园隅角里的夜猫如离弦的箭,从文林阁南阁的一处檐廊角下蹿过,发出了一阵低微而深沉的异响。

  李祥春的年纪大了,摄政王已不让他值夜。今夜老太监却亲自值守在了南阁之外。他本靠坐着,闭目垂头,一动不动,那猫窜过去后,他缓缓睁眼,敲了一下近旁左右正在打盹的张宝和另名小侍。二人惊醒,睡眼惺忪。

  “好似有猫子方才从前阁蹿过去了,你们去瞧瞧,若还在,赶走了,回窝自去睡罢,此处我来守着。”

  张宝和伙伴闻言大喜,暗谢那闯来的宫中夜猫,到老太监所说的地方转了一圈,没有,打着哈欠,各自都去睡了。

  老太监打发了人去瞧猫,独自又靠坐回去,闭目,如若入定,直到将将寅时末了,那隐隐的若有似无的来自阁深之处的动静,方缓缓地平息,宛如涟漪,消失在了夜穹之下。

  终于,他自认表现足以一雪前耻,取悦了她。也实在是到了最后,他亦筋疲力尽,撑不住了。

  到了这个时间,内室里的那一点残烛早就已经熄灭,他未能亲眼得以见到最后那一刻时她的眉眼和神态,未免遗憾。不过,这遗憾也叫他用另一种方式得到了弥补。

  黑暗之中,他感到她被他压在身下的身子仿佛变成了一张被拉得紧到了极致的满弓,她的一臂紧紧地挽着他的脖颈,另支则搂着他宽阔的背,令他整个人都压向了她。那勾颈搂背的力道,几乎就要令他呼吸不畅,然而他却极是畅快,恨不得她能缠他缠得更紧一些,将他缠死在她的身上,他也是愿意。

  他的耳中又听到她的喉间发出了极是压抑但却又婉转无比的声音。声音叫他想起了春夜随了软风飘在长安城那深长而幽邃的曲巷里的湿漉漉缠在一起的游丝雨线。想到今夜自己便是这一个拉满了她这张宝弓的人,那因未能亲睹她婉转神态的遗憾,骤然便得到了极大的弥补。

  二人皆是满身热汗。当相互交缠在一起的身体终于分开之后,她静静趴在枕上,他亦是倦极,懒得动弹,等到胸膛里那如擂鼓似的心跳和喘息缓缓地平了下去,抽出一件压在腿下的不知是他身上还是她身上脱下的衣裳,替她擦拭了身上的汗,再胡乱擦了下自己,看看窗外天色,仿佛还能趁着这天明前的最后一点时间再养回一些精神。他将她一头揽入怀中,抱着,闭目,很快便睡了过去。

  他颇是喜欢这个他娶的姜家之女。

  在倦极入睡之前,他在心中模模糊糊地想道。

  这一觉,等他再醒来,窗牖外的天已是亮了。

  不过,时间仍然足够。今日无朝议,春赛辰时四刻方开。

  他在将醒未醒之际,心里想着,手下意识地往身旁摸去,却摸了空,完全苏醒。他睁眼,看见她已是起身。

  她自己的衣裳昨夜里大约都弄脏了,身上此刻只套了件他的中衣,于她而言,长了些,衣角盖到她的足踝。晨光尚暗,她靠在一扇微微开启的窗后,透过窗隙,仿佛凝神在望着外面。

  他下了床,随意也揽了件衣裳,裹住下腹,随即到她身后,将窗一闭,从后搂住她的腰身。

  “外头有甚可看?”

  “醒了,便起了。”她转身,微笑向他,“天已亮,此刻再回府更衣,怕是来不及了。李公公已派人去王府取今日你我要穿的衣裳,等下应当便会送到。”

  束慎徽有些心不在焉。这些琐碎杂事,李祥春自会看着办妥,根本无需他的费心。

  晨光微明,他借着黯淡的光,端详了她一眼,体贴地问她累不累。她摇头。他将她一把抱起,压回在床上,调笑,“昨夜我却是有几分累,衣物还未送到,王妃不如再陪我睡一会儿罢!”

  姜含元随手将他一把拨开,翻身坐起,重掩衣襟。

  他被她拨得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最后一下,险些从床沿上掉落下去,探出一臂,撑了一下床围,方止住了身势。还没停稳,他却仿佛得了趣味,低低地笑了一声,跟着翻身敏捷而起,一个反手,将她又揿倒在了床上。

  “果然无情!怎的,昨夜才过,翻脸便就不认我了?”

  槅门被叩响,李祥春的声音传入了,道庄氏带着二人的衣物到了。

  他听见了,带了几分懊恼似的,摇了摇头,却也没再继续纠缠她,再看一眼天色,很快便放了她,自己也从床上翻身下去了,收了方才的嬉笑神色,道,“也是,该收拾了,再耽搁,便就迟了。”

  姜含元完全地浸泡在盛满了热气蒸腾的水里。她的身上带了些昨夜他留下的明显痕迹,她不欲叫庄氏看见,自己清洗干净身子后,出来更衣。那边束慎徽也在收拾了。

  待更衣完毕,他便又成了平日那庄重肃穆的模样,任谁人也无法想象,昨夜就在这处文林阁里,发生过怎样的一番荒唐之事。

  这时天也大亮了,位于皇宫西北向的皇家大校场里,隐隐传来了隆隆的战鼓之声。

  六军春赛揭幕。

第47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大魏立国以来,对军队的试习和武备自然也极为看重。

  魏朝的军队试习分为两种,一是秋射,二是春赛。不同于秋射,是集全国之兵的大阅兵,动辄调用军队一二十万人,通常只有战争之前的动员,或者皇帝认为有必要的别的情况之下才会举办,春赛定为了常规化,由各地各军自行操练,一般每年春举办。在这当中,规模最大,规格也最高的仪式,自然非长安六军春赛莫属了。

  前年,明帝驾崩,春赛搁置。去年因少帝继位不久,诸事繁杂,也未能举办。所以,今年的六军春赛,乃近三年来的首次恢复,规模自然比从前更加盛大。除了调集长安的领军护军左右卫骁骑等常规的军卫队,长安周边的京畿驻军各部,也悉数奉命遣员,陆续于一个月前抵达皇都,进行各种联合会操的试演和优胜劣汰。最后择选出来的参与今日现场阅试的各部卫队和军士,达万众之数。

  皇家大校场位于皇宫西北方向,建在一处山麓之下,地带开阔,姜含元抵达之时,各部军卫已列阵等待。只见沿着山麓过去,旌旗连绵,红黄黑三色遮天蔽日,一眼望去,漫若云卷,看不到边,列队将士身上的盔甲和手里的长戟,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场面盛大,光耀乾坤。

  少帝束戬今日一身戎装,戎衣将他衬得英气勃勃。他是乘坐一部六驾的金玉战车入的校场,前方的六匹神骏,都是一色的红鬃白马,极为罕见,他身下所乘战车的车轼和轭条之上,包金嵌玉,雕龙琢虎,随着车轮的前行,车身在日光下金玉耀灿,帝王之尊,当世无二。

  他的叔父摄政王祁王乘坐五驾金辂,尾随在他后面。再往后,是骑马的贤王诸王以及中书省、门下省的宰相和六部百官等人,队列迤逦,人数多达上千。

  在少帝所乘的玉战车的周围,另外还由禁军将军刘向领着八十一名精选的执戟仪卫骑马列队相随。这八十一人盔甲鲜明,个个英伟雄健,如众星拱月,将天子的万乘之尊烘托得淋漓尽致。

  当战车在这八十一卫的护卫之下出现在大校场的入口之时,全场的四周,金鼓齐鸣,万名卫军整齐排列,如若蚁聚,在指挥之下,齐齐朝着少帝行礼,高呼万岁。他们甲衣上的叶片和刀戟随了动作而碰撞,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宛若闷雷的轰鸣之声,和着那震耳欲聋的万岁之声,经久不息,直冲云霄。

  如此的排场和威仪,惟泱泱大国方有能力予以展现。今日受邀前来观礼的大赫王等一众人看得目眩神迷,大受震撼。

  而这一刻,毫无疑问,万人之中,唯一的最为荣耀的焦点,除了当今大魏的少年皇帝,再无他人。连平日执掌政令叫百官仰望的摄政王祁王,此刻也泯入了拱月的群星当中,显得黯淡而无光。

  兰太后眺着这一幕,看着自己那终于显露出了天子威仪的儿子,脸上露了一丝欣慰又带几分得意的微笑。

  敦懿太妃年岁大了,这等场合不来凑热闹。今日到场观礼的宫中女眷,便以太后为尊。她端坐尊位,头顶一面数丈高的华丽麾盖。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摄政王妃、大长公主、永泰公主以及以嘉宾身份也同列坐的大赫王女等人,唇边再次露出了一缕微笑。

  少帝和摄政王携百官以及大赫王等外宾悉数到位,今日春赛便就开演。按照既定程序,将由各部卫军联合会操,展示平日的操练和军容,内容是车阵、马阵、步阵等,完毕,便是各卫军之间的优选胜赛了,竞争骑射、对攻,最后,于万人当中胜出一名,号六军冠军,接受皇帝的嘉奖。

  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按照往年的惯例,先将由皇帝或者皇帝指定之人,开射出全场的第一箭,将首箭送上一面高高耸立于场地中央的以麇鹿之皮而制的鼙鼓之上,寓意奉天承运四海皆服。

  今年是少帝继位以来的首次春赛,这是一个极好的能够帮助他在六军和百官面前立威的机会,自然是由少帝自己来射这一箭。

  他平日本就操习骑射,弓箭娴熟,但是兰太后和朝中的几名老臣有些担心,恐万一临场生变,想出了个法子,暗中将那面鼙鼓做大,如此,利于少帝中标。鼙鼓虽是遵循上古礼法严格而制,方圆尺寸,皆有规制,但这种暗中的放大,放到了春赛大校场的现场,那就如同沧海一粟,距离高远,到时候,也不怕人会瞧出什么端倪来。

  少帝对这个安排却是反应激烈,坚决不受,称宁可不射,也不愿易鼓。兰太后等人原本寄希望于摄政王,想他去说服少帝,不料摄政王也否决了这个法子。不过,为确保不出意外,从几个月前开始,宫中就立了一面高度尺寸以及材质都与今日鼙鼓完全相同的仿物,摄政王则抽空亲自督教。

  兰太后本对他略有不满,觉他过于纵容少帝,未免不够重视这一箭于少帝的意义,但他一锤定音,她也无可奈何。所幸后来听闻少帝练得百发百中,这才放下了心,今日便就坐看,少帝最后这一箭,射出来是落在什么位置了。

  主持今日春赛的校阅官是兵部尚书高贺。他朝服羽冠,迈步走向观台,朝高坐在正中前排的少帝而去。一名身着明甲的六军将军双手捧着一支扎缚着红丝的金箭,紧随其后。

  来到少帝座前,高贺行礼过后,朗声道:“恭请皇帝陛下移驾弓台,为我大魏今日春赛拔射头箭。陛下万岁,万万岁,大魏耀武扬威,攻无不克!”

  他话音落下,那执箭将军单膝下跪,将手中的金箭高举过顶。

  少帝继续坐了片刻,终于,慢慢起身,从位置上走出,朝前行了两步。

  就在人人以为他将接过金箭去往临时设于场中的弓台之时,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

  他竟又停了步,转向观台之西。

  那里,伞盖锦绣,是今日宫中女眷的观礼位置所在。

  “长宁将军姜含元,上前听令!“

  少帝发出的声音,经他近旁的一名传话官传递下去,一变十,十成百,百成千,很快,全场之人便都知悉。

  束慎徽今早和姜含元匆匆分开后,便一直伴驾在少帝之侧。此刻他就坐在少帝身旁的位上,和旁人一样,正静候他取箭登上弓台,突然听他如此发话,事先毫无准备,不禁一怔。

  他都如此,场中的其余之人更是意外了,上从文武百官,下到六军将官,纷纷转颈,望向少帝正在注目着的那个方向。

  坐于观台之西的姜含元,就这样,突然之间,成了全场注目的焦点。

  身为武将,对今日的场面,她自然也是感兴趣的。不过没她什么事,她是做好了纯粹来旁观的准备,欣赏长安六军子弟如何龙腾虎跃,一竞高低。忽然收到来自少帝的传唤,莫名其妙,不知他在这种时刻突然如此,意欲何为。

  她在位上停顿了一下,见身旁的兰太后和长公主永泰公主等人都在看着自己,默默起身,随一名方才来到近前的引导仪官,在身后众人的注目之下,走了过去。

  她以为束慎徽应当是知道的,心里略略有些怪他。昨夜处了长长的一夜,他竟昏了头似的,只顾别的,这事一句也没提,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叫她提早做个准备。

  她到了近前,瞥他一眼,以目责询,他正也看向她。

  二人四目相对之时,她明白了。

  他事先也是不知情的。

  少帝就在近前了。姜含元收了和束慎徽对望的目光,行礼。

  少帝等她起了身,说:“姜氏满门忠节。大将军几十年如一日,代朝廷御守雁门,边塞得以固若金汤。长宁将军你亦不遑多让,良骥千里,勇冠三军。今日春赛的这支金箭,朕特赐于你,由你代朕,将它射入鹿鼓,以此,激励我魏朝天军。”

  “我大魏之将士,倘若上下齐心,人人皆如大将军与长宁将军这般,击阵,何阵不摧!作战,又何战得以不胜!”

  少帝神色庄重,这一番话说完,再被传送下去,全场万人无声。

  “赐长宁将军甲袍!”

  少帝话音落下,一名侍人疾步走来,恭声道:“请将军随奴往这里来。”

  姜含元从惊诧中回过了神,下意识地,再次望向对面座上的束慎徽。看见他的神色已是恢复如常了。他端坐着,对上她投去的目光,面上并未显露任何的表情,但回望着她的目光,却是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还带了几分鼓励之色。

  姜含元心情略微纷乱。她做梦都没想到,少帝不声不响,今日竟然又来这一出。

  如此场合,他既已开口,她又岂能推辞,于是谢恩,随那侍人下去受衣。

  场中自有帷帐。她入了其中一顶,看见里面果然已经备有一套铠甲,兜鍪战靴,一应俱全。她迅速束发,在两名侍女的帮助下,着甲在身,戴上兜鍪,很快完毕,出来,已是样貌大变,战甲在阳光下闪烁着光。

  她从片刻前的贵妇,陡然化身做回了大魏朝的女将军。

  没了裙裾的束缚,她迈着往日惯常在军中的阔步,行至少帝面前,从他的手中,双手接过那一支金箭,随即转身,迈步去往弓台。

  这是何等之荣光。

  六军上下,见过她面之人,寥寥可数。将士都只知道她是姜祖望的女儿,从小从军,因三年前的青木原一战而成名,朝廷赐封长宁将军之号。再就是去年底,她被立为摄政王妃。但嫁来长安之后,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不过,六军当中倒是有个传言,据说,她和摄政王大婚的次日,便就丢下摄政王,自己乔装走访慰问雁门边军的家眷,也是凑巧,才被认了出来。许多人对她极是好奇,今日春赛,她人也虽到场了,起初却是遥遥坐于观台,想看清楚样貌,并不容易。

  这一刻,全场所有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全部齐齐聚在了本朝这位大名鼎鼎的女将军的身上,望着她大步走向场中的弓台。

  兰太后惊呆了,脸色发青,手脚冰冷。

  她从姜含元的背影上收了目光,狠狠盯着自己的儿子,见他已是归坐,正紧紧地望着女将军,完全就没朝自己这边望来。

  她的目光又扫向了坐在儿子身边的摄政王。

  他的双目亦在凝望前方。

  纵然兰太后平日对自己的这个小叔称不上怀有恶意,甚至,早年后宫中她不得宠的时候,因为儿子或是性情和他相投,得到了他的诸多照顾,她还曾对他怀有过一种微妙的掺杂了些感激的感情,但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这个小叔另有所图,暗中授意,少帝才会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情况之下,临时将这射鼓的机会让给了他的王妃!

  要知道,这个机会对于少帝而言,意义重大!

  兰太后盯着摄政王那不大能看得出表情的侧颜,见他目光始终跟着场中那道正在快步走向弓台的身影。

  兰太后盯着他,眼底暗云密布,片刻后,改而望向距他不远的兰荣。

  她的兄弟此刻亦是目望前方,是他平日一贯的沉密的模样,似也根本没有留意到她这个姐姐此刻的恶劣心情。

  兰太后当然也知自己情绪不可表露太过,免得又落入近旁人的眼,惹来讥笑。

  她闭了闭目,终于勉强忍气,压下心中一时涌出的各种杂念,继续望向前方。

  姜含元已走到了弓台前,她稳稳登台,站定后,抬手,取过那一张悬在弓架上的角弓,微微掂了下重,弓是标准的马弓,比步弩营的步弓要轻。她将金箭搭于其上,随即拉弓,拉到了合适的位置,瞄准上方那面高耸在鼓台中央的鼙鼓,没有任何停顿,射出了箭。

  箭在空中带出一道金色的光芒,笔直破入天穹,转眼间,射到鼙鼓之前,不偏不倚,那箭头正中在了中央的鼓心位置之上。

  这一箭,因要考虑头顶的太阳光照、临时风向、仰射等等因素,想要射中,固然不算容易。否则,兰太后那些人也不会如此紧张,挖空心思助力少帝。但反过来说,对于长习弓法的人而言,也非难事。便是从现场这万众当中的□□手里随便叫一个人来,结果应当也会八九不离十,就看最后的落箭点而已。何况,当初设计出这一项的目的,也不可能是为了为难皇帝或者皇帝选中的人。

  但是,她这引弓和发箭的姿态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几分她不自觉的随性,反而显出了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金箭入鼓,场中金鼓也随之大鸣。大校场的四周,爆发出了一阵欢呼之声。

  姜含元独立于高高的弓台中央,大风吹动她兜鍪之上的红缨,她先是转向观礼台,朝着少帝的方向遥行一个军中拜礼,接着,又面向六军将士,待欢呼之声渐渐落定,高声道:“陛下赐箭,乃我莫大之荣耀。但这荣耀,绝非归我一门一姓!从我来的雁门边塞,还有无数英雄儿郎,他们都是尔等兄弟同袍,个个纠纠勇士,甘为大魏,舍生忘死!今日响彻在此的呼声,理应是由他们来当!”

  她的声音清亮铿锵,宛若金铁,送遍四面。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万余六军将士再次爆发出了一阵呼声。这声音比之方才愈发昂扬,宛若惊雷,轰轰啸于大校场外的一片原野之中。

  “好!真将军也!”

  少帝兴奋地大喊一声,人从位置上一下就跳了起来,带得他戎衣上的大片装饰的甲片发出擦擦的声音,周围众人纷纷望去,神色各异,他这才意识自己失态,下意识地望向了身畔的三皇叔,却见他双目依然凝望着前方弓台上的那道身影,眼一眨不眨,似乎根本就没留意到自己,心里暗呼侥幸,急忙坐了回去。

第48章

  姜含元下了弓台,在礼官的引领下,回到观礼台的中央,立于下,向少帝复命谢恩过后,回往西台。

  这里的气氛已是大变。

  太后矜容,淡淡称赞了两句。大长公主笑容满面,奉承她箭法了得,技惊四座,那笑看着却显然是有些勉强的。永泰公主和萧琳花欣喜,尤其萧琳花,一双眼眸发亮,紧紧地望着姜含元,看着她的表情,简直恨不得傍到她的身旁才好。

  姜含元神色如旧,朝她笑了一笑,随即坐回到自己的位上,望向场中的大校场。

  鹿鼓首箭过后,全场金鼓再鸣,会操开始。

  会操里用到的阵法,皆是依照孙吴兵法六十四阵而排的,参与会操的将士,先前也都操练过多次,今日配合熟练,步阵、车阵,马阵,一一演练了出来。场上的数千明铠甲士,依据号令,排演出各种阵势,齐声呼吼,中间又有战车冲突,马匹奔腾,带得尘土滚滚飞扬,场面极是壮观。莫说大赫王那些人了,就连少帝也是看得目不转睛,在隆隆的战鼓声中结束之后,紧接着,便是今日“六军冠军”名号的争夺赛。

  会操场面固然壮观,平日难得一见,但对于今日现场里的一些人来说,真正的重头戏,才刚开始。

  历年以来,凡在六军春赛当中夺得冠军名号之人,无不扬名立万,过后加官进位,不但如此,其人所在部营的上司,也是面上有光。加上今年又是三年以来的首次恢复,能在如此的场合,在当今少帝的面前露脸争光,但凡只要有几分实力在的,哪个不是暗中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长安六军下的各营,皆选送出了本营的强手若干名,先前人数多达数百,经过几轮较量,已淘汰多人,今日最后站到大校场里的,总共还有八人。

  到了这一步,这最后选出的八人,弓箭一项,自然都是高手,接下来便不再比试,以签分组后,在战鼓声中,直接进行两两的相搏竞技,几轮过后,最后决出了二人,争夺今日的冠军之号。

  这两个人,一个名叫程冲,来自禁军,是刘向的手下,现任队正。另一个名叫孟川,是地门司兰荣提拔起来的下属。

  这二人能从最初的几百强中脱颖而出,一路闯关来到最后,自然都是强中之强。

  最后对决,为充分体现双方的实力,允许各持兵器,但规定不许见血,也就是点到为止的意思,否则,即便最后击败了对手,也将判定为输。

  二人当中,照真正的实力而言,应还是程冲占优。你来我往,格斗几十个回来过后,孟川渐渐不敌。再勉励支撑了几个来回,吃了一记,程冲的刀头便点到了他的咽喉之前,随即停下。

  这一刀,若是再进几分,对手势必血溅当场。

  照常规而言,这场比试,应当是他赢了。

  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手非但没有认输,反而突然将身体往前微微送了一下。他若不退,刀尖就要刺入对方咽喉,下意识地收手,令刀头避喉,却不料就在同一时刻,那孟川抓住他闪神的机会,飞身一脚踢出,正中他的手肘。他只觉手臂一麻,刀把持不住,掉落在地,紧接着,眼前寒光掠过,对手的刀锋快如闪电,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承让!”

  孟川神色微微得意,压低声道了一句,随即立刻收刀。

  竞赛结束,地门司孟川获胜,赢得了今日春赛的六军冠军之号。

  方才的最后一下,他利用规则,知对手不敢伤到自己,冒险,故意往前微送颈喉,动作很小,整个过程又极快,竟叫他谋算得手,胜负颠倒,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完成,加上场地空远,场上的大部分人并没有觉察,只觉他绝地反击,一击得手,身手利落,跟着地门司的人一道,轰轰地喝起了彩。至于剩下那些入了目的,虽觉胜之不武,未免不齿,但想到兰荣如今的地位,谁又敢发声说一句什么,不过是闷不做声,作没看见罢了。

  少帝十分满意,将胜者召到近前,夸了几句,问姓甚名何,来自哪营,得知是地门司后,更是欢喜,将兰荣传来,再褒奖了一番。

  兰荣再三地谢恩,称是侥幸而已。

  按照惯例,最后获得冠军之号的人,可携旗帜,骑马环绕大校场一圈。

  很快,那获胜的孟川便一手高举地门司的黑旗,一边纵马绕场,意气风发,风头无二。

  程冲功败垂成,且还是那样败落的,又见对方炫功,连带地门司也同享荣耀,心里愈发惭愧,下来后,向刘向赔罪。

  刘向方才一直紧紧盯着,岂会看不出来,手下人吃了个大暗亏,但对方是少帝舅父兰荣的人,他能说什么,只能认栽,拍了拍他肩,安慰,“无妨,日后再从别处赢回来就是了!”

  观礼台上的少帝心情大好,忍不住道:“看不出来,舅父手下还能如此之能人,可见舅父平日用人,是有一套,也不枉朝廷对他的重用。三皇叔你说是吧?”

  束慎徽望了眼兰荣的背影,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一名小侍猫着腰,匆匆来到观礼台前,说驸马都尉陈伦寻摄政王有事。束慎徽起身离位。

  陈伦等在观礼台下方的一处偏僻角落,见他来了,快步迎上,道他刚接到北边送来的一个八百里加急消息。

  “是炽舒有下落了?”束慎徽问。

  上次禁苑出事炽舒下落不明之后,在北去各处交通要道设卡搜查的行动,一直在进行着,但月余过去,人始终不见踪影。

  基本已经可以判定,除非真是死了,如果活着的话,估计已是被他从不知何处的野道给走脱了。

  果然,陈伦摇头,说不是炽舒的下落,但和他也有关。

  负责卡口的人,遇到了大赫王的儿子萧礼先紧急派遣去往长安的信使,带来了一个消息。八部的白水部王,此前竟和北狄暗中往来,欲趁大赫王离开的这个机会,伺机叛乱,幸好萧礼先一向干练,在他父亲去往长安命他暂时接掌事务之后,他便一直盯着各部,及时镇压了下去,那白水部王逃走之后,领着跟从之人负隅顽抗,萧礼先一边继续组织平叛,一边派人给父王紧急递送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