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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身的瞬间,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特别自觉地站起身将已经发好的面团端上来。

  叶嘉满意地笑了一声,然后继续干活。

  东西都弄好了,余氏就从灶台后面出来把锅给洗了。晓得一会儿家里人都要用水,她顺手闷了一大锅热水。把灶台旁边嵌进去的两个吊罐都给装了水。拖了板凳过来,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开始忙活。余氏如今也能包一两个,一家三口同时包,不到一个时辰就包完了。

  大约做了三百五十个,比平常少一些。

  叶嘉抬眸看了眼天色,已经深夜。

  “行了,今日就做这么些吧。”忙活一整天都累了,叶嘉累的快困死了,“快些洗漱回去睡。娘,蕤姐儿已经睡着了,你先去洗漱吧。我跟相公把这里收拾一下。”

  余氏其实也累的够呛,她点点头,抱着蕤姐儿就回了西屋。

  叶嘉将锅碗瓢盆放到一个大盆里倒上水,刚回来就撞上一堵肉墙。抬起头,周憬琛跟个门神一样站在门口。叶嘉本想让他去旁边让一让,就发现这人目光不对了。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叶嘉低头看了看,身上没粘东西啊。抬手摸了摸脸颊,好像也没摸到什么。

  “你看什么?”叶嘉被盯得紧张。

  谁知这人跟听不见似的,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

  老实说,被个长得这般好看的人如此执着的盯着,是个女子都会脸热。叶嘉的脸颊差点烧起来时,他终于移开了视线。然后直愣愣地越过她往屋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还绊了一跤。

  叶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这家伙是真的醉了,干了这么多活还没醒酒。

  “啧。”挠了挠脸颊,叶嘉有点羞耻,她居然差点被一个酒鬼给撩了。想想,飞快地把东西清洗干净摆回去,叶嘉就在后厨把澡给洗了。

  回到屋中时,屋里漆黑一片。

  西屋那边倒是还亮着灯,东屋除了月光就只剩小东西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叶嘉把煤油灯放到桌子上,任命地去弄了一碗羊奶回来给睡醒了嗷嗷叫的点点吃。

  等它吃到一半,一头栽进奶碗里。

  叶嘉拎着它后脖子的毛把小东西给擦干净放回窝里睡,她才折回屋。脱了鞋子坐在床边沿上,叶嘉才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周憬琛这厮不是应该睡地上吗?怎么躺在她的床上?还睡得这样沉?

  叶嘉瞪大了眼睛,抬手推了推背对着她躺在床里的人。这人睡得跟死猪似的,根本没有醒来的意思。

  什么意思?是让她晚上睡地上吗?

  她不干!

  地上有潮气,女子睡地上对身子不好的,尤其对女子的子宫卵巢不好。这玩意儿要是早早坏了,她可是要未老先衰的。别以为喝醉酒就可以睡她的床,想都不要想!

  叶嘉啧了一声,脱了鞋子上床爬到另一边。抓着人的胳膊往旁边推了两下,不只是太沉还是怎地,躺着的人纹丝不动。叶嘉这小脾气,这不就跟他杠上了,一边扯一边推:“醒醒,醒醒!相公,你睡错地儿了!你睡的我的床,睁开你的眼睛看啊!”

  可这个喝醉酒的人皱了皱眉头,估计是被吵的头疼,烦躁地睁了一下眼睛。他的目光凝在叶嘉的脸上幽沉沉的,不知想什么。忽然伸手勾住了叶嘉的脖子,然后,叶嘉单薄消瘦的身体就跟个风筝似的坠在他怀中。这人的胳膊还跟铁钳似的卡在她后腰上,动都动不了。

  叶嘉:“!!!!”

  清冽的气息包围上来,叶嘉的心脏差点骤停。

  等反应过来就开始手脚挣扎,企图挣脱。有句话叫什么别跟醉酒的人抢东西,他发起酒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叶嘉的小水蛇腰差点被他掐断不说,这厮竟然恼火她踢踹他。睁开眼,低头,动作快到人都反应不过来,一个吻轻轻地贴到了她的唇上。

  蜻蜓点水,触之即离。可特么叶嘉的心跳差点那一刻炸开花。

  她麻了,麻木地躺在这人怀里。窗外的风也是应景,直接把桌子上的煤油灯给吹灭。

  屋子陷入黑暗的一瞬间叶嘉当时以为自己会睁眼到天亮,但结果就是,她低估了自己秒睡的能力。不过数三下的功夫,她的呼吸就已经平稳。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缓缓地睁开。

  周憬琛低头凝视着怀中俏丽的睡颜,许久,轻啧了一声。抬手烦躁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酒水误事,他竟然真的把嘉娘给搂进怀里了。脑子没做思考,手就伸出去了。

  想着方才双唇紧贴的触感,温软清香,周憬琛默默松开了怀中的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柜子旁边把被褥取出来。

  摸黑在地上铺了个榻,囫囵地睡去。

  翌日,周憬琛是被窒息的感觉闷醒来的。他瞬间睁开了眼睛把死死坐在他脸上的小东西给拨开,耳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几声嗷呜。他木着脸坐起身。扭头看过去,果然是叶嘉的‘狗儿子’。这小东西昨晚不知怎地爬到了他脸上,差点把他给闷死。

  恼火地弹了小家伙一下,一道沙哑的女声突兀地响起:“相公,你想对咱的儿做什么?”

  周憬琛弹脑袋的手指一滞,抬眸对上一双明媚的眼睛。

  “咱的儿?”

  “昂。”对于这个称呼,叶嘉是一点不虚的,“狗儿子也是儿子啊。”

  周憬琛:“……”

  顿了顿,约莫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回。他聪明地选择换个话题:“不是说把点点养在院子里吗?”

  “不行,点点还这么小,怎么能养在外面?”叶嘉挠了挠头发,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因为哈欠,一双眼睛里雾蒙蒙的都是泪花。窗外熹微的光色照进屋,床榻上的少女穿的单薄,乌发披散了双肩,显得人更纤细秀美,“要是被吓到了怎么办?要是被野猫叼走了怎么办?”

  ……它是狼。

  当然,这话周憬琛没说。估计说了家里几个女人不敢养了。周憬琛抿了抿唇,把话咽回去:“那,能不能放堂屋去?它的窝就摆在我脑袋上面……”

  “怎么了?它尿你脑袋上了?”好奇中难掩幸灾乐祸,叶嘉忍不住笑出声。

  周憬琛:“……”

  四目相对,周憬琛哭笑不得。嘉娘这性子也太坏了。

  早晨时间紧得很,叶嘉故意怼周憬琛几句出出昨晚撒酒疯的气,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她如今也习惯了屋里有人,不管周憬琛直接换衣裳穿戴。穿好出院子,孙老汉早在等了。余氏估计昨日累狠了没起,叶嘉让孙老汉先进来坐会儿,自己快速地洗漱好就去搬东西。

  周憬琛动作快的跟上来,把锅和灶等东西都搬上牛车才快速地去洗漱。

  等两人赶上镇,又是一个好做生意的天。今日早上倒是不同,昨日没来的张家人今儿来了。他们到的比较早,且没皮没脸地占了西施摊常摆摊儿的路边。

  虽说这路边跟瓦市里头的门口不一样,路边是随便摆的。但叶嘉常摆摊儿的位置这几个月没变过,换句话说,好些熟客都晓得西施摊在那。想吃韭菜鸡蛋饼都会习惯性地过来买。然而今儿他们挤过来发现换了家摊子,刚好也是卖韭菜鸡蛋饼的。

  虽然有些认摊子的熟客不买,扭头就走。也有不少图省事儿的干脆就在她这个摊子上买了。刚好这摊子卖的饼价格低。再说韭菜鸡蛋饼的味道大差不差,再难吃也不会难吃到哪儿去。

  叶嘉远远看着大嗓门在喊客的张家人,冷笑出声。反倒是周憬琛瞥了一眼,吩咐孙老汉把牛车赶到鹿砦的另一边,那个位置有点偏。但也有人出入。他拎着东西放下去,火速把灶台的火生着了。

  “莫要跟他们置气,”周憬琛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地淡声道,“先做生意吧。”

第27章

  摆摊的方位变了,多少对生意有些影响。

  好些习惯性去西施摊老方位的熟客没在原地找到他们,还以为他们今早没来摊子做生意。不过馅好料足的味道好的东西,货真价实的比别家好,还是有粘性的。再说周憬琛这张脸还挺扎眼的,人往灶台旁边一站,到底还是比旁人的摊子会招人眼睛。

  一大早卖的少了些,等鹿砦拉开,摊位一占,该西施摊红火的还是西施摊最红火。有道是先入为主,先来后到。周家跟看门的两位关系打得好,进瓦市的位置就一直没变过。

  后头不是没人学周家给看门人的送吃食,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周家先占了就是周家的。

  三百多个饼,因着张家的这一操作,他们收摊儿的时辰也比平日里晚上许多。

  叶嘉心口憋着一股气,第一次恶心得一整天没露张笑脸。她自认没那么霸道,自己做生意吃肉不准别人喝汤,但没得这样鸠占鹊巢的。后头那张家人似乎尝到甜头就更不要脸皮。借西施摊打出来的好名声日日抢先占摊位儿,那架势似是理所应当。

  接连做了三四日生意,叶嘉干脆找人弄了个幌子。一根竹竿挂起来,做生意便立在摊位前。

  似李北镇这等小瓦市,小商贩们摆摊儿都是占地随处将货一放,而后或站或坐的吆喝。先前西施摊做生意也一样,一个半人高的炉子上搭个锅,全靠饼本身味儿够香才吸引人。人在摊位上忙活的时候都是勾头勾腰的,真低下头去,还真不是太扎眼。

  叶嘉弄的这个幌子用的青麻布,色泽鲜亮。上头的字儿是周憬琛写的余氏亲手绣的。无论他们的摊位摆在那儿,只要拿个杆子高高地立起来,任你在犄角旮旯都老远能看到。

  果然这幌子一弄起来,指路的效果是显著的。就算李北镇大多数人不识字,可有眼睛啊。一大早人挤人的堵在瓦市入口,挤在人群里看不到摊位的人此时也能一眼看到幌子,顺着方位找到西施摊。

  不得不说,叶嘉弄的这一手是简单又有效。倒是叫张家每日半夜来镇上鸠占鹊巢的小心思做了无用功。二来吃食生意这东西还是能嘴下见真章的。做的好吃就是做的好吃,任你价格压得再低也不能否认东西做的差。折腾了十来日,西施摊的生意又红火了回来。

  不过这事儿倒是给叶嘉提了个醒,韭菜鸡蛋饼再好吃也不能在一样东西上栽死。商品的单一很容易受到市面变动的影响,叶嘉琢磨着是不是该加一点别的吃食搭着卖。

  再定好搭什么东西卖之前,周憬琛要去收拾收拾去驻兵营报道。

  因着离得不算太远,叶嘉跟余氏便准备一起去送送他。余氏实在不放心,哪怕周憬琛说过驻点就在临镇,她也要跟着一道过去看看才算安心。正好叶嘉穿来这地方小半年没出过镇子,一家人一合计,包了孙老汉的牛车送。正好还能跟孙玉山一道走。

  周憬琛有些无奈,但也能体谅余氏担忧的心思,便顺着她们去。

  此时两人在屋里,叶嘉犹豫要不要给他点傍身钱。

  这人啊,不管到哪儿都需要打点的。在外行事,身上没揣银子就是不好抻开手。大晚上叶嘉在数铜板,一面数一面就忍不住扭头看对面蹭烛光蹭椅子的人。周憬琛这段时日写写画画的,画了几个夜晚,可算是把边防的舆图给画完整了。

  叶嘉抽空瞅了一眼,画得还挺仔细。小到李北镇向西六十里是沙地,有盐湖都标出来。

  数了数,这几日生意回升,挣了十八两左右。如今家中已经有八十两的存银。加上先前周憬琛当贴身玉石的二十两,统共一百两纹银。这个数量的存银在李北镇,应该算得上富裕人家。叶嘉一手捏着铜板砸的砰砰响,到底拿了二十两散钱推到了他的面前。

  银子出现在眼皮子底下,忙着作画的人自然立即注意到。周憬琛的视线沾了沾,抬起了头。

  “相公,这些是给你的,走的时候随身带着。”叶嘉虽然还没想好要不要陪周憬琛走到底,但目前来说,她是不乐意散伙的。她不想回叶家,那自然得尽量的保全周憬琛。

  “虽说不清楚营地平常能不能出来,若是能出来,少不得有请同僚吃酒的时候。”叶嘉的眼睛非常清,烛光下两团火焰在眼睛里跳跃,熠熠生辉。

  周憬琛心中一动,看着叶嘉的眼神柔软了些。他勾了勾嘴角,将手中笔搁下。刚准备拿,就见叶嘉盯着银子的眉眼蹙了蹙,又伸手拨弄了一大块银子回去,他的面前变成了十两。

  重新抬头,她理直气壮地笑:“二十两太多了,说不定会被当成冤大头,还是十两更好。”

  周憬琛:“……”

  明儿就该去驻地,暂停歇业一日。虽说明早不必早起,但叶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打了个哈欠便也准备歇息了。还别说,到古代来以后把叶嘉的夜猫子作息给纠正了过来。果然人改不掉恶习都是因为花花世界娱乐太多,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作息立即就健康了。

  因着下午不必做饼,难得清闲,一家人吃完饭便洗漱过。

  周憬琛早就收拾了行囊,叶嘉站起身合上箱笼。

  她在屋里转悠了一圈,一手抱着箱笼一手叉着腰开始思索。本来放床底的藏钱位置如今已经不安全了。托狗儿子的福,叶嘉才知道藏银子那块地经常会被狗儿子给找到,并在上面撒尿。别的都还好,就是狗儿子的尿实在是太骚,尿一回她都有心理阴影。

  怎么地也得把东西藏在高处更稳妥。叶嘉环视四周,顺着屋子的墙看到了房梁。

  叶嘉把箱子放到床边,让周憬琛把头转过去不许看,然后垫着脚尖把箱子往房梁旁边的隔板上放。她够不到,还特意搬了个板凳过来踩着塞。

  等忙活了半天终于把箱子塞进去,叶嘉拍拍手把板凳搬开。好整以暇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目之所及,这个箱子是看不到的。

  她于是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准备睡觉。”

  周憬琛默默地把头扭过来,目光随意地一扫屋内便落到叶嘉若无其事的脸上。他默默地放下笔站起来,修长的身形被烛火照的影子巨大。他提腿,慢条斯理地走到叶嘉的身边。然后在叶嘉不解的视线中抬起头伸出手,手那么一勾,一个箱子轻轻松松被他勾下来。

  四目相对,叶嘉浑身一震。

  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抬头再看了看她藏银子的地儿。

  十分震惊:“!!!!!”

  周憬琛左手手指勾着木箱子上的拉环,低头垂眸凝视叶嘉渐渐崩裂的表情。他眼睑低垂,那平缓的嘴角就那么明晃晃地勾了起来。

  “干什么!你视角宽了不起啊!”叶嘉恶声恶气的,脸涨得通红。

  虽然不晓得什么叫视角宽,但周憬琛赶紧敛了笑,知情识趣道:“没……就是换个地儿藏吧?”

  叶嘉一把抢过他勾走的钱箱子,抱着就塞到了床上。然后一句话不跟他说,踢了鞋,往床上一躺就拉被子盖上:“要你管,睡觉!”

  周憬琛凝视着她僵硬的背影到底笑出声。许久,他才忽然开口:“嘉娘你往后得空会去看我吧?临镇离得不远,牛车半日便能到。”

  那背影硬邦邦地挺着,一动不动,更不想搭理他。

  周憬琛继续道:“听说营地里伙食很差,来给我送点小吃食呗?”

  “实在不行,给我送几件换洗的衣裳也可。”

  叶嘉:“……”

  “嘉娘?”夜晚寂静无声,周憬琛叹了口气,语气幽幽的,“睡着了么?”

  “送送送!”

  叶嘉翻过身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根本没睡。她皱着眉头:“快点睡。”

  周憬琛眼角弯弯,点了点头,转头去柜子里把被褥抱出来铺地上。狗儿子因为周憬琛的强烈要求,已经被挪到了他的脚那边。铺好了被子躺下,吹了灯便睡了。

  翌日天大亮,余氏早早起来在院子里收拾。把蕤姐儿牵到隔壁王老太家,端了点东西送过去,拜托她照顾一日。两家住得近,王老太跟叶嘉的关系好,连带着余氏渐渐也跟她说得上话。

  余氏把人送过去,王老太一口就答应了。

  临镇叫东乡镇,虽然都是在西北这地界。论起繁华和人口,却比李北镇强上许多。许是因驻兵营在东乡镇的北郊,马匪再猖獗也不敢直接袭击那边。驻兵营通常睁只眼闭只眼的,他们也清楚不能挑衅到眼皮子底下。那边不受马匪的侵扰,日子安宁许多,街道上自然商铺林立。

  叶嘉抱着膝盖贴着周憬琛坐,早上最终还是箱笼藏到了屋顶隔板。周憬琛亲手塞得,塞得很里面。据说除非比他高许多,否则外人进来了也看不见。

  打着哈欠,不干活的早上,叶嘉晕晕乎乎地被车身带得一晃一晃的。

  周憬琛一家坐在后头,孙玉山与孙老汉一左一右地坐在车辕子上。一路,他除了小声跟孙玉山说了会儿话,大部分时辰都在凝眸沉思。偶尔感受到贴过来的温软,目光几次落到叶嘉的脸上。余氏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嘱咐他话,注意到他这个神色,眸中不由多了几分异色。

  他们到驻地点时已过了午时,不少各个村子募来的兵丁陆续到。营地的门口有几个兵卒打扮的人摆了木桌拦着,桌上摆放着厚厚的名帖,每个到了的人都要去划名字。

  孙玉山就一个小包袱,牛车一停。他抱着包袱就先跳下去。站到一边去等。

  周憬琛东西也不多。余氏这几日加急给他缝了些内衬的衣裳,一套外穿的常服。一包已经干了有点像样的自制香胰子和他自己画的舆图,别的东西什么也没有带。

  两人下了车就听到有人招呼,抱着包袱过去划名字。

  余氏在营地外边缘站着望了许久,他们进不去,只能在外面看着。这驻地大营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悬着的这颗心不免就放下来。叶嘉在旁边跟着瞧,发现这营地附近居然是有农田和羊群的。也就是说,驻地里面的兵不仅要打仗,空闲了还得务农养羊。

  划了名字就得进去了,门口的人照例检查了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没有可疑的物件就要进去分营长,分发军备。叶嘉没什么话要交代,都是余氏拉着周憬琛好一番的交代。

  交代完,他们便不耽搁进去了。临进去之前,周憬琛又看了一眼叶嘉。

  叶嘉眨了眨眼睛:“得了空就来给你送小零嘴儿。”

  得了这句话,那人才满意地点了头。

  送人来走得急,回去便不那么急了。正好叶嘉跟余氏都没来过东乡镇,余氏比叶嘉胆子小多了。她流放到这个地方三年都没出过李北镇,叶嘉干脆拉着她一道逛逛再走。

  东乡镇上人口多,沿街叫卖的商贩开着门,里头什么样式的人都有。因着有孙老汉赶牛车,他们婆媳俩走在大街上倒也不那么心惊胆战。叶嘉拉着余氏一家店一家店地看过去,发现东乡镇上卖吃食的店多了很多。其中卖肉的就有两家,酱羊肉,酱牛肉的。

  叶嘉想着难得出门一趟,去吃个新鲜。拉着余氏孙老汉一道进了一家看起来十分红火的食肆。

  要了两斤招牌酱牛肉,两斤招牌酱羊肉,搭几个素菜。不敢喝酒,又要了三碗阳春面。孙老汉不好意思吃,但叶嘉直言往后他们家还得孙老汉多照顾,吃这一顿不算什么。

  她这么一说,孙老汉这般倒也不好再推辞,便跟着吃了点。但不得不说,这东西一入口就知道好坏。东乡镇这个据说卖的很红火的食肆,招牌菜吃起来还没有叶嘉做的菜好吃。这牛肉酱得又干又咸,许是这本身就是下酒菜才做的这般。倒也不是说难吃,就是吃在嘴里总觉得干。

  余氏舌头更挑,吃了两筷子觉得还是素菜更适口。

  叶嘉吃了几口,瞥向门外时不时来要肉的食客,心里倒是有了个想法。真要说下酒菜,其实猪头肉做得好也十分下酒。况且,叶嘉还真的会卤猪头。

  卤的够香够嫩,快刀切成薄片,再拍几瓣大蒜切碎,弄个卤汁浇上去,特别的下酒。

  李北镇只有一家肉食店,镇上的羊肉牛肉卖的快,店家都是仰着鼻子在做买卖。羊肉牛肉每回都是不到中午都卖完了。叶嘉倒是没想开肉店,不是说成本不够。而是她做家常菜自家吃是可以的,但她还是不大相信李北镇百姓的购买力,她的心思还是在商队上。

  做卤猪头的话,不需要多,一日卤个两个猪头,切成薄片搭着饼卖。

  心里有这个想法,叶嘉沉吟了片刻,觉得回去试试看再跟余氏提。三人快速吃完了一顿,又在街上逛了逛。东乡镇镇上的绣庄和布庄有两家,胭脂水粉的铺子也有三家。

  正好叶嘉制的香胰子也干了,洗脸洗手似模似样的。

  叶嘉就拉着余氏在胭脂铺子里转悠。东乡镇的胭脂铺子是有香胰子的,但制法估计挺粗糙,看起来还没有叶嘉制的那个好看。闻了闻,味道也不够香。就最普通的那种胰子,都不能称之为香胰子,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

  有了这个发现,余氏跟叶嘉对视一眼,眼睛都亮了起来。

  两人的心思到一块去,东乡镇的胰子还不如叶嘉弄得,问了下价格,一两银子出头。也就是说,家里的那个香胰子要价一两是完全卖得出去的,指不定比这不香的胰子好卖的多。

  “这东西别看不起眼,洗脸洗手干净着呢!”胭脂铺子的小二看两人围着香胰子打转,嘴皮子利索地道:“这东西是紧俏货,中原富贵人家才用得起。咱铺子里卖的最好的就是这个,二位可要一人来一块?若是多拿一块的话,咱店里能给抹了零头。”

  “不了,”余氏应付这些还是游刃有余的,“只随便看看,店家只管招呼旁人去。”

  她们看了看香胰子,又看了看胭脂口脂,香粉。东西比李北镇的强些,但受时代技术和认知所限,香粉的色泽就是一股假白的。胭脂和口脂倒是多了几种颜色,但上嘴上脸都不算太好看。

  “口脂我倒是知道几种制法,朱唇、檀口、绛唇、黑唇都会点,制法也晓得一二。不过用料太讲究了,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是奢靡。”余氏也是会妆点的人,燕京的贵妇谁不会妆点?世家贵女薄妆、桃花妆、慵来妆、飞霞妆、酒晕妆,等等妆容都是信手拈来。这些胭脂水粉根本就入不了余氏的眼。她瞧了几眼便不看了,拉着叶嘉出来。

  叶嘉留心到她眉宇之中有些郁色,猜她大概是触景生情了。想想,又干脆说起了生意经。

  大约是被叶嘉给洗脑了,她如今也不觉得商人低贱。无论是种地还是行商,为的就是养家糊口。若行商能叫一家人活下来,这便是个好出路。不过如今允安进了驻地,家中往后就剩她跟嘉娘带一个蕤姐儿。这生意就还是得她俩做起来。

  一提到生意经,余氏立即就不悲春伤秋:“如今咱的香胰子能用了,是不是该寄在胭脂铺子里卖看看?”

  “这还得回去时去铺子里问问。”叶嘉本想自己零售,可她做的朝食摊,跟香胰子多少有点不相干。再说客户群体也不一样,她的饼能说服五大三粗的糙汉多买几个,难道还能说服他们买几个香胰子么?这么一想,自己零售别想了,只能是寄卖。

  可有道是店大欺人,镇上只有一家胭脂铺子,除了给那一家寄卖别无二家,怕是会被压价。

  余氏自然知生意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来的,宽慰叶嘉:“慢慢来。万事开头难,咱第一步路走稳当了,后面路自然好走。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东西好总有识货人。”

  叶嘉当然不着急,搞钱这件事上她有的是耐心。

  在镇上逛了好一阵子,余氏去买了两包点心带上,一行人就让孙老汉赶车给送回去了。

  三人到王家村时刚好傍晚,蕤姐儿一天没看见婶娘祖母,都已经在王家哭了两回。这会儿听到牛车的动静,拔腿就往院子外跑。余氏看到她连忙蹲下把人给抱怀里,叶嘉拎着一包点心送到王家,好生地谢谢王老太照顾孩子。

  “哪儿啊,顺手的事。蕤姐儿多乖啊!”王老太平时一个人在家也孤单。有个孩子跑跑跳跳看着热闹。再说,叶嘉客气,余氏好脾气,帮着看孩子她也乐意,“这是送完人回来了?”

  说着,王老太还促狭地跟叶嘉使眼色。

  叶嘉笑笑,又跟她寒暄了两句。让孙老汉早早回去照顾孙子便跟余氏回了家。

  院子里,狗儿子已经能跑得飞快了。听见动静冲出来,一见是叶嘉,就绕着她不停地嗷嗷叫。然后小屁股一扭,又跟个炮筒似的往门边冲。叶嘉跟着小东西过去才发现,吃食的碗早就空了。明明给点点放了一整天的吃食,狗儿子却没撑到一天全给吃光了。

  点点长得很快,半个来月的功夫已经长大了一圈。因为叶嘉舍得,喂的都是好东西。别人家看门护院的狗吃的是剩饭,点点吃的是肉汤拌饭。自然长得快。

  “点点怎么这么能吃?”小东西是儿子特意弄回来护着一家人的,余氏倒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想起自己跟蕤姐儿的前三年,到底有点嘀咕:“还好咱家的日子好起来。若是往日,我来养着的话,这小东西怕是只有饿死的份儿。”

  叶嘉赶紧给点点舀了一瓢羊奶,小家伙如今已经是辅食加羊奶的吃。看它吃的两只后腿飞起来,叶嘉忍不住笑:“说不定哪年饥荒,咱还得靠点点打猎养咱们呢!”

  小时候听过奶奶说,饥荒年代一家人饿得啃草皮。她的四叔大伯是靠家里一条老狗一只老猫上山咬野物抓麻雀给养活的。后来家里的那条老狗二十四岁去世,大伯还特意回老家去看它。叶嘉是没经历过大饥荒年代,不过小时候听得多,对猫猫狗狗就多了很多的耐心。

  看了一会儿点点,叶嘉去屋里把香胰子拿出来。分了一块给周憬琛带走,还剩十四块。

  叶嘉琢磨着她用一块,余氏用一块,再留两块当备用。剩下的十块送去镇上的胭脂铺子寄卖。就是不知道这东西她要价一两,胭脂铺子收不收?

第28章

  次日一早,叶嘉便跟余氏抬上饼和锅灶,又将昨日包好的十块香胰子装进篓子一道儿带上镇子。

  昨日周憬琛去了驻地,如今没人陪叶嘉上镇子做生意,余氏自然得过来。

  她过来一是搭把手,二是为了叶嘉的安全。嘉娘身段越来越丰润了,吃得好皮子更白净。粗布麻衣都遮不住的明艳。太招人了。蕤姐儿照例送去了隔壁王老太家中,拜托她照看一二。如今周家是有银子的,余氏特意弄了几把大锁将屋里院子里的几道门和窗都锁得死死的。

  两人此时坐在孙老汉的牛车上,叶嘉把自己想做卤猪头做添头搭着饼卖的事儿给说了。

  “这能卖得出去么?”余氏素来很少质疑叶嘉的决定,不过听叶嘉突然提有些好奇,“这边吃牛羊肉的多,猪头肉这等东西怕是不太好卖。”

  叶嘉自然是知道的。李北镇靠南一点的位置,有一批回鹘人聚居在此。回鹘也就是后世说的回族。回族人是不吃猪肉的。具体原因后世流传的说法有许多:有说是宗教信仰,有说是战败的回鹘人先祖曾受过猪的恩惠,也有说是猪肉不洁,会玷污灵魂。

  总之,就是不吃猪肉,沾都不会沾。

  在做猪头肉之前叶嘉也考虑过民族习俗的问题。但仔细一想,李北镇这边其实不算太异族。人种混杂是没错,也确实有不少异族混血。大多数人是汉族。吃肉以牛羊肉为主是地理位置和环境造就的,猪肉若做得好也吃的。

  “无事,猪头肉只是做个试卖。若是能畅销最好,不能畅销,咱自家也能吃。”叶嘉早在琢磨猪头肉时就想到过这个问题,被余氏点了一下也没多沮丧。

  “嘉娘心中有数就好。”余氏不反对叶嘉折腾新吃食,左右她甚少做没把握的事,“就是咱往后在镇子上做生意,怕是要妥帖些才好。允安不在,咱娘俩势单力孤,尽量和气生财。”

  叶嘉懂她的意思,牛车轮子压着草地走得吱哇吱哇的响。

  抬头看天,已经是大亮了。如今五月里,正是昼长夜短的时候。天一亮,温度就渐渐起来。清晨的薄雾散去,露水沾湿了两边葱郁的草木,晨风里吹拂面颊,总让人觉得心旷神怡。说实在的,乡下有诸多不便,但只要双手足够勤劳能养活自己,生活还是很充足的。

  一行人昨日到家时已经是傍晚,叶嘉仓促地做了饭垫个肚子便忙起来。后院的那几片韭菜都不需要太管着,割了一茬自己又会发一茬,冒得非常快。余氏换了身衣裳,匆匆去割了一把洗干净,跟叶嘉两人急吼吼地揉面做饼。时辰有些赶,但也做了四百来个。

  自打西施摊的幌子弄出来,买饼认摊子的人就多了。做朝食的摊子前些时候又多了一家,巧合得很,这人还是余氏先前的绣工搭子刘大娘。刘大娘早前心里嘀咕饼子能挣个什么钱,可自打听说了周家隔三差五的买好东西躲家里吃,定然是摆摊儿挣大钱了,心里就堵得慌。

  凭什么!周家原先多穷啊凭什么?

  刘大娘自打被绣房辞工就再没找着活儿干,日日发着慌,这不亲眼看到镇子上饼子生意红火她的这心思自然就活了。死乞白赖地来周家问过叶嘉,仗着一张老脸皮厚,问叶嘉面饼子的馅儿是怎么做的。

  叶嘉不搭理她,她就大嗓门的吵吵嚷嚷,直言叶嘉小气。一个村住着,连问个面饼子都不乐意教。

  且别说本来这是别人家里吃饭的手艺,正常人就不该问。这刘大娘实在好笑,一个铜板不舍得拿就想学手艺,没问出来还敢仗着长辈的身份给人脸子瞧。叶嘉当场就翻脸了。这事儿还小小的吵了一场,刘大娘被来窜门的王老太给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通,灰头土脸地跑了,隔天就也弄了个饼摊子来镇上做生意。

  刘家做饼子也学叶嘉,不过学的不是饼,而是小摊儿的架势。

  她不知怎么地弄了块青麻布,也绣了个差不多的幌子竖在摊子的门口。刘大娘先前是跟余氏一起在绣房绣花做衣裳的,这东西学得一模一样。色泽样式跟西施摊的幌子大差不差。偏这人还吃过周家的饼,有一回瞧过叶嘉怎么包。但馅儿这东西是叶嘉早调好的,晓得饼怎么包却不晓得馅儿怎么调。

  但那外在瞧着大差不差的,又有个幌子在人头攒动的地方竖起来装相,自然就有点迷糊。何况这条镇子上识字的人太少了,这么一弄,真有点以假乱真的味道。

  真的是一个学人,各个学人,偏生还难缠。

  一大早,西施摊才支起来,就有人好奇问叶嘉怎么支两个摊子。叶嘉原还没注意,等一看那差不多的幌子愣了一下:“两个摊子?”

  “可不是?”那熟客本以为是生意太红火饼不够卖,店家才支两个摊子,“那边也叫西施摊。”

  余氏连忙放下手头的东西就过去瞧瞧。等她挤着人回来,气得脸都红了。

  “亏得我还怜惜她家中日子困苦,总想着照顾她一二。平日里她占我的便宜都没说过她,睁只眼闭只眼的。谁知这人半点不念情义,这打着咱家的名号卖东西,吃相也忒地难看!”

  余氏胸脯一起一伏的,实在是气狠了。

  家中脾气最沉得住的人走了,余氏性子弱气,总有人要定得住。叶嘉把脾气收起来,闷声已经把炉子生好了,锅里油刷上。放了三十来块饼下去,滋啦一声,喷香的味道散开。她忙让余氏将幌子扶直了。她拿了铲子往锅沿上一敲,张口就开始喊:“走过的路过的大哥大姐妹妹哟,李北镇只此一家的西施摊,没有二家摊子的。买东西看招牌,可别买错了哦!”

  叶嘉的嗓音清脆悦耳,这一嗓子喊出去都能传好远。

  不少人扭过头来看,余氏倒是回过神来。她已经不是第一回 上镇子做生意了,如今也挺抹得开面子的。张口学着叶嘉的话喊。

  西施摊在镇子上摆摊儿快五个月,东西好吃是公认的。刚才有在刘大娘那边买饼的人吃了觉得味儿不对,心里正嘀咕呢。余氏这一嗓门可把他们给喊明白了。这冒充人家西施摊的韭菜鸡蛋饼呢,味儿弄得不伦不类的,韭菜里头鸡蛋也少,却还敢要一样的价格,真是心黑!

  且不说刘家第一回 摆摊儿就弄了这事儿怪恶心人,本只是在嘴上嘀咕的人把难吃味儿不对的话说出来,后头还想买的人都纷纷掉头,回了叶嘉这边。

  余氏的喊了一嗓子出去,后面吆喝就更顺畅。她本就是读过书会吟诗作对的,打油诗,促狭的话能章口就来。她嗓音软,轻声细语的说出来别提多好听。哪怕听不懂文绉绉打油诗的人,听余氏话说的好玩便也觉得吃着饼心里头舒坦。

  买饼这事儿是一家做好,百家眼红。叶嘉从第一回 生气到后面平静,倒也有办法应对。

  四百来个饼卖到辰时三刻才卖完,叶嘉惦记着自己的猪头别被人买了,连忙叫余氏收拾一下锅灶,擦擦手去屠户的摊子瞧瞧。

  屠户的摊子在瓦市的中间靠北这边儿,这一会儿猪肉才卖了一大半,还剩大半扇猪肉和几个蹄髈在。镇上人日子清贫,吃肉的不多。屠户今日只杀了一头猪,如今摊子下面只有一个猪头。

  叶嘉叫杀猪匠将猪头拎上来瞧瞧。翻看了下,新鲜的很。便问了价格。杀猪匠跟叶嘉其实挺熟,因叶嘉经常来割肉,而且每回割肉都挺大方的。他此时也不跟叶嘉说虚话,直说叶嘉要的话,加上这一圈猪颈肉,给个四百五十文就行。

  说实在的,这年头吃猪头肉的是真的少。除了谁家祭拜祖宗会买,平常都不大有人吃。西北这边因着养羊的多,其实更偏向羊头。猪肉约莫二十三文一斤,猪头肉差点,要十八文一斤算。这颗猪头搭了一圈儿猪颈肉,要四百文不贵的。叶嘉当即笑起来,立即把这猪头给买下来。

  买完提回摊子,余氏已经跟孙老汉将东西都搬上牛车了。老远看叶嘉提个东西重的很,孙老汉就过来帮忙。东西提上去,叶嘉让余氏先回。她自己则又去瓦市里头转悠,采买制作卤料的香料。

  边陲就是这点好,许多中原没有的香料,这里有。

  叶嘉绕了一圈找到想要的香料,十分舍得花钱地买了一小袋。转头揣着香胰子又去了西街。早上摆摊儿耽搁了这么会儿,她心里记挂着香胰子能不能寄卖,急忙过去胭脂铺子里问。

  镇上的胭脂铺子在镇上靠西的街道中心,离得不算远,走过去一炷香。余氏大约知道她要去哪儿,便让孙老汉等等,追上叶嘉。

  到胭脂铺子时铺子的关板还没拆完,一个小个子的伙计拿着布巾子在铺子里弹灰。

  听见有人进来赶紧过来招呼。等见叶嘉一身油污,衣着不大体面手里又提了包裹的样子,以为是乡下妇人是来镇上找工的。顿时就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摆摆手有些敷衍地道:“来应聘招工的是吧?你来迟了,店中伙计前日便已招齐全,走吧。”

  叶嘉眨了眨眼睛,倒是被他突然张口说的一愣。

  顿了顿,也没计较他态度不好,好脾气地说:“我不是来招工,我是寻铺子的掌柜。请问胭脂铺子的掌柜在吗?我这有些东西想叫他瞧瞧看能不能在铺子里寄卖。”

  “什么好东西?”小伙计那眯缝眼上下那么一翻叶嘉,“你跟我说便是。”

  叶嘉眉头皱起来,拎着包裹没动。到没有故意置气的意思,她实事求是地道:“方便的话,还是请你们掌柜的出来一趟吧。这事儿怕是你做不得主。”

  “我是铺子里的伙计,怎么就做不得主了?”那小伙计不高兴了,“店平日里都是我在看着。你到底是不是有事要说?是的话便快说,不是便劳烦你别耽搁小店生意,我手头还有事儿忙。”

  老实说,叶嘉来之前是想好了要怎么跟胭脂铺子的店家谈判,商议好价格。心里也打过几次腹稿,倒是没想到她打的那些腹稿半点用不上,一个店的伙计就能叫她见不到掌柜。叶嘉还想再说,这伙计已经不耐,转头进了铺子,理都不理叶嘉。

  叶嘉眉头拧的紧紧的,意识到自己穿着不体面了。有道是先敬罗衫后敬人,是她疏忽了。

  她正在思索该怎么办,是不是该下午换身衣裳再来一趟。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粗嘎低沉的嗓音还挺有记忆点,叶嘉没回头都晓得是谁:“嘉儿,你来镇上了?”

  叶嘉抱着包裹转过头,程风跟着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站在街道中央,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不知从哪儿来,一头一身的热汗。

第29章

  这个胭脂铺子不大,内里一眼就能望到头。

  伙计将关板拆除干净便又回里头端了个小马扎坐下歇着,叶嘉看这个架势上午是谈不拢了,便只能先作罢:“劳烦小哥得空与掌柜留一句话。就说我这有香胰子的货源,且问问掌柜可有售卖香胰子的打算。若是有,请他下午稍等片刻,我下午会再来。”

  说完,她便走下台阶。那靠在墙边打盹的小伙计一听是香胰子的货源心里咯噔一下,犹豫了几下要不要深问,叶嘉已经拎着包袱走了。

  程风还站在下面,只他一个人。方才周身跟着的几个少年已经回去,此时站在下面等叶嘉。

  叶嘉有些尴尬,轻轻与他点了点头,越过他便要往外走去。

  程风愣了下,迈着长腿追上来。

  事实上,叶嘉一早惦念的运送去西北商路的大商队。程家就是,其实当下寻程家是最稳妥的。

  程家在李北镇扎根多年,祖祖辈辈都在这儿。自家养着一支十分厉害的押镖队。叶嘉自打那回听王老太的儿子说起便偷偷打听过,程家押镖队有一百多号人,个个骁勇善战,连西北商路上那些马匪遇上他们都要绕道儿走。不仅如此,程家手下还有自己的商号,几十年做着将大燕南北的货物运往西域五国的生意。这一打听下来,当真处处符合叶嘉的考量。

  可坏就坏在程风跟原主的关系。若两人无甚瓜葛,叶嘉自然会试探着打听,问问情况。可如今本就传着风言风语,若再私下往来怕是要惹出祸事来。顾忌着名声,叶嘉才一直安耐着没动作。

  “嘉儿,你是要用香胰子么?手边的胭脂水粉用完了?”程风打小习武,耳聪目明。方才叶嘉跟店家说话他都听见了。不过有些会错意,以为叶嘉打听这些是因为想要。

  叶嘉扭头看了他一眼,心里实在觉得可惜。她摇了摇头,“并非,程小二爷这段时日没去走镖?”

  听她叫他程小二爷,这般生疏的态度叫程风的眼神暗了暗。

  事实上,程风此时心里挺难受的。早前他没能及时去叶家提亲把人定下来,后来匆忙之下去江南走镖又错过了叶嘉遇难的时候,回来后他的姑娘嫁了人。这事儿发生的猝不及防,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程小二爷气得杀人也没办法,已成定局。

  事实上,在程风看来,即便叶嘉嫁了人,他的姑娘就还是他的姑娘。他素来不在意贞操这玩意儿,无论他的姑娘是不是处子之身,叶三还是叶三。程小二爷性子狂,打心底没将叶嘉的夫婿放在眼里。一直打着等时机成熟,弄死了叶嘉的倒霉相公,把他的姑娘再抢回来的主意。

  可上回见过周憬琛本人后,他颓丧了好一阵子。

  走南闯北这些年,程风养出了一双毒辣的识人眼睛。那周家小子一看就是人中龙凤,面上装的谦和有礼,骨子里不好惹和霸道他是一眼瞧出来。

  程风那日虽没有跟周憬琛正面交锋,只打了个照面,但这等敏锐的直觉他是有的。二来,那小子的皮相竟然生的那般好,叫人心生不爽。姑娘家眼皮子浅点儿,仿佛被那人勾勾手指头就能勾搭走。程风原先敢明目张胆地给叶嘉送东西,可如今倒是没那么有底气。

  消停了好一阵子,两人许久未见,程风此时凝视叶嘉的眼神便有些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