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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怒火中烧。他穿着的袍子从前属于我父亲。它不应该替这个叛徒增光添彩。

  当然了,阿尔诺也看到了他,而且他成功接近了平台。我看着他靠近驻扎在平台阶梯底部的卫兵——他们的工作是阻止人流接近平台。他跟其中之一说了句话。叫喊声传来。我的双眼转向热尔曼,后者身子前倾,看了看阿尔诺,然后示意卫兵让他走上平台。

  在此期间,我也尽可能拉近了自己与平台间的距离。我不清楚热尔曼会不会认出我,但附近还有其他熟悉的面孔。我不能冒险。

  阿尔诺走上平台,在热尔曼身边站定,两人的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起起落落的断头台。

  “你好啊,阿尔诺。”我依稀听到热尔曼在说。我硬着头皮抬起目光,望向平台,希望能借着阅读唇语的技巧和合适的风向来弄清他们的对话。

  “热尔曼。”阿尔诺说。

  热尔曼指了指他。“圣殿骑士团的重生确实该由你来见证。毕竟,在我的计划开始的时候,你也在场。”

  阿尔诺点点头。“你是说德·拉·塞尔先生。”他简短地说。

  “我本想说服他,”热尔曼耸了耸肩,“骑士团已经腐化堕落,始终抓着权力和特权不肯放手。我们忘记了德·莫莱的教导,也忘了我们的目标是引领人类开创有序与和平的时代。”

  国王被带上了行刑台。他面对着刽子手,高高地抬着头,直到最后一刻仍旧保持着自豪。他开始发表演说——毫无疑问,在他被带上断头台以前,他偷偷练习过好几次。但就在他说到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一阵鼓声响起,盖过了他的声音。的确,他很勇敢。但直到最后都一事无成。

  阿尔诺和热尔曼仍旧在观景台上谈着话。我看得出,阿尔诺想要弄清热尔曼究竟在想些什么。“可你真的能纠正这一切么?只需要杀掉掌握权力的人就行了么?”

  “掌握权力的人”——也就是我父亲。我对热尔曼的憎恨更加强烈,让我很想用这把弯刀刺进他的肋骨之间,看着他在冰冷的石板上死去,就像我父亲那样。

  “拉·塞尔的死只是第一幕,”热尔曼说,“而这就是高潮。教会的垮台,政权的崩溃……国王的死刑。”

  “国王又对你做了什么?”阿尔诺讽刺道,“让你丢了工作?抢了你的老婆?”

  热尔曼连连摇头,活像个对学生失望的老师。“国王只是个象征物——能够带来恐惧的象征物。借助恐惧可以操控人心,但人们对象征物的畏惧早晚是会消失的。如你所见。”

  他靠着栏杆,指了指行刑台。我看到国王被剥夺了最后一次挽回王室尊严的机会,被迫跪倒在地。他的下巴嵌进凹口,脖颈暴露在断头台的锋刃之下。

  热尔曼说。“这就是德·莫莱牺牲性命也要揭露的真相:神授的君权只不过是黄金表面反射的阳光。等到王冠和教堂都灰飞烟灭的时候,掌握黄金的人就能决定未来。”

  人群中传来兴奋的骚动,随后安静下来。那一刻来了。我望向远处,看到断头台上利刃的反光,随后落下,发出一声轻柔的“梆”。接着国王的脑袋掉进了断头台边的篮子里。

  广场上鸦雀无声。接着传来的声音我一时间没能分辨,随后才恍然大悟。我在王家学校的时候听过那种声音。那是整个教室的学生发觉自己做过了火的时候,那种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这下糟了,麻烦大了。”

  热尔曼以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雅克·德·莫莱,我为你报仇了。”于是我明白,我要对付的是个极端主义的盲信者和疯子。对他来说,为了宣扬他的理想,牺牲几条人命根本算不了什么。作为圣殿骑士团目前的领袖,他恐怕是法兰西最危险的人了。

  也是我必须阻止的人。

  热尔曼转过身,看向阿尔诺。

  “现在我得告辞了,”他说,“祝你今天过得愉快。”

  他看着自己的卫兵,傲慢地朝阿尔诺摆摆手,用冷酷的语气下达了那个简单的命令:“杀了他。”

  他转身离去。

  我飞奔着跳上台阶,与此同时,两个卫兵朝阿尔诺逼近。阿尔诺扭转上身,伸出右臂。

  他的袖剑没能碰到卫兵的皮衣,因为我的弯刀比他更快。我挥出致命的两刀,割断了那两个卫兵的动脉,让他们向前倒下,在额头撞上平台的木板之前就已双眼翻白。

  我的动作很快,也成功杀死了那两个卫兵。但我的举动实在欠缺考虑,因为我们本该避免引人注目才对。

  附近果然响起了尖叫声。在处决引发的骚动中,这声尖叫的急切和响亮程度都不至于造成人群的恐慌,但足以引发卫兵的警觉。他们飞奔而来,爬上平台前的阶梯,而阿尔诺和我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我冲向前去,不顾一切地想要追上热尔曼,我的刀刺穿了第一个卫兵,然后同时抽刀转身,反手砍向第二个对手。假如韦瑟罗尔先生看到这一幕,他肯定会责骂我:我只顾着尽快解决对手,没有维持防御姿势,因此难以应对敌人的反击。韦瑟罗尔先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粗心大意又引人注目的攻击了。

  不过话说回来,阿尔诺在掩护我的侧翼,帮我对付第三个卫兵,所以或许韦瑟罗尔先生会原谅我的鲁莽吧。

  在仅仅几秒钟之内,我们的脚边就多了三具尸体。但更多的卫兵正在赶来,而在几码开外,我看到了热尔曼的身影。他看到战况不利,所以逃跑了——跑向停在广场边那条大路上的马车。

  卫兵挡住了我的去路,可阿尔诺……

  “你在做什么?”我尖叫着,催促他去追赶热尔曼。我挡下最前面的敌人的攻击,却看到热尔曼已经跑远了。

  “我不会让你在这儿等死的!”阿尔诺大喊着,将目光转向出现在台阶上的那些卫兵。

  但我不会死。我有脱身的方法。我瞥了眼大路那边,看到马车的门开了,热尔曼随时都会爬上车。我疯狂地挥舞着剑,跃过栏杆,落地时有点立足不稳。有个卫兵自以为发现了可乘之机,朝我攻来——作为轻敌的代价,他被我一刀刺穿了腹部。

  我听到阿尔诺在某处大喊着要我停下——“这么做不值得!”他看到大群卫兵包围了平台,阻挡在我和……热尔曼之间。

  他已经跑到了马车边,爬了进去,又在身后重重关上了门。我看到车夫甩了甩缰绳,风吹动了马儿的鬃毛,它们扬起脑袋,抬起马蹄,马车随即飞驰而去。

  见鬼。

  我摆出架势,准备对付那些卫兵,这时我感觉到阿尔诺跑到我身边,抓住了我的胳膊。“不,埃莉斯。”

  我沮丧地大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卫兵朝我们逼近,场面剑拔弩张。他们的眼里有人数众多带来的自信。我龇了龇牙。

  让他见鬼去。让阿尔诺见鬼去。

  可他随即抓住我的手,拉着我躲进安全的人群里。他推开周围那些吃惊的看客,彻底混入暴民的行列,让卫兵们无迹可寻。

  直到我们离开刑场以后——直到周围人影全无的时候——我们才停下脚步。

  我转头看着他。“他跑了,见鬼,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会就这么结束的。”他顽固地说。为了让我镇定下来,他又补充道:“我们会找到另一条线索……”

  我怒气上扬。“不,我们找不到的。你以为在我们紧追不舍的时候,他还会这么粗心大意么?结束他性命的绝佳机会摆在你面前,可你却让他溜走了。”

  他摇摇头,显然不以为然。“我是为了救你的命。”他坚持道。

  “那是我自己的命。”

  “你在说什么?”

  “如果能杀掉热尔曼,我愿意死。如果你没有复仇的胆量……我就不需要你的帮助了。”

  我是认真的,亲爱的读者。当我坐下来,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仔细回忆了当时的争吵,发觉自己的想法丝毫没变。

  或许他对我父亲并没有他自称的那么忠诚。

  不,我不需要他的帮助。

  1793年11月10日

  他们称之为“恐怖统治”。

  成百上千的“革命敌人”被送上断头台——罪名包括反对革命,囤积粮食,以及协助外国军队。他们把断头台叫做“国家剃刀”,而且这把剃刀相当勤劳,每天光是在革命广场就能“剃掉”两三颗脑袋。整个法兰西都畏惧它的锋芒。

  但就我而言,我更加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听说阿尔诺受到了兄弟会的惩处。

  “他被流放了。”韦瑟罗尔先生读着他的联络人寄来的那封信: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情报网终于发挥了一点点价值。

  “谁?”我问。

  “阿尔诺。”

  “这样啊。”

  他笑了。“你是装作不在乎的,对吧?”

  “我是真的不在乎,韦瑟罗尔先生。”

  “你还没有原谅他么?”

  “他曾向我发誓,只要看到机会,就一定不会放过。但我却眼看着他错过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