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远萤回到房间就趴在床上生闷气。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

  她不理,把头埋进被子里。

  可那人太持之以恒,好像除了敲门,便没有别的事情干一样。

  过了许久,钟远萤听得心里烦,蹬蹬跳下床,表情臭臭地开门,“干嘛呀。”

  付烬把赛车玩具模型塞到她手里。

  “我不要,”钟远萤语气也硬邦邦的,“我才不和你玩。”

  付烬盯着她的表情,努力辨别出她不喜欢这个玩具的信息,二话不说跑回自己房间。

  钟远萤拿也不是,丢也不是,站在原地愣了会儿,刚准备关门,付烬又跑回来塞给她游戏机。

  “不要。”她说。

  付烬听懂似的点点头,她还没松口气,他又抱来坦克模型玩具。

  “......”

  最后演变成,钟远萤枯坐在床上,看着他来来回回从自己房间搬玩具来,渐渐堆成小山堆。

  正常孩子会喜欢的游戏、动画片和玩具,他都没有兴趣,这些玩具包装都还没拆。

  今天付菱青在家教了他一天,告诉他进阿萤的房间要敲门,因为他在家没有敲门的习惯,阿萤会不高兴,不高兴的意思是会哭。

  他见过她哭了,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没敲门。

  他学习和模范能力很强,付菱青示范一遍如何敲门,他便连举手的弧度和敲门的节奏都学得一模一样。

  只有付菱青说话带上阿萤二字,付烬才会从自己的世界里分出注意力来听。

  付菱青还说,给阿萤送玩具,是表达友好的意思。

  可这些玩具她都不喜欢。

  他第一次有沮丧的情绪,只是他现在不知道,今后还会有无数个因她而出现的第一次。

  因她而感知这个现实世界的昼夜更替,四季变化,人情冷暖。

  付烬抱着最后的玩具积木,坐在地上看她,她还是不喜欢,但没有赶他出去。

  只有这个积木,是他唯一玩过的玩具。

  钟历高没给钟远萤买过玩具,钟远萤头一次见这么多玩具,看起来新奇又好玩。

  小孩子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允许付烬进门,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但脾气还在拧巴着不服输,想玩的心又蠢蠢欲动。

  过了近一个小时,钟远萤又忍不住看向他,发现他还在搭积木,他只将长方体的积木块不断往上叠放,直到积木承受不住倒下,然后又继续这样叠放。

  单调又刻板。

  学校也有积木,不过被玩得脏兮兮又缺个好几块,再一看到完整干净,形状和颜色都丰富的积木,她实在没忍住,从床上爬下来,跑到他对面坐下。

  依旧硬声硬气地说:“积木可以搭小房子,城堡和桥,你玩过过家家吗?”

  想起他不会说话,钟远萤打消积木过家家的念头,给他示范,“我搭个小房子给你看。”

  “这个是花园,这是大马路,还有这个是广场,广场你见过吗,有很多楼梯和石凳。”

  她在认真地教他搭积木,打破他的刻板行为,他的世界原本只如一块块方形积木,单调重复,但现在多了高楼房屋、花园广场和马路街道。

  简单的积木拼凑成小小的外界雏形,让他的世界和现实世界所有对接。

  付烬只怔怔地看她。

  他空洞的眼眸里出现内容,有彩色的积木,有她。

  ——

  为了安排付烬上学的事宜,付菱青找人打通学校那边的关系,带付烬到斐悦然那里做检查。

  哪怕作为知名心理医生,在心理学上颇有建树的斐悦然,得出检查结果时也惊异了下,“情况明显好转,而且付烬有主动接触外界信息的意愿,这很重要。”

  之前的治疗结果收效甚微也是因为付烬过于封闭自我,不愿感知外界,甚至拒绝外界信息影响。

  短时间内能到这个程度,实在难以置信。

  斐悦然产生了兴趣,把白大褂换下来,“你们现在要回去是吧,我跟你们去一趟,想见见那个小女孩。”

  ......

  钟远萤对上斐悦然的眼,那双眼睛如温潭般柔和,水下却藏有一块明镜,能照出人的所思所想,让她下意识往后躲。

  付烬松开付菱青的手,跑过去挡在钟远萤面前,仰头盯住斐悦然,竟有点警惕和不悦的意味。

  斐悦然与他对视片刻,点点头:“不错,情绪丰富不少。”

  “看来我不太招小孩喜欢,”斐悦然玩笑地跟付菱青说了句,而后对付烬身后的人说,“我叫斐阿姨,是你付阿姨的朋友。”

  也是付烬的心理医生,但小孩大多不喜欢医生的身份,她就没说。

  “付烬你要在这也行,我只是和远萤聊两句而已。”

  一行人坐在沙发上,茶桌上摆有果盘和零食,再播放动画片,把氛围调节轻松,斐悦然才随意开口聊几句,等钟远萤彻底放下戒心,她才问一些问题。

  一个小时后,把俩小孩留在家里,付菱青送斐悦然回去,顺便问:“怎么样?”

  “情况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斐悦然说,“如果用四个字形容付烬的世界,应该是灰暗死寂,所以我以为能吸引他注意的人,大概率会有绝对的阳光和乐观。”

  “现在看来并不是,类似于同类之间产生共鸣,付烬在远萤身上看到了相似点,别人所看不到的另一面,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所以他才能这么快放下防线,全然接纳她。”

  付菱青:“你是说......”

  “对,远萤也有心理疾病,”斐悦然继续说,“因为没有进行系统专业的检查,我只能粗略下判断,她有轻中度焦虑症。付烬对心理治疗保[なつめ獨]持漠然的态度,而远萤要敏感得多,对这方面有所排斥。”

  “应该是跟她之前的家庭环境有关。”

  付菱青简单说了下之前调查的结果:“她母亲脑溢血去世,父亲被人骗钱,从而欠下高利贷。”

  “应该不止,她父亲可能对她有过动辄打骂的时期,或者当着她的面,对她母亲这样,由此对她造成心理影响,不过这只是一种猜测,毕竟关起门来的事,外人怎么可能轻易得知。”

  “好在这会发现得早,”斐悦然推了推眼镜,“你也学了几年心理方面的知识,我回去把一些焦虑症的书籍资料发给你,后面我制定方案,咱们配合一下,帮助她调节改善。”

  付菱青点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偶然是偶然,有些偶然是注定。

  ——

  有人说付家这么有钱,钟历高这么不称职,为什么付家不能直接花钱要了抚养权。

  我虽然是在瞎写,但勉强还有点现实在(挠头

  法/律对于抚养权有严格规定,不然爹妈还打啥官司争夺抚养权。

  阿萤除了妈妈不在了,其他亲戚都在,就算钟历高死了,抚养权也轮不到外人,她没被认定为孤儿,所以外人有钱也不行(不然就是变相的人/口/买/卖),付家不是只手遮天的。

  不要把付家和付菱青想得太坏啦,从前文写的阿萤长大后变得为温柔释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付菱青影响,环境塑造一个人,九岁是阿萤的分割线,她对世界认识探知的黄金阶段,受钟历高影响,变得敏感拧巴,之后受到付菱青和付烬的影响,逐渐融化坚冰,才能温柔释怀,她懂事后对付菱青更多是感谢,所以付菱青打电话给她,让她回来过年,让她去照看下付烬,她才会去的。

  总的来说是这么一条线,付常哲这个和蔼的老爷子教导出的付菱青温柔有教养,付菱青再影响到付烬,以至于付烬骨子里是个温柔有小少爷的气质教养,所以不会选择伤害所爱的人,宁愿伤害的人是自己。

  有时候写文难以顾及到方方面面,会出现疏忽的地方,连载期的时候大家可以多多留言评论,合理的我及时参考调整,更好的完善一篇文。

  感谢大伙儿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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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过往04

  星月低垂, 好似落在树梢上,轻风拂过夜色, 花瓣悄悄摇曳。

  钟远萤又失眠了, 枯睁着眼, 缩在被子里, 莫名感到恐慌忧虑,呼吸短促, 身体渐渐冒出冷汗,心跳声贴着耳膜。

  她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觉得不太舒服,到白天会好受些。

  可她晚上睡不好的话, 第二天一早的数学课, 又要打瞌睡了。

  钟远萤烦躁地翻个身,忽然听到那边床有动静。

  关于付烬要和她一起睡的事,双方各自做出妥协, 变成在她房间里加张小床, 他睁眼能看见她。

  钟远萤以为他夜起上厕所就没理,只听到他开门出去, 没多久付菱青走进来。

  付烬像自带雷达功能, 只要钟远萤稍有动静,他就能立即察觉,付菱青跟他说过,如果晚上阿萤睡不好, 就下楼叫她上来。

  付菱青靠近床边,轻声唤:“阿萤。”

  钟远萤扯下蒙头的被子,看见视线所及昏暗一片,隐约有朦胧的轮廓,下意识往墙角一缩。

  付菱青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把灯打开,柔声问:“阿萤睡不着吗?”

  视野明亮清晰,钟远萤心神稍稍放松了些,看见付烬坐在她的床边,两腿并拢屈起,手环住小腿,脑袋搭在膝盖上,继续看着她。

  钟远萤闷闷地应了声。

  “可以告诉阿姨,为什么睡不着吗?”

  “说不上来,就觉得不太舒服。”

  付菱青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出了些汗,有没有紧张感?就是着急发慌的感觉。”

  “好像有。”

  “口干吗,胸口闷不闷?”

  钟远萤点点头,有点害怕:“我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没有,”付菱青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安抚道,“阿姨只是想告诉你,这是很正常的事情,阿姨也经常这样。”

  钟远萤讷讷抬头:“那该怎么办?”

  “你等等,阿姨下去拿些东西上来。”

  付菱青起身离开房间,下楼去。

  趁着钟远萤没留神,刚刚还乖乖坐在床边的付烬,钻进了被子,蹭到她的手边。

  “还不出来,回你床上去。”小孩子超有地盘意识,她甚至拿积木在地板上搭了条三八线,隔开两张床的陆空领域,由此付烬出现第一样讨厌的东西——积木。

  付烬磨磨蹭蹭地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漆亮的眼睛,眨了眨眼。

  “哼,”钟远萤佯作老气横秋,“这招对我可没用。”

  俩小孩在楼上玩闹,付菱青拿出准备好的药,对照用量加入热牛奶中,搅拌好后,拿上楼。

  “阿姨睡不着的时候,喝热牛奶会舒服些,阿萤试试?”她将牛奶递过去。

  “谢谢付阿姨。”钟远萤接过,小口喝起来。

  为了陪孩子等药效,付菱青拿起童话书,想给她念故事,谁知没读两行,见她眼眶红了,估计是想到同样会给她念故事的妈妈。

  付菱青心里难受了下,又拿出两盏木艺小夜灯哄她,“阿萤喜欢吗,这个按开关有音乐,另一边风吹过会有风铃声。”

  小孩子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也很容易满足。

  钟远萤眼睛亮亮地瞧着,爱不释手,她摆弄许久,困意慢慢上涌,心神逐渐放松,那种慌张无措感淡去。

  付菱青给她示范:“小夜灯不够亮的话,床边这里还有壁灯。”

  钟远萤温吞地缩回被子里,过了会儿,声音闷闷地说:“我才不怕黑。”突如其来的别扭。

  “但阿烬可怕黑了,”付菱青说,“没人在的话,他都不敢关灯。”

  “真的?”钟远萤伸出脑袋看她。

  “嗯,其实不太好意思说,阿姨也怕黑,”付菱青又说,“你晚上没出过房门不知道,要不是廊灯壁灯开着,阿姨都不敢上楼。”

  钟远萤捏着被子,表情放松下来,原来怕黑不是胆小鬼的意思,也不止她一个人会这样。

  付菱青给她掂了掂被子:“明早不着急起床,我打电话到学校,给你请两节课的假。”

  付烬前面被赶下床,一直扒着床边,不甘心。

  付菱青把他带回自己的床上,贴耳小声说:“今晚要乖,别闹阿萤,要是阿萤再有动静,麻烦咱们阿烬下楼找妈妈。”

  付烬这才乖乖地待在自己床上,面朝钟远萤的方向,躺下来。

  等钟远萤彻底睡着,付菱青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她下楼吩咐保姆:“以后晚上廊灯壁灯都打开,客厅的灯也是。”

  付菱青回到自己房间,木制时钟显示的时间接近凌晨三点,她打开记事簿记录下日期,以及钟远萤面色苍白、出汗、心悸心慌、胸闷气短等症状,和她的用药。

  记完后,她又打开电脑,整理一遍发邮件给斐悦然。

  做完这些事,她继续翻看助理送来的公司事项和文件文案。

  时间如流沙,缓慢而绵长,书房里的时钟滴答转动,不时响起纸张翻动,键盘敲击的声音。

  不知不觉,天边的微光渐亮,一点点叠涂掉天幕的青灰,城市苏醒,车流人声慢慢汇集。

  付菱青因为眼睛酸胀,视线模糊而眯起眼,手机微振,来了条短信。

  斐悦然:【邮件收到了,你又这么晚,是想上演中老年猝死?】

  付菱青:【哪里中老年。】

  斐悦然:【你脑后那块拇指大秃掉的头皮,快遮不住了。】

  ——

  付菱青带着付烬送钟远萤去学校,当钟远萤走进校门口时,她指着那个方向对他说:“你看这就是学校,如果你去学校的话,能看到阿萤。”

  第一次她带付烬到校门口,第二次带他走进校园,但只到操场的位置,第三次带他到教室后面坐着旁听。

  逐渐让他明白,学校是个有很多陌生人一起学习的地方。

  付菱青每每看到付烬出现不适反应,想要带他回车上,他却在努力克服心理和生理上的障碍,哪怕整个人身体发僵,不断在冒冷汗,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到最后,他咬破下唇,眼神开始失去焦距,仍旧没有哭闹尖叫的反抗情绪。

  因为他知道钟远萤在这个叫学校的地方。

  如果他失败,他就只能在家里等她。

  付菱青在旁边看着,即心疼又惊异,没想到那孩子对付烬的影响能到达这种地步。

  她努力了五年,几近绝望,而那孩子一朝一夕的功夫,便让他甘愿打开世界。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付烬终于能够上学,因为他还不会说话,付菱青挨个和科任老师说一遍,上课或者活动的时候,别提问他。

  她在付烬书包里放了应急药,并叮嘱他,出现应激反应,要及时吃药。

  付烬多了个和同龄孩子之间的共同点和不同点,一样喜欢放学,但他还喜欢上学,因为上下学都能和钟远萤一起。

  学校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他以为他能和钟远萤在同个教室,付菱青解释许久关于年级的意思。

  钟远萤九岁读三年级,他虽然八岁,但入学晚,加上之前没上过学,只能读一年级。

  此时已开学一个多月,一年级的小朋友都找到玩伴,成堆成堆的,对于这个空降的同学,他们起初好奇,渐渐地发现他不说话,没表情,也不和他们玩。

  他坐在窗边一角,和周围的热闹有条明确的分界线。

  有些挑事的男孩去逗他,发现他全然没有反应,他们意识到来了个好捉弄好欺负的,于是更加过火,撕掉他的书,藏他的书包,甚至看到他吃药,便大声嚷嚷:“他有病!”

  慢慢流传成那个人是白痴,碰到他的人会变傻。

  女孩们躲得远远地,不敢碰他,顽劣的男孩则是嬉皮笑脸地大叫:“白痴!傻子!”

  付烬没有半分回应,全然漠视周围一切,甚至眼神都未曾挪动一下。

  只有放学铃声响起,他才起身走到操场旁边的大榕树下等她。

  钟远萤穿着荷花边的连衣裙,扎着两个马尾辫,一蹦一跳像个丛林里的花精灵。

  付烬眼眸微微一亮。

  钟远萤走近打量他一下,“书包呢?”她晃了晃自己的书包,示意他。

  她以为他忘了拿,便走向一年级的教室,里面只剩四五个小男孩,她到门口听见一个胖墩男孩说:“你碰了白痴的书包,会变傻的!”

  “那怎么办?”那个孩子慌了,“是你叫我丢的!”

  这时候的小孩很希望被别人夸成聪明孩子。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大笑:“你要记得洗手,洗十遍才行!”

  钟远萤瞥见教室后面垃圾桶里的书包和课本,火气蹭蹭往上冒,有种她欺负的人,凭什么给别人欺负的怒火。

  也不顾自己穿裙子的形象,当即一脚抬起,猛地踹翻一把椅子。

  “当哐”一声巨响,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视线愣愣地看向钟远萤。

  傍晚的天幕洒下大片玫红瑰丽的霞光,透过窗玻璃,斜斜照入教室里,空气中颗粒状的灰尘在浮动。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付烬看到她两手插腰,一脚踩在椅子上,抬起下巴,眼神很凶地说:“你们谁干的?”

  在小学阶段,低年级的小孩会怕高年级的孩子。

  刚刚还顽劣得无法无天的男孩们,一个个低下头,像鹌鹑似的。

  “你们今天谁也没想逃,有本事以后别来上学,”钟远萤挥挥拳头说,“去,给我把书包捡回来,课本铅笔也不能少,少一个我就揍你们。”

  暮色迫近,天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盏盏亮起。

  一年级的教室里出现一排整齐的影子。

  “都给我排好队,一个个道了歉再回去!”钟远萤说。

  排第一的胖墩男孩走到付烬跟前,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钟远萤瞪过去:“自己班的同学叫什么名不知道啊!”

  那小孩立马低下头:“付烬,对不起。”

  钟远萤给他后脑勺来一巴掌,“下一个,快点,别磨磨蹭蹭,姐姐还要不要吃饭啊。”

  等她挨个给这些萝卜头一掌脑,才一手勾起付烬的书包往外走:“回去了。”

  两人并排走在校园里,暖黄的路灯交织着月色银辉,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微微醺热的晚风,吹来馥郁的桂花香味。

  付烬很难形容这天的感受。

  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出现了水彩笔,一点点涂掉灰暗,出现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付家的人都怕黑。

  老爷子付常哲:“什么,怕黑?!不存在的,想当年我——”

  付烬和付菱青齐齐看去。

  “......”

  付常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辈子我没怕过谁,就怕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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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过往05

  夜晚的漆色落入空荡的医院,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令人窒息,白炽灯光在楼道间轻晃。

  钟远萤在长廊上狂奔, 喘不上气, 肺腑都被紧紧攥住, 耳边俱是赤脚落在瓷砖地面的声音。

  她用光全身力气跑到尽头, 看到洁白的病床上躺着孟梅娟,周围是影影幢幢, 穿着白衣没有脸的人。

  他们拔下孟梅娟的氧气罩,指着一台仪器说:“没救了。”

  “孩子,对不起, 你的妈妈......”

  冰凉瓷砖的寒意顺着她的脚心,蔓延至全身, 仿若身处冰窟, 骨头间俱是刺寒。

  “你骗我,你瞎说!我不要听——”

  钟远萤捂住耳朵,蹲下来尖叫。

  下一刻, 神经和身体一同被惊醒。

  她浑身冷汗, 有种一步踏空的心悸感,而后感觉到有人在亲她的脸, 准确来说, 是在舔她的眼泪。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她眼也没睁,抬手拍在他脑门上,将他推开。

  不知道怎么回事,付烬特别喜欢和她相触碰, 脑袋乖乖抵在她手心上,过会儿小幅度地蹭了蹭,像小动物似的。

  钟远萤慢慢缓过来,呼吸逐渐平稳,心口依然像被什么东西绞烂一般疼痛。

  付烬看她许久,才想起自己还有小任务在,刚准备爬下床。

  钟远萤猜到他要下去叫付菱青,当即睁眼坐起来摁住他,“我没事,只是——”

  她一开口说话发现嗓子又干又哑,想了想才说:“只是想吃西瓜,我下楼吃点西瓜就行。”

  付烬当然跟她一块下楼。

  很早之前付菱青发现钟远萤不喜欢吃果盘,因为怕牙签叉子之类尖锐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西瓜,但只喜欢切成半球状,用勺子挖着吃,于是她会叫人放两半西瓜在冰箱保鲜层备着,以便钟远萤随时想吃。

  钟远萤和付烬一个半个西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电视,静音播放动画片,然后用勺子挖西瓜吃。

  付烬抱着半个西瓜没动,只看她。

  她以前看动画片都会笑的,眼睛弯弯,唇角翘起,但今晚没有。

  付烬正困惑着,就看到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晶莹的泪水砸在鲜红的西瓜上,最后于果汁融为一体。

  “我妈妈说......”钟远萤哽了哽,“西瓜是夏天的颜色,心情不好的话,吃西瓜会变得开心。”

  她还记得孟梅娟陪她一起看动画片,她抱着半个西瓜,啃得满脸都是。

  付烬记性极高,只要他愿意,几乎能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他有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会先默默记下来。

  她刚才不准他亲她的眼泪,但现在眼泪落下来,他还可以尝尝味道吗。

  付烬这么想着,已经伸手去挖她的西瓜,这是他第一次吃西瓜,里面有她的泪水,味道却是甜的。

  钟远萤一下被他分散注意力,用手背擦眼泪,“你不是有西瓜么,为什么吃我的。”

  说完,她伸过勺子,在他西瓜正中央,挖了一大勺,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才哄他说:“对一个人好,要给这个人挖中间的第一勺,明白吗?”

  付烬见她哭意渐收,顿时在心里记下西瓜的印象和作用。

  月色落在窗边,边框像起了一层白霜,能透过玻璃看见客厅里的场景,电视在播放海绵宝宝的动画片,俩个小孩坐在沙发上,一个半个西瓜,用卡通儿童勺挖着吃。

  只是她看电视,他看她。

  后半夜付烬又爬上钟远萤的床铺,她没赶他,只闷闷地缩在被子里不动。

  付烬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手指,过了许久,便得寸进尺地往她怀里钻。

  谁知,下一秒,温热的眼泪滚落在他后颈上。

  付烬浑身一僵,当即手忙脚乱地要滚下床,没想到手腕被她抓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

  “付烬,”她带着哭腔说,“我讨厌医院,我好讨厌医院,特别讨厌......”

  连说了三个讨厌,那一定是很讨厌,付烬知道医院的,他经常要去,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因为不太在意。

  但她讨厌医院,那他也讨厌。

  她眼泪的温度和这个信息的含义,一同被刻入他的记忆深处。

  ——

  第二天是周末,付烬早早起来,跑下楼找付菱青,用手比划。

  付菱青理解他的意思,有些许迟疑地问:“阿烬想要十个西瓜是吗?”

  付烬想了想,摇头重新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