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历高提着一颗心,跟管家进门,他低头看见自己廉价的皮鞋踏在暗色大理石地面上,平面如镜,还倒映出他微弓的腰背,和窘迫无措的模样。

  他被带到茶厅里,对外的一面墙被改装成大片透明玻璃,一眼能看到外面的花草灌丛,喷泉小桥,阳光透过玻璃落在茶几和木椅上,付菱青端庄坐着,沏了壶茶。

  “坐。”她示意他坐在对面。

  钟历高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富人生活,心理落差极大,想起自己那狭小阴暗又潮湿霉味的出租屋,便低下头,不敢和付菱青对视,生怕被人看出眼里的无处适从。

  “这里的监控录像和录音设备都关了,不用担心视频和录音流传出去,”付菱青行事果断,最不喜欢拖泥带水,直接把一份文件推过去,“有份保密文件,你先签了,再进行之后的谈话。”

  钟历高留了个心眼,看见文件只要求保密今天的谈话内容,才松口气,签下字。

  付菱青:“据我所知,你和别人投资一个生意,那人卷钱跑了,而你欠下高利贷,追债的人已经追到家门口。”

  钟历高沉默地点头,他当然知道,付菱青能找他来谈事情,一定把他的底子查个清楚。

  她再把一张支票推过去:“我可以给你一千万,以及你以后的升职加薪不归人事部门管,由我全权负责升任,事成之后,我再给你2%的公司股份。”

  钟历高恍了恍神,怀疑自己听错了,2%的公司股份能得到的红利,他都不敢想,最起码这样的别墅,他也能轻易买得起。

  这样的诱惑太大,大到他不可置信。

  “好好。”他怕付菱青反悔,连忙答应,在这样的高利益面前,除了杀人放火,他什么都愿做。

  付菱青把最后一份文件推过去,平淡道:“看完没问题,就签了吧。”

  钟历高一一读完,整个人狂喜到手抖,连忙签完字。

  要求很简单,他和钟远萤一起住入这栋别墅,且他和付菱青只能保持合作关系,不允许出现情感关系。

  第二点是为钟远萤考虑,钟历高在她成年前,不能娶妻,以免看上去关系复杂。钟历高没有异议,比起无用的婚姻,他更想要金钱权利。

  合同内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付烬的自闭症治好后,钟历高会得到2%的公司股份。

  ——

  小雨淅淅沥沥,有节奏地敲打车窗,玻璃上的数道水痕模糊窗外景色。

  司机平稳开车,钟历高坐在副驾驶上指路,付菱青坐在后座牵着付烬的手。

  钟历高通过后视镜,看见一向从容不迫的付菱青,难得露出紧张神色。

  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线,对于付烬来说是极大的挑战,付菱青借此机会,做个路线上的脱敏治疗。

  付烬很快发现不对劲,渐渐冒出冷汗,面色发白。

  付菱青抱住他,对司机说:“再快点。”

  车子行驶近一个小时,终于进入一片居民楼房里。

  这里的房子普遍低矮老旧,路面也坑坑洼洼,积下不少污水,垃圾堆在巷口墙角,隐约能闻到泥腥腐臭。

  想起低调华贵的别墅,钟历高再看到眼前之景,羞耻又难堪,连声劝司机再快点。

  恰在此时,一道尖锐的嘶叫吓得他忙的转头,“怎么了?”

  付菱青把付烬抱入怀里,轻拍他的背,不断安抚,抽空对钟历高说:“没事,快到没有。”

  再不到,付烬可能撑不住,需要应急药了。

  “到了到了!”钟历高指了指,“就这栋楼。”

  付菱青降下车窗,看向三楼的位置,把付烬的脸转向外,“阿烬你看,那是谁?”

  雨势转小,烟雨水雾朦胧,楼前有一颗紫荆花树,粉紫色的花瓣被淋落在地。

  有泡泡飘荡在空中,付烬愣了愣,尖叫声渐收,他缓缓抬起头,看见小女孩坐在三楼阳台上,一双白嫩的小短腿穿过护栏,前后轻晃。

  她拿着一支塑料小棒,扬起脑袋,嘟嘴吹出一串串泡泡。

  天阴地暗,她一身向日葵图案的小连衣裙,好似阴沉天地之间唯一的亮色。

  “咚咚咚。”付烬用力敲打车窗。

  “好好,妈妈马上带你上去接姐姐回家。”

  这是付烬第一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停止焦虑反应。

  一行人下车,由钟历高带路上楼开门。

  付烬挣开付菱青的手,跑向阳台。

  钟远萤听见动静,刚准备回头,手腕便被人攥住,用力之大,她手上的泡泡棒掉了,滑腻的泡泡水顺着她的手腕,流到他的指尖。

  她怔怔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自闭症会有刻板重复行为,有些孩子智力高,机械记忆能力强,或者在某些体育类项目上有特殊才能。

  但心理疾病治疗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男女主这样的治疗模式只存在小说里哈。

  所以架空加瞎写,不要揪逻辑了嘛=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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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过往02

  不管钟远萤怎么挣扎, 依然被钟历高强制带入付家别墅。

  趁钟历高和付菱青去谈话的间隙,钟远萤背着小书包跑出门, 走了近二十分钟, 才来到别墅边缘。

  栅栏对她来说太高, 就像困住小鸟的鸟笼, 她根本出不去。

  压下沮丧的情绪,她手脚并用地爬上栅栏, 力气不够用,爬到一半的时候,脚下一空, 整个人往下摔去。

  她紧紧闭上眼睛,而后响起闷声, 背后传来痛感, 但不是落在地面上的钝痛。

  她一咕噜起身,看见小男孩躺在身下。

  他皮肤瓷白,睫毛卷翘, 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比她的洋娃娃还好看一点点。

  不,还是她的洋娃娃最好看。

  钟远萤知道他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语气不太好:“你来干嘛。”

  ——阿萤, 如果有一天,你爸爸带别的女人回来,你会不会认她做妈妈?

  ——才不会,我会帮妈妈赶走她们!

  孟梅娟无意之中的一句话, 却连着死亡留下的悲痛,深深种入钟远萤幼小的心中。

  钟远萤想替妈妈把他们赶走,可这是他们的地方,她多待一刻,心里就被沉闷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那时她还不知道,这是内疚感。

  “你可以帮我开门吗?”她又问。

  他没反应。

  “你为什么不说话?”

  她念叨半天,对方依旧没吭声,缺乏表情,只看着她。

  钟远萤懂了,他是坏人派人盯着她,不让她跑的。

  她直接坐在地上,从小书包里拿出她的洋娃娃,这是孟梅娟送她的九岁生日礼物,也是妈妈给她最后一份礼物。

  钟历高好脸面,不想把出租屋里的破旧东西带入别墅,钟远萤只来得及拿她的洋娃娃。

  付烬坐她旁边。

  “这么大的地方,你为什么坐我旁边,你过那边去!”钟远萤推他,他被推倒,又坐起来,继续挨着她。

  钟远萤瞪他一眼,自己起身到另一边,他又跟来,不管她坐在哪里,他都跟着坐过来。

  这个人怎么这么难缠。

  钟远萤不想理他,自顾自地低头摆弄洋娃娃。

  付烬很费解,她的声音脆嫩好听,可为什么不说话了,也不懂她为什么不再看他,于是又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放手!”她甩了甩,没甩掉,用另一只手拽半天,也不行,手腕被攥得生疼。

  “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他倏然松开她的左手,抓住她的右手,而后低头舔她的掌心。

  她爬栏杆时,掌心不小心蹭到锋利的地方,被割出血。

  钟远萤看着他的后脑勺,有种自己还在小巷里喂流浪狗的错觉。

  “你有病啊。”钟远萤正要推开他,付菱青来了,后面还跟着管家和几个保姆,带着桌子餐具和饭菜,即将出现栅栏旁边吃晚餐的场面。

  “阿烬阿萤,来,先吃饭再玩。”付菱青唤他们。

  钟远萤趁机推开付烬,然后往灌丛里蹿,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缩着身子。

  土地湿软,低垂的枝条勾乱她的头发,不知名的植被弄得身上很痒,她忍住没挠,不发出一点动静。

  这个地方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钟远萤小心地把洋娃娃抱在怀里,仰望天上的星星。

  她觉得妈妈还在,只要等久点,妈妈会像以前一样,温柔地抱她回家。

  可这次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睡着了。

  ——

  钟远萤半夜被饿醒,胃里一抽抽地泛着酸水,她很快发现自己躺在温暖柔软的大床上,怀里好像还有个东西。

  付烬蜷成小小一团,缩在她的怀里。

  她用力把他推开,自己跑下床,才刚摸到门把,身后便响起尖锐的叫声。

  动静很大,付菱青马上赶来,一眼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对付烬说:“妈妈前面说了,阿萤要自己睡,你也要自己睡,明白吗?”

  一个人,哪怕只是小孩,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难免有警惕感,最起码应该让钟远萤能独自休息,缓解压力。

  钟远萤终于看到他脸上出现表情,躁郁的神情,尖锐的声音,她一时摸不清状况,有点打怵。

  “听话,你要自己睡,明天再跟阿萤玩。”付菱青抱起他,要往外走,他却用力挣扎,险先摔下去。

  付菱青无法,歉疚地看向钟远萤,“床还算挺大的,可以让阿烬跟你睡吗?”

  她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开口得很艰难。

  钟远萤真心不喜欢这个奇怪的人,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我要回家。”

  “阿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她温柔又有气质,和钟远萤印象中白雪公主的后妈不一样,但钟远萤如果认了她,就好像背叛了妈妈,心里瞬间有种揪痛感,不能这样,爸爸背叛妈妈,她不能。

  不管付菱青怎么说,付烬都要留在这,钟远萤都要回家。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眉心。

  钟历高看了看,直接把钟远萤拽到另一边,夺走她的洋娃娃,低声威胁:“你要是今晚不听话,这个东西我扔垃圾桶,你再也别想见到。”

  钟远萤咬紧下唇,眼神如幼兽遇到敌人般凶恶。

  她妥协了,安静下来。

  付菱青连忙让张姨把夜宵端上来,皮蛋瘦肉粥、粉蒸饺和一盘排骨。

  “你和阿烬都没吃晚餐,现在饿不饿,多少吃点垫垫胃。”

  付菱青和钟历高退出房门,装修精致的公主房里又只剩她和付烬。

  小孩子总有种大人想不通的别扭较真劲儿,犟着不知从哪来的输赢比赛。

  钟远萤感觉吃了那些东西,就输了,于是看也没看,爬上床,背对向外,把自己缩在角落里。

  付烬也爬上床,紧贴她的背。

  被他一碰,钟远萤一整天积压的情绪瞬间变成燃料,被“嘭”地一声点炸,她把付烬推下床,眼泪哗哗地往下落,“不许碰我!”

  付烬摔在地上,好似没用痛觉,直愣愣地又爬上床。

  外界很多事他不明白,因为进不到他的世界里,他更没有主动去感知过,但他知道哭是在表达不好的情绪,他也会这样表达。

  他不懂她为什么哭。

  付烬靠近她,又被推下床,接二连三许多次,每次都摔得很实,但他对疼痛感觉迟缓,像个木头人一样没表情,却继续爬床的动作。

  钟远萤哭到咳嗽,喘气艰难,仿佛把一辈子的眼泪流尽,全身的力气也用尽,她躺着不动了,像雨露下正在枯萎的花瓣,丧失生气和活力。

  付烬小心翼翼靠近她,先伸手碰碰她的手指,看她一眼,然后又握住她的手腕,她还是没动静。

  他看见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水光明亮,不由得凑近,低头亲了亲她湿润的眼角。

  “你不许亲我!”她的意识里,只有很亲近的人才能亲脸,比如妈妈。

  钟远萤再次用力把他推下床。

  付烬看她又要哭了,才明白自己不能上去,于是两手搭在床边,搁着脑袋望她。

  钟远萤把他的头也摁下去,他才彻底消停。

  漆夜寂静,隐约听见灌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皮蛋瘦肉粥逐渐冷凝。

  一天的情绪波动越大,需要消化的精力就越多,钟远萤很快支撑不住,被困意席卷,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天幕铅灰微亮,浅淡的花香味顺着轻风徐徐入内,粉红色的窗帘轻轻晃动。

  钟远萤迷迷糊糊转醒,感觉到手腕有些酸麻。

  她睡觉不太老实,基本闭眼一个位置,醒来另外一个位置。

  她睁开眼,发现已经睡到床边,差点滚下去。

  付烬一整晚没再爬上床,只坐在地上,靠着床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钟远萤清醒过来,挣开他的手,他两手像探测仪似的,扫来扫去,够不着又往里伸,然后他抓到她的脚腕,才停止工作。

  “......”

  钟远萤平生第一次,深感头痛。

  ——

  餐厅里也有一大面透明玻璃墙,能看见窗外的花草植被,清晨的阳光会斜斜落在餐桌一角。

  整栋别墅都极其注意采光,大面积的玻璃墙和各种落地窗,过于营造一种敞亮明媚的氛围,只为益于治疗付烬的心理疾病。

  钟远萤还发现到处都是柜子,多到难以想象。

  有这么多的东西要收起来放吗?

  昨日几乎饿了一天,钟远萤胃空力虚,再看到满桌子她没见过的美食,动摇许久,怀着羞恼的情绪低头吃着。

  谁知付烬看扫了眼餐桌的菜色,顿时发出尖叫声,把桌布用力一扯,菜肴餐具掉落一地,瓷质碎片、汤油和粥到处都是,满地狼藉。

  一桌丰盛的早餐瞬间被毁于一旦。

  钟远萤咬着一块鸡蛋酥饼躲在一边,才免受牵连。

  付菱青拿起湿布,走近给他擦手,低头询问:“没烫到哪吧?”

  她也只是一问,知道付烬不会回答,但要尽量多的用说话方式刺激他的语言神经。

  付烬三餐都只吃一样东西,清蒸排骨,但凡换样别的,他就会有焦虑反应。

  他的世界里有什么就是什么,其他东西不碰不吃不感知,和外界有条极其鲜明的分割线。

  “张姨,拿盘清蒸排骨来。”

  昨晚她把钟远萤房间里的录像发给斐悦然,斐悦然说这是重大突破。

  那个小女孩只来一个晚上,效果却是付菱青努力五年的十几倍。

  付菱青知道自己太过心急,看到希望,便迫切的想要全权抓住,以为早餐有钟远萤在,付烬能接受改变。

  这次付烬看见清蒸排骨,却没有吃,他慢慢收声,胸膛起伏渐小,气息平稳之后视线转向角落里蹲着的钟远萤。

  他跑到钟远萤面前,也蹲下来。

  一阵轻风吹来,远处的花草摇曳,树叶簌簌作响,以大片青绿为背景,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两个小孩身上。

  他们眼里都落有淡淡的弧光。

  钟远萤两手捏着鸡蛋酥饼,眼睛睁大,咀嚼的动作停下,像只突然顿在原地的小松鼠。

  比起钟历高的泄怒方式,付烬刚刚那样根本不算什么,不过她还是觉得这个人很奇怪,脸上没有表情,不会笑也不会说话,尖叫哭闹是他唯一表达情绪的方式。

  她的小伙伴之中没有人是这样的。

  “你想吃这个吗?”

  钟远萤声音有点模糊,咽下东西后,又说了一遍。

  付菱青和张姨两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扰到他们一般。

  他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钟远萤把鸡蛋酥饼伸到他面前,又问一遍。

  然后,付菱青不敢相信地看到,付烬轻轻点头。

  同样的话,她说十遍,付烬都不会给出反应,而钟远萤只说了三遍,一切取决于他是否愿意接受外界的信息。

  钟远萤把鸡蛋酥饼分成两半,自己继续吃咬过的部分,将另一半递给付烬。

  付烬接过,盯着她看,学着她的样子,慢慢吃起酥饼。

  付菱青目光紧张地看了许久,见他没有呕吐反胃的反应,才松口气,吩咐张姨再准备一桌新的早餐。

  由张姨带头,几位保姆快速地收拾干净,重新准备好早餐。

  两个小孩终于在餐桌边坐定。

  付烬目光从未离开过钟远萤,见她喝粥,他就喝粥,她吃灌汤包,他就吃灌汤包。

  她吃过的东西,他都会想尝试一下,什么味道。

  从这一刻起,他的世界里渐渐增添酸甜苦辣的滋味和记忆。

  不再是死寂灰暗的荒原,像天光拨开雾霭,暖风拂去寂寥,皲裂贫瘠的土壤里,长出零星的花蕾。

  只是这一切,都和她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肯定还有人在纠结付烬下跪的那个问题(叹气——

  其实父亲自杀在眼前,付烬封闭自我是为了保护自己,面对巨大的心理创伤的反应(加之他本来就有轻微自闭症)。但因此,他世界里的东西太少了,很多东西的含义和概念在他那里根本不重要,他也不在意。

  不是钟远萤叫他下跪的,是他知道下跪是一种认错方式,仅此而已,什么面子尊严,别人的眼光和看法,在他的世界里都不存在。

  他只想留下心里那束光。

  他的世界简单而纯粹,一旦沉溺于一个人,那几乎偏执,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一样。

  如果真的看不下去,不要互相伤害,不要互相折磨,放过你我,呜呜呜呜我给跪下拜个早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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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过往03

  钟远萤有点受不了这个怪小孩, 她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还一直盯着她看。

  新环境带来的陌生感并未消退, 再加上他这些举动, 钟远萤难以适从。

  硬生生熬过这两天, 终于到去学校的日子。

  学校是她熟悉的环境,那里有她的小伙伴, 还可以借此机会离开这里。

  司机李叔把车停在门口,钟远萤背上小书包,一蹦一跳地准备上车, 被付烬拉住手腕。

  他面无表情地摇头。

  “松手,”钟远萤试图挣开他, “我要去上学。”

  付菱青听见动静, 挂掉助理的电话,来到门口,抱住付烬, 扯开他的手, 温声解释道:“阿萤要去学校,下午就回来。”

  付烬不知道学校是什么意思, 有老师专门来家里给他上课, 从智力启蒙到基本的加减法。

  他一直摇头,看到钟远萤坐车消失在视线里,渐渐出现焦虑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激烈, 尖叫到嘶哑,哭泣到痉挛,甚至干呕。

  付菱青连忙给他注射药剂,等他情况稳定,才打电话给斐悦然,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斐悦然:“自闭症小孩会沉溺一些东西,由此会有依赖安全感,但付烬这个情况比较麻烦,他沉溺的是一个人,人是自由的,不可能永远禁锢在他身边,他迟早要明白和接受。”

  “不过这个阶段,治疗方案要继续执行。”

  “你试图让付烬明白,去学校就能见到那孩子,”斐悦然说,“这是他走入人群的第一步。”

  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俱是陌生的人,这是一种极大的挑战。

  付菱青蹙眉,挂断电话后,看见付烬仍坐在门口,望着钟远萤离开的方向。

  ——

  钟远萤第一次觉得学校这么亲切,有种身心暂时得到安放的感觉。

  上课看到老师熟悉的笑容,下课和小伙伴聊天跳绳,直到放学,她拉住贝珍佳,说:“我今晚可以去你家吗?”

  贝珍佳当然高兴能继续一起玩,“好呀。”

  “但是校门口有坏人,”钟远萤神色认真,“我们要偷偷地溜,不能被发现。”

  “好哇!”她们经常玩躲“坏人”的游戏,贝珍佳没有多想。

  放学铃声响起,孩子们像放出栅栏的小绵羊,拥至校门口,许多家长开车来接,道路堵得拥挤。

  钟远萤瞄到今天送她来学校的车,于是拉着贝珍佳蹿在人群中,如小鱼入水般流走。

  贝妈是位胖阿姨,嗓门很大,却很有亲和力,让人喜欢。

  钟远萤乖乖叫声阿姨,贝妈立刻笑眯眯地招呼她进门吃西瓜。

  孩子常来她家玩,但从来没待过这么晚,吃完晚饭又和贝珍佳玩到九点,贝妈问道:“远萤,这么晚不回去,跟家里人说了没?”

  钟远萤捏着手指,小声说:“我没有家了。”

  大人顾忌的多,自然不可能听信小孩这么说,当即给班主任打电话,又联系上钟历高。

  钟历高上门来,道了谢,不由分说把钟远萤带走。

  付菱青那边还在找人,担心孩子出意外,好在他先找到,等会回去可以说钟远萤只是在朋友家玩得忘了时间,不是逃跑,不然他私下的那份合约怎么办。

  “我不要回去!”钟远萤大声说。

  他是什么模样,她心底一清二楚,他知道也懒得装了,“再有下次,你妈妈的遗照,我会烧掉。”

  钟远萤知道他说到做到,并且会做得更过分。

  她抱紧书包,没再吭声,望着窗外的夜景,觉得烦躁无力,茫然无措。

  这座城市这么大,她却没有归属。

  回到别墅,付菱青和付烬都等在门口,钟历高换上客套有礼的笑容,解释缘由,钟远萤板着小脸,没搭话。

  “没事,回来就好,”付菱青和她说话不会高居临下,而是蹲下来,与她对视,真诚又温柔,“阿萤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钟远萤犟着脾气,绕过他们就往楼上走。

  从她出现在视线内,付烬空洞的眼眸便有了聚焦,视线一直定格在她身上,没挪开过,自然也跟在她身后上楼。

  付菱青笑容渐消,审视钟历高,“你对她说了什么?”

  一种无形的压迫让钟历高错开视线,“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最好,”付菱青说,“我们给你钱,不是让你把孩子当工具用,只是希望你尽好父亲的责任,陪伴她健康成长。”

  付菱青由父亲付常哲一手带大,教养性格都来自他,她潜意识认为父亲的角色极其重要,但这两天看下来,钟历高对他父亲的身份并不上心。

  虽然钟远萤带来希望,但付菱青并没有把她当成“药”。

  她感谢钟远萤,但更多的是歉意,因为影响到钟远萤原本的生活,付菱青想尽自己所能地弥补她。

  更不可能要求她为付烬做什么,亦或是让她顺从付烬。

  付烬想要什么,应该自己主动争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