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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儿被个年轻人搀扶着,笑容满面地出来相迎。

  叶嘉原本不想摆谱儿,但想着上回余氏交代的话,又安安生生地坐着等老头儿到了近前才下了车。老头儿是吴家的家主吴恩。身边扶着他的是吴家大少,吴敏。说起来,自打周憬琛坐上喀什县校尉的位置,不少当地的乡绅富商都来周家送过礼庆贺,吴家是一点动静没有。

  这人情世故的叶嘉原先没怎么放心上,这会儿打了一个照面就冷不丁想起来。不管吴家出于何种底气对新上任的校尉不闻不问,叶嘉笑得也十分客气,直说过来是有事相求。

  吴老爷笑了笑,一手捋着胡子客客气气地请叶嘉上座。

  叶嘉跟着进了院子,吴家的府邸比起程家武人的粗糙要文雅精致得多。从前庭到花厅,一路走过来草植园景都打理的仔仔细细。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不过多的显白,但就是透着一股富贵的气息。叶嘉一路瞧悄悄打量着走进了花厅,吴老爷立即就命人上茶。

  即便是不懂茶,叶嘉轻轻呷了一口也分出了差别。清冽适口,齿颊留香。

  “不知校尉夫人此时前来所谓何事?”吴老爷看着一个白面老头儿,说话倒是有种书生文人的斯文。

  叶嘉也不跟他绕弯子,只询问了他府上可有各色粮食的秧苗:“因着时辰紧迫,未曾及时安排育种。如今拖到了春耕的时节过了那个时辰,只能寻已经育好种的秧苗。”

  吴老爷一听是这事儿,面上那隐隐的戒备放下来,似是松了一口气。

  叶嘉瞧着有些奇怪,周家跟吴家除了香胰子的生意也没有别的交集,吴老爷子这般表现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心虚。不过此时也不方便岔开话题,吴老爷略微思索了片刻就答应了。只是他话说的不绝对:“田地庄子那边的事儿自有下头人打理,是否有多出来的秧苗,还得问过了下人方能给夫人一个准话。若是夫人不急,不如明日在下命人去庄子上瞧过了再给周家递话?”

  “倒也是。”他话都这般说了,叶嘉也不能逼着人一定给,“那明日再谈。”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

  此时天色渐晚,没一会儿的功夫门外就有些擦黑。吴家人也是懂规矩的,见着天色渐晚自然是要开口招待的。吴老爷没有因为叶嘉是个女眷就疏忽怠慢,笑道:“……夫人不如留下用个便饭?”

  叶嘉才从李北镇的营寨回来,到了镇子上连家门都没进。

  家中余氏叶四妹她们估计还在等着,于是笑笑就婉拒道:“吴老爷不必客气,我这也是才从外头回来。家中长辈怕是早已等急了。这就不留下用饭了。”

  当即告辞,吴家人客气地将叶嘉送出了院子。吴老爷看着骡车走远,转身回去后叹了口气。

  叶嘉不知吴家人心中不安,上了骡车,孙老汉在外头一甩马鞭,车子便匆匆回了周家。

  周家这边张昌礼老爷子三日前就已经被送过来。事实上,周憬琛一次性弄回来二十五个人,正是叶嘉上回在营寨遇上的那一批。这二十五个人除了张老爷子,其余人都被送去了良田附近的庄子安置。这百亩良田不只是田地,还有附赠的庄子。

  毕竟曾经沈海牛不群还在时,奴婢成群。府邸也住不下那么多人。似这等在田地里做苦力活儿的佃户他们不负责安置,看守佃户和田地里收成的奴婢却需要安置。田地附近是置有庄子的。

  院子门被叫开,余氏一看到叶嘉回来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叶嘉都成了余氏的主心骨,儿子不在家她能忍,儿媳妇离开久了她心里就慌。但余氏也知道儿子儿媳难得感情融洽在一块多待几日,她即便心中不安也不会打发人去打搅。

  此时看叶嘉从骡车上下来,忙不迭地就跟过来在一旁嘀嘀咕咕道:“在那边吃苦了吧?那边儿不似镇上繁华,要吃的没吃的,要喝的没喝的,嘉娘才去几日都眼瞅着瘦一圈。允安那小子半点不晓得心疼人……”

  叶嘉:“……娘,没瘦。”

  才三日能瘦多少?叶嘉有些无奈,但余氏这般嘀咕着,叶嘉听得心里也舒坦。

  “怎么没瘦?”孙老汉跟在后头把门栓栓好了。余氏不放心又多看了几眼。确定是锁好了才过来拉着叶嘉往屋里走。先前驻地的乱子给余氏吓到了,这回是谨慎的心思在心里扎下根,“我瞧着就瘦了。下巴尖了不少,估计是那边饭食太粗糙。”

  饭食粗糙是事实,叶嘉也没反驳。跟着余氏进屋就看到一屋子人围着桌子坐着。

  张昌礼来了才三日,没有空屋子如今是暂时挤在孙老汉的屋子。虽说条件不算太舒适,比起张昌礼在西场住窝棚可强多了。老头儿没那么多矫情心思,主要是一院子女子都没说苦,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矫情的,自然安安生生住下来。

  今儿看到叶嘉回来,拿眼睛就瞥过来:“后院那些就是你说的辣椒?”

  “老师看到了?”周憬琛喊老师,叶嘉自然是也跟着喊老师。

  张老头儿点点头,他过来的第一日就瞧见了。外头将近一亩二分地的作物,有些还没发芽,有些已经冒出芽尖儿。以他四五十年跟农学打交道的经验来辨认,确实有两种不认得。

  “其中一个是辣椒,另一种约莫香料。”叶嘉去年试着种过,但是后头这一种过了季节没种活。今年本来也是试种,结果运气不错居然发芽了,“我也不大认得,是偶然从民间淘来的西域种子。运气好才发了芽,不晓得长大了是什么作物。”

  张昌礼听叶嘉这么说也实诚,点点头:“多看看,仔细记录和观测,定能养活。”

  叶嘉笑了笑,刚把身上的东西放下来,叶四妹溜着边儿从门外头进来。她方才是在后厨忙活,听见动静自然晓得姐姐回来了。这回过来是想看看何时开饭:“姐。”

  “嗯。”叶嘉不在的这几日,叶四妹忙得脚不沾地,“有话过会儿说,开饭吧。”

  要说张昌礼被弄到周家来除了后院那些没见过的植株以外最喜欢什么,那必然是叶四妹做的这一手好菜。想他大司农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虽说有些贪嘴,但也没有到为了一口吃的就委曲求全。但周家这边不晓得这个小村姑是怎么做菜的,什么菜都做的鲜香可口。尤其是她卤的那什么大肠,又臭又下酒。张昌礼尝过以后就上了瘾,时不时就想来一碟子解解馋。

  一听要开饭,张老头儿那眼珠子都要亮得能当灯照。

  叶嘉眼尖地瞥见了忍不住笑,倒也没有当面点出来,只作不知。

  叶四妹听了话开饭,这么多人分了两桌子吃。叶嘉余氏张昌礼加叶四妹孙老汉在堂屋这边吃一桌子,秋月喜来铃铛带着几个孩子在屋里吃一桌。这般没规矩的分法叫张昌礼多瞥了一眼孙老汉,叶嘉便也顺势介绍道:“这位是孙护军的父亲,如今在周家住下了。”

  周憬琛晋升为校尉,他身边那一批人也随之晋升。孙玉山功劳显著,如今已经爬到了护军的位置。

  张老头儿不晓得什么孙护军,但听着这话便知道孙老汉不是奴仆。

  孙老汉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笑。虽说小儿子出息爬上了高位,孙老汉本人却没有当官老爷他爹的底气。平常在周家也是寡言少语的,叶嘉此时点了一下,他心里有些感激。跟张昌礼笑了笑,只说自家这是当初战乱时候得了叶嘉的恩惠才住下来,都是东家心肠好。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的,吃罢了晚饭,叶嘉就将余氏跟张昌礼给叫着留下来。叶四妹还得炸薄脆,弄明□□食摊子的材料,就把喜来和秋月给叫过去打下手。

  铃铛见着主人家有谈事儿的意思,连忙牵着几个孩子也去了灶下收拾。

  人一走,叶嘉就去屋里把田地的地图给拿出来。这个地图是她抽空画的,虽说先前只是粗略地去田里看了一圈,但大致的位置和形状她给记下来。

  叶嘉把图给摊开,指着上头的各处给几个人讲了一遍:“下面谷底的位置,约莫有五十来亩田。靠东南的方向有个湖。土壤肥沃。因着地势较低,又深在谷底,气温湿气也算适宜,是个种植粮食的好地方。这十几亩斜在山坡上,面朝东南,光照足,暴晒的时辰长,适合种植一些棉花啊,瓜果,油菜,药材。这边的二十亩的土壤就差一些,有些沙壤,但种植一些对土壤条件要求不高的作物……”

  这些田地看着多,其实分布挺集中。除了一部分被划在驻地的后头,大部分都在这个谷底。

  余氏本身对这些不是很了解,往日她身在高位那是连庄子都没去过。如今被流放到西北,过的最艰辛的日子也就是去绣房做绣工。地没下过,此时听着跟听天书似的。但这些是周家实实在在的财产,她不能不知道,自然是努力在听。

  “……我说的也不算准确,这些只是我的初步判断。具体如何还得懂行儿的人亲自去看。”叶嘉也不想这么赶,但春耕眼瞅着就要过去,不赶不行:“老师你看,是不是明日过去瞧一瞧?”

  张昌礼听着也没有被冒犯的意思,他被送过来都三四日了,早就闲够了。

  “行,”答应的也干脆,“明儿一早你叫个认识地儿的人送我过去吧。”

  叶嘉一听他这么说,眼噌地一亮:“那就这么说定了。”

  张昌礼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见事情说的差不多,他也不多在前屋逗留。当下手往背后一背,摇摇晃晃地就往后院走:“我说允安他家的,明儿给老夫温壶酒……”

  叫他干活也行,得给点好处。

  叶嘉一听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有,过年前我还在家酿了些高粱酒。老师不嫌弃,明儿你去田地里看过了回来,我温给你喝。”

  小老头儿昂着下巴嗯了一声,身影就消失在夜幕中。

  余氏虽说从头到尾没怎么听明白,但不妨碍她知道叶嘉这是在安置那百亩良田。允安得了那么多好田,若是不搭理,就那么荒废了,当真是呕得慌。叶嘉这一点不浪费好东西的性子真真儿戳到了余氏的心坎上。余氏听说要种粮食,心里像是燃起了一团火,也充满了干劲:“这要是百亩田都拿来种粮食,只要不干旱洪涝,咱家是不是就不怕饿肚子了?”

  “可不是?”叶嘉点点头,想到吴家那边没给准话又叹了口气,“不过这个秧苗是个事儿。”

  余氏:“秧苗?”

  “粮食跟后院种的那些瓜果蔬菜不同,咱已经被压在春耕的尾声。”

  叶嘉于是将事情跟余氏详细解释了一番。

  余氏一听粮食作物还得早早的育秧,心里也慌:“那这事儿不能光指着吴家来,若是吴家那边不给秧苗,咱这百亩的田难道就这么荒着?还得多问几家,凑一凑也是好的。”

  这话叶嘉同意,她把这话说给余氏听就是这个意思:“娘这几日不忙就去镇上瓦市转转,若是遇上卖的,不管多少买下来再说。遇上好种子,也买下来。咱这些田若是种不了粮食,也得种点别的瓜果蔬菜,实在不济种些药材也是一项进项。”

  说到这个,余氏倒是想起一桩事。本来想跟叶嘉报喜,但此时提出来倒也没几分喜意:“娘跟那老大夫东磨西磨的,总算是把梨花膏的方子给买下来。”

  叶嘉听着心中一动,“这不是好事儿?”

  “虽是好事,但梨花膏也不是那么容易制的。里头好几味药材呢……”

  “不着急。”药方买下来就行,后续打开市场得一步步来,“咱这边当务之急是粮食种好。”

  春耕的事情耽误不得,这事儿压在叶嘉心里惹得她夜里睡得不踏实,早上天没亮她就醒了。余氏昨儿听叶嘉那么一分析心里也放不下,叶嘉起来她人已经在院子里洗漱。左右这一屋子人都是早起的习性,叶四妹跟秋月早早在搬锅灶等东西上牛车去。

  余氏招呼了铃铛照看家中小孩儿,跟着牛车去了瓦市。

  叶嘉今儿是要在家中等吴家的消息,起了一个大早也没出门。等着一会儿孙老汉回来,再送张昌礼去田地里。她去做了一顿早饭,回来就在屋里算账。她不在的这几日作坊那边已经运行了,如今制得香胰子都是后头几个月的货,但成本是实打实地砸进去的。

  且不说叶嘉这边等的焦心,余氏去了镇子上就在鹿砦跟前等着也有点坐立难安。

  约莫是运气不好,今儿一早她进去转悠了好几圈都没碰上买秧苗的。一些不认得的种子倒是买了不少,但这些东西又不是粮食,买了也叫人心头不安。她不死心又使了钱叫人去打听,谁家有秧苗卖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给准话。

  余氏在镇子上干巴巴地等了一上午,最后还是无功而返。

  回到家这边,见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去到叶嘉的屋子,叶嘉人还在家。婆媳俩四目相对,余氏看到叶嘉面上一闪而逝的失望,顿时心就咯噔一下:“吴家还没来人么?”

  “估计还没问清楚。”叶嘉不管心里如何着急,但理智还是有的,这年头交通不便,靠两条腿跑来传信自然没有后世一个电话那么快,“吴家的仆从去庄子上问,传信回来也需要一个白日的。”

  “倒也是。”余氏在叶嘉身边坐了下来,掀翻托盘里一个干净的茶杯到了一点凉茶喝下肚。

  见叶嘉在算香胰子作坊的账,余氏喝茶的手一顿。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桩事。”

  这几日叶嘉不在,余氏照看着作坊里的生意经常要出入市集的。因着家里的作坊不可能一直只做胭脂铺子和梨花巷的生意,生意做大了也能跟别人合作。

  余氏不仅要时刻关注香胰子制作的如何,还得时不时出入胭脂铺子去看看。

  这一去铺子里看就叫她发现了,如今玲珑胭脂铺除了卖周家的香胰子以外,也在卖另一种香胰子。先不说效果和用料,他们卖的价格要比周家这边的香胰子便宜四五钱银子一块。不仅玲珑胭脂铺是这样,别家胭脂水粉铺子也是这般卖。余氏发现这事儿就感觉到不妙,买了一块回来试试。虽说香味比周家做的差很多,但洗东西确实很干净。最重要的是价格便宜太多。

  余氏把这事儿一提,叶嘉手中的笔就是一顿:“何时的事?”

  “就这两日。”

  余氏知晓自家的主要收入来源是什么,自然关心的很。她本身也喜好胭脂水粉这一类的东西,家中不忙的时候总会去铺子里逛,一有点什么变化她立即就注意到了。

  叶嘉的眉头皱起来,当下也不写了:“娘把那个香胰子拿过来给我试试看。”

第79章

  香胰子拿过来叶嘉就立即试用了。虽说气味儿难闻,但洗手洗衣裳是差不多的。或许配方的成分配比不大一样,这个香胰子的清洁力度比周家作坊里制作的要强上一些。不知是叶嘉的错觉还是确实如此,这个香胰子用完有一种皮肤涩涩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不是很润?”叶嘉搓了搓手,这个感觉不是很明显。

  余氏也试了试,总觉得有一些涩但又好似没有。但很确定的是这东西没有留香,只有澡豆的味道跟猪胰子的腥气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儿。

  余氏这等讲究人闻一下就皱了眉头:“润不润得长时间用才能看出来,但这个味儿确实是很难闻。”

  不管是不是难闻,价格便宜四五钱银子可太吓人了。如今周家渐渐有积蓄了觉得四五钱银子不多,但对于寻常小老百姓来说,四五钱银子是一户人家大半个月的嚼用。再穷一些的人家,这些钱够两个月温饱。周家最穷的时候,余氏手里总共也就捏着八九钱银子。

  “可曾打听过这些香胰子是从哪儿来的?”叶嘉这几日刚好去了李北镇,一来一回耽误两日,中间又住了三日。这一下子就耽误了五天,镇上发生什么事都不晓得。

  余氏摇了摇头,她发现这事儿也是这两日,还没使人去打听。

  事实上,余氏当时发现以后下意识觉得不好,但她特意买了一块回来试用,立即发现跟周家的不大一样。对比之下,这个比周家的货要差上许多,于是就稍稍安了心。转悠了好几家胭脂铺子后,发现都是这种情况。因着往日只有玲珑胭脂铺卖周家的货,其他铺子另有香胰子的进货渠道,卖的轮台那边一家作坊的货。原先不慌,此时瞧着叶嘉的脸色不对,她才有些慌。

  “这事儿严重么?”余氏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敏感,她跟叶嘉这等见惯了各种经济模式的现代人不同。能跟得上叶嘉的思维已经算是理解力强。

  算严重,自然是有些严重的。周家之所以能这么快摆脱捉襟见肘的日子,香胰子是主力。朝食摊子和西施铺子挣的只能算是小钱。

  西北这边跟繁华的中原地区有很大的差别。富贵人家少,大多数是穷苦百姓。用叶嘉的话来说,香胰子这东西算轻奢用品,大部分人用不起。换言之,这个本地市场并不大。往日只有叶嘉这一个供货商,东西卖的贵自然是有人买。如今有更便宜的,结果不言而喻。

  低价抢占市场就是这么来的。

  叶嘉这么直白地分析出来,余氏的心就揪起来:“我立即使人去打听。”

  余氏有些坐不住,转头就又去了瓦市。

  叶嘉在家中等了一天,快到傍晚的时候院子外头才有人喊门。铃铛去开了门,来人不意外是吴家的人,正是吴家的长子吴敏。

  吴敏是头一回来周家,周憬琛升职至校尉至今才三个月不到。当初升职也未曾宴请东乡镇的乡绅地主,除了自己巴上来送贺礼的,吴家没有收到邀请自然就没来。吴敏一进院子就快速地扫视了一圈这个简陋的院子。低低矮矮的五间大房,后院搭了两间,空旷的院子里还养了鸡和羊。

  老实说,若非开门确实见到叶嘉,吴敏都要以为自己来的是农户院子。但吴敏心里怎么想,面上是半点不敢显露出来的。驻地就在旁边,眼前这位是真正的校尉夫人。

  “进来坐,进来坐。”叶嘉惦记着秧苗的事,客气地请人进屋说话。

  吴敏自然是不敢推辞,进了屋就在堂屋里坐下。

  才这么点大的院子,不敢想还有会客的花厅。吴敏坐在普通木头打的板凳上,吃着对他来说体面下人都不会喝的茶水,笑容十分的谦逊:“夫人,秧苗的事情真是不凑巧。若是你早个两三日来吴家问,我们兴许就能匀出来不少好秧苗给夫人急用。但你这刚巧赶上春耕最后这几日,好多好的秧苗都已经挑选着种下去。如今虽说有剩的,但都是挑选以后不那么上乘的……”

  吴敏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叶嘉的神情,姿态做的足够谦卑但话说的却不那么好听:“若是夫人不嫌弃,我们倒是能送给夫人用。就是怕这些个不那么上乘的秧苗将来产出低,夫人怪罪,那反倒是不美。”

  他说完,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眨不眨地觊着叶嘉的脸色。

  叶嘉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叶嘉原本的意思是买,但吴家的意思是送。她出钱买跟人家无偿送就是两件事了。一个主动权在叶嘉这,一个则是吴家拿捏。

  吴敏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也能理解,如今这个时辰确实是压到了春耕的尾声。再过六七日就到四月份,当地农户家里有田地的早就把作物种下去。市面上都寻不着的。吴家就算还有剩的,都是些挑剩下来的确实也是常理。

  但她好好的上等良田,谷底里藏得深,土壤湿度连水源样样都齐全的……不用好秧苗种实在是叫人心中舍不得。也怪自己对这些事儿不警醒,白白耽误了好时候。如今没有别的秧苗子补上来,她也只能接受:“你手头剩的都是哪些秧苗?粮食作物有几种?”

  “麦苗、苞谷苗、高粱苗都有。”吴敏瞥了一眼叶嘉,“一些白叠子苗。”

  “白叠子?”叶嘉愣了一下。

  “白叠子,草实如茧,茧中丝如细纑。便是冬日里掺杂在衣料之中的棉絮。”吴敏也被叶嘉问的一愣,但好在听明白意思,给叶嘉做了解释。

  白叠子就是棉花,叶嘉是听明白了。此时她只点点头,也没说要他那一批秧苗。

  毕竟若是秧苗质量不过关,种下去不能保证收成。她折腾这么多东西回来,耗费了人力去种植养护,到最后入不敷出还白白担了吴家这么大一个人情。这一笔账算下来怎么都不划算。

  “这样吧,我也不大懂种植上的事儿,自然得跟外子商议一二。明日得了空我再去吴府走一趟。”

  叶嘉这么一说,吴敏面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不少。

  他坐在叶嘉对面饮了一口茶,想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见叶嘉已经没有要谈的意思,他只得悻悻地站起身:“剩的那一批秧苗虽不是最上乘的,但也不至于太差。太差的在下也不好来周家走这一趟……夫人不如瞧过再说?”

  理是这么个理,确实,做人情的肯定不会太差。太差了拿出来就不是卖好而是存心膈应。

  叶嘉方才也仔细想了一下,许多农作物提前育苗是为了保证粮食的产量。毕竟直接撒种种植,会有一半的几率不发芽。只有事先育苗,保证每一株种下去的秧苗都是健壮的,往后收成的产量才不会差。可秧苗也有不结果的,再来育秧之所以赶时辰是为了赶上最好的生存条件。若是有办法创造育秧条件,催熟秧苗,是不是也能赶个趟儿?

  当然,这些是叶嘉根据她粗浅的种植常识瞎琢磨的,具体成不成立得问过了张老头儿。

  “今日也晚了,明日再提吧,劳烦你走一趟。”

  “不劳烦,不劳烦。”

  叶嘉话都说到这,吴敏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此时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妥,但育秧这个事儿还真不是他故意膈应叶嘉。毕竟他吴家的本家就在东乡镇呢,周家在东乡镇,整个喀什握在周憬琛的手中。他们就算是脑子被纸糊了也不会在周家找上门的时候给人难看。

  只是这个秧苗他们吴家也要用,吴家有将近四百亩的田地。那些好的秧苗肯定先紧着自家用。

  话既然带到了,吴敏便也没有在周家久待。见叶嘉凝眉不知在思索什么,吴敏也只能先行告辞。铃铛出来将人送到院子门外,吴敏回头看了一眼周家的门楣,眉宇间不是很舒展的上了车。

  他这一走,叶嘉也没了心思在屋里待着,径自去余氏的屋子。

  余氏白日里在瓦市等着,等到傍晚才回来。

  今儿没瞄着秧苗还被香胰子的事儿搞得心烦,余氏回来以后就坐在屋里兴致不大高。

  “娘,你去镇子上买了什么种子,拿出来给我瞧瞧?”叶嘉先前听她提了一嘴,当时惦记着吴家要来的事情就没细问。此时先不提育秧的事情,叶嘉自然关心起种子。

  余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

  方才吴家的人说的话她可是都听见了,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吴家既然愿意匀一些秧苗,为何不做的漂亮些,好的坏的都匀一点。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家在问人家要东西,听吴家的口气是没打算收银子的。这般白得的东西,没得仗着自家有人当官就要人家最好的。

  “都在这。”余氏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转头将从瓦市淘来的种子拿过来。

  不可否认,叶嘉多少带点捡漏的心思。上回她在瓦市乱逛买种子,运气好买到了辣椒籽和寒瓜籽,就是捡到漏了。这回叶嘉打开了纸包看,都是一些常见的种子。葡萄籽,一些果蔬的种子。但是余氏买的多,乱七八糟一堆,叶嘉翻着翻着翻到了一个熟悉的种子。

  细细的不到米粒大小的黑籽,叶嘉捻了一小把放手心,确定这玩意儿是油菜籽。不过估计如今不叫这个名儿,但确实是油菜籽。

  “怎么了嘉娘?”余氏本是心烦意乱,见叶嘉盯着一个东西瞧,顿时就凑过来。

  她是不认得油菜籽的,但她相信叶嘉。见叶嘉的脸色郑重,余氏便也盯着这个黑色的种子看。事实上,如今百姓们吃的油多是菜籽油,其实这东西也不算罕见。叶嘉早知道有菜籽油,琢磨着若真种不了粮食,中上大片的油菜也是好的。榨成油推到市面上卖,那也是很惊人的。

  柴米油盐这类东西,油是人生活所需。

  “娘你瞧着这个是不是那个油菜的籽?”叶嘉不晓得油菜在如今叫什么,只能用后世的叫法。

  余氏哪里晓得?看了半晌,不确定:“或许是吧?不如先放着等张先生回来问问?”

  叶嘉点点头,这一小包的种子又重新包好。叶嘉继续翻看,花生、芝麻都有。也不晓得余氏到底买了多少,叶嘉翻到现在都没翻到重样的。翻着翻着,叶嘉翻到了一个奇怪的种子。约莫有成年人一个指节大小,暗褐色的,表皮光滑没有毛,瞧着特别像鹅卵石。

  “这是什么东西……”叶嘉特别后悔当初没有学农学,早知有朝一日穿到古代来,她就该选农学相关专业的。如今有些东西到手里都不认得。

  余氏也看了一眼,叶嘉都不认得,她更不认得:“不晓得,听说是番邦的果子。”

  叶嘉一听是番邦来的,心里就有些痒痒。

  就在两人在屋里看种子,院子外头传来了骡车的动静。孙老汉载着张昌礼总算是从田地那边回来了。张老头儿也不晓得是跳进地里打滚了还是怎么着,整个人脏的不行。衣裳头发上都沾了草屑和泥土。他一面走一面拍身上的泥草,“允安他家的,给老夫温酒了没?”

  叶嘉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即就将种子给包起来,匆匆出来迎:“早就温好了,老爷子去田地里看如何?”

  张老头瞥了一眼叶嘉,啧啧了两声:“地确实是好地,那一大块全是顶顶肥沃的土地。只要秧苗不差,多费点心打理,产出绝对不会差。”

  郁闷了一天,张老爷子的话算是难得的好消息。叶嘉听着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叶四妹跟喜来她们几个在后厨忙活了半天,折腾明日的西施铺子明日要卖的食材。她如今算是正式接手了摊子生意,正忙得热火朝天。看到张老头子回来,就擦了擦手问叶嘉:“姐,可是要开饭?”

  叶嘉当即笑道:“开饭!”

  秋月忙将饭菜给端上桌,张昌礼就回后头梳洗了一下,等会儿过来。

  一顿晚饭用完,喜来才将桌子上的碗碟给收下去,叶嘉就把今日的情况给张老头儿说了。张昌礼听说这么个情况面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他倒不是说怪罪谁,也没说叶嘉周憬琛夫妻把他哄到这里来没兑现说的事儿,单纯地觉得这吴家人好大的脸面:“看来允安在这脚跟还没站稳呢……”

  若是站稳了脚跟,这些个商户地主的可不得上赶着来孝敬?要他几根秧苗还推三阻四,不给好货给点差的。这是拿谁当叫花子打发呢?

  张昌礼叹息了一口气:“我看你明儿也别去那一趟了。当官的就该有点当官的样子,你这小丫头身为他夫人,架子端起来!允安在李北镇那边拼死拼活的建城寨,设置防线,维护这块地界的安宁。都到了这地界了,还将就什么?这些个吃得脑满肠肥的地主乡绅是一点儿自觉没有。你巴巴儿地跑了几趟,丢份儿!”

  ……倒也没有丢份儿的意思。这不是伸手问人家要东西么?求人还端姿态就有些太仗势欺人。再说,当官也不能理直气壮索要人孝敬,周憬琛是校尉,不是土霸王。

  张老头儿话虽说的过,但意思叶嘉也听得懂。

  说到底,叶嘉到底不是封建社会官宦出身,观念不一样。但张昌礼这话说的难听,却也在说现象。她是现代人,没有什么官比民高贵一层的思想,但古时候人是有的。吴家这么做,确实就是没把他们放眼里。

  “这麦苗确实是晚了,但其他的不算晚。”

  张昌礼一辈子都在操心这些事,自然清楚得很:“高粱育苗一直到六月份都是能成的。苞谷能拖到四月上旬育苗,晚几日不要紧。白叠子也是差不多时日,拖到四月中旬之前都能活。稻就更不用说,四到五月份天气热的时候才好发芽。周家这些田也算占了地理位置的好处。在那个谷底湿气重,水源又近。土壤肥沃还湿,依我看,下面的田地给犁出来种稻。”

  张昌礼这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他摸着胡子睨着眼睛看叶嘉道:“你非得种麦也成,但麦得半旱的地种,谷底里的土相较坡地上的田比起来就太湿了些。”

  “老师都看好了?”叶嘉听的是豁然开朗,“若是能种稻,那不种麦也成。折腾这一出,主要是为了粮食。”

  张昌礼自然听得懂,周憬琛如今要粮。

  “种稻你还去吴家作甚?”张昌礼这脾气也不知怎么养的,一般人还真受不了,“尽早打发个奴婢去回个话,明儿也别去吴家了。”

  叶嘉听着一笑:“老师说的是。”

第80章

  给吴家递话就不用那么着急了。既然老爷子说改麦为稻,就多出了二十来天的育种时间。

  当下周家也不着急满大街找麦苗,余氏也不唉声叹气了,只管去买了稻种回来便是。除了稻种,叶嘉还将那一包疑似油菜籽的黑籽给张老爷子瞧了。

  张昌礼认得的作物就多了,瞥一眼就道:“这是芸苔,四月底之前得育苗,也是差不多时辰种下去。”

  叶嘉听着倒是没问什么是芸苔,显然听张老爷子的口气就是油菜籽。叶嘉把余氏买回来的那一大包杂七杂八的种子摊在桌子上,不认得的一样一样地叫老头儿辨认。

  张昌礼被周憬琛这小媳妇儿的举动给弄得哭笑不得,顿时没好气:“你这小丫头拿老夫当什么呢?”

  叶嘉嘿嘿一笑,客客气气地给老头子斟茶道:“这不是没有老爷子你学识渊博么?阖家上下都不大认得,指着您老给指点迷津呢!”

  张老爷子哼了一声,要不是年纪大了也没尾巴,他估计能傲得尾巴翘上天。不仅每个种子是什么他说的清楚,连这些种子该怎么种,何时种,后期要如何养护管理都一清二楚。叶嘉听得啧啧称奇,心道怪不得周憬琛把人给弄回来,这岂不是一本活得农学书?

  再厉害的农学书也经不住有人不识货,说下狱就下狱。燕京那位为了彰显对心爱之人的宠爱与维护,把两朝元老的张昌礼一撸到底,这么大年纪给扔来了西北流放。

  此事不提也罢,提起来张昌礼都心灰意冷。

  叶嘉一边听着一边心里记着,而后又将余氏从瓦市上淘来的‘鹅卵石’给递到老爷子的跟前。老爷子嚣张的气焰在碰到这个石头似的种子时就受到了阻滞,他盯着看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不认得也不妨碍老头儿两眼放光,十分感兴趣。他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这东西你是打哪儿弄来的?”张昌礼小心地接过来一个对着灯下看了看,确实是没见过。

  叶嘉直说是从瓦市上淘来的,“老师也没见过么?”

  张昌礼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也没有故意不懂装懂的。他捏着那个不常见的种子端详了半天,越看越稀奇。他不敢说大燕境内的所有植株都认得,但九成以上是认识的。甚至一些番邦来的种子他也在职务的便利下接触过,试种过,这个东西是真的没见过。他摇了摇头,询问叶嘉能不能给他几颗研究一二?

  叶嘉看了一眼余氏,余氏对这些兴致不大。意思是任由叶嘉做主。

  “自是可以的。”叶嘉顺口就答应了。

  张昌礼得了新种子心里头高兴,晚间喝着叶嘉温的酒也有滋有味儿。叶嘉琢磨着粮的事儿有了着落,心就放下一半。至于市面上有低价香胰子这事儿急不来。只能等打听清楚情况,再针对性地做出反击。

  吃罢晚饭,张老头儿就跟孙老汉回后院的屋子。

  叶嘉宽慰了余氏几句,把那一大包的种子拿进屋。看着‘鹅卵石’半天,想想就去屋后头拿了一把小铁铲子去了后院的空地。这个空地已经分着种了几种作物。

  头一个自然是辣椒,因着经常被叶嘉带着吃辣,如今周家几个女子都好这一口。分出比去岁更多的地种了辣椒,胡瓜则是照着院子四周都种了一圈。这东西搭个架子就能攀爬,零零挂挂的能结好多。寒瓜和甜瓜也都种了些,除去这些,剩下的都是韭菜白菘萝卜茄子等家中常吃的蔬菜瓜果。

  叶嘉在菜园子边上溜了一圈,选了一块空地,往上头种了一小排。她其实也不晓得事不是这么种的,但植物这等东西都是要长在土里才能成活。多浇水,多施肥,总归是没错的。

  一小包的种子叶嘉不敢全部糟蹋,就种了一小把。剩下的则拿纸包包起来。

  孙老汉出来倒洗漱用的水,见到一个人影在菜园子差点没吓得摸一根棍子去打。但转念一想周家院子筑得这么高,院子大门设了三层栓,外头人根本进不来,这颗心就又放回肚子里。他心道约莫是前头屋子的人过来用茅厕,路过菜园子瞧两眼,于是就也过来看看。

  等瞧清楚是叶嘉,顿时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东家怎地大晚上到菜园子里来?”

  叶嘉其实也是突发奇想,便也没跟孙老汉解释。就指着自己种的这一排给孙老汉说:“平日里叫俊子浇水的时候注意些,这一块别踩着了。我刚种了一排种子下去。”

  孙老汉不晓得什么种子,但叶嘉这么说他自然就放心上。点点头送叶嘉回了前院,回屋就把这事儿给大孙子孙俊说了。说起来,孙俊翻过年七岁,已经是听得懂人话的年纪。平日里孙老汉要跟着叶嘉出去跑,孙俊在周家也会帮着干点小活儿。似这种给菜园子浇水施肥的事儿都是他弄的。施肥用的就是前院养的那些鸡的鸡屎羊粪,还别说,施肥挺奏效。

  “我省的。”孙俊比一般小孩子懂事儿得多,孙老汉不用多交代,说一句就成。

  屋子有限,孙老汉如今跟张昌礼挤一屋。余氏在孙老汉的屋子窗边另支了一张床,供张昌礼一个孤寡老头歇息。虽说有些拥挤,但老头儿也不是整日待在屋里,夜里睡个觉的话还是能睡得下。

  祖孙俩说着话,张昌礼就顺便听了一耳朵。

  他当时嘴上没插话,次日一早起来却背着手去菜园子里转了一圈。这老头儿的好奇心就有这么重且不说,只说叶嘉这边安排了明日秋月去吴家走一趟,跟余氏就商议起了明儿该如何买稻种的事。

  事实上,喀什县这边种稻米的人家不多,大部分人种的是小麦高粱粟米这等作物。这般也并非说稻米没有,若当真没有,叶嘉去粮店也买不来米。稻种其实粮店里有卖的,但这个稻种就有讲究。叶嘉光是知道后世稻米的种类就有十来种。

  她说不清个所以然,但她会吃。清楚东北大米好,也知道宁夏珍珠米香,还尝过江西贡米。究竟这块地界种植哪种米更好,也是有讲究。

  “那不然都种一点?”余氏自是知米有很多种,她往日常吃的便是胭脂米。多难种她不清楚,但余氏知晓这种米是顶顶好的,“咱这第一回 种,能买到什么种就种种看。”

  叶嘉听她这么说倒也笑起来,确实是这样。头一回种作物,即便是有再多的考量也得有经验才能做判断。还没开始种就在这些事上缠磨未免太磨叽了些。再说如今也没有后世的检测仪器,许多判断需要实地摸索。

  她顿时也不纠结了,实在不济,拉上张昌礼一道去粮店也行。

  二人商议了许久,叶嘉也累了。跟余氏说了一声便回屋子歇息。

  次日天一亮,叶嘉就跟余氏就请张昌礼一道去了瓦市。

  虽说粮店有稻种,但既然要买,各种稻种都买一些。市面上的稻种有四五种,叶嘉每一样各买了一石。他们怕不够不仅稻种买的多,芸苔的籽,白叠子的种,甚至是葡萄藤,看到什么就都买了。除了稻种需要育种运回了家,葡萄藤跟市面上已经育好秧苗的植株则一股脑儿运送去庄子上。

  张昌礼也是个干起活儿来不用吃饭的,跟着跑了一上午,回到院子喝了口水就急忙叫孙老汉驾车送他过去。饭菜都没在家用,还是叶嘉后来找人给他送过去的。

  “春耕不等人。”

  ……

  与此同时,吴家一大早没等来叶嘉的人只得了周家仆从一句话,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吴老爷原本是没怎么把叶嘉这个小妇人放眼里的。

  一来叶嘉年纪小,才十几岁。听说出嫁之前只是一个村子童生的女儿,性子颇浑。吴老爷私心里就觉得乡下人没见识好糊弄,虽说架势摆到位,实则没怎么用心思。二来吴家对周家心里存着怨呢,他哪怕顾忌人家官的身份,做的事多少也会表出来。

  前儿见着叶嘉以后就觉出来,见叶嘉跟人说话客客气气的,那副面皮子薄的模样就给了吴家不小的底气。晓得人家性子不错,吴家的架势自然就端起来。他原本琢磨着,先推脱一番出出气。后面等周家几次上门相求,再装作为了周家割舍一批秧苗出去好趁机卖周家一个大大的人情。

  商场上素来就是这般拉扯的,放得下脸面求人才会拿到好货。吴家做好了要被周家上门三回的心,谁知这拉扯才两日,周家的小媳妇就变了口风。

  忽然使了人过来说不要他的秧苗,跟人预想的全然不同。打破预期,这可不就叫人心慌?

  吴恩父子俩回想当日应付叶嘉的说辞,眉头就没舒展开过:“爹,你说这周家如今是个什么意思?昨日说得好好的,今儿态度突变,说不来就不来。”

  这吴恩哪里清楚,他都没跟周家人打过交道:“老三人来了没有?”

  “老三人去作坊里盯着,一大早就去了。”

  说到这个事儿吴敏也有些心烦,这周家人做事怎么就跟旁人不同。那小媳妇儿说话轻声细语的,做事怎么就叫人拿捏不准:“我方才就使了人去叫他回来,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打发个人去外头等着,你们折腾那些事儿给我把屁股擦干净了!”

  吴恩能在东乡镇一家做大这么多年,自然是有底牌的。虽说没怎么把一个小小的校尉放眼里,但也不想招惹麻烦。毕竟他家在这,强龙不压地头蛇。周憬琛人在东乡镇,离得近,手里还捏着上万的兵。真惹毛了,他们吴家大业大的也不好收场。聪明人知道玉石不与瓦砾争锋。

  “爹,你就是太小心,周家就是一群孤儿寡母。任他周憬琛一个人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周家才爬起来多少天?三个月不到。

  照吴敏看来,那个姓周的校尉就是个看不清形势的愣头青。放着好好的机会不会钻营,反倒跟喀什县那个混混一般的知县混在一处。今儿设关卡,明儿建城寨,又是帮那没兵没权的知县树立威信,以卵击石地在这边搅风搅雨。别看如今拼着一股运气坐上了校尉的位置,能做多久那就说不定了呢。真以为校尉那么好坐的?瞧瞧沈海跟牛不群,经营二十年还不是说被人弄死就弄死了……

  说起这事儿,吴敏就十分闹心。

  郭淮那个疯子当官就当官,好端端地非得弄什么新政令,说的是好听,结果不就是慷他人之慨。贱民们赋税是不用交了,徭役也减轻了。但以为这样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么?把矛头对准当地的富商,专门针对商户收起高额商税,就不怕被人联手掀下去?

  再说,这么做他们能得什么好处?周家自家也在从商,折腾这一出损人不利己。

  胭脂水粉收受三成商税这件事就好似一根针扎进吴家人心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说起来,吴家除了是本地大地主,有四百亩良田,他们家做的就是胭脂水粉生意,最主要的进项也来源自于此。

  “姓周的人在李北镇那地方一呆就是几个月,人陷在那边回不来。如今家中就一个妇道人家做主。这两人都是脑筋拎不清的人,也没什么叫人担心的地方。别说咱家这事儿他们不大可能会发现,就算他们发现了,周家一屋子女人能拿咱们怎么着?”

  吴恩心里也不痛快,但话却不是那么说的:“这你就看错了,那个周家的小妇人看着好说话,实则也不是那么软性子的。若当真是个软性子,今儿你我在这烦什么?”

  “……”吴敏噎住了。

  他张了张嘴,觉得不痛快。下意识反驳道:“如何不好糊弄?那小妇人我瞧着就好糊弄。”

  吴恩瞥了他一眼,见儿子还固执,当下摇了摇头,道:“罢了,这事儿我觉得没那么简单,还是小心些吧。明儿抽空亲自去周家走一趟。先不说别的,秧苗这个事儿当初不如直接拒了。如今弄了个不尴不尬的得罪人,平白惹得人记恨。”

  吴敏心里头不高兴,其实也后悔自己画蛇添足的说那一通确实是坏事。

  吴家这边唉声叹气的叶嘉是不知道,她只想到秧苗这事儿得了解决就赶紧地解决。

  种子买回来肯定不会白白放着,自然是尽早安排人去种植或者育苗。谷里的庄子上还一批人等着,张老头儿指挥着人将稻种先用水浸透泡上,人就在地里耗着。育种播到育苗田之前得放到高温的环境下泡满十二个时辰。这般能帮助稻米早些发芽。

  等泡的够了,择一片育苗田播下去。在上头撒上一层稻壳灰。

  张昌礼说这个话的时候身边跟着两个年轻人,这两人也是周憬琛从西场那边给弄过来的。一个姓舒,舒培生,一个姓曾,曾望。两人瞧模样还挺得张老头的看重。见叶嘉打量,张老头儿也干脆给介绍了一下:“这两个是受我的牵连才出的事儿,都是我的学生。”

  叶嘉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其实在叶嘉看来还算是年轻人,但在时下来说已经不算年轻了。舒培生三十好几,曾望年纪小一点,也有二十七八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