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错拿了女主剧本的咸鱼上一章:第16章
  • 错拿了女主剧本的咸鱼下一章:第18章

  现如今这个清溪书斋灯火通明,黄得卫率着禁军急匆匆赶至将书斋重重包围着,人人脸色凝重严峻,苏瓷还听到哭声,她刚被拖着跑进大门,就被一个哭得悲伤欲绝老态毕现的中年贵妇冲过来拽住手腕,和孙时平拉着她一起往里面狂奔,“御医,御医,你来,你快来救救莳儿!!”

  苏瓷猜这是小赵王的母亲赵王妃,她被拽着穿过前庭冲进寝宫殿门,当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金碧辉煌的艳丽女人!

  对不起,苏瓷也不想用金碧辉煌这词的——这词儿一向是用来形容建筑和装饰,但没办法,眼前这个女人一袭华丽的拽地百凤穿云大红宫裙,金色的凤凰高昂项首引吭长啸直冲云霄,裙摆金光熠熠华丽万分,她头戴九龙五凤点翠冠,姿容妍丽美艳非常,吊梢眉,丹凤眼,气势凌人,整个人不管是衣服还是脸,都宛如一个耀目的发光体。

  这个女人毫无疑问就是坤皇后了,她往这个秀雅雍容的宫室里一站,感觉所有东西都成了陪衬。

  老皇帝除外。

  老皇帝也来了,得讯后他立即命人连长榻一起抬着急赶至清溪书斋,目前这对天下至尊的夫妻,一个在屏风之内守着小赵王,另一个则立在屏风外,脸是冷着的。

  还有一个,坤国舅,坤国舅也在,不过他现在正在大殿门外的台阶下跪着。

  冰天雪地,寒风凛冽,人来人往,坤国舅就这么垂首直挺挺地膝盖着地跪在积雪未扫干净的汉白玉地板上。

  苏瓷刚才就是从那跟前过的。

  她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复杂微妙,先前高高在上仿佛能主宰所有人包括她命运的人,感觉一下子就从神坛吧唧掉下来了。

  过门槛时苏瓷被猛拉得绊了一下,杨延宗再次扶住她,这时,苏瓷忍不住回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这个男人眼神幽深似海,眉峰却动也不动。

  苏瓷定了定神。

  接着她就被拉着冲进了屏风内,老皇帝令一应礼节全部免了,她直接先去看躺在床上的小赵王。

  一个小孩子,穿着雪白的寝衣躺在床上,他似乎在昏迷,但眉头紧蹙着捂住胸腹部,嘴里迷糊发出隐约的呓语,“……疼,娘我好疼,……伯父我疼,……”

  老皇帝脸色铁青,急声喝道:“快,免礼,快看看莳儿如何了!!”

  其实症状已经断了,太医院的御医太医们虽有些不擅长的地方,但在本领域毫无疑问都是国手,断症是没有问题的,他们只是没有办法!

  有些病症在现今的医学水平而言,就是必死之症,没得救的。

  小赵王是饮食里被人长期下了金粉了。

  黄金的金。

  小赵王身边侍候的人进出都得被严密再三搜查的,哪怕洗衣担水的粗使,都一律不例外,老皇帝严防死守,普通毒药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不可能近得他的身的。

  可再严密的防守,使出水磨功夫去撬,也总有被钻出空子的可能的,再是每天严密搜身,也不可能不让人戴首饰吧?

  小赵王近身的人逢年过节赏赐都是多份厚厚的,有金有银在皇宫奴婢圈子的中上层真的只是一件平常事,把金箔金累丝研磨成金粉,每天往小赵王的饮食拌上一点点,金子是重金属,密度很大,从咽喉进入人体后会在胃里肠道里积聚下来排不出去,等发现是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老皇帝这段时间情况一直都不好,旁的地方可能被捂得死死的察觉不出来,但清溪书屋不一样,皇帝已经很久没亲自来看小赵王了,这明显很不正常,所以这段时间清溪书屋也是人心惴惴的——他们的主子还小,一旦其他人上位,等待他们的就是殉葬的下场。

  这种环境,给下手那人很大的方便,频繁多次下手,然后小赵王很快就毒发了。

  其实说毒发也不大正确,但这在古代确实归属于中毒病症的一种,叫金毒,和吞金自杀一个原理,没得治的。

  苏瓷简直头秃,她诊完脉按过小孩肚腹之后,就被拉到御医太医堆里普及前情,你一段我一段颤颤巍巍,人人面如菜色,真是流年不利啊,陛下完了又来一个小赵王!

  最后大家都将希望寄托在苏瓷身上——刀砭之法他们不擅长,但上古有流传,大家接受起来都挺快的,苏瓷给老皇帝的治疗手法他们已经打听出来了,开刀取出,原理上听着是非常可行的!

  苏瓷:压力山大啊!

  他喵的!

  杨延宗沉声问:“能救吗?”

  他也进了殿内,一双锐利眼眸扫视大殿内外,就站在御医太医堆这边,在苏瓷身侧,他压低声音问。

  苏瓷:“七成。”

  应该能的,小孩紧紧捂住的地方的是胃部,询问他其他地方疼痛远不及这处,痛感听着更像胃痉挛引起的肠道抽痛。

  “你先救人。”

  杨延宗二话不说,沉声道。

  苏瓷点点头,她懂,不管后续会得罪谁,又被卷进什么旋涡,先把命保住再说。

  对比起眼前这坎,后面的不算什么。

  交给杨延宗去操心吧!

  苏瓷低声和孙时平说了两句,孙时平大喜,连爬带滚冲到老皇帝身边说话。

  老皇帝当即下令清场,所有人退出殿内,几个人飞奔而出,去上阳宫搬前头的窄榻器械等物。

  苏瓷感受到了坤皇后的目光。

  存在感非常强烈,她头皮都有点炸了,对方目光给人的凌厉感真的超强压力超大。

  她敢没有回头,政治不是她擅长的,还是交给杨延宗吧,她先管救人好了。

  殿内的人好多,闻讯陆续进宫赶来的人也很多,带了什么化金散啊回魂丹之类乱七八糟的,其中甚至季元昊和季承檀,几个王府消息极灵通,都来人了,不过全部被黄得卫截住并请出去了。

  季承檀极担忧往里眺望了一眼,但这场合,他哥也在身边,他根本就不敢吐口些什么。

  当然,这些苏瓷都不知道,她就算知道了也没啥想法的,她这会儿正忙着准备做手术。

  ——要是有胃镜肠镜就好了,有胃镜无创取异的几率很大,运气好的话,小孩马上就能活蹦乱跳了,药都不需要怎么吃。

  但现在没有,只能开腹了。

  老皇帝考虑过去上阳殿,但现在太冷了,他怕搬孩子出去再出好歹雪上加霜,最后一锤定音就在清溪书斋做,地点选在偏殿。

  屏风搬开,连床都搬走了,地毯桌椅统统拉出去,孙时平指挥人反复洗刷并盯着来回奔走熏醋,室内的温度控制得刚刚好,不冷也不热。

  苏瓷清洗换衣回来,里头已经空荡荡布置妥当了,这是苏瓷能竭力创造的最佳无菌环境了。孙时平黄得卫和小赵王一个乳娘在,后者是负责安抚和照顾孩子的,小赵王实在太害怕了,被拍醒一直哭,等会喝了麻沸汤再让乳娘出去。

  “小殿下别怕,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苏瓷安抚两句,看一眼孙时平,后者会意把麻沸汤端过去,小孩抽噎着被扶坐起,倒是勇敢了起来,自己扶着碗把汤药都喝完了。

  一剂酽酽麻沸汤下去,不到两刻钟,小孩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皮试后,一针推进去后,苏瓷示意孙时平剥干净小赵王的衣服,手在小孩刚在紧紧按住的胃部位置摸了摸,金针刺穴止血,酒精消毒皮肤表面,细而锋利的刀刃一划,清晰的“嘶啦”一声皮肉分开的声音,鲜红的血立即溢了出来。

  “拉钩,冲洗!”

  分开腹膜前脂肪和腹膜前组织,最后顺利打开腹膜,苏瓷开的口子不大,她探指进去摸索片刻确定沉积异物的位置,利索给了胃袋一刀。

  很顺利掏出异物,金粉已经凝结成一团了,天长日久,表面被胃液腐蚀摩擦变得黑乎乎的,但仍能看见黄金色泽,呈不规则状,最粗的地方有尾指根这么粗。

  苏瓷颠了颠这块金子,轻轻吐了一口气,她察觉杨延宗在看她,下意识抬头冲他笑了笑,戴着大口罩看不见,但能看到她眼睛弯了弯,额角有汗,但微翘的狐狸眼还是那么闪亮。

  杨延宗敛了敛目。

  两人都没说话,苏瓷低头继续手术,小孩胃袋已有穿孔迹象了,但还好没穿透,炎症有点严重,她想了想,还是清创后尽可能地给保留缝合,以维持原样。

  小孩人小胃袋也小,切一点对后续生长发育影响都挺大的。

  这么处理,耗费的时间也稍长,反复用生理盐水冲洗,最后仔细缝合,然后开始闭合腹腔,一层又一层,期间把她目前仅有的两个型号的针都用上了,换了两种针法,最后才缝合皮肤。

  这手术难度不高,耗时两个小时上下顺利完成,苏瓷握了握小孩的脉搏和探了探呼吸,用酒精抹过缝合伤口,最后包扎。

  “已经把胃部的金块取出了,肠道或许会有残留,这个等孩子……赵王殿下醒来之后再说,有可能会进行二次手术。”

  没有ct没有x线,只能这么着了,若是零星的金粉残留问题不大,但要是达到凝结成块的程度就必须再度手术了。

  每次都大半夜折腾,苏瓷挺累的,完事以后汗津津的,把手反复洗了几次,说完注意事项,她就直接退场了。

  老皇帝还守着,他半卧在长榻上盖着明黄锦被,腿一动不动的,听见禀报微微侧身撑起,内侍赶紧轻手轻脚放了个引枕垫着,外殿灯光一般但他脸色似乎也不大好,不过依然让人倍感压力。

  皇帝捻了捻放在托盘上捧出来的金块,问:“莳儿如何?能治好吗?”

  苏瓷说:“应该能好。”

  “应该?”

  老皇帝抬起皱褶耷拉的眼睑,盯着苏瓷,苏瓷顶着压力半晌,最后硬点了点头。

  好吧,这头点不点其实也没差,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好累,跟皇宫这群人打交道真心疲惫,医生为毛不能安心搞治疗搞科研,他喵的古代皇权!

  熬了大半宿,苏瓷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谢绝了孙时平的命人相送,最后对方还是派了个小太监引路,同行还有几个护军。

  不过这些人和孙时平不同,一前一后跟着,不认识距离也没有很近,苏瓷出门口时小心翼翼抬头望了望,那坤国舅还在那跪着,看来老皇帝真的雷霆大怒了。

  而灯火通明的另一边偏殿,一个朱红艳丽的宫装身影伫立在大敞的殿门之后,眼睛正对着这边。

  一阵冷风嗖嗖,苏瓷赶紧缩了缩脑袋,掖了掖大毛斗篷,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窜了出去。

  出了清溪书斋,她望了一眼杨延宗,杨延宗却微微摇头。

  ——坤国舅和坤皇后最终会没事的。

  坤氏是开国名臣,煊赫鼎盛了十几代,老皇帝当初成功登基就有坤氏的辅助,坤氏一直都是老皇帝的心腹股肱,老皇帝两任皇后都出自坤氏。

  在他老迈伤病而诸王势大又拧成一股的当口,老皇帝是绝对不可能自断臂膀的!

  从坤国舅只是跪在殿外而不是被拖出去脊杖,更没有被推出午门斩首,就可见一斑。

  他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苏瓷一听就明白了,“这样啊。”她有点感叹,原来人家是有恃无恐啊。

  该担心的原来不是人家,而是自己,话说他俩现在已经不可避免得罪了坤皇后和坤国舅了,想想就让人头大如斗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杨延宗淡淡道。

  他这一生风里来雨里去,无数次生死关头闯过来,二十岁不到就成为两家的领头人,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不是立马被置诸死地,他就有反胜的余地。

  听这人说话,总会给人一种分外抗压安心的感觉,风高雨急,他自岿然不动。

  算了,那就不想了,交给他得了。

  术业有专攻,这位可是阴谋家里头的翘楚。

  苏瓷缩着脖子回到德庆宫,已经四更天了,她累得不行,瘫在榻上一动都不想动了,不行,要死了。

  在这宫里待一天跟在外头待一年似的。

  屋里烧了地龙,不冷,暖烘烘的熏了一会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意识陷入黑甜乡前一秒,苏瓷心想,这老皇帝和小赵王还是赶紧好起来吧!

  最好打个飞的。

第31章

  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终于转晴了,瓦蓝瓦蓝的天空映着红墙金檐皑皑素雪,煞是好看。

  而这宫里情况就像天气,总算一天一天好转了。

  首先是老皇帝的伤势,他意志力确实是过人的,终于撑过了术后最难熬那段时期,腿伤和精神状态都开始呈好转趋势。

  腿也不再捂得严严实实了,苏瓷察看过:“脓溃已止,伤口开始生肌愈合,引流管可以拆除了。”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老皇帝已经可以在太监宫侍的搀扶下站一会甚至走两步了。

  至于小赵王,很幸运,他不需要二次手术。

  在第一次手术完成后清醒的第二天,他在乳娘宫人的帮助下尝试各种姿势,除了伤口,没有感觉腹部出现明显痛点,小孩躺在宽大的紫檀大床上,苍白的脸色露出腼腆的笑,小小声说:“有劳苏大夫。”

  赵王妃更是握着苏瓷的手千恩万谢,还专门准备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当赏赐。

  苏瓷笑笑:“小殿下按时用药,内外兼服,如无意外月余伤口便能基本痊愈,三月痛感完全消失,等拆线后,也不妨坐起读书了。”

  来看望小赵王的人不少,不过一律到大门前止,都被拦截了下来,宫墙外人流不绝,宫墙内静悄悄的,只看见台阶缝隙的一点点残雪,侍候的宫人上下都轻手轻脚的。

  那天的坤国舅和坤皇后已经不见影踪了。

  苏瓷常来,也没见长秋宫遣宫人来送过什么东西。

  不过她不吭声,哪怕赵王妃说到激动时会带上两句,她也从不搭茬,除了有关病情必须说的,一律不听不说不问,最多保持微笑,十分自觉进入工具人角色。

  至于苏瓷再次见到坤皇后坤国舅,是在元宵宫宴上。

  ……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皇帝的腿了已经好了六七分,他甚至不用旁人搀扶,走慢点,自己已经可以站起来走上个百来米不带停歇的。

  可以说是非常之好!

  眼见痊愈在望,心头大石去了一块,那皇帝心思自然是回到朝堂政局上面去的。

  要知道老皇帝先前伤势急转直下,急病乱投医,命心腹悄悄搜罗民间名医,动作略大,有所察觉的人并不算少的。

  加上银沙军饷案的后续诸王暂时达成联手协定拧作一股,再加上宫中小赵王这一茬,这段时间朝堂上下可谓表面平静,实际暗流汹涌人心蠢动。

  如今老皇帝既然好了,那他当然是要强势现身人前的,以昭示他的安然无恙,让一切揣测流言不攻自破!元宵宫宴就是一个非常适合的场合,所以今年的元宵宫宴格外盛大,凡在陪都的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及宗室,皆可携眷参与,元宵赏灯,共度佳节,君臣同乐!

  苏瓷也被特地恩典出席了,虽然她不大想去,但这个恩典砸下来,她也只有僵笑着谢恩了。

  苏瓷近来在宫里还有点小红,皇帝这个恩典一下来,很快就有出席宫宴的衣服赶制送过来了,而且还非常贴心,女式,但并不是那种眼花缭乱的妍丽宫裙,而是比较典雅素淡、糅合了男式襕袍元素那种简洁青色小袖衫。

  这宫里果然个个都是人精啊,还别说,苏瓷对这衣衫还挺满意的,她比来比去,又换出来给杨延宗看,忍不住赞了几句:“你别说,这衣裳还挺好看的。”

  她头上扎了两个纂儿,没有用钗环,只在鸦青长发里头缠上两串珍珠一起梳头,她年轻,唇红齿白,穿着厚厚蓬松的银狐毛兜帽大斗篷,在雪地里踮脚蹦跳走过来,脸看着更小更纯稚娇俏妩媚。

  杨延宗牵住她的手,今日宫中大宴,德庆宫门前宫人太监来往穿梭不断,他拉着她的手稍稍避开人流,道:“宫宴上不必惊慌,只管吃喝即可。”

  如今宫内外,确实有不少人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但大局已定盯着她也改变不可什么,那是宫宴,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所以不管怎么暗流汹涌,都不会怎么波及到她的。

  而且据杨延宗判断,挟皇帝龙体大愈的确切“大喜消息”,今夜的元宵宫宴,应该会歌舞升平“一片和乐”的,有能耐不会挑衅皇帝当出头鸟成为杀鸡儆猴那只鸡,没能耐的不用说都会闭紧嘴巴,这么些年下来,大咧咧没点成算的也早就下马回家了。

  唇枪舌剑意有所指肯定有,但大家必定会适可而止。

  苏瓷点头如捣蒜,这个不用说的,她肯定不会瞎比比,希望这顿胃疼饭不至于过分胃疼。

  阿米托福!

  ……

  这元宵宫宴总体来说还是没有太大岔子的,是有一点点意外情况发生,但很快被苏瓷扒拉过去了,问题不大。

  她和杨延宗来到宫宴举办的永乐大殿外,然后两个人就分开了,孙时平提前过来吩咐小太监见了她,还派人亲自引她入席。

  ——自从老皇帝伤情好转,这位太监总管对她可以称得上和颜悦色。

  永乐大殿金碧辉煌乐声悠扬这就不必赘叙的了,这么一大堆人,就自己一个没官没职也不属高官家眷公主郡主范畴的,低调是必须的,然而苏瓷入座后,却发现自己位置有点微妙。

  她先眺望了下,杨延宗坐在斜对面席位,武将那一块,距离还挺远的,人又多,连脸都看不大清了,她就乖乖端了盏茶啜着,脑袋不动,眼睛左右溜溜观察。

  然后老皇帝就来了。

  “陛下驾到——”

  整个永乐大殿内外人头熙熙攘攘,闻听静鞭声起哗哗站起,那明黄色的玉辂御辇自自御道登上台阶直抵永乐宫大门,“咯”轻微一声降下,精绣九龙腾云纹的帘子一层层掀开,老皇帝头戴帝冕一袭赤色滚明黄镶貂冬朝服站了起来!

  他缓步下了御辇,一步接一步,步履不算快,但绝对稳健,自大殿穿行而过,一路直上玉阶,在髹金九龙大椅上坐了下来,“众卿平身。”

  声音缓沉,不虚不浮。

  并未半点弊病垂死的迹象,却如旧日一般老当益健。

  底下很多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神变得晦暗莫名,百闻不如一见,再多的消息来源,也不亲眼一见来得振撼。

  有四王、有六王七王,还有其他的文臣武将,大家低垂着头,遮住了眼底乍变的神色。

  群臣山呼万岁,接着被叫起身,重新入席,简洁的开场白后,丝足声起,舞姬翩跹进场,随乐声摇摆腰肢。

  宴席开始了,舞姬也很漂亮跳得很好,但并没有多少人真留意台上的舞蹈。

  苏瓷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下子就多了,她刚才看过,该来不该来的都来了,头顶的龙首鎏金凤椅上,端坐着一袭金红百鸟朝凤宫裙耀眼艳气势凌然的坤皇后,她冷冷扫了苏瓷一眼;苏瓷对面还有坤国舅,这位已经看不见一点那日的狼狈了,微微带笑,坦然而坐,眼神幽深,和一众重臣高官坐在一块,他是阁臣,而内阁首席左丞冯太师须发皆白,微微阖目坐着,仿佛什么都听不见感觉不到,专心听曲。

  真是千姿百态,至于四王六王七王那边就不用说了,六王脸色尚可,虽老皇帝诈尸他不愿见到的,可是他现在也没有一举力克二王和坤氏等成功的必胜把握,想想勉强接受,另杨延宗和苏瓷算他的人,所以他脸色还行。

  相较而言,世子面色就差远了,他勉力克制,才没有露出异色来,但仔细看看,依然能看清他眼底浓重的阴霾,握杯的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

  这些都没什么让人意外的,让人意外的是她竟然看见了季承檀。季承檀也来了,就坐在他哥季元昊身后,察觉苏瓷看过来,用一种饱含思念压抑痛苦的蕴含的充沛情感的眼神看着她,看得苏瓷一个激灵,鸡婆疙瘩都出来了。

  ——原来季承檀当日在猎场被她一番含蓄委婉又意思到位的质问他没责任没担当肩负不起两人将来的分手指责打击到了,之后居然痛定思痛,支棱起来,放下书本,主动提出要跟着兄长出门学着做事,他两次春闱都没中,季元昊考虑过后,最后同意了他的请求。

  ——原本他不想弟弟搅合进这烂泥潭的,可现在水越来越浑,一旦覆巢,只怕季承檀蹲在家里不出门也没法幸免,索性就答应了并把人安排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有空就指导一番。

  所以季承檀现在已经是官身了,任的户部笔帖式,一个品阶低但有很多有前途前辈的位置。

  苏瓷不和人搭讪,总不能枯坐,于是捧着茶水啜装作专心赏歌舞,不知不觉啜了两杯,等宴席过半跟着大流一起去偏殿更衣,她还特地叫的孙时平刚才叫来引她入席的小太监帮她带路。

  但谁曾想季承檀这丫的,居然窜进女厕院子里的,苏瓷擦着手走出来时被斜楞里一只手拉进常青花丛中,差点吓了她半死:“你他妈的是不是有毛病!!”

  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季承檀被她骂得一愣,半晌急声:“二娘,二娘对不起,我就只是有话想和你说,……”

  苏瓷有点烦他,她从小长辈言传身教,人啥没有就不能没有担当,自己要有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的能力,不管男人女人,季承檀这款恰恰有点触她的雷,再加上这人反复夹杂不清,她一见他就下意识烦躁。

  她说:“我已经定亲了,等出宫回家就成亲。”

  这个季承檀知道,所以他才难受,“……二娘,我……”

  “行了行了,别我了,你要是真为了我好,就别再来找我了,你知道的,他脾气可不好。”

  季承檀低头深吸一口,抬头:“那他待你好吗?”

  “爹妈选的,总有好的地方,行了,不说了,这可是宫里!我忙着呢,你也赶紧回去吧,这地儿不是你待的,万一被人逮住麻烦可就大了。”

  可别为了爱情,再赔上自己的小命。

  苏瓷两三下抽回自己的手,赶紧把这家伙扒拉开来闪出花丛,整理一下衣衫,出院门对小太监笑了笑,然后就一起回去了。

  不过这季承檀烦人是烦人了点,但相比来说还是属蚊子的,嗡嗡嗡让人烦躁但没啥杀伤力,这插曲扒拉开去也就过去了。

  但有另外一件事情,却不是她轻易能扒拉过去的。

  苏瓷刚入席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座次有点微妙。

  原来,她以为自己是会被安排坐在杨延宗身边,毕竟两人是一起来的,而她是他的未婚妻。

  可到了永乐大殿以后,却发现两人并不是坐在一起的。

  这也就算了,毕竟杨延宗官身,坐到武将那边也挺合适的,这并没什么问题。

  但落座之后,她稍稍观察,却发现自己被安排在一众官眷和宗室子弟们的席位之间,距离后者很近,就仅仅隔着一个过道。

  她左手边距离最近这七八个宗室子都正当年轻,并且有几个相貌还相当不错,经过历代美女优化基因的少年青年们大多生得相貌堂堂风流俊俏,并且他们挺热情挺自来熟的,时不时就和苏瓷答话,貌似十分友善并对她很好奇。

  苏瓷:“……”

  苏瓷之所以会喝这么多茶水,这个是最重要原因,她得把嘴巴占住,才能少说话。

  她嗅到一种微妙的味道。

  这让苏瓷心里有点惴惴,这让她根本就没心情和季承檀这家伙废话,两三句就快速打发走人了。

  ……

  元宵宫宴结束,已经将近午夜了。

  好些天没下雪了,但气温还是低,檐顶瓦盖的积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的,仅余缝隙一点点白色,在魆黑的寒风时不时簌簌被吹下来一点。

  苏瓷刚站起身跟着左片席位的人一起离场,走不了两步,有个宫人过来,“苏姑娘,陛下宣召。”

  这个宫人很脸熟,是和孙时平一样是皇帝身边的掌事姑姑,姓徐,老皇帝手术后她也伺候在左右,身边是毋庸置疑的。

  苏瓷有一种第二只靴子终于要掉下来的感觉。

  午夜,黑魆魆的,寒风呼啸穿过偌大的汉白玉广场,持刀执戟的禁军伫立一动不动。

  上阳宫内并没有点了很多灯,只龙椅和中央位置三四支蜡烛,昏暗四面八方包裹着中间这一点不算明亮的光团,老皇帝倚在皇座上揉了揉眉心,他多少碰了点酒水,浅酌,但回来还是第一时间催吐了,此刻正在宫人伺候下喝一盏蜜水。

  苏瓷进来,规规矩矩跪地问安,皇帝并未停止他喝蜜水的动作,苏瓷就不吱声。

  许久,他那盏蜜水终于喝完了,老皇帝挥了挥手,宫人福身无声捧着蜜盏退下,老皇帝斜倚在皇座上,撩起眼皮,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端详两眼底下安静跪着的年轻女孩。

  良久,他哼笑一声,声音有些酒后的暗哑,听起来更添了几分深沉莫测,“起罢。”

  老皇帝坐直身体,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清楚青霉素的疗效了,相同的刀砭之法,太医院那群御医太医只要能学肯专研,熟能生巧,也不会差。

  最后他能康复,那注射的药物是关键。

  这个苏氏称之为“青霉素”,说是从一些霉菌里偶然提取的,理论也不是她的,是她那已经不在这人世的老师发现并开头的,她只是跟着后续研究下去,占了前人便宜。

  老皇帝倚在靠背上,问:“你那药物,能大批量产吗?”

  苏瓷眉心一跳,回:“禀陛下,这培养提取过程过于复杂,并不能。”这也确实是事实。

  “是吗?”

  老皇帝有点失望,食指点了点扶手,声音沉了几分:“那法子呢!”

  苏瓷眨眨眼睛,很配合主动提出要了笔墨,将表面的制作流程写了下来。

  当然,她敢保证,不告知关窍她不亲自手把手教,是绝对没有人能够成功制备成功的。

  只可惜,有可能会死一批死囚了,不过砍头也没舒坦到哪里去就是了。

  她写完之后,小小声说:“臣女到现今,也不敢说掌握了制备关窍,时好时不好的,耗时甚巨,却最多十之一二能成,臣女每每用牲畜试验过后,才确定是否成功。”

  她死活不松口,老皇帝问了几次,她样子看着惴惴不安,但还是咬死了这个说法。

  最后老皇帝让她回去了。

  ……

  回到德庆宫,后背衣裳全是汗湿的,苏瓷拆了头发,要宫女打水来洗澡。

  人出去了,她披散头发在浴室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她感觉,事情要脱轨了!

  再不采取措施,她很可能就回不去了!

  妈呀,不要啊!

  “该死的季元昊!”

  她狠狠咒骂,苏瓷已经从杨延宗那里知道了季元昊和世子搞的事情了。

  ——她当初最怕就是这一点,否则也不会一直紧紧靠着男主。

  有杨延宗,杨延宗头顶还有个六王,本来该是安全。

  艹,但谁想这个姓季鼻子就是属狗的!

  苏瓷累瘫,但根本站不住,来回踱了几圈,等宫人领着大力太监抬水进来,她勉力维持镇定,浴桶注满水,她赶紧把人打发了,来回走了一圈,夜很静,忽听见西配殿浴房背光那面墙窗户“咯”一声很轻微的响动。

  “谁?”

  她屏息,半晌压低声音,“有人吗?”还是风?

  “是我。”

  一个带着几分天然淡淡漠然的熟悉声音,那窗棂子无声动了一下,不知他怎么弄的,这在里头关得严严实实得槛窗,被一拉而起,杨延宗跳了进来。

  他一身紧身中衣,外面深褐色的背心软甲,外袍不在身上,一袭类似夜行衣的装束。

  他很高大,往那一站,感觉空间都狭小了几分。今夜的杨延宗感觉格外迫人,那双幽黑瞳仁深不见底,沉甸甸的,给人一个很强势很压迫的感觉,又似标枪出鞘,比平时更危险更悚人。

  苏瓷小心翼翼开口:“怎么了这是?”

  杨延宗慢慢抬眼,盯着她的脸。

  ……

  苏瓷都察觉到的微妙,杨延宗又怎会察觉不到?他的感觉只会更早更直观。

  从前几天开始,他就察觉德庆军的护军换了些人,表面是正常轮值调动,但实际人却多了。

  多的那部分,都在他那边。

  西松东紧,苏瓷住西配殿,而他住东配殿。

  并且,护军以宫禁规条细化为名,有意无意阻隔不允许他去西配殿,正确说法,应该是不允许他直出直入苏瓷的闺房。

  而苏瓷这几天格外忙碌,所以她没能察觉。

  离开永乐大殿,黑魆魆的天,寒风呼啸,他与一个面貌平常的小太监擦肩而过,对方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纸团。

  到更衣的偏殿打开一看,他冷笑一声。

  这是六王之令,详细询问他皇帝及小赵王的情况,以及还有一项其他指令。

  杨延宗和苏瓷不同,苏瓷就专心搞治疗就行,其他事情都被杨延宗挡下了,她并没察觉其他东西,而杨延宗,却一直浸沉在种暗流汹涌之中。

  杨延宗垂眸沉思片刻,抽出腰扣中一枚短尖的炭笔,飞快书写完毕,然后塞在窗台的缝隙里,无声离去。

  ——事情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

  外头六王虎视催促,内有老皇帝洞察若明,而后者更是将直接将主意打到他未婚妻的头上去了。

  ——也不能说打主意,这么形容不大恰当,人家是天下共主,居高临下的九五至尊,老皇帝只是做出一个在他眼里理所当然地的决定罢了。

  哼,但这个决定,却能直接改变别人的终身,还打破了他的许多部署安排。

  夺妻!

  杨延宗冷冷一笑。

  该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杨延宗身手确实高绝,他佯装醉酒,回到东配殿就睡下了,悄然而起,竟避过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禁军,无声来到苏瓷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