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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静静地看着叶嘉把拿出来的那堆衣服捋了捋,胡乱抱着又塞回衣柜里,啪地一声甩上柜子门。到底把到嘴边的‘我给你收拾一下衣裳’的话咽下去。一本正经地点头:“足够了,足够了,难为嘉娘这般贴心,分给我这么大的抽屉装衣物,真是浪费。你看要不要我腾出半个抽屉来给你装袜子?”

  叶嘉:“……”

  叶嘉觉得自己被嘲讽了,但是又找不到点尥蹶子,噎了好半晌。

  好半天,她憋不住冒出来一句不知道哪儿听来的台词,脑子都没过就说出口:“男人,给你一个抽屉不错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话才说完,她自己都是一脸震惊。霸道总裁语录竟然出自她口?赚钱赚疯了!

  不识好歹的男人周憬琛到底没忍住,一手捂住了脸,笑出声。

  眼看着叶嘉才将将恢复了白皙的脸颊又一瞬间红起来,脸颊紧绷得站在一旁下不来台。他实在是憋不住。笑得胸口都在震动。似乎是怕叶嘉恼羞成怒再说出什么让她自己抬不起头的话,周憬琛很体贴地把脸扭到一边去笑,但那颤抖的肩膀还是藏不住。

  叶嘉:“……”

  算了,随便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周憬琛还被捕兽夹夹屁股了呢,她说点奇怪的话有什么?

  心里安慰了自己,叶嘉憋着脸硬邦邦地转身出去。

  院子外头,叶四妹跟余氏在收拾猪头。叶五妹弄了个油锅在炸薄脆。从明儿开始,西施摊正式开始卖煎饼果子。一想到要做生意,叶嘉热乎乎的脸颊慢慢就散热了。她去后院转悠了一圈,孙老汉正在后院收拾那些菜地。叶嘉炒酱料要用辣椒,孙俊两个小孩子抱着个竹筐在摘辣椒。

  叶嘉想着明儿还得卖的煎饼果子,琢磨着光猪头肉和薄脆肯定是不够的。油大,吃一两口还行,吃多了肯定觉得腻得慌。后世做煎饼果子里头是搁生菜的。

  如今还没有生菜这个东西,但是搁点别的菜放里头解解腻也是非常必须的。叶嘉看了一眼后院已经结果的胡瓜,也就是黄瓜。这东西如今市面上可多少,都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金贵蔬菜。叶嘉到底舍不得放煎饼果子里当配菜。

  “有什么菜是能生吃又解腻的?”心里琢磨着,她嘴上就嘀咕出来。

  叶五妹正在一旁炸薄脆,听到就顺口接了一句:“姐,皮牙孜成么?咱这边还挺多人爱生吃皮牙孜的,解腻又有味儿。”

  叶嘉没听过这种吃法,后世虽然有煎饼卷大葱的说法,但卷的也不是皮牙孜。不过确实这边吃皮牙孜的人多,叶嘉琢磨着结合当地口味也能放点:“鲜嫩的白菘,或者烫点豆芽搁里头也行。皮牙孜你想放,可以切点儿放带上,有人要加就给他们加。”

  “那这个价格怎么说?”叶五妹是晓得没多加一样东西就得多给一文钱,但皮牙孜也不算特别贵的,白菘也是一文钱一斤的,加一两片算一文钱好像有点太贵。

  “加白菘和皮牙孜的都不算多钱了。”叶嘉直接拍板,“你看着办。”

  叶五妹点点头,没一会儿炸了一小筐的薄脆。

  叶嘉其实上午出去那一会儿也热的一身汗,这会儿看大家伙儿都在忙。她就把菜给洗洗,预备做个午饭。正好赶上周憬琛回来,就做点好吃的。

  家里的鸡真是见风就涨,两个月前抱回来才一点点大。如今被蕤姐儿孙俊三个小孩儿拿虫子喂着,肥的一只能有两三斤重。叶嘉想着也有好久没吃鸡了,干脆就去捉一只。

  说起来,叶嘉先前养得那两只羊已经长大了,七月份的时候叶嘉忽然发现其中那只母羊肚子大起来。眼看着肚子鼓鼓的,也慢慢涨了奶水。叶嘉原本养羊是为了吃,如今养久了反而舍不得动这两只羊。

  因着院子足够大,家里的鸡都是散养的。只要看着不叫那些鸡跑去后院霍霍菜,前院都是让鸡到处跑的。叶嘉从后厨出来看着院子里悠闲地啄草的鸡,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抓。

  是她没用,都过了这么久还没学会杀鸡。叶五妹看她盯着满院子的鸡发愣,忍不住问:“姐,看啥呢?”

  “你姐夫回来了,中午咱杀只鸡。”

  叶五妹眨了眨眼睛,不懂她杀鸡就杀鸡,站在一旁看着是怎么回事。

  叶嘉吸了吸鼻子,扭头看向她:“小五会杀鸡么?”

  叶五妹的眼睛缓缓睁大,倒是没想到自家三姐站旁边看这么半天是因为不会杀鸡。她有些想笑,但是又觉得不该笑。仔细想想,往日三姐在家也是这般不大做家务活儿的。于是点点头,放下筷子就走过去,眼疾手快地就抓了一只大公鸡:“这只行么?”

  母鸡是用来下蛋的,公鸡除了打鸣吵得很,就只剩下杀了吃肉这点用处了。

  叶嘉点点头,看着叶五妹拎着那只乱扑腾的大公鸡到井边。扭头问叶嘉要了把刀,蹲边上随手扯了几下鸡脖子上的毛,然后利落地一割,那个小碗借着鸡血就把那鸡给杀了。烫毛也很利索,刚才烧水给周憬琛洗澡还剩一些,舀了热水过来就能烫:“姐,你打算做什么鸡?红烧么?”

  在周家这段时日,叶嘉做饭好吃,每日会做什么饭菜已经是叶五妹的盼头。如今只要后厨有叶嘉的身影她就会不自觉的期盼,嘴里口水泛滥:“姐做鸡怎么做都好吃。”

  叶嘉笑眯眯的刚想说一会儿弄个芋头烧鸡,抬头就看到沾着水汽周憬琛从屋里出来。

  他是真的晒不黑。大热的季节在外头奔波了三个月,洗了个澡还是白。清隽的眉眼被水泽润过,有种剔透的感觉。他唇色极红,轮廓干净利落。乌发沾染了水有些湿润地半挽着披在肩上,眉眼之中的疏淡冷峻在与叶嘉视线接触又变成了柔色。

  可即便如此,叶五妹还是有点怕他。

  这一点就是叶嘉也有些意外,一般人见到周憬琛都会觉得他是个文雅守礼的人。他若愿意放低姿态,跟谁都能说得上几句。按理说应该最讨小姑娘欢心的,但叶五妹从初见周憬琛至今都不大敢跟这个姐夫搭话。每回都是绕着走,见了人也不敢抬头。

  先前叶嘉还没注意,后来熟了以后,有次听叶五妹说心里还挺奇怪。问了她才说了一句:“感觉姐夫是个心很硬的人。”

  ……心很硬么?

  抬头看着从屋里出来的人,年轻男人眉眼染了淡淡的笑意,丝毫瞧不出冷硬的样子。不过周憬琛能活到最后还差点屠掉书中的主角团,确实应该不是个心软的人。

  周憬琛不知她在想什么,还弯了弯眼角冲她笑。

  叶嘉:“……”这人是真的爱笑。

  叶五妹这边收拾了大公鸡,叶嘉又去摘了一小筐的辣椒。

  先前种下去的时候叶嘉没看出种类,但辣椒长出来以后叶嘉总觉得瞧着有点像什么二荆条。但那个二荆条好像是后世巴蜀地区的独有品种,适应当地的气候。这么一想约莫不是,但这个辣椒细长,也是偏辛辣的一种品种。叶嘉其实对辣椒品种了解不多,能吃就行。

  除了辣椒,她还摘了几根胡瓜几根茄子。预备一会儿做一个凉拌胡瓜。茄子丝儿炒辣椒。

  说起来,这个茄子丝儿炒辣椒还是叶嘉独创。茄子切丝儿辣椒切丝,就多放点油,将油烧热后拍几瓣蒜爆香。再把两样菜倒进去爆炒,直至半生加盐和一点点酱油。

  炒的久一点,让每根茄子丝儿吸饱了油变软。可能卖相不算太好看,但味道非常不错。

  叶嘉这边忙着做了个芋头烧鸡,炒了个辣椒炒茄丝儿。预备拌个胡瓜,醋溜白菘。再做个虾就够了。因着这边人吃鱼虾少,虾端过去叶五妹其实不大会收拾。她瞥了眼余氏,余氏就更不会了。两人面面相觑的,叶嘉干脆蹲下来给她示范。先剪虾头,再抽筋。

  示范了两遍她就能自己收拾了。而后利索地把一大盆虾给收拾干净:“多洗几遍,吃着干净。”

  叶嘉预备做了个蒜蓉油爆河虾,因着这边人吃不来虾,觉得腥。蒜蓉能遮一遮虾腥味还能提鲜。正好辣椒能吃了再添点辣椒放里头,又辣又鲜。

  这边几样菜在锅里做时,油刺啦一声响,香味能飘出好远。

  外头一院子的人都伸着脖子在看。周憬琛在屋外跟余氏说了会儿话就慢悠悠地又过来后厨这边。他这人其实话少,但存在感极强。人安静地在门口站着,老大的个子站着人都能大半个门给挡严严实实。惹得巴在门口偷看的蕤姐儿都没缝隙往里面伸头。

  蕤姐儿香得受不了,偏要往后厨挤。但又挤不过她三叔,就在下面拉他的裤腿:“三叔,三叔……”

  叶嘉人在烟火里,扭头看着那人逆光站在门口。蕤姐儿还在锲而不舍地扒拉,一边扒拉一边喊叶嘉:“婶娘,婶娘,你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做蒜蓉虾。”

  “蒜蓉虾是什么虾?闻着好香好香的哇……”小姑娘往日胆子很小的,但是这些日子被家里人惯着,渐渐活泼了很多。对于这个时不时不在家的三叔她也不怕,小手抓着他的裤腿往旁边拽,扯。奈何挡着她的人就是不让,她扯半天也扯不动,急得小辫子都要翘起来。

  不得不说,叶嘉对于他的无动于衷就特别无语:“……你就不能让点位置?没看到小姑娘要急死了?”

  周憬琛低头看了眼才到他大腿的小姑娘,默默地往旁边站了点。

  蕤姐儿得了喘息之机火速钻进来,跟个讨食的小狗儿似的坠在叶嘉的屁股后头打转。叶嘉顺手夹了一块虾给她,蕤姐儿欢呼一声。因为实在是烫,刚出锅,就翘着两根小兰花指攥着虾到一旁去嗦。

  小姑娘她三叔瞥了一眼,不知是眼馋还是故意逗叶嘉。他做作地捏了捏眉心解释说:“抱歉,饿昏头了。”

  正在往盘子里盛虾的叶嘉:“……”

  扭过头看他,四目相对。不知何时走进来的男人走进来,嗓音轻软:“嘉娘,需要我烧火么?”

  ……烧什么火?她最后一盘虾都炒出来了。饭闷好了就能吃,此时要他烧火何用?

  叶嘉看他眼巴巴的盯着盘子,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盘子。还拿着筷子的手顺势也夹了一块虾给他递了过去。

  “给我的?”周憬琛受宠若惊,一双眼睛微微睁大的样子。低头够着筷子咬了虾一口,又嘶了一声松口了。

  叶嘉看过去,他才讨好地冲着人笑:“烫。”

  叶嘉:“……”真的是做作的她都不想说话。

  周憬琛最终没在家里留饭,只吃了个虾,就要走。事实上,他能在归营时还抽个空赶回来洗漱,已经是不守规矩,滞留在家用饭就不行了。他临走前只给叶嘉留了句话,让她过两日若是家中来人,不管问什么只答不知道便是。

  叶嘉本还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人就已经离开了院子。

  想了想,叶嘉盛了点虾和鸡弄个小钵装起来盖上,追着送到营地。

  许是里头出了什么事,这回守门的哨兵的态度不是那么客气。一听说叶嘉是来找周憬琛的,搭理都不带搭理的。若非碰上孙玉山带着一批人刚从外头回来,怕是要被人赶走。

  孙玉山手一挥,他身后的那批兵蛋子就立即回营。他走过来问叶嘉,可是遇上什么事。

  孙玉山是最近才从李北镇回来。短短两个月的时日,他因着击杀了几十个落单的马匪,从帐头直接爬到了旗长的位置。而且看他手下那批人恭敬的样子,似乎还挺有威望的。不过此时因着张家桥全村被屠孙家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我是家里做了点吃食,想送来给相公尝尝。”叶嘉说着,举了举手里的钵。

  孙玉山早前受过叶嘉的恩惠,哪怕心烦意乱也不会对叶嘉摆脸色。低头看了眼,就道:“给我吧。听说周大哥也是今日回营,我一会儿帮你送过去。”

  叶嘉于是就给了他。临走前瞧他脸色不对,约莫猜到了是张家桥被屠的事情。想问什么,看他行色匆匆便又住了口。也不晓得孙老汉来营地找过儿子没有,她此时若是提,倒像是巴巴上来说周家施恩给孙家的这事儿。

  思索再三,把话咽下去。

  此时营地里,沈校尉可算是空出功夫来接见邓虎,处理这次剿匪之事。

  且不说这次剿匪三百人出去,死伤人数不足一手之数,却拿下了一百七十个马匪的耳朵。可谓大功一件。北营记军功是以割耳算的。一只左耳算一个人头,二十个人头算一个功。北营这边还未开始论功行赏,沈海先派人拿下了周憬琛和柳沅等人。

  几个人从旁边冲出来一把压住邓虎,厉声喝道:“尔等可知罪!”

  周憬琛连沈海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已经被人控制在营帐里。邓虎昨儿才吃过一场酒畅想着升职,今儿上头这猝不及防的一通动作,给他都整蒙了:“大人,卑职不知所犯何罪?”

  沈海没发作,他身边的副手陈牙门将厉声将他渎职,敷衍塞责之事一通指责。而后又大声列数周憬琛柳沅等人越俎代庖,抢夺军功之事。字字句句声色俱厉,那模样仿佛他们不是打了胜仗回来而是犯下大错:“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军人在军营就是要服从!他们胆敢如此行事,败坏军纪。若不严惩,往后人人效仿学舌,咱这军营岂不是要成一盘散沙?!”

  说罢,当下就单膝跪地,恳请沈校尉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邓虎被他们这一通抢白都整得目瞪口呆。他被几个人压着翻不了身,好半天,气得黑脸赤红:“放你娘的狗屁!陈晓三,你他娘的不要脸的狗东西!自个儿没本事,溜须拍马爬到今天这个位置,身上连毛的军功都没有。底下人没骂你败坏军纪,你还好意思指责旁人?”

  陈晓三是陈牙门将的本名,爬到高位以后就改名陈臻了。如今北营里除了同批的老兵知道他本名,谁不尊称他陈臻一句大人。

  陈牙门将脸涨得通红,狠狠瞪了一眼邓虎气得不轻。但今儿这戏就是再烂他们也得唱下去。断了西边商路上那么厚一条财路,沈海的这口气出不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就得遭殃。当下扭头就奏道:“大人,邓虎不仅没遵守军规行事,擅自任命一个从军不到两月之人。这般任性妄为,枉顾你的悉心栽培。此次剿匪也不过仰仗他人,卑职以为,也理该治他一个渎职之罪!”

  邓虎差点没被这无知之言气疯。目眦尽裂地挣扎,破口大骂。他本就是个西北糙汉,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来。

  陈牙门将却听得心头冒火,恨声道:“卑职以为,邓虎曲长玩忽职守,懈怠塞责。理应重惩,但念在初犯,又确实剿匪有功……”

  说着,他瞥了一眼沈海,权衡道:“应该小惩大诫,惩一儆百。”

  沈海坐在上首,沉着脸一言不发,就听到邓虎那雷鸣般的大嗓门不重样的骂。沈海好似深思熟虑了一番,手一挥就让人将邓虎拖出去打五十军棍。

  他肿泡眼一扫身边人,立即就有两个人冲出来捂住邓虎的嘴。拖着人就往主帐外去了。

  不久,外面传来咚咚闷哼的声音,主帐一片死寂。

  任谁也没想到,他们辛辛苦苦在外剿匪,功没拿着还得遭罪。

  而至于周憬琛,人不在场,如何定罪尚未有定论。陈晓三小心地觊着沈海的神情,瞥向方才附和他的同僚们。同僚们要么垂着眼帘一言不发,要么就是躲避他的视线。陈晓三心知自己跳出来当个出头鸟最是遭恨的,但他不得不当这个靶心。谁让他是这群人里头唯一没有战功的人。

  心里揣度着沈海的心思,猜测沈海怕是杀了那姓周的小子都难解心头之恨。要知道,沈海在西北这穷困的边陲驻守快十年,每年的俸禄才百来两。他大部分的进项都是歪财。

  当然,沈海怎么跟马匪勾结,他们这些亲信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事实上,沈海早年是跟云罗合作抢夺往来商队的。

  驻地对马匪的行为睁只眼闭只眼,马匪抢来的财物则与他三七分。三是马匪的,七是他的。云罗的马帮不允许袭击村落。这般相安无事了十年,后来云罗病死,到了苏甘规则改了。变成二八分,二是苏甘的,八是他的。改了另一条,允许苏甘带领马匪袭击附近的村落。只要不到北营的眼皮子底下,都任他施为。掳掠村落得的钱财归苏甘,但每年至多能袭击三次。

  这么多年,驻地常年剿匪,每回都是不了了之。马匪照样肆虐,附近几个镇子多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沈海这次做出这样的安排,存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把那个什么周憬琛给我压上来!”

  沈海确实越想越觉得呕心,这个姓周的小子不仅端了苏甘的老巢,还把附近零散的马匪都给一网打尽。他如今就算再培养一批能抢擅打的人做同样的事都不行。但即便再恨,沈海心里还有别的盘算。在下令处罚之前,自然要先见一见这个年轻人。

  不为其他,就为了一个“谁不欣赏能干的将才”?尤其是一个尚未成名才初出茅庐的将才?

  军营里虽不及官场曲曲绕绕多,但一旦论起名利权势,其实争权夺势在哪里都一样血腥。

  有多少身居高位之人,身上的战功全是自己的。有多少人能升上来靠得全是自身的硬本事?底层寒门拿血拿命去拼的功能不能落到自己头上可说不准。冒名顶功的,在地头蛇能一手遮天的西北不在少数。何况,沈海就是那等不靠战功爬上来的人,没有多少真本事。不然这么多年不会困在东乡镇这个小地方。

  事实上,他校尉这个位置坐了十六年,熬资历抢战功不在少数。如今资历战功都有,就差一个契机爬上去。

  这个周憬琛,若当真是那等调兵遣将的天才,笼络住比杀了划算。

  毕竟只要能死死压在手下替自己做事,将来是能替他打来翻身仗的。若是这小子知情识趣,他不介意留他一条命。等他爬上了高位再追究他断他财路一事也不迟。

  周憬琛跟柳沅被带去主帐时,主帐的人都被清理的差不多。营帐之中除了沈海的亲信,就只剩下沈海。

  在陈晓三开口之前,沈海已经将周憬琛上下打量了一圈。

  不得不说,这个人光相貌气度就已经赢了。有的人站在那不动,话没张口就已经是一副龙章凤姿之貌。周憬琛那周身的气度沉着冷静,清贵非常,沈海的心里立即就有了计较。

  陈晓三跳出来一顿赤口毒舌的罪责指控,其他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一通恫吓。

  沈海等他们把人震慑住,才仿佛施恩一般开口问他可愿意在他手下做事:“我不是那等严厉古板之辈。似你这等少年英才,我等也是十分爱惜的。若是你往后能衷心给我做事,将功折罪,我这次便能从轻处罚。饶你一命。你意下如何?”

  周憬琛眼眸微动,虽然早预料到是这般,沈海这般拙劣的恩威并施还是令他觉得颇为可笑。见惯了精细的设计,这样粗糙的恫吓手段实在叫人瞧不上眼。

  在答复他之前,周憬琛倒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听说北营与西营不日会合并为一营。”

  他这话一出,主帐为之一静。

  周憬琛勾起嘴角,说话不疾不徐但却仿佛一只手捏住了人的心脏:“两营并为一营,必定会择一人为主。但此地却有两个校尉。两位校尉镇守边疆十多年,皆劳苦功高。二人之中若必有人为主,北营此次剿匪成功,祛除边境多年祸患不是该记一大功?我等为大人清除多年隐患压西营一头本该论功行赏,又何罪之有?”

  沈海肿眼泡抽搐了两下,终于收敛了嘴角虚伪的笑意,抬眸看向他。

  “大人,你这般重责剿匪功臣,若是传出去怕是西营会有说法了……”

  沈海的瞳孔剧烈一缩,嘴角抿了起来。

第45章

  沈海最终没敢动这两人,并非是惜才,而是周憬琛的话直接戳破了他的心思。上头确实有将北营和西营合并为一营的打算,年初就传出话来。两营并为一营若是择一人为主,那另一人就自动沦为副手。只是姓牛的跟他算资历相当,上头难以抉择才没下达最后任命。

  他跟姓牛的斗了这么多年,北营西营的关系可谓势同水火。若是一人爬上去,另一人必定会将对方往死里踩。沈海怎么可能容忍牛不群爬上去?他好日子还没过够呢!

  两人又被客气地送回了营帐。虽然没做出惩处,但沈海到底憋了一口气。不罚也非得关着。

  不大的营帐四周被围,门口的兵卒手持武器守着帐门。严阵以待的架势,他们看来没个三五日是出不去的。

  两人的营帐早就被搜过,床铺、柜子被翻得乱七八糟。衣物和鞋袜扔的满床都是。柳沅喟叹一声往自己的乱糟糟的床铺上懒懒一倒。两手搁在胸口,仰看着笔直地坐在对面正在整理床铺的周憬琛。

  见他神情疏淡,忍不住一笑:“你这人真有意思,看起来守规矩做事又不守规矩?”

  周憬琛眼皮子抬起来掀了他一下,语气淡淡:“不如你,柳三公子看起来放诞无礼实则每一步都谨小慎微。”

  “这种没规矩的地方,自然是小心行事为好。”柳沅耸了耸肩,他装怂是不假。在没能集聚势力之前韬光养晦是必然。

  此时他开口也并非批判周憬琛的行事方式,只是两人境遇相当,柳沅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心思。自然想提醒他,“沈海并非当真是个蠢货。真蠢也爬不上校尉的位置。他能在一地为虎作伥多年,牢牢控制着消息不传出去,自是有他一套毒辣的手段。你一流放之人,势单力孤,螳臂当车非智者之举。何况,你以为姓牛的能是什么好人?半斤八两的货色罢了。”

  周憬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这两人半斤八两。北营和西营各自为政,但对马匪袭村的态度却出奇的一致。双方都采取事发时漠不关心,事后再推诿甩锅的态度来应付敷衍。只要稍稍动动脑子就能猜到这两边跟马匪之间都不简单。

  但不论牛沈两人之间达成何种共识,涉及到自身切实利益可就得另说。人的本性便是如此。

  周憬琛不由忆起虹山后方的矿藏,旁人不认得,他却再清楚不过。

  扁平块状。深蓝色,表面间有绿色薄层(绿青)。不透明,土状光泽。质较硬,不易砸碎,断面不平坦。气无,味无。曾青矿,别名青龙血。曾青乃五石散中其中一味石,大燕世家有吸食五石散的习惯。以至于上行下效,寻常富贵人家也跟风吸食,如今大燕吸食五石散早已成风。

  换句话说,一座曾青矿就是一座聚宝盆。

  曾青矿就在虹山附近,隶属于两人的辖区,矿藏非常之巨大。姓沈的若不愿跟牛不群平分,必定会想方设法除掉此人。在这个二择一的档口,他怎么可能允许牛不群爬到自己头上?

  思及此,周憬琛垂下眼帘遮住某种晦暗的神色。

  夜色渐渐黑沉,营帐中寂静无声。两人在各自的空间仿佛中间隔着楚河汉界,各不相干。

  两人虽说睡在一个营帐中,也同为骑兵,其实并不算太亲近。柳沅是比周憬琛早半年入伍,一直都没有冒过头。此次若非战场上被周憬琛逼得不得不站出来,他估计还会隐藏下去。

  周憬琛将被褥整理了一下,也不管柳沅在一旁看着。就这般堂而皇之地从床铺的一个拐角,取下半截木头。而后从里头拿出了一些东西,看样子是书信。

  柳沅的目光微闪,落到书信上又转瞬收回去。他胳膊枕在脑袋下面翻了个身,背对着周憬琛睡了。

  许久,柳沅不知是睡醒还是饿醒,捂着胃翻了个身,认命地看向对面床铺的周憬琛。

  周憬琛端坐在床榻边上,手里还拿着那东西在看。他们俩自中午被人拿下至今滴米未进。两人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年男子。本身吃得多也消耗快,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许久,柳沅叹息了一口气。张了张口,刚想跟周憬琛说话。

  门口忽然传来说话的动静,一个人不知在跟守门的兵卒说什么。周憬琛迅速将书信收起,压到被褥中。片刻后,孙玉山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

  这边的营帐被监控起来,上面下令,除非送一日三餐,外人不得随意进出。沈海不能处置他们,外头的人都在等着。但他也不会让这些坏事的人太好过。这个时辰刚巧是晚饭的点,本来应该有人送餐过来。孙玉山刚巧跟守门的人有交情,打了声招呼接替送饭的人给周憬琛送东西。

  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托盘上放着两份饭,还有一个陶罐一般大小的钵。孙玉山先把东西送到周憬琛这边,放下一份饭,加一个钵。再绕到柳沅这边就只剩一份饭。

  柳沅不由皱起眉头,愤愤不平道:“为什么他多一份?”

  孙玉山入驻地以后跟周憬琛分去了不同的兵种,但也知道柳沅跟周憬琛关系似乎不错。闻言当下眉头一扬,很是不给面子地反驳:“那个钵是午时小嫂子特地送来的,羡慕啊?不然你也去讨个婆娘?”

  四目相对,周憬琛弯了弯嘴角。

  柳沅:“???”

  孙玉山托盘一收,准备走:“吃完就扔门口,过会儿会有人来收碗筷。”

  周憬琛那边已经慢条斯理地揭开了陶罐似的大钵了。

  里面的饭菜放了一下午其实早已凉了。不过好在酷暑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这两日天气不是特别热,孙玉山给敞开盖来放着便也没坏。不仅没坏,那大红烧鸡块的色泽看起来十分诱人。从柳沅这边看过去,只见周憬琛的大钵里堆了好些大鸡块,另一边放的是红彤彤的蒜蓉虾。两样蔬菜点缀其中,下面是粒粒饱满的大米饭。

  他这个眼睛啊顿时就羡慕嫉妒地酸红了:“这他娘的真是……”

  孙玉山因着是偷跑进来的不能久待,放下东西就要走。看他这幅酸涩难忍的模样心里顿时就舒坦了。老实说,下午他几次揭开盖子看的时候心情跟柳沅此时差不多,羡慕得流眼泪。

  他一走,柳沅随便划拉了两口营地喂猪的饭菜,目光又落到周憬琛那大鱼大肉的碗里。

  周憬琛眼角余光与他对上,默默地把自己的碗挪到了另一个方向。

  “干什么干什么!看一眼都不行啊,怎地这般小气?!”柳沅心里那叫一个气,他端着自己的小破碗下了床。特别不见外地坐到了周憬琛的旁边,望眼欲穿似的盯着人家的碗。世家公子的矜持在这些年的流放生涯中早已磨碎得连渣都不剩。

  他嘬了嘬筷子,眼巴巴地看向周憬琛:“给我一块尝尝弟妹手艺?”

  周憬琛瞥了他一眼,“自己没饭?”

  “这不是不好吃么!你看你这个钵好大啊,快赶上我四碗饭了。兄弟,大家同住一个营,也是一同并肩作战的人了,分我一块?”柳沅真的是馋,虽然凉了,但那蒜蓉虾的蒜蓉味儿跟长了腿似的往日鼻子里钻。红烧鸡块透着一股古怪的香气,竟然闻着有一点辛辣的味道。

  周憬琛分给他才怪,嘉娘才统共给他盛一碗:“吃你自己的去!”

  “实在不行,给我一块虾也行啊……”

  周憬琛最后被缠的头疼,给了他一块鸡一只虾。且不说柳沅吃完以后羡慕嫉妒恨的想砸了周憬琛的钵,就说这一夜终于平安无事的过去。

  次日一早,天没亮,叶嘉带着叶五妹去镇上重新开张。

  面糊是早起才调好的,届时会在摊子上现摊现卖。配菜叶嘉给准备了些猪头肉,一些自家炸的鸡柳,烫了点芽菜,弄了新鲜的白菘叶子和切碎的皮牙孜。

  东西一摆出来,立即就又人好奇了。不得不说,西施摊歇息这几日可把好些食客给想坏了。他们往日没觉得瓦市前头的馕店和面摊子吃食有多难吃,可在西施摊的比对下就难免叫人食不下咽。这厢西施摊才把幌子立起来,摊子口就聚集了一批人。

  叶嘉这边把火升上,张口就跟人解释道:“今儿咱不做韭菜鸡蛋饼了,做点新鲜吃食。”

  说着,那边叶五妹就利索地把东西一一摆好。

  摊煎饼这活儿,叶嘉做的没五妹利索漂亮。这会儿就把位置让出来让她做,她自己则在一旁吆喝顺带说一说价格:“新鲜吃食,一个不加蛋的要四文。若是要加东西,就得加钱。猪头肉四文,薄脆一文,一个鸡蛋两文。豆芽皮牙孜白菘全加进去一文,各位看怎么吃?”

  都晓得西施摊这边两姐妹手艺好。因着还没吃过,叶嘉这边就让叶五妹摊第一个按她的口味给做个式样。叶嘉要加两蛋的,豆芽和白菘加进去,再加点炸鸡柳。

  叶五妹手下木推子那么一转,一个薄薄的煎饼就出来。放下木推子,取了两蛋在锅边沿敲碎放下去,再拿木推子那么一弄,蛋液糊在饼上。将熟未熟的样子,她左手拿着叶嘉先前铲煎饼的铲子,手下轻轻用力那么一翻,一块饼就轻轻松松完整地翻过来。

  然后又是刷酱料的,又是加榨菜,鸡柳。小葱花撒上去,弄好了就卷起来包着给叶嘉。

  今儿早上有风,那香味自打做就开始满地飘。鸡蛋跟粮食混在一处的味道,那是一旁看着的人没吃过这等吃食却也被味道给香得走不动道儿。看着看着他们就想也买一个,但方才叶嘉说的那价格他也没咋听懂。就指着叶嘉吃的样式问:“老板娘吃这个要多少钱?”

  “要十三文哩!我这个加了两个蛋,还加了鸡肉。”叶嘉也不怕吓着人,直说,“你们若是觉着贵了,可以少放点东西,不加蛋不加肉要便宜很多。”

  这么一说,到也没穷到那个份上。再说这饼上不加蛋不是不好吃了?有那吃惯了西施摊煎饼的富户看着,指着叶嘉的饼张口就说:“按老板娘这个样式地给我整一个。”

  “好嘞!要不要加薄脆?我姐不爱吃脆的,但加了薄脆味道更好哟!”叶五妹嗓音脆生生的。

  那富户也不差那一文钱,“加,都给我加上!”

  这有一个尝试的,其他人就蠢蠢欲动。有那囊中羞涩的,便宜点的做个四文钱的也能吃。叶嘉炒的那个酱料味道一刷到热乎乎的饼上,好吃得人能吞掉舌头。

  原以为煎饼果子初来乍到定不那么好卖,结果叶嘉还是低估了西施摊招牌的名声。整个镇子都晓得这个摊子的摊主做吃食好,哪怕她弄了个新鲜吃食也不耽误人买。叶嘉看这边叶五妹做的利索,但是又要算账又要做饼忙不过来,干脆就在一旁算钱。

  怕卖不完,一早上就弄了小半桶面糊。结果不到一会儿就全卖光了。叶五妹累的额头都是汗,叶嘉顺手给她擦了额头。叶五妹高兴地弯起了眼角:“姐,你说咱明儿是不是能多弄点面糊糊?”

  喜欢薄脆的人在多数,炸了那么一大筐的薄脆全吃完了。其实想想也正常,这年头人人肚子里都缺点油水。薄脆叶嘉觉着油大,缺油的东乡镇百姓吃着就觉得又脆又香。前头一个吃着好,后头就有人学。卖到后头有那想要加薄脆的都没有东西加。

  “多弄点,”叶嘉刚才小小数了一下,挣了小二两,不得了,“明儿薄脆也多炸点。”

  两姐妹在这边算账,也是在等时辰卖猪头肉。叶嘉看还有一会儿,就准备去买点菜添置点油盐。她把钱箱子一锁,放到柜子的肚子里,让五妹看着。自己则起身去瓦市转。叶五妹晓得姐姐每日都会买菜,一看她走心里就高兴,点点头,拿了个饼在摊位上边吃边等。

  叶嘉走到瓦市中心,准备买点素菜。刚走到摊位就遇上好些人在说话。交头接耳的,瞧着神情还挺凝重。她本没想听,结果就听到了一句:“这是真的还是假的?驻地里头真有大人物跟马匪勾结么?”

  叶嘉心口一咯噔,站住了脚步。

  “当然是真的!这还有假?”有个妇人手臂上挎着篮子,菜也不买就站在一别说,“不然你说李北镇那两个村子能那么惨么?马匪再厉害能有驻地的兵多么?咱驻地这些年征了多少兵,今年还送了一批人去。这么多人还看不住百来人的马匪么?可不就是有驻地高官的纵容!”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活路啊,驻地的高官纵容马匪杀人,怎么这么黑心黑肺?他们干出这种畜生事儿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天打雷劈还有高个顶着呢!人家官老爷出门呼啦啦一群下人护着,就是雷劈下来也有人挡……”

  说着,两妇人站在路中间长吁短叹。

  叶嘉好几日没来镇子瓦市来,没想到如今都在传这个事儿。

  去了几个摊子,都在谈论驻地有高官庇护马匪。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更甚至称张家桥被屠当日有人亲眼瞧见官兵跟马匪说话。叶嘉心里沉甸甸的,不由想起昨日周憬琛临走之前给她留的话。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看样子是驻地要有什么大动作。不知会不会打仗,届时是不是要影响到当地百姓的生活安稳。叶嘉心下略一思索,此时连连买菜的心思都没有了。左思右想,实在怕会出意外,干脆去粮铺多添置些粮食。

  不管任何时候,囤够粮食就能生存。叶嘉思索着不仅屯了粮食蔬菜,还顺道将油盐酱醋也给添置上。孙老汉架着牛车跟在叶嘉身后,帮忙搬东西送回去。

  跑了几趟,且不说余氏看叶嘉又往家中囤粮囤油心里诧异,就说叶嘉在东街的茶馆撞见了个熟人。

  许久没见,叶嘉冷不丁一眼没认出来。不过也是郭淮换了身打扮,不仔细瞧是认不出来的。叶嘉这人眼睛毒辣,仔细瞧了好几眼才认出来此人是郭淮。郭淮此时穿得跟个说书先生似的,人站在茶馆中央说的是唾沫横飞。他说的那些话什么意图,一两句叶嘉就给听出来。说的是李北镇马匪袭村的蹊跷之处,有条有理地列明驻地军官处理马匪的不合理之处。

  他这人口舌颇为凌厉,说话也浅显易懂,一条条列出来只引得下面听众义愤填膺。叶嘉听了两耳朵都觉得心惊肉跳,生怕有什么人报给驻地。来人将郭淮这散播流言的给抓了打死。

  郭淮显然也看到人群中的叶嘉,远远地笑了一下。

  等叶嘉再看他已经不笑了,继续唾沫横飞地说起李北镇被屠百姓的惨状。那言辞之贴切,用词之狠辣,当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叶嘉看到好些心性柔软的,当场就在抹眼泪。而后就手中的抚尺一拍,喝了口茶水就收了声:“今儿就到此为止。”

  说完,他也没有要赏钱。喝了茶水就钻到人缝里,转眼就消失不见。

  叶嘉想到先前周憬琛要她带过话给郭淮,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也不知这些事里头有没有周憬琛的手笔。

  她心里有事,等回了摊子,叶五妹这边忙得都要喘不上气。

  猪头肉好些天没吃,忽然就新鲜起来。有些喜欢猪头肉的食客连这几日觉得嘴里寡淡,就盼着西施摊出摊。想想,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儿顶着,倒也没必要太杞人忧天。她余氏只能把事情放一边,先过来帮着切猪头肉拌菜。原先还打算盘铺子的,叶嘉琢磨着还得等一等。

  她也不是那么迟钝的人,周憬琛私下里在做什么事,她其实心里隐约有点猜测。但是不清楚他具体会做到什么程度,会对周家有多大的影响。心道怎么着都得等一个定论。

  得周憬琛回来,她得找他谈谈。

  心里有事儿就没注意时辰,等她回过神来猪头都卖光了。叶五妹坐在一旁吃着早上没吃完的煎饼果子,一面扭头打量叶嘉一面跟前来问话的食客说话:“没有了,今儿都卖完了。要吃请明日赶早。”

  “罢了,先回去吧。”叶嘉暂时也没个什么章程,正好孙老汉送了几趟货回来。他们将出摊的东西都搬上牛车,叶嘉琢磨着下个月的香胰子生意还得做,又去了趟杂货铺。

  杂货铺老板如今也晓得周家在哪儿,叶嘉这边跟他要了货,让他转头去周家拿银子。干脆几个商铺都跑一遍,把原材料多买点放家中。到时候香胰子多做点放着,存着也能长期应付胭脂铺子和梨花巷那边。她这边跑完才从铺子里出来,就在街上又碰到了郭淮。

  这回他换了个打扮,弄得一副年长者的模样。一手拿着他那个算命的幌子一手拿浮尘,仙风道骨的样子在镇上走动,好不自在。

  遇上叶嘉还开玩笑地说了一句:“老道观你有长命百岁之相,莫要过于忧心。”

  说完,拿着幌子摇摇晃晃地离开。

  叶嘉:“……”

  不晓得是这句话起了作用还是看着家里够吃一年的存粮给了叶嘉底气,到了家中,叶嘉忽然就不慌了。倒是她没沉住气,想他周憬琛一个全篇大反派。驻地才多大点地方,这才哪到哪儿?若是连这个地方都撑不下去,那还凭什么活到最后屠杀主角团?

  这么一想,叶嘉回到家叫人把粮食全移到地窖里去。地窖是这家子本来就有的,就在后厨的边上。叶嘉先前没注意到这个,是孙老汉那日帮她搬大坛子酱料没地儿放,估摸着找到的。

  粮食存进去,酱料也有,柴火院子后头的小树林就很多。油盐酱醋都存了,看着满当当的地窖她的这颗心就定下来。

  修养了一半月,阿玖如今也已经能出门走动了。

  不过他谨遵住进来时的承诺,怕自己给周家人招祸。等闲不在人前走动。偶尔有事出去,也会避着人回来。不晓得他从哪儿弄来几把轻薄的长刀,送了一把给叶嘉。叶嘉上手劈了劈,锋利非常。叶嘉今儿回来的时候他正巧在院子里舞刀,刀的破空声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这般相安无事地又过了几日,镇上的风言风语不仅没消停反而越演越烈。被关了几日的周憬琛不慌,心里有鬼的人却慌了。他们升职在即,上头正在严查他们的资历风评。若是这时候被人抓住了把柄。怕不是升职无望,严重的可能要掉脑袋的!

  沈海听到流言蜚语的第一反应就是砸了一屋子的瓷花瓶儿。

  沈府就在东乡镇,沈家是方圆百里最富贵的人家。这意有所指的话一传出来就递到沈海的耳边,可把人给气得不轻。心里恨不得把散播流言之人大卸八块,实则困于形势不敢施为。如今营地这边就是抓散播流言的人都不敢大张旗鼓。

  生怕自己抓人动静太过,被对手做文章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

  大动作不敢弄,那散播流言的又就跟个泥鳅似的滑不留手。他们在镇子上蹲了好些时日都没抓到那人。沈海原本还想关周憬琛柳沅几日泄泄火,当下立马就不敢搞小动作了。

  当下就命人放了两人,还对剿匪有功之人大加封赏。先前仗责邓虎的,此时也有了充分的解释。

  直言是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着对邓虎颇寄予厚望才对他不堪重任,临阵换将的行为颇为失望。做出这样的惩戒是为了警醒,叫他能深刻地看清楚他的苦心。并且在出发之后,沈海召集北营所有将士,大张旗鼓地进行论功封赏。邓虎剿匪有功,也确实慧眼识珠挖掘到两个青年才俊。沈海亲自出来褒奖,并在财物封赏上给了充足的补偿。

  不仅如此,他还当众将周憬琛连拔三级,直接拔升成了曲长,掌管骑兵营。被拎到沈海的身边去任职。柳沅也因为辅佐有功被拔升成副曲长,辅佐周憬琛。

  一段流言才传不到半个月,剿匪的结果翻转得要多迅速有多迅速。柳沅在目睹这一些列的变故后,看着周憬琛的眼神不由复杂:“……你从何时部署的?”

  周憬琛其实也觉得挺好笑,好笑沈海自打脸的速度如此之快。他的手里还有不少东西没拿出来,沈海这般能屈能伸,倒是叫他没了用武之地。他淡淡地扬起一边眼角,不骄不躁,仿佛他问的不是自己。周憬琛没直面他的话反而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想收拢我?”柳沅双手抱臂坐下来,歪着脑袋看向周憬琛。

  周憬琛也不避讳地点点头:“柳三公子学富五车,博古通今,有治世之才。调兵遣将并非你的强项,你在此地混着也混不出名堂。这般困在小地方浑浑噩噩度日岂不浪费?”

  对于他的恭维柳沅不屑一顾,嗤笑一声道:“谁跟你说我有治世之才?”

  “我说的。”

  柳沅笑脸一僵。

  周憬琛态度不疾不徐,语气也稍显不咸不淡:“如何?”

  四目相对,柳沅没有说话,翻了身睡。

  两人如今还在一个营帐,封赏才下来还未彻底落实。周憬琛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修长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点着。目光越过掀起的营帐门帘看着帐外皎洁的月色,神情悠然自得。

  不知过了多久,睡着的人忽然翻过身来,冒出来一句:“弟妹做得一手好菜?前几日的烧鸡味道挺不错。”

  周憬琛面上悠然的神情一滞,嘴角垂下来。斜眼瞥向他。

  柳沅龇牙一笑。

  夜色如水,月如钩。皎白的月色照进营帐之中,为屋中粗陋的摆设披上一层纱。周憬琛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我的武艺也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