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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头看我,双眼有了焦点,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痛楚很快让她的身体抽搐起来。

  “别为我而死,”她勉力开口,“去吧。”

  “不。”我说。

  她说得对。

  我放下了她,努力让她在石头上躺得舒服些。我开口的时候,感觉话语格外滞涩。“见鬼。你本该比我活得长的。”

  她露出鬼魅般的微笑。“我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你呢?”

  她的身影化作了千百个,就像我正透过钻石去看她一样。我拭去眼里的泪水。

  “如果你跟我走的话,我会的。”我劝说道。

  她一言不发。

  不,拜托。别走。你别走。

  “玛丽……?”

  她努力想对我说些什么。我把耳朵贴到她的唇边。

  “我会与你同在,肯威。”她轻声说道。她最后的呼吸温暖了我的耳朵。“我会的。”

  她死了。

  我站起身。我低头看着玛丽·里德,知道自己以后会有时间去悼念她,悼念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或许是我所知的人里最了不起的。但此时此刻,我只能想到那些英格兰守卫夺走了这个好女人的孩子,又让她带着伤痛和高烧待在牢房里。甚至没有御寒的毛毯,没有润口的水。

  我听到第一个守卫在我身后冲进了庭院。在逃脱之前,我还来得及小小地复仇一番。

  我弹出袖剑,向他冲去……

  

第六十一章

  这么说吧:我后来喝了不少的酒。借着酒劲,我看到了一些人,一些属于过去的人:卡罗琳,伍兹·罗杰斯,巴塞洛缪·罗伯茨。

  还有鬼魂:白棉布杰克,查尔斯·维恩,本杰明·霍尼戈,爱德华·萨奇。

  以及玛丽·里德。

  终于,在这场久到让我忘记了时间的放纵之后,我的救星阿德瓦勒来了。他在金斯敦的海滩上出现在我面前,我起初还以为他只是另一个鬼魂,是我看到的幻觉。我以为它是来嘲笑我的。是来提醒我过去的种种失败的。

  “肯威船长,你看起来就像一碗葡萄干布丁。”

  一定是幻觉。是鬼魂。是我可怜的、宿醉的大脑对我的恶作剧。噢,既然说到这个了,我的酒瓶去哪儿了?

  直到他朝我伸出手,而我也伸出手去,以为他的手指会化作轻烟消失无踪,可我错了。他的手硬得就像木头,也像木头那样可靠,而且实实在在。

  我坐起身来。“老天啊,我都宿醉十来天了……”

  阿德拉着我起身。“站起来。”

  我站在那儿,揉搓着我可怜的、隐隐抽痛的脑袋。“是你让我陷入了困境,阿德瓦勒。你把我抛弃在那儿,现在我看到你,本该觉得生气才对,”我看着他,“但基本上,我真他妈高兴。”

  “我也一样,兄弟,而且还有件事会让你高兴:你的寒鸦号仍然完好无损。”

  他扶着我的肩膀,指向海洋,也许是酒让我变得多愁善感了,但再看到寒鸦号,我不由得双眼含泪。水手们站在舷缘,爬在索具上,从船尾炮口里探出头来,每个人都看着海滩这边,看着我和阿德瓦勒站着的地方。他们来了,我这么想着,有滴泪水流下我的脸颊,而我用袍子的衣袖拭去——这是安·塔拜分别时送我的礼物,虽然我从那以后做的事没怎么给他们增光。

  “我们要出海了吗?”我问他。可阿德瓦勒已经转过身,朝着内陆的方向走去。

  “你要走了?”我在他身后喊道。

  “是啊,爱德华。我在别处还有使命未尽。”

  “可是……”

  “等你的心灵和头脑都做好准备,就去找刺客组织吧。我想到那时,你应该就能理解他们了。”

  于是我听取了他的建议。我让寒鸦号去了图卢姆,回到我最初和安·塔拜见面的地方。到了那儿以后,我把船员们留在寒鸦号上,自己去寻找安·塔拜,看到的却是袭击之后的惨状,我走进冒出浓烟、尚未彻底熄灭的刺客村庄,发现阿德瓦勒也在那儿。也就是说,这儿就是他的使命所在。

  “基督啊,阿德瓦勒,这儿究竟出了什么事?”

  “因为你,爱德华。你在六年前造成的破坏并没有消除。”

  我发起抖来。这就是原因。我卖给圣殿骑士团的那些地图至今仍在影响刺客组织的安危。

  我看着他。

  “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是吗?所以你才会到这儿来?”

  “爱德华,我很难和只重视私利和个人荣誉的人并肩战斗。我只是觉得刺客组织——以及他们的信条——更值得尊敬而已。”

  这就是原因。玛丽·里德和安·塔拜的那些话没能打动我,可阿德瓦勒却一直在细心聆听。我真希望自己也能和他一样。

  “我这么做是否很不公平?”他问我。

  我摇摇头。“好些年来,我一直在四处闯荡,拿走我想要的任何东西,却毫不在意自己伤害了谁。看看现在的我……有了财富和名声,却半点也不比离家时更明智。当我转过身,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只发现我爱过的所有人都离开了我。”

  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是安·塔拜。“还有时间补救,肯威船长。”

  我看着他。“玛丽……她死前要我去做些好事,去解决我留下的烂摊子。你能帮助我吗?”

  安·塔拜点点头。他和阿德瓦勒转过身,走进了村子。

  “玛丽很欣赏你,爱德华,”安·塔拜告诉我,“她觉得你很有潜力,希望你在某天能和我们并肩战斗。”他顿了顿,又说:“你是如何看待我们的信条的?”

  我们都清楚,换作六年前——基督啊,甚至是一年前——我肯定会对他们的信条嗤之以鼻,并称其为愚蠢。但现在,我的答案不同了。

  “很难说。因为如果万事皆虚,那又为什么要去相信?如果万事皆允……那又为什么不去追求所有的欲望?”

  “是啊,为什么呢?”安·塔拜露出神秘的笑容。

  我的思绪开始在脑海里碰撞:我的大脑为新的可能性而欢唱。

  “也许这个概念只是智慧的雏形,而非其最终的模样。”

  “和我多年前遇见的那个爱德华相比,你真是迈进了一大步,”安·塔拜满意地点着头说,“爱德华,这儿欢迎你。”

  谢过他之后,我又问:“安妮的孩子怎样了?”

  他摇摇头,垂下目光,这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很坚强,但她并不是铁打的。”

  我想象着她在威廉号的甲板上,痛骂其他水手是懦夫的画面。据说她还朝那些藏在甲板下面的懦夫开过枪。我相信这是真的。我能想象出她那天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的样子。

  我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越过树梢,看向大海。她抱着自己的双腿,苍白的脸微笑着转向我。

  “爱德华。”她向我打着招呼。

  “节哀顺变吧。”我说。

  如今的我开始了解那种感受,而且每过一天,体会都会更深。

  “如果我留在监狱里,他们会把孩子带走,”她面对着风吹来的方向,叹了口气,“我的孩子就能活下来。也许这是上帝在告诉我,我做出过那样的事,因此不配当个母亲。因为我说脏话,喝酒,还跟人打打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