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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别这样。”

我抖着嗓子说。

“或许在你看来,这只是简单的利益较量,于他而言也顶多就是一次失败,可在我看来,那根本不是较量,是背叛!”

背叛!

这两个字刺激到了杜见修,他眼里的情绪终于有了起伏,几乎伸出手要掐住我的脖子,可他修长的五指只是轻轻从我脖颈划过以作威胁,我却居然不怕死地继续往下说。

“是背叛,不是吗?如果有把对方当作亲人看待哪怕一秒的话,早该意识到,那个人无论表面上做得多么恨你,却从来没有要和你争夺任何东西的样子。所以我请求你,不要再让他的人生遭遇同样的背叛……如果你觉得我是一切灾难体,担心我再惹出祸乱,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会再和杜公子产生任何交集。”

“因为三天后,我就会离开N城。”

杜见修挑了挑眉毛,似乎在考量我话中的真实性,也不太明白我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的理由,我却诡异地对他笑了笑。

“你大可放心,我不是为了要替杜见襄拖延时间,而是在你来之前,我已经做了这个决定。”

不是情急,不是任性,而是从杜见襄对我表明心迹的那刻起,这个决定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

因为,许初颜发生意外的那个夜晚,不仅为我和乔北方划出片永远跨不过的沧海,也就此成为了我顺遂人生的分水岭。

当我被许初颜推搡到撞在杜见襄坚硬的车顶后,我的左耳便开始时不时地泛疼,直到渐渐听不清楚那些细声细语。在杜氏集团门外,为了不让杜见襄陷入口诛笔伐的境地,我被大片记者围攻,别人的问话如潮水般涌来,我却无论怎么集中注意力,耳边也只余下涣散的音节,直到秦太阳将我带离是非之地后,我一个人去了医院。

“剧烈撞击导致外伤性出血却没能及时处理,中耳化脓后穿破了鼓膜,破坏了大半的听小骨。现在你受伤的左耳听力几乎全无,全靠右耳传声,加上你中途发烧过一次加重了炎症和病毒感染,恐怕要不了多久,右耳的听力也会退化,回天乏术。”

看,风水轮流转,我因为乔北方父亲的牺牲而没有家破人亡,健康富足生活到现在,最终我也还在了他爱的人手上。我们欠谁的债,某天总会以不自知的方式偿还。

所以杜见襄留给我的选择,根本就不是选择。我根本不会以任何的名义去阻止乔北方订婚,更不会出现在机场,因为配不上。

我忘了杜见修什么时候离开的,也忘记了他到底有没有答应我的请求,我只记得他离开后,客厅碎了一地明晃晃的日光。我戴着失而复得的黑框眼镜,眯着眼睛数光线。

一束,两束,三束……越数泪越掉,越数越慌张。

悲欢离合这轮回之道,你我不过凡人尔尔,如何逃?

我精神涣散地从杜见襄那里回到公寓,却发现此时应在报社忙得焦头烂额的秦月亮正端坐在沙发上,似乎坐了很久,眼睛有些红,不知是不是哭过,美二代难得在一旁恹恹地看着我两,不敢靠近。

在杜见襄公寓时,他曾试探性地问过我,有没有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将这个秘密告诉过别人,我回忆起在报社楼下遭遇的非人待遇,连想都没想,当机立断摇了头。尽管我以为,在关键时刻会为我上到山下火海的人,并没有这样做,可我始终做不到,让她一一体尝这样的屈辱。她是那么高傲的姑娘,若真遭遇这样的事情,不如去死。

我不声不响地准备回房间,秦月亮终于主动和我搭了话,却不是乞求原谅。

她说:“余笙你放心,我不会对你说对不起,你猜得对,上次我因为那个偶然的错误确实差点被开除,是你喝醉后透露的秘密解除了我的困境。作为交换,我升职加薪,才有了钱还你父母。我不管你会因此怎么想我,也不会强求你站在我的立场来为我考虑,在我看来,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我脚下的步子定住,没回话,只怔怔看着沙发旁边那个大行李箱。当初我和她同气连枝将它搬上来,如今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明明是要被自己的主人带走,却一副被遗弃的模样。它令我不禁联想起自己,明明是留下来的那一个,明明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那一个,却怎么可怜到连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悠悠告诉她说:“月亮,你知道吗,你从来没有强求过我要站在你的立场考虑,可我无时无刻不在这样做。你被主任骂得狗血淋头,我为了不伤害你的自尊,只当从未见过。你因为秦太阳负债,我二话不说硬着头皮回家帮你借钱。你面临被开除的危险,我为了你,死皮赖脸地去祈求杜见襄答应让你专访。可我没想到,我最终换来的是什么这样一句——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语毕,秦月亮终于崩溃在我面前,泣不成声。她张了张嘴,一句对不起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最终还是没有,仿佛无颜再面对似的,起身拉了行李就要往外走。

我稳住语气叫住她,尽量让这场离别看起来没那么撕心裂肺。

“你把美二带走吧,我看得出,它喜欢的人,不是我。”

可话音方落,我抑制许久的眼泪已经奔腾而出,像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文艺凄美地从眼角滑到下巴。语气忧伤得好像并非在说一只猫不喜欢我,而是所有我曾视他/她如命的人。

不知美二是不是能听懂人话,又或者被我过于悲戚的表情惊讶到,所以它在这个当头悠悠地起了身,头一次喵呜着在我脚下撒娇般地转悠,深褐发亮的双瞳里,没了过往的嫌弃。我很想伸手将它抱起来,可是我不能。如果我将它留在身边,那余生的每分每秒,都会想起一个叫乔北方的男子,想起他对我的嗤之以鼻,想起我对他的爱而不得。

秦月亮最终搬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或许回了家。我之所以没有勉强她留下是因为,让她继续用一张忏悔的脸来面对我,我们都会疯掉。我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深渊。秦月亮不愿告诉我她的深渊,也许是因为骄傲,也许是因为,有些事情在她看来,我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她走的那天,我也退房搬回了家,我妈抽风着问我这是要拿着行李嫁进杜家的节奏了吗,我却重重关上了卧室门,片刻后又打开。

“你和爸不是希望我去国外读研究生吗?我想了想,自己学到的东西的确不足以应付这个世界,现在就着手办吧。”

说完,不管外面的人如何将门敲得震天响,蒙头倒床,哭到天昏地暗,日月同辉。

许江应该看过黄历,三天后,正好是新一年的春分,白天和夜晚的时间一样长,据说,这天是太阳和月亮结婚的日子,特别浪漫。可老天从清晨便开始不作美,阴气沉沉地下起了雨,让白昼看起来也如黑夜,导致许氏临时发声明,将仪式的时间从中午推到了晚上,将巨大的人工草坪统统搭上了浪漫粉的巨大帐篷。

我原本不想出现在那样的场合,毕竟没收到邀请,可杜见襄帮我找回的眼镜,是比美美还烫手的存在。我曾信誓旦旦将它当作我和乔北方之间的定情信物。我说天涯那么远,你那一半走了一圈还是回到了我这半的身边,所以我们的人生注定牵系一辈子。而如今,一辈子太短,不再属于我的东西,不该还留有念想。

说来也巧,杜见襄给我发来消息,说航班晚点,正式起飞的时间是晚上八点,正好与订婚典礼的时间重合,我却没做任何回复。因为这几天,杜氏没有传出一点风声,杜见修遵守了承诺,我离开N城,他游说董事会的人放弃投票。临到最后,我不敢再让自己稍有一步的行差走错,只怕再卷起滔天巨浪。

去婚礼前,我沉重的心情反倒一派轻松,好像多年的执念将在今天画下句点。而我为了庆祝他向我举起这最后的、致命的一刀,甚至认认真真地化了妆,换上礼服赴刑场。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不到六点,天已彻底黑下,空气中还隐隐带着冬日的濡湿,晃来晃去的车灯闪得我眼睛胀疼。开车的出租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长相颇为俊秀,从我上车开始便多看了我几眼,而当我报出要去的地点,他更是怪异地对我说:“今天去那里的可都是富甲人家啊,你怎么还打车。”

我说:“做土豪久了,今天想体验一天平民的生活,别人都香车宝马驾到,我坐一出租车,多惹眼多拉风啊。”

惹得年轻司机放声大笑。

“像、真像……”

他下意识吐出几个单音,惹起我的好奇,追问起因。兴许是在堵车长龙中等着也无聊,他共我讲起身世。

他说自己不是本地人,没有母亲,从小被混混父亲东拉西扯养大,所以在他的观念里,天下就没有拳头解决不了的事情。可是在他最缭乱的青葱岁月里,却遇见了一个与他同样张牙舞爪,内心却比谁都纯白的女孩子。

“很倔,面上再多心事,嘴上也随时随地不肯认输。她用最好的青春和全部的热情来喜欢除了一张脸其他一无是处的我。我也曾答应过,要给她一份世上最干净的感情,但人也许都犯贱,有了这样,总还念着缺的那样,比如钱。所以后来,我和一个富家女纠缠不清,亲手将她奉上的感情弃若敝屣,甚至让她遭到了无妄之灾。”

夜黑,风高,雨低。这个年轻的的士司机,说到中途,居然红了眼眶。他说,他对年轻的自己很失望,后来想弥补,却已经没有了资格。

就在红绿灯口,他伸出自己带着狰狞伤口的腿给我看,佯装轻松道:“这世上是有报应的,对吧?今天,是她结婚的日子。”

我眼眶莫名一热,说,你别再讲。

感情这东西,说穿了就是一场游戏。有的人顺利通关,有的人走得坎坷。通关过程你被虐得再厉害,死一万次,程序也不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更改,欺负人如此彻底。

我和年轻司机一路默契地沉默,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现场,因和他太投缘的关系,我让他在外面等一会儿,想把眼镜交给乔北方以后就走,再搭他的车。因为我有预感,当我真的将东西还给他以后,必定会忍不住歇斯底里肝肠寸断一番。与其将脆弱暴露给路边并不懂得的陌生人,不如让它展现在感同身受的人面前,至少那样,我会觉得世上伤心人不只我一个,这样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可我又再一次地没猜到开始,也没猜到结局。

第30卷:孤单星球里的小少年。

当日,那顶最大的粉色帐篷里,乔北方白色西装加身,尽显芝兰玉树,他衣冠楚楚在来来往往衣香鬓影的人群里周旋举杯。我手中捏着眼镜,鼓足勇气,忽略周围质询的眼光,一步步朝他走去,仿若行在尖刀之上。曾经,我用了十二年的时间走到他身边,如今,我的每一步,好像都比那十二年还漫长。天色将幕,宴席将阑,那周遭的花开成海,于我而言,不过是残旧灵幡。

滴答。

就在我离他只五步之遥的时候,我出乎意料地收到了秦月亮的短信。

“余笙,如果你对杜见襄有一丝半毫感情,现在,立刻,去机场,阻止他出国。我刚收到可靠消息,因为你那天在公众前的行为,杜氏股东们想拿你当枪使,说要将你送上法庭,走司法途径澄清这次名誉风波,是杜见襄一力承担了下来。为了帮你收拾烂摊子,他承诺在最短时间内拿下X国的战场医疗团队单,可那地方现正兵荒马乱打仗……”

我膛目结舌地看着手机,恍惚抬头,终于发现了人群里的秦月亮。她的妆容仍旧精致,应该是被派来作现场采集,却发现了悄悄进入会场的我,遂忍不住多了嘴。

她隔得老远地看着我,眼神里的焦急并非伪装,我几乎是在与她对视后的下一秒,便转身,奔跑着离开了会场,甚至无意识中,遗落下了方才还紧紧攥在手里的黑框。

怪不得,怪不得一向自视甚高的他,居然第一次在我面前吞吞吐吐,说自己对多久回来也没有把握。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却为了保护我只身去闯。而我根本不可能知道,此时在候机厅里的那个男人,是在用怎样赴死的心情,等待我。

你瞧,命运就是这么弄人,你在别人眼里不过蚊子血,却无意成为他人心口的朱砂痣。

就在我转身的同一时刻,不远处,有人抬高了声音说话。

“乔总,我看刚刚那里有位小姐一直盯着你,好像找你有事的样子……”

乔北方安然的眉一沉,弧线优美的下巴微微启开又合上,踱步到了我站过的地方。那副黑框眼镜像被遗落的星球,在众人来回的走动中零落成泥,可他却还是第一眼将它认了出来。

至此,男子眼底的瞳光再无法掩饰地重了下去。孰不知,不远处,那身着‘世上只此一件’白纱的女子,也将这幕如同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深深深深地,印进了愤怒的眼底。

来会场的人和车不断增多,导致搭我的出租司机不得已将车靠得更远。我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自己穿着高跟鞋,扯着裙摆原地跳起向他招手,示意他赶紧将车靠过来,可夜太黑,那年轻司机正压根儿没注意到我。

细碎的雨丝轻缓地打在头发上,每落下一根,仿佛都在提醒我晚了一秒。我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七点整,这里距离机场就算不堵车也得半个小时,兴许大家都知道这附近谁都是驱车前来,包括秦月亮也是坐的报社专车,周围并没有多余的出租车路过。就在我慌神的时刻,我灵光乍现拿出手机,想要给杜见襄去个电话,无奈出门之前忘了充电,刚一拨出号码,顿时提示低电量,随即自动关机。最终,为了证明这辈子与优雅绝缘,我当机立断地脱下了高跟鞋,光着脚踩在了被雨丝浸湿的水泥地上,朝出租车狂奔过去。

这边靠近高速路入口,道路相比城区更加宽广,我刚抬脚跑了十余步,到了马路中央,忽然听见后方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余笙?”

我提着鞋狼狈回头,在蒙蒙细雨里看见了面若冠玉的乔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