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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手去拉杨延宗,刚碰到他的手,才发现很凉,跟外头的夜雨一样,浸凉浸凉的,他袖口还有点潮,可能是淋了雨,又穿着湿衣很久了。

  她拉过被子,把他的手卷住捂住,手合着他的手暖着,轻声说:“怎么不把湿衣裳换了呢?”

  夜深人静,她目光清透如水,如一泓柔波,带着几分关切。

  和从前一样。

  杨延宗突然有几分恨,恨她这副永远不变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激起她目中的波澜,她永远都能这么平静,永远都能这么快乐!

  他蹙眉,强忍心脏蓦碾过的一波闷痛,黑夜里,看不清他的容颜,他喉结滚动了片刻,半晌,忽问她:“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这静谧的夜里,却很清晰,“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苏瓷哑然,这个问题问得,她都不知怎么去回答。

  她难道要回答,其实她这样挺正常的,现代人大多都是这样的。

  掏心掏肺,轻易被触动付出一切的人反而很少了。

  这是从小就熏陶出来的三观,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还有感情观,她能理解他,但她更能理解自己。

  她许久不说话,杨延宗霍起身走了。

  他快步出门,“哐当”一声,踏入夜雨中,头也不回走了。

  苏瓷抱着被子,目送他踏水而去,她沉默半晌,但她没有追。

  她和杨延宗的分歧,其实是三观和性格的问题。

  他刚硬强悍,进攻掠夺的基因刻进骨子里,退一步付出,却从未打算放弃收获。

  相反,因为退步了,对认为自己该得的更加在乎更加要求高。

  而她咸鱼归咸鱼,三观却很坚定。

  就,此题无解。

  苏瓷揉了两把脸,摊回床上,行吧这回总归算她有些对不起他了,就交给他决定吧,她也不骗他,他爱怎么样的话,她都能接受的。

  诶,让人头秃。

  ……

  但其实苏瓷还是很了解杨延宗。

  他性格强悍,绝不是一味顾影自怜的人。

  从昨日到今夜,从愤怒到悲凉,再到难过,之后实在是抵不过,他去问了她为什么。

  但这样的行为,也仅仅只有一次。

  越是强悍的男人,自尊就越强。

  愤怒,悲凉,难过之后,回到书房,湿漉漉的雨和爱恨纠缠,之后他冷笑,好啊,好!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热脸贴冷屁股的人。

  他甚至低头去问她挽回她。

  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他岂是一个需要强女人所难的男人?!

  她能说丢就丢,说舍就舍,他难道就不行么?

  不可能!

  行,她既然不愿意和他交心相爱,那日后就当一对普通夫妻也就罢了。

  他没忘她的功劳。

  行,那就这样吧!

  杨延宗冷笑。

  他也能像旁的男人一样,有妻有妾,有儿有女,人生回归正轨,也没什么不好的!

  等他愿意纳妾的时候,他就纳。

  他如此想到。

第63章

  雨丝淅淅沥沥,打在窗台外的芭蕉叶上。

  “夫人。”

  原来在东大跨院服侍的张婆子也跟过来了,带着几个新来的侍女,她们手里小心翼翼捧着衣匣,“彩绣坊把礼服改好了,还有搭配的好几套小饰,婢子看时辰不早了,这就侍候您换上?”

  苏瓷回过神来,把视线从雨打芭蕉移开,把笔扔下,笑道:“好啊,你们拿进来吧。”

  八月下旬的时候,宫中有大宴。

  万寿节,这是老皇帝的七十五寿辰,人生七十古来稀,他活到了七十五,可谓季氏皇族里第一高寿的皇帝L,第二是太宗,但也只活了七十一。

  这么难得,又是逢五,最重要的是老皇帝几次三番谋划终于籍着那二千一百万两的官银以及通敌叛徒黄正茂将四王六王这两个心腹大患的宗室王铲除了,七王府目前也岌岌可危,可谓龙颜大悦,同时也为了彰显王威,故这个万寿节非常盛大,普天同庆,君臣同乐,在都官员不论文武五品以上俱可携眷入宴。

  这可是天恩,说可以其实就是必须的,除非真的卧床不起,否则也没有谁这么不识相,所以苏瓷肯定是跟着杨延宗一起进宫赴宴的。

  家里的针线房才刚刚组建好,杨延宗又不肯轻易把不知底细的外人放进来,手艺略有欠缺,这诰命夫人的大礼服于是直接找了相熟绣坊的人来改了。

  杨延宗一再升级,作为他的妻子,苏瓷也跟着水涨船高,往往是前一套才刚收起来还没穿过,又得换一套新的,这套最新版的正二品夫人诰命服礼部才刚刚送来的,有点肥了,但好在还有改的时间。

  苏瓷上身试了试,挺不错的,不肥不瘦,她自己动手化了个淡妆,宝蓝色的大衫霞帔,掌宽的腰封,垂下一条朱红蔽膝,头冠则是点翠的衔珠翟鸟金冠。

  简直比她成亲那天的喜服还闪耀漂亮,毕竟这才是凤冠霞帔的原形嘛,当时品级还不够高。

  苏瓷皮肤白,人又年轻,穿戴起来娇妍俏丽,她自己很满意,对着大铜镜照了照,笑了下。

  旁边的张婆子忍不住嘀咕:“要是爷见了,必定高兴。”

  这几天杨延宗和苏瓷闹矛盾,正院侍候的只要不瞎都知道了,大家出入都有点小心翼翼的,也就是张婆子算资格最老的,知苏瓷脾气不错,才敢嘀咕句。

  不过苏瓷笑着看了她一眼,张婆子也闭上嘴巴了。

  苏瓷脾气好是脾气好,但这位年少的夫人却是个主意很正的,连外头的事都能拿主意,平时玩笑归玩笑,正事上却说一不二,她也不敢多说了。

  苏瓷倒没苛责下人的想法,只是她和杨延宗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夫妻小矛盾,也不足与外人道,她不打算和仆妇讨论这个,所以还是甭提了吧。

  她收拾好,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阿康也过来问了,“好了好了,这就能走!”

  侍女打了伞,她提着裙摆,沿着长廊一路走到大门外登车。

  杨延宗也刚好出来,他一身深紫色麒麟袍,玄冠束袖,同色皂靴,身披玄黑绣金线的滚边大披风,挡住了雨丝,英姿勃发,威仪赫赫,就是脸色有些冷,恢复了往日的淡漠的眼神。

  苏瓷偷偷瞄了他一眼,他恍若未觉,一跃上马,淡淡道:“上车。”

  苏瓷“哦”了一声,赶紧提了提裙摆,爬上车坐好。

  ……

  今日这场宫宴,也算是高潮迭起波澜壮阔了,精彩得连苏瓷有刹那都直接把她和杨延宗之间的矛盾给忘了,只记得瞪大眼睛。

  车轮辘辘,往阳都皇城进发,苏瓷倚窗撩帘,一路上许多车马,不过品阶不够的,大多都自动让路了,官场的人就是这么识趣,等到了皇宫大门前,大约花了大半个时辰上下,他们还碰上了季元昊。

  两人品阶差不多,进场次序是一批的,前后脚来的。

  细雨已经停了,虽地面还是有些湿漉漉的,但方便了许多,阿正撩起车帘,她直接跳了下车。

  同时下车的,还有季元昊和任氏。

  苏瓷这还是第一次见任氏,这是个面如满月观之可亲的丰腴妇人,秀美娴静,眼神却很定,显然是个胸中有些丘壑的,据说她跳江跳得毫不犹豫,并把孩子们都成功拉扯上岸了,平时也有帮季元昊打理一些事,贤内助,但不是颜氏那种内宅妇女。

  任氏跟着季元昊身后过来,季元昊随手理了理袖口,微微噙笑,他过来和杨延宗打了招呼,又笑着瞥了苏瓷一眼,点了点头。

  苏瓷大大方方,也回点了一下头。

  平心而论,季元昊很帅,是那款英武俊美的典范,还带着一丝从容的不羁感,有种深不可测的风流弄潮范,如今脱去掣肘,独立成功,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他和杨延宗并肩而行,相隔大约两步远,季元昊理了理袖子,笑道:“今日万寿节,只怕会有大戏登场啊。”

  杨延宗淡淡一笑,并未否认。

  季元昊斜瞟一眼走在远处前方的坤国舅,笑了笑,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两个男人并肩,后面两女人自然也是的,任氏显然是个能把度拿捏得恰到好处的人,不过分热情,更不冷淡,微微笑道:“今日第一回见妹妹,果然好人品。”

  妹妹啊,行吧,妹妹就妹妹吧,苏瓷笑了笑:“任姐姐也是啊。”

  不似时下主流的总要谦逊一些,得说你谬赞了,苏瓷就这么大大方方应下来了,她也觉得自己挺好的,不过你也不错啊。

  任氏忍不住笑了下,这苏二姑娘好生有趣,对方洋溢的那种天然的快乐和自信,让她不由都有些羡慕了。

  “看来杨将军是个护花之人啊。”任氏打趣。

  这样的性格,不是娘家疼宠,夫婿爱护,估计都没法养得出来吧?

  苏瓷囧了一下,这话题跳跃的,好端端怎么就和杨延宗扯上关系啊?

  不大好搭茬的话题,她一律微笑:“好说好说。”

  好在这么并行聊了没两句,两拨人就安静下来了,进了宫门之后,大家都没有继续说话了。

  沿着铺地的红毯一路往里,一直到了设宴的永乐大殿,彩棚从大殿门前一路延伸至宫门附近,底下是一席席的宴席,放眼过去,可能得到千把两千的席面。

  苏瓷一路目不暇接,褪去危机,她这次倒能好生看看这古代的皇家盛宴,中品阶的官员和他们走的不是一个宫门,不少已经入席了,她踮脚想找一下她爹,不过没找着,于是只能作罢。

  到了这里,季元昊和杨延宗就分开了,两人携眷各自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进了永乐大殿。

  这次苏瓷坐的是右手边,席次还挺靠前的,一坐落,就纷纷人来和杨延宗说话,见礼的见礼,招呼的招呼,他忙得不可开交,苏瓷也没闲着,留心一下和他说话的人,不少还有和她打招呼,她一律微笑点头,时不时还个礼。

  等见礼见得差不多了,她就坐着,开始打量参宴的各色人员和摆设酒水之类的。

  真是一摆一放都有讲究,连她桌面的浅白青瓷,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当然,人也很精彩,苏瓷视线溜了一圈,注意到不少熟面孔,其中还有那个仙男虔王,但他双眉微拢,那张含烟带雨俊雅的面庞似乎更添了几分忧郁。

  苏瓷眨眨眼睛,结合刚才宫门季元昊和杨延宗聊天那句意有所指的话,难道……

  她心绪百转,思维灵活,但其实杨延宗也并没那么一点都没留意她。

  只是留意了,心更冷了几分。

  她的眼睛色彩斑斓,人还是那么鲜活灵动,仿佛一切愁绪都沾染不上她。

  他冷冷哼笑,心下冷然一片,再不看她。

  坐下不到一刻钟,人就来齐了,倒数第二个压轴的是坤皇后,这个华贵艳丽的女子就如同一只展翅的金凤凰,傲然凌厉,高居于凤座,居高临下扫了下方一眼,淡淡叫起。

  此刻吉时将至,耳尖的还隐约听见静鞭声了,于是纷纷准备再起身迎驾。

  但谁也没预料到,一开场就是高潮,高潮来得突兀又突然,骤不及防就掀开了。

  “陛下驾到——”

  静鞭声越来越近,众人纷纷起身肃立,整理衣冠,只见那明黄色的玉辂御辇自自御道登上台阶直抵永乐宫大门,“咯”轻微一声降下,精绣九龙腾云纹的帘子一层层掀开,露出头戴帝冕一袭赤色滚明黄镶貂秋朝服的老皇帝面庞。

  而这时候,大殿内外已经无人站着的了,全部下跪,俯身垂首,恭迎圣驾!

  老皇帝站了起来,他缓步下了御辇,之后回转身,冲里面伸手,御辇里头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搭在老皇帝的掌心上,小赵王头戴七章冕冠,一身厚重的亲王大礼服,拉着老皇帝的手,下了御辇。

  老皇帝携小赵王,一步接一步,自永乐大殿穿行而过,一路玉阶往玉阶直上。

  这一幕,在场的人本来是不知道的,包括苏瓷,就是觉得这回老皇帝略慢了点,不过老皇帝年纪也大了,腿脚慢些也是有的,但渐渐,提灯的仪仗的,宫人内侍衣料西西索索而上,皇帝在面前而过,而眼尖的,就发现不对了!

  苏瓷的位置也是比较靠前的,她这人没什么臣心奴性,姿势虽然标准,但眼睛却有点不老实,所以她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对的那一拨人,忽见滚边明黄行龙纹的龙袍刨脚和龙纹厚底靴子侧边,竟然还有一双小小的青色靴子,正迈着小小的步伐跟着老皇帝并肩而行。

  苏瓷:“……”

  这时候,殿内隐隐掀起一种骚动,老皇帝已经携小赵王一步一步登上玉阶,孙时平招了招手,在龙椅往下一阶,与坤皇后平齐的另一边左侧,放置上另一张青玉大椅。

  苏瓷不知道坤皇后和老皇帝之间有过怎么样的眼神交锋,但她赶紧跟着山呼万岁的时候,上首传来老皇帝一声,“众卿平身!”

  声音对比起以前,是老迈了不少,也虚浮了一些,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跟着大家说了谢恩,赶紧爬起身抬头,瞬间,整个永乐大殿哗然一片!

  果然是小赵王啊!

  小赵王长得这么大,这还是第一次当众露脸,之前一直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

  啊,对!小赵王刚刚过了五岁生辰,虚岁是六岁,过了六岁,在古代人眼里,就是站住了。

  而老皇帝也刚刚诛杀了四王六王,七王府岌岌可危,可谓一举清除了多年的心腹大患。

  老皇帝此刻正携着小赵王的手,受群臣朝拜,叫起之后,他在髹金九龙大椅上坐了下来,而小赵王,则坐到临时新设的那张青玉大椅上。

  一时殿内哗然,要知道皇帝身边不是谁都能坐的,御座右手侧是凤椅,毫无疑问是皇后的位置,而左侧要么就是直逼正宫的贵妃,但这破格才行,因为这边一般情况下唯一能坐的只能是皇太子,还得是即将接任且深得皇帝信赖的太子才行,不然也坐不了这么贴,还得往下退一点,以示恭谨。

  老皇帝在他七十五万寿的这一天,弄了这么一出,他的意图,是那么强势,那么昭然若揭!

  所有人都惊了,在场打翻酒水的不在少数,有悚然的,有震惊的,苏瓷也是其中一员,她主要是因为袖子太宽大了这礼服,她穿不习惯,惊了一下带倒酒水,她慌忙扣住杯子,还好没掉,又偷眼看了看左右。

  而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人留意她,打翻酒杯的不在少数,甚至有把果子盘都惊得打翻在地的,那盘子在地上“哐哐哐哐”打转,转了好久才停下来,但没人留意它。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苏瓷偷偷望一眼坤皇后和坤国舅,而这么做的人还有很多,老皇帝这么昭然若揭,而他已经干掉三王了,下一个……岂不是轮到坤氏?

  坤皇后脸色铁青,苏瓷这个角度,刚好看见那只保养得极漂亮染了鲜红丹寇带了黄金指套的白皙玉手紧紧扣住凤椅左边的扶手,她眼尖,甚至看见了一条条细细的青筋和发白的关节,坤皇后华贵的妆容都掩不住她僵硬的脸色,尤其是被大家若有似无偷看,她更加愤怒脸色更难看了。

  底下坤国舅的脸色也没好多少,包括坤氏一党。

  苏瓷赶紧把酒杯扶起来,这气氛古怪的,让人根本没心思多想其他什么有的没的,她连呼吸都有点下意识放轻了,一直到歌舞开始才好点。

  这才察觉衣袖湿漉漉的,这都八月末了,还挺冷的,倒霉催的她手帕还刚好就搁在左边衣袖的袖袋里,也湿透了。

  她甩了甩手,边上的任氏看见了,悄悄递过来一条干手帕,她口型谢谢,接过来叠吧叠吧垫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吭声了,只安静盯着中央舞台专心看跳舞。

  ……

  就这么目不转睛枯坐两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熬到大宴散场了,不少人都偷偷松了一口气,赶紧山呼恭送帝后,然后退场回家。

  果然皇家宴席都是不好吃的。

  一路跟着安静的人流出了宫,事情太大了,反而没有人议论半句,大家眼观鼻鼻观心,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赶紧走人,有的老大人僵了大半天那脚都是麻的,爬了两回还得家人托着才上到车。

  苏瓷倒还好,毕竟年轻嘛,精神头没有问题,就是有些饿了,大宴上的菜很多都是半冷不热蒸碗的多,毕竟这么多席面御膳房也挺难的,就是这天气上来没一会就凉了,猪油凝固就吃不下去了。

  她把抽屉拉开,酥饼点心垫吧一下,填饱了肚子,这时候也快回到家了,远远守门亲兵见了车马,立即直通内巷和马房的侧门大开,车队鱼贯而入。

  在垂花门停下,走几步就回到正院了,杨延宗扔下马鞭,展开双手,张婆子赶紧带着侍女上前伺候他把大礼服换了,他进了隔间浴房,一会儿传来水声,没多久,他就重新换了一身紧身扎袖的玄色圆领袍出来。

  苏瓷也已经换了居家衣裳了,她眨了下眼睛,说:“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杨延宗坐下,啜了一杯茶,道:“于医营与你手头的事并无妨碍,这段时间,你收敛手头人事,别惹事就行。”

  他淡淡说罢,搁下茶盏,理了理袖口,起身出去,“我还有事。”

  他没有回头,淡淡说罢,已大踏步下了台阶,他步伐很宽,很快就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中。

  目前,两人相处就好像半陌生的普通夫妻一样,他没有不理人,但也不再有特别的热情,不咸不淡,就好像盲婚哑嫁的成亲的寻常夫妻一样。

  杨延宗的想法,苏瓷察觉得到,她也努力过,没用,那她也就没有办法了。

  行吧。

  她无言以对,也无计可施,但总算她不是个没了男人不行的,惆怅过后,也就丢开手了。

  顺其自然吧,强扭的瓜不甜不是?

  两人之前不是普通的矛盾,没有解决根源问题,没有人肯低头退一步,这个问题永远都是个死结。

  苏瓷能做的都做了,于是她也就坦然了,她总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开心快乐一些的,正巧她新工作繁忙得很,于是她就开始投入工作了,忙碌之余,她还听听八卦,这日子过得也飞快。

  ……

  深宵风冷,八月末的天,夜风呼啸而来,已带上一种刀刻的感觉。

  杨延宗信步出了正院,往外书房而去。

  他开始割舍对苏瓷的感情。

  公事公办,再不愤怒伤心,所有情绪悉数被压抑沉淀下来,将一点点割离出去。

  想通做了决定之后,心口那口郁气似乎也平了些。

  杨延宗觉得这样很好。

  他告诉自己。

  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不会待薄她,但他们日后,只会是一对普通夫妻。

  他眼神淡淡冷冷,步伐再不迟疑,杨延宗快步回到外书房院门,阿康小心窥了一眼他脸色,小声禀:“主子,季将军来了。”

  “哦?”

  杨延宗脚下一拐,强迫自己将那院子和那个人的事抛在脑后,抬了抬眼:“请他去花厅。”

  ……

  季元昊把玩着腰带垂下的两个金丝玉镂球,站在大开的槛窗前,赏看沾雨带露的秋色。

  这花厅毗邻大花园,地方开阔四面大敞,最适合赏风景谈事情,季元昊听见脚步声,回身一看见杨延宗是从后院方向过来的,他哈哈笑了两声,饶有兴致:“这才什么时辰,这么早就回房了,娇妻在怀,乐不思蜀啊,打扰了!”

  杨延宗没有回答,不管他与苏瓷如何,都不足与外人道,只淡淡说:“什么事?”

  季元昊摸了摸肚子,大宴一个正经菜没吃上,他是找个地方填填肚子的,更重要的,是和杨延宗讨论讨论今天这事,毕竟两人目前还算盟友不是?

  “你怎么看?”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不过杨延宗没有叫歌舞,他没有这样的心情,季元昊啧啧两声,也不在意,举箸填了填肚子,啜了杯温酒,问。

  杨延宗言简意赅:“陛下不日将封小赵王为太子。”

  是啊,一步走完,接着就该下一步了,和季元昊判断的一模一样。

  他挑了下眉:“看来,这阳都又要不安生了。”

  杨延宗平静道:“阳都就从来没有安生过。”

  “你说得也对。”

  确实是这样,没错。

  就算人不走,局势也会推着你走。

  杨延宗盯着花厅外湿漉漉的花木,眯了眯眼,可他还是更喜欢掌握主动权。

  不管是其他。

  抑或感情。

  ……

  但其实事态的进展,甚至比杨延宗和季元昊的判断还要更早更急一些。

  万寿节还没有结束,就第二天,老皇帝沐浴更衣,自神坛一路步行到太庙,叩拜后,禀明了祖宗,当天大宴之前,圣旨下,过继小赵王入大宗,为皇子。

  紧接着,他下了一道圣旨,册立小赵王为皇太子,入驻东宫,将他百年之后,接掌神器承继宗庙,并且令钦天监卜算吉日,正式行册封礼和告祭天地宗庙社稷。

  小赵王已经六岁了,他和老皇帝血缘最近,再加上四王六王都死了,七王府岌岌可危,一时无大的反对声音,更无太多站得住脚的反对理由。

  在老皇帝的强势之下,这道圣旨当天颁下,布告天下。

  外地百姓大约是普天同庆的,但天子脚下的阳都内外,气氛瞬间就微妙紧绷起来了。

  随着这一封圣旨,犹如释放了某个信号,老皇帝和坤氏之间的关系登时就绷紧了起来了。

  有关外头的这些大事,苏瓷不但听阿正说过,还听苏燕和杨延贞说过,但大家几番讨论和臆想,她都万万没想到,这事最后居然还会牵扯到自己身上。

第64章

  秋风已经有些冷了,但位于阳都宫西面的长秋宫却依旧是那么金碧辉煌,高高的金阶前,被花匠精心照顾的名种花卉争相怒放,与那红墙金瓦交相辉映。

  只是这一座辉煌华贵的宫殿,今日却蒙上的一层看不见的阴霾。

  今天一早,老皇帝圣旨通晓朝堂传达九州,过继小赵王,并立之为东宫太子!

  一袭艳丽的金红百鸟朝凤宫裙拖拽过那洒扫得一尘不染的汉白玉花坛,坤皇后站定回头,那双凌厉的丹凤眼在这一瞬间闪过的冰冷厉色,让在场宫人无不噤若寒蝉,纷纷垂首退后,退到花园最边缘的位置。

  “哥,陛下立了那小崽子当太子了。”

  昨天和今天,这两天大宴上那些让人如坐针毯的明暗窥看眼光,坤皇后一想起,就恨得心如火烧,她掐下手下那朵盛放的月季,一把掐碎!

  艳红的汁液从指缝沁出,被她一把甩在地上,坤皇后神色凌厉,快步进了大殿,坤国舅亦紧随其后。

  坤国舅亦面露狠意:“我们坤氏一族为了先帝,为了当今,付出了多少?如今到了最后想将我等连根铲除,做梦!”

  当初先帝小宗入继大宗,地位不稳,全靠坤氏全力扶持,后来到了当今,初初登基也少不了他们的支持和辅助,坤氏对两代帝皇可谓鞠躬尽瘁,老皇帝两任皇后都是坤氏女,说来是恩泽,可这难道是老皇帝格外倾慕坤氏女的原因吗?

  屁!!

  两代的坤氏女进宫,姑侄共事一夫,他们坤氏的女儿并不是不能生,这完全不是他们的错!

  付出了这么多,想入继一个流着坤氏血脉的皇嗣有什么过错?!

  这也是皇帝应允的,否则,虔王幼子当年也不会被接进宫中教养。

  而现在呢?小赵王一出生,坤氏就被扫到一边,从股肱之臣变成视之为必须铲除的后患,谁能甘心?!

  坤氏数百年的基业,焉能败在他们兄妹手里!!

  好了,废话也别说了,坤皇后兄妹确实不甘心,也确实对皇位继承志在必得,并且已为此殚精竭虑多年,如今三王毙避,坤氏正处于风口浪尖,接下来鹿死谁手,且看本事罢!

  反正束手就范是不可能的,坤氏树大根深,当了这么多年的帝皇股肱心腹,一时半会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就看彼此之间最终谁的手段厉害罢!

  不忠也好,不臣也罢,反正只看谁输谁赢!

  不过得快了,拖得越久,情况对坤氏越不利的。

  坤皇后坐下:“哥,接下来你有什么章程?”

  她心里有些想法,不过还是先听听坤国舅的。

  坤国舅沉声:“纵横联合,先发制人。”

  兄妹俩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

  ……

  现今这个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坤氏能走的路,都是不臣的路。

  譬如,联和势力,继而,逼宫。

  坤国舅坤皇后一个久经宦场一个高居后位俯瞰朝堂多年,都是非常敏感且胆大的人物,三王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他们久守必失,抗衡并不是个上策,谁知道老皇帝什么时候死呢?每回看他病歪歪的要死了,可他最后又活过来了。

  把一族性命和自己的命运交给运气,这不得不说太不可靠了。

  坤氏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

  另外更重要的是,哪怕老皇帝真如愿驾崩了,如无意外,他也必然会留下赐死坤皇后的圣旨。

  还是得先发制人!

  要知道,坤氏有着三王都没有的优势,坤国舅作为帝皇心腹,坤氏女居后位执掌后廷数十载,而坤皇后可是国母,一旦老皇帝驾崩而小赵王也跟着归西,坤皇后是能名正言顺出面过继虔王幼子,扶其登基的。

  几乎是老皇帝隐隐一露出矛头调转的态势,兄妹俩都没说出口,心下却同时下了同一个决断!

  可要完成这件事,却并不容易,首先,老皇帝对坤氏防备很深的,而坤氏固然强大,对上帝皇,却还是不够。

  所以,必须纵横联合,先拉拢到必须拉拢的助力。

  坤国舅名单上头两个名字,就是杨延宗和季元昊。

  作为朝中新贵,二人拢起了四王府六王府很大一部分的势力,如今可谓当之无愧的权臣之一。另外更重要的,季元昊是宗室,而杨延宗身份则更微妙,坤国舅隐隐知道,他和老皇帝有些勾连,这若利用得好,未必不能就此打入老皇帝的内部,对他们可是有大利的!

  综合重重因素,拉拢这二人势在必行,并且非常重要。

  坤国舅双眸如鹰,心绪清明,“最好想办法促使他们主动相投。”

  坤皇后微微蹙眉:“那可要找人接触他们?”

  “不急,”坤国舅眯眼:“先观察些日子。”

  先找人接触了,若顺倒好,倘若不顺,再使其他办法,就成了强扭的瓜,不美了。

  这极度不利于后续的联手。

  这两人的意向,观察一段时间,旁敲侧击一下,就能看出来了。

  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行事越发雷厉风行大刀阔斧,除了坤氏,下一个未必不是他们俩。

  杨延宗和季元昊都是聪明人,想必是心知肚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