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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这一个难得低头,另一个顺势接下,于是,这两人就这么一拍泯恩仇,和好了。

  当然,这是表面的。

  内里如何,那就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清楚了。

  大宴上喝得多,两人都眉目醺然,边上的亲卫和亲兵护着准备随时搀扶,达成共识之后,两人随即由各自的亲随一左一右架着分别回去。

  杨延宗微微阖目,酒气上涌满脸通红,但他半阖的眼睑下的眼神却看不到半点醉意。

  转身之后,他微微勾唇冷嗤了一下。

  ……

  六王命人备了车送杨延宗,又命亲随亲自送到大门外登车。

  车轮辘辘,杨延宗敛了笑,斜倚在软榻上,身躯随着车厢有节奏轻晃。

  这种庆功大宴,意义重大又喜庆这是当然的,但觥筹交错间的人难免戴上各色各样的面具,总不及家里小宴是真纯粹的。

  外宴结束了,回家正好小宴。

  杨延宗心情不错,他也没真醉,饮了半盏的解酒汤,又换下那身沾了酒气的衣裳,待回到家门,神智清明,已一丝酒意都不见了。

  否极泰来,惊喜重逢,回归旧地,于情于理,自然是少不得一场团圆宴的了。

  两家人回到家中安置好杨父,就忙忙碌碌准备起来,大半天时间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杨延宗回来开宴。

  不大的厅堂多余几榻都撤了,摆上满当当的两大一小宴席,连白姨娘及杨重婴屋里的两个姨娘都给开一个小桌,可见今天的欢喜程度。

  大家齐聚一堂,嗑瓜子喝茶聊天欢声笑语,连杨重婴状态都很好,叫人用躺椅抬他出来,垫上软枕斜靠在东边厅的榻上,和苏棣在说话,杨延信杨延贞林亦初几人时不时搭两句。

  女人这边更热闹,颜氏和颜姨娘攒在一起的手就没分开过,苏瓷和苏燕姐妹俩也凑在角落里,小声说时不时传出苏燕一两声惊呼艳羡,姐妹俩小声说大声笑。

  陈氏借着去解手的时候,推了一把苏瓷,苏瓷睁大眼睛,母亲不大认同盯了她一眼,递给她一个新茶盏,往上面努努嘴:“去吧,快去给你颜伯母换盏热茶。”

  苏瓷是做人儿媳妇的,都快进门了,适当的事情,还是需要做一下的。

  苏瓷只好接过茶盏,起身往那边去了。

  她乖乖巧巧,喊了声“杨伯母”,对方抬头,点了点,她笑了下,给她把桌上的茶盏给换了。

  至于颜姨娘,不用了,她看她那杯还是新的,苏瓷就随手把茶盘搁到一边,笑眯眯站在颜氏身后。

  古代就是这点讨厌,未婚小姑娘在长辈跟前就没有坐的地儿,一般都是站的,比方之前颜姨娘来,她和她姐就是一直站桩。

  不过端茶这活儿吧,苏瓷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想想现代也有尊敬长辈给长辈倒个茶递个水伺候一下的活,她也常干,这是杨延宗他妈,行吧,不过分的话,站站岗服务一下还是可以的。

  颜氏笑了下,点点头接过,不过苏瓷随手搁茶盘的动作却让她笑容淡了些。

  ——就算颜姨娘的茶是新的,都端过来了,顺手一换也不费事。

  两样都挑不出理,但从前者,可以看出苏瓷内心还挺轻快的,并未有丁点见未来婆婆的诚惶诚恐。

  颜氏觉得被轻慢了,心里立马就不高兴了,她一向都是不大喜欢苏家姐妹的,苏燕舞刀弄枪咋咋乎乎还整天嚷着要招赘,当初杨父和她商量想定苏家女儿做大儿媳的时候,她几乎是马上就跳起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讨苏燕做儿媳。

  好,不定苏燕,那就定苏瓷,但苏瓷其实她也不怎么喜欢,以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现在看着倒是活泛些,可惜颜氏看着还是不怎么合意。

  但可惜大儿子婚事杨重婴很重视,全权做了主,说商量其实就是通知,根本就没有她发表意见的余地。

  颜氏笑容淡了,苏瓷看见了,颜氏转头和颜姨娘继续聊天。这年头晚辈伺候长辈的,一般就站着的,表示恭敬谦和,就譬如另一边苏蓉。

  苏蓉被颜姨娘拉过来说话,她又端茶又捧点心,还时不时凑趣几句,引得颜姨娘时不时捂嘴咯咯,颜氏也露了笑脸。

  苏瓷也不说话,该换换茶就换换茶,有婆子端点心来,她也去随手捡几个小碟子放过来,安静站岗。

  也不用站多久了,毕竟天都黑了,杨延宗也快回来了吧?差不多开宴了。

  果然,大约两刻钟,外面车轮马蹄声,杨延宗回来了。

  “好了好了,大郎回来了,赶紧开宴吧!”

  笑声不绝,大家纷纷起身,女人们顺手把桌子扫干净了,接着就纷纷就座,开始上菜了。

  苏杨两家都不是豪族出身,本身就没有大量蓄婢仆的习惯,更由于年初的变故,原来的仆役都散了。如今回来,杨延宗却并不肯轻易让人进来,如今多事之秋,家里的人得细细筛选才敢放进来,宁缺毋滥,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再加上有亲兵,扫院子劈柴火挑水之类的体力活不缺人干,所以两家目前就各两个婆子,一个是厨娘,另一个则负责浣衣洒扫整理。

  今日家里有宴席,开宴时厨房正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人手很不够,于是菜是亲兵端过来门前的,再由女孩子们上菜,三个女孩,正好一人上一桌。

  好不容易把菜上全了,苏蓉又给众人倒酒端茶,苏瓷想了想,给杨重婴端了茶,又给颜氏端了一盏——至于苏棣和陈氏,有苏燕和苏蓉端了。

  颜氏没发话让她回去坐着,只“嗯”了一声,苏瓷眨眨眼睛,这女人不会还让她站着继续伺候吧?

  忒不切实际了,苏瓷余光见苏棣陈氏眉尾微微动了动,不过两口子还是神色如常,而杨父脸色却沉了沉。

  不过还没等杨父说话,杨延宗抬眼看了她一下,道:“坐。”

  “一家人,不必拘泥。”

  他刚才就直接让撤了一桌子,杨父和苏棣是义兄弟,两家人在一起有些礼数不用太讲究,他让撤下一桌,把席面抬出去让众亲兵轮流吃席。

  两家人都坐一起,刚好顺过来,杨延宗身边还剩两个位置——这两个位置原来杨延信兄弟的,但杨延贞落座前,眼睛转了一圈就拉着他二哥坐到另一边去了。

  苏燕一屁股在陈氏身边坐下,那就剩苏蓉和苏瓷,苏瓷眨眨眼睛,杨延宗对她说了那声“坐”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了,她大大方方,背着手走到杨延宗身边,在他身边坐下,还侧头冲他笑了一下。

  杨延宗点点头,并没说什么。

  他神情还是淡淡的,并没对苏瓷表现出任何亲昵,但他态度的改变,是个人都看得见。

  杨重婴很满意,苏棣和陈氏对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颜氏不高兴但也没吭声。

  “好,虽有波澜,但总算过去了,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这是家宴,结义兄弟杨重婴居长,于是这开席致辞便由他来说,他脸色还很苍白,但精神头明显好了很多,话罢就把杯盏里的药茶饮尽了。

  大家纷纷举杯,起筷,笑语晏晏,连颜氏都很快露出笑脸。

  唯独只有白姨娘和苏蓉是心里一顿的。

  在杨延宗看向苏瓷说“坐”起,苏蓉心口一顿,而白姨娘,连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了,绷了几下,表情还是没绷住。

第26章

  家宴亥初散场,杨延宗送苏瓷回去。

  天上弦月一线弯弯,这人送就送了,又不肯好好走路,走一半就揽着她绕进了花木繁疏的围墙阴影下。

  她后背一抵墙,这人就捏起她下巴亲上来。

  “唔,别!”

  浑身酒味,嘴里更大,苏瓷是不喜欢的,赶紧推他,“别,别啊臭死了!”烦死了啊啊,这人还力气贼大,推不动。

  讨人厌的家伙!

  挣扎和抱怨很快就变成呜呜声,接着很快低下来变成喘息的声音,茂盛的常青茶发出簌簌抖动的轻声。

  月影婆娑,黑魆魆的,苏蓉咬着唇拉着白姨娘退了出去。

  两人也是回去,因白姨娘脸色不对遮都遮不住,她特地略留了留才带她绕路回来的。

  却不想撞见了这一幕。

  两人都没敢吭声,赶紧退回去了。

  话不敢说,可喘气声却很重,白姨娘憋了一路实在忍不住了!一掩上房门立马急道:“我的儿啊,你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得颜姨娘垂青,苏蓉并没犹豫太就接下了对方的暗示,当收益预期显著要远远大于风险的时候,即便明知会得罪陈氏,她还是坚持做了。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眼见成功在望,连苏蓉都不禁生出几分轻快和喜意的时候,谁知颜姨娘态度却突然出现了些变化,依然说很喜欢她赞不绝口,但之前那种迫切感却突然消失了,话里话外想让她长留在她身边陪伴伺候的话也不怎么提起。

  苏蓉察觉不好,但她直觉就是那天那件事,更没有其他的回头路可以走,苏瓷杨延宗出门这段时间,她只能依旧在颜姨娘跟前奉承着。

  颜姨娘要颜面,架子端得高,根本不对外吐口说她的提议被杨延宗一口否了,只对苏蓉白姨娘道回头劝服他就是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说得不甚在意,好像成竹在胸,苏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只能姑且信上几分。

  没两天杨延宗就回来了,今天这两出,直接将母女俩的侥幸全部打碎。

  “怎么办?”

  白姨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陈氏是个焉坏的,惯会哄她表哥,偏表哥对她千依百顺,从前倒也罢了,现在她娘俩可得罪死了她,万一她在外头给苏蓉挑个面甜心苦却一时半会看不出来的,她闺女这辈子可就让她给糟践完了!

  白姨娘愁得不行:“要不,苏瓷当大房,你给当小?”她忽想起颜姨娘,眼前登时一亮:“世子,不是还有世子吗?!颜姨娘这般喜欢你,她肯定乐意的!”

  苏蓉头皮一炸,霍地站了起来,厉声:“姨娘!!!”

  她压低声音:“我不做妾的!”

  她情绪一时极激动,白姨娘富农出身,家里农忙时还得下地,嫁进姑姑家哪怕当妾室在她看来都千好万好。可苏蓉不一样,她好歹也是官家千金出身,从小也没短过什么,眼界不一样,她从小看到就是生母的尴尬位置以及低人一等,但凡两家宴席除了今天这种特殊情况,她甚至连出席的资格都没有,哪怕今天破天荒能出席了,也最多就在边角摆上一张小桌子。

  苏蓉见母亲有些被吓着了,她深呼吸一下,缓了一口气,低声说:“姨娘,你还是阿爹亲表妹,您瞅瞅隔壁杨伯父那妾?”都第几轮了,得宠的还好,一旦失宠,都被颜氏磨搓成什么样子了?

  “你别看颜姨娘光鲜,那府里其他侍妾通房呢?”

  世子是好,王府是好,可苏蓉却绝不打算给人做妾的,不管谁!倘若一定要找个例外的,那就皇帝陛下纳妃吧,当娘娘那倒另说。

  白姨娘讪讪,母女相对无言坐了半晌,白姨娘坐不住,起身来回走了几圈,她焦虑,半晌凑过来小声:“蓉儿,你说,那十万两银子……”

  苏蓉头皮炸了,“噤声!”

  她压低声喝了一声,飞快冲到房门,侧耳倾听半晌,又开了条门缝看了看,之后又小心把所有窗户都开了一遍,这才松了口气。

  “我不是说过让你别再提一句吗?”

  苏蓉压低声音。

  白姨娘:“可现在,可现在这不是……”

  在杨延宗苏瓷外出期间,其实家里也是发生了一些事情的,白姨娘苏蓉前日在去西郊珈蓝寺给去逝的苏母添香油的时候,被人悄悄找上来,探听她手中的药物。

  苏家三个姑娘年纪相仿,又养于深闺,外人并不能分清哪个是哪个,但,苏蓉在军镇的时候出过头,这却是很多人都知道的,甚至给杨延宗治伤都记在她头上了。

  有人来打听她手上的药物,她说不知道,对方就让她设法到医营弄一点,成了的话,给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啊!!

  不算苏父历年出征得的私藏战利品,整个苏家的家当捆一起也不知能不能凑够十分之一!

  并且那人不是哄人玩的,他直接给出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做定心丸,通汇钱庄的,印绶分明,是真的!

  想起十万两,白姨娘呼吸都粗重起来,“苏燕苏瓷能去医营药房,那你也行啊,”没道理嫡房那两个丫头可以,她闺女就不能的!“给你爹说说,肯定能成了!”

  捞不着人,先把钱捞起来捏紧也是好的啊!十万两啊,有了这笔钱,往后发生什么事都不怕了!

  白姨娘还没说完,苏蓉霍地站起来,“不行的姨娘!”

  十万两,这么大的一笔钱,任何人听了都只怕都心血上涌,苏蓉也不例外,可她眼神却极清醒,甚至有几分厉色了,她一字一句:“没个好夫婿,再多的钱也只是无根浮萍!”

  旧时家中的隔壁一条胡同里有个有钱寡妇,没了男人,她不得不寻了个有钱有势的富商做妾,为的就是保住手里的家业和钱。否则,没有娘家宗族保护、也没有男人支撑门庭,那点钱财都不够人敲诈的。

  三岁小孩抱金砖,岂是容易的?

  苏蓉当场把那一万两银票塞回去了,不敢要,可谁知白姨娘后手却偷偷把这钱收了,苏蓉气得不行,正打算明天去珈蓝寺把这烫手山芋扔回去。

  她心里也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说吧,又怕苏棣对白姨娘观感再创新低,她母女本就陷入困境了;可不说吧,又怕……

  简直屋漏又逢连夜雨,苏蓉敛眉翻来覆去想,最终起身把那张银票翻出来,“不行,我要去大公子那一趟!”

  白姨娘大惊失色,她被闺女苦口婆心说过之后也知自己做错了,闻言一把拽住,惊慌得不行:“啊,可是,你前头不是担心你爹晓得了,会……”

  “此一时,彼一时!”

  不知是不是她敏感,今天码头迎接的时候,世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迎上去,反而居高临下站了一会,直到颜姨娘招手,他才笑着上前。

  苏蓉就觉得有点不对,世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但她看两人又似乎没事。

  这两桩事连在一切,苏蓉心跳怦怦加快,她拉开白姨娘的手,对母亲说:“要是成了,大公子必定会做主给我个好亲事的。”

  要是真的,那她可算记上一功。

  这么些年下来,大公子营中规矩她也有所耳闻,过必罚,功必奖。

  倘若大公子肯做主,那肯定是她目前能够上的最好一门亲!

  她不能去赌陈氏的怜悯和大度!

  苏蓉冲了出去,冷风一吹,她头脑更加清醒了,只是当小跑来到杨家杨延宗的外书房前时,幽静的夜,无声肃立的亲兵,她还是紧张了起来。

  被阿康拦下,她咽了咽,保持镇定说了。

  之后,她被引进外书房站在外厅。

  室内仅仅燃了一盏很小的灯火,实在帐缦后的次间,两幅石青色的帐缦分隔内外,次间正对外厅的位置放置了一张很大很大的长条大书案。

  灯光照不全书案,大书案后太师椅上端坐的男人半身隐没在昏暗中,染了酒意的嗓音依旧淡冷漠然,“什么事?”

  苏蓉极力镇定,上前一步:“禀大公子,前日我和姨娘去珈蓝寺,有个人找上了我,说要花十万两白银,买医营药房的药物!”

  杨延宗原本漫不经心半阖的双眸倏地抬起:“你说什么?!”

  ……

  四王府。

  朱廊深深,屋宇连绵,早开的绿萼被风吹拂,花苞嫩蕊打着转儿落在廊榭前那结了一层薄冰的水面上,西边的大跨院里,王爷身边的侍儿刚刚到来,对季元昊禀,说王爷有请。

  季元昊笑了笑,随手塞了块银锭子进那侍儿手里,“知道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重要事情的话,得了钱,侍儿还是很乐意透两句的,“梁荣刚刚来过。”

  梁荣?

  梁慎的胞弟,梁慎死了,大家都不想,事后的抚恤也是到位的,这事儿还是季元昊经手的,但对于梁家人而言,却不是这样的,抚恤再多顶什么用?家里没了个能干位高在四王面前能说话的男人,差别那可是一落千丈的。

  这梁荣三天两头跑来见季元昊,又问又恨说要替他哥复仇,可今时不同往日,账册和刘应兄弟都落到了六王手里,四王府七王府投鼠忌器,已先后接触六王要和六王府说和了。

  这当口,当然不能和六王府起干戈的,梁荣一天三趟找他,季元昊给敷衍过去了。

  梁荣看出他敷衍之意,这不,就去求见四王了。

  四王看在以往梁慎的份上见了,梁荣在前院大书房又哭又求,涕泪交流,言语中还多有涉及对季元昊的不满和寒心,人刚刚才被劝回去了。

  季元昊不禁笑了笑,并不在意,他并不认为四王对他处理这事的方式有意见。

  果然,待季元昊到正院大书房之时,四王果然提都没提这事儿,“元昊来了,坐。”

  “是,义父!”

  四王年纪比六王大点,四旬过半,两鬓已见斑白,只精神奕奕目光炯炯,面容看着极高深英武。

  季元昊恭敬问了安,在四王左下首落座,四王道:“本王使人和六王府接触过了,”四王以手抵颚,眉目幽深冷冽,“六王并未一口拒绝。”

  并未一口拒绝,那就是有商量的余地。

  季元昊点头:“如今局势,陛下龙体大愈,六王必心知肚明。”

  老皇帝非但没死成,如今还病愈还朝,坐朝理政该抓的还抓得牢牢的,先前差一点就如愿以偿的三个王府马上就迎来了老皇帝雷霆声势的大反扑。

  皇帝终究是皇帝,来势汹汹之下,局势又变了,倘若四王府七王府倒下去,仅仅一个六王府还撑得住吗?

  你以为剩你一个皇帝就会选你?大错特错,皇帝原先属意的是坤皇后甥女所出的虔王幼子,待其胞弟赵王的遗腹子意外出生后又随即转向这个遗腹子,一出生就接进宫教养了,这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四岁。

  六王府只要不糊涂,就不会将四王府七王府置于死地,和谈是肯定能谈的,并且这两天就会谈出一个结果来,只是四王府要割舍的利益只怕要更多一些。

  这件事情,四王心里也有数,和谈得他亲自出马也不用季元昊多费神,他叫季元昊来,主要是另外一件事。

  “这次六王府不倒,他日又成后患啊!”

  四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眯起双眼,废了两年的时间,局势不由人,经过抢夺账册和刘应兄弟事件之后,四王对六王府更加忌惮。

  ——六王不比他强,但他麾下确实因缘际会聚拢了好大的一批文武能人。

  就譬如这次那个杨延宗!

  季元昊站起身,“啪”一声单膝跪地请罪:“乌川未能取得账册与刘应兄弟,元昊辜负义父所期!……”

  “哎。”

  四王揉揉眉心,未能夺取账册及刘应兄弟,他固然失望,但事已至此,多说已无益。

  四王城府很深,他还用季元昊,他就不会苛责他,事实上这件事四王并没说过什么。

  季元昊请罪,他把人叫起来,“勉之戒之,以期后续。”

  季元昊垂了垂眼睑,顷刻抬起,锵声:“是!”

  四王把季元昊叫起后,吩咐:“六王,六王府始终是我们的心头大患啊。如今虽与六王府和谈,但未雨绸缪还是尽早为好。”

  他招手季元昊附耳过来,说了几句,大意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设法给六王府埋下隐患或离间之类,以备日后发难,但切记悄然无息。

  季元昊明了。

  从四王书房出来,季元昊沿着朱红庑廊回到西大跨院,因为他的能干,季元昊甚至在四王府拥有和世子一东一西差不多同样规格的大院落,一路走来,仆役婢女管事纷纷俯首,毕恭毕敬。

  但季元昊心里很明白,只要他有朝一日体现不到足够的价值,四王就会立马翻脸,如同昔日对他那群同一个大院里一起长大并逐渐消失减少的义兄弟,弃如敝履。

  季元昊心里冷笑一声。

  他缓缓踱行,回到家中,妻子任氏正坐在桌旁细细翻看长子的功课,见得他回,任氏忙起身迎上,见他面带思索之色,忙打发了长子回去用功,自己亲自给他捧了茶来,柔声问:“夫君,王爷那边说什么了?”

  “没什么。”

  季元昊拉任氏坐下,把刚才四王说的事简单复述了一遍。不过刚才他一路上,想的却不是这件事,他想的是苏瓷,不,这么说也不对,他应该是在想刘盛,以及治好他那味奇药。

  奇怪,照理刘盛是不可能活的,可偏偏现在他活了,并且成为胁迫刘应改口的重要把柄!

  既然三府有意和谈,刘应将会改口这些大消息四王府这边肯定知道了的。

  可问题是,出发之前,季元昊得到了很确切的消息,刘盛是身受重伤的,按照那伤的程度以及一路苟延残喘的奔波,刘盛不死也垂危了,他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其实杨延宗清理扫尾得很干净,有关苏瓷手里那味新药的蛛丝马迹,除了当其时注射了却确保不会泄密的心腹以外,该解决的痕迹他已反复清扫过了。

  季元昊也不知道。

  但这人确实是个心思慎敏的能人,尤其,他是亲身经历过的乌川一行,很多事情就和他擦身而过,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刘盛的伤,但仅凭借这一点,他就猜到了——杨延宗手上要么有神医,要么有神药。

  神医,他思忖片刻,否了,再厉害的医术也万变不离其宗,他不是没见识的人。

  一一排除下来,那就剩下药了。

  季元昊对这种药很心动,食指有节奏在桌上轻敲:“那苏棣真真养个好女儿。”

  苏家三个女孩,他不知那擅医擅药是苏几姑娘,但他见过苏瓷,不做第二人选,苏棣那老儿可真真会养女儿,难怪没儿子都不稀罕。

  他问任氏:“阿平回来了吗?他怎么说?”

  任氏是季元昊生父家臣的女儿,是他的贤内助,两人出身平平也共同从艰难里走过来的,任氏温柔刚毅有丘壑,当初季元昊第一个内助就是任氏,所以外事并不瞒她,甚至有些事还会交给她去处理的。

  季元昊对这药动了心,就使了心腹去打听苏杨二家详情,最重要的是有关这个苏二姑娘的。

  “阿平接触了苏家庶出那姑娘,那姑娘倒是不敢接银票,可她姨娘转头就偷偷接住了。”

  季元昊笑了一下。

  他猜得没错,苏二就是苏瓷。

  他对苏瓷这个人很感兴趣,对她手里的新药更是心潮澎湃。但其实要拢住一个女孩的心和她手里的东西,也很简单的,娶了她,不管人和物都归他了。

  季元昊在自己的二房和弟媳妇之间权衡了一会,忽想起一事:“二郎呢?承檀何在,叫他过来。”

  他忽想起,季承檀不是和苏家一个姑娘好上了吗?

  季承檀以为自己保密做得很好,但其实季元昊一早就知道了,只是没理会而已,苏家不可能嫁女,根本就用不上他费心。

  但此一时,彼一时了。

  要是和季承檀好的就是苏二,那就直接顺利成章了!

  季承檀目前在嵩山书院读书,他现在是举人功名,不过他年纪到了,也不用先生手把手教了,于是每天有一半时间都会留在府里自己读书。

  季承檀很快就过来了,他眼圈有些发黑,猎场那天杨延宗走后苏瓷就将分手提上日程了,虽怕刺激季承檀过度没有明说分手,但话里话外也表示必须分开了,季承檀这段时间心里乱哄哄的,精神比之前还不振,但他来前用冷水洗过脸又强打精神,看着还算凑合。

  季元昊扫他一眼,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直接了当:“和你好的那个是苏几?”

  季承檀心一震,大惊看向他哥,季元昊挑眉:“嗯?”

  大哥神色不显但有一种隐约危险的感觉,这是大哥在处理外事常见的神态,而向来关怀备至的嫂嫂并没有对他嘘寒问暖,而是正襟危坐端坐在兄长身侧看着他。

  季承檀虽有些天真,但却不是真蠢,他对他哥了解很深的,他心下一凛,苏瓷只怕是和他哥外头那些事纠缠上来了。

  他大急,他哥手头上的外事何等厉害,动辄粉身碎骨腥风血雨,苏瓷一个小姑娘沾上岂有好的?

  季承檀大惊大急之下,却生出了急智,心念电转之下,他勉力镇定,吞吞吐吐之下,最后还是吐口道:“是,是大姑娘。”

  “这样啊?”

  季元昊盯了季承檀一眼,季承檀绷住了,季元昊有些失望,但没说什么,挥手让他回去了,好好读书不许胡闹,他回头得空会检查。

  “大哥,怎么了,是她怎么回事吗?!哥我……”

  “无事,与苏大姑娘无关。”

  季元昊制止他,他今天不想说这些鸡零狗碎的,挥手,任氏忙轻声劝:“二弟,你先回去吧,有事儿改天再说不迟。”

  季承檀只好惴惴回去了。

  正房,季元昊正寻思着,任氏又说:“我也使陪房打听了一下,这苏杨两家正开始采买婚嫁琐物呢。”

  “哦?”

  季元昊立即抬头,却听任氏道:“我陪房打听了一下,这苏二姑娘和杨将军有婚约,年岁到了,杨将军父亲也接回,不日就会举行婚礼。”

  苏二,苏瓷?杨延宗?

  季元昊大失所望。

  “你怎么一直问苏家和杨家?”

  季元昊淡淡道:“王爷命我离间六王府。”

  他与账册刘应兄弟失之交臂,这事就不能再出岔子了,而他选中的切入点正是世子和杨延宗。

  其实世子和杨延宗之间本就暗流汹涌,他怎么不动声色加上一把火呢?

  最好,是涉及这个新药的。

  东西只有露出来,他才会知道是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才会有可能得到手。

  两桩事,怎么结合在一起?

  季元昊思忖片刻,勾了勾唇,起身出门招手叫了心腹过来,附耳吩咐几句,“把新药消息送到六王世子手上去。”

  这一位历来心狠手辣,想必是绝对不会让人失望的。

  他什么都不用做,干净利落。

  季元昊笑了笑。

  ……

  杨家,杨延宗外书房。

  苏瓷溜溜达达走过来,“三更半夜的,你找我干嘛呢?”

  她眼尖,余光一瞥,便从对面半开的房门出看见一袭杏裙坐在桌旁的苏蓉。

  她挑了挑眉。

  苏蓉说完了她知道的,就被请出外书房,阿康将她安置在远离书房的倒座房暂坐着。

  然后她看见苏瓷溜溜达达进得院来,随手就推开杨延宗书房门进了去,阿康等人不但没有阻拦,反而无声见了礼,她就进出杨延宗书房像回自己家似的。

  苏蓉不禁垂了垂眼睫。

  苏蓉怎么想的,苏瓷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她进了杨延宗书房后,室内的灯已经燃起来了,杨延宗端坐在大书案后面,招手:“过来。”

  他要拉她坐他大腿上,苏瓷才不干,她拖了张小圆凳来书案边坐下,单手托着下巴,“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杨延宗居然由得她,要知道以他的身手,她肯定挣不脱的,而且两人分开还没半小时,这是肯定有什么突发急事了,有关苏蓉的吗?苏瓷拨了下湿漉漉的额发,忙问。

  杨延宗点点头,问她:“医营里,你的新药,有什么是最重要的?”

  有啊,菌种!

  最重要当然是菌种了,她现今手上那菌种是混培的,混培了几十份,效果最好也是她唯一算满意的只有一份,最重要是原始菌株最好的那个小罐子已经用光了,不可复制。

  “你那药,旁人倘若得了东西制出来要多久?”

  苏瓷有点小得意:“除了我,谁也做不出来!”

  她冲他一扬眉,月光那张眉飞色舞的小脸亮得像会发光似的,脸腮嫩生生的,朦胧星光下甚至能看见细细的绒毛,他伸手掐着拧了一把,苏瓷嗷嗷叫,他说:“那就好!”

  苏瓷牙根痒痒,捂着脸要掐回去,被杨延宗钳住手腕压在身后,他打了呼哨,立即有呼哨回应,他带苏瓷一跃直接从后门进了医署。

  两人立即前往药房转移菌种,信息太少,尚不确切来者是谁,更不清楚对方的目的,那就以不变应万变!

  ……

  转移了菌种之后,不等查出,事态就有了变化。

  一天夜里,苏瓷忽听见“噼啪”一声,她立马翻身跳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