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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等下葬和首祭结束,已经午后了,吃过一顿素斋之后,来送葬的人陆续折返。

  纷扬的雪越下越大,天地素白一片,也越来越冷。

  杨延宗吩咐阿康去套车,护送苏瓷先回府,走慢些,这雪天路滑得小心点。

  他还有公事,得赶回城一趟。

  阿康领命而去,待苏瓷登车之后,季元昊也送罢宾客出来了,两人翻身上马,扬鞭快马折返阳都城内。

  季元昊脸色还沉沉的,但事情并不会因为私务减少,即使妻弟出殡,紧急朝务还是得马上去处理。

  两人沿着通天大街直奔皇城,先去了英德门外的殡宫,给先帝灵柩敬了香,之后又急急赶回左议事堂,一直忙碌到天快黑,才将要务处理完毕发下去。

  忙碌过后,事也没完,两人紧接着上马往徐家去了,先去探望徐老将军。

  ……

  徐老将军的病又加重了许多,目前已彻底下不来床了。

  他当初去寻小皇帝苦口婆心说的那一番话,本意无非就是希望小皇帝能够说出真相罢了。只要他愿意,稍稍透露出意愿,徐老将军这边自然会全力配合。

  可谁也没料到,这个孩子,竟然会这么突兀,以这般激烈的方式,自高高的宫门城墙上,一跃而下!

  小小的身躯穿戴着那身沉重的冕服,溅开了一朵猩红的血花。

  悲壮,无望,粉身碎骨。

  徐老将军得讯那刻,怔怔站了许久,老眼流下两行浊泪,他捂住脸,人像一夕老了十岁。

  他害了他啊!

  是他害了这个孩子啊!!

  徐老将军痛悲落泪后,当天就人事不省,高烧泻吐旧疾尽数复起,几度凶险得御医都下了病危通知。

  不过幸好最后挺过来了,勉强挺过来的,人现在已起不来床了。

  但偏偏,来拜见的徐老将军的人极多,且不少都是非见不可的,就譬如一天至少来一次人几乎住在徐国公府的老肃王。

  说来,老肃王和徐老将军血缘是很近的,徐老将军是玄宗嫡长女之子,而老肃王是玄宗堂侄孙。

  当然,血缘近关系好也不是徐老将军此刻缠绵病榻也硬挺着非见老肃王不可的原因。

  老肃王是宗正令。

  相当于皇族季氏一族的族长。

  徐文凯极心疼病痛缠身不过刚刚睡下的老父亲,但见老肃王来,也只能叹了口气,“王爷请稍候,我这就去唤醒父亲。”

  老肃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抖掉一身的雪花,蹒跚入到徐老将军寝卧,浓重的药味被暖烘烘的地龙和火盆一烘,味更闷热涩苦了几分。

  老肃王被徐文凯扶着坐下,拄了一下拐杖:“要定下来了,不能再拖了,不能再拖了!”

  大行皇帝二十七日哭灵期都过去了,再拖下去怎么行啊?!

  ……

  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可帝位经已悬空了足足二十七天了。

  唉,也是难!

  若是寻常情况,先帝一旦驾崩,储位决出,新帝当天在大行皇帝床前就会接受文武百官参拜朝贺,定下君臣名分了。

  可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小皇帝才九岁,他本人就是个小孩子,更别说膝下子嗣了。

  且他是小宗入继大宗的,兄弟姐妹一个俱无。

  更重要的是,不但他是小宗入继大宗的,就算老皇帝及上面的永庆帝也是。

  并且永庆帝和老皇帝子嗣都稀薄得可怜。

  永庆帝膝下好歹还有小猫几只,老皇帝就惨多了,奋斗了半辈子一个儿子都没能留下来,否则也不用引发这么多的祸事也没后续的小皇帝了。

  小皇帝没有,老皇帝也没有,永庆帝倒是有的,但他其他儿子由于夺嫡的原因除了赵王之外全都被老皇帝摁死了,也等于没有。

  三代都这样,小皇帝又突然死了,甚至连可以全权主持这一要事的坤太后也已经入罪身陨了。

  一个优先候选人都没有,也没有太后出来主持大局,所以直到小皇帝停灵都满二十七天已经移进殡宫了,这继位人选都没能彻底定下来了。

  不过真的不能再拖了,无论如何,这几天都得定下来了。

  老肃王倒是战战兢兢一心为公的,他生来体弱病歪歪活到今天也没留下个亲生的子嗣,现在的世子都是过继的,因此没有一点私心,各种考虑都是从宗族从嫡支出发的。

  “我看来看去,英王世子和虔王世子都不错,那俩孩子我都带来了,你再仔细瞅瞅哪个更好?”

  既然小宗入继大宗一再断嗣,那就证明他们是没有这个福分了。老肃王是正宗的太宗圣宗传下的皇族嫡支血脉,这样的情况下,当然希望皇位回归到他们嫡支这边了!

  是,当年嫡支是有些不出彩,但如今年少的一辈却有几个看着很不错的,老肃王仔细了解考察了许久,最后看好的有两名候选人,英王世子和肃王世子。

  他对徐老将军道:“前头你也见过了,不过那次人多,这回你可得好生瞧瞧。”

  老肃王吩咐徐文凯两句,徐文凯看了父亲一眼,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就引了两个英武少年进来。

  身体瘦长抽条,如旭日初发,分别穿海蓝靛青色大封腰修身圆领袍,眉宇间英气焕发,一进来就朗声给老肃王和床上的徐老将军问了安。

  两个少年,一个十四,一个十五,若登基后,马上就能亲政了。

  这两人也是老肃王和宗室耆老们仔细斟酌过后选出来的,大家都很满意。

  学业初成,武艺也小有火候,是嫡支难得的出众孩子了。

  “见过肃王伯祖,见过徐老!”

  英王世子和虔王世子声音清朗,少年身材偏瘦却个个脊背笔挺,神采飞扬又带几分肃然的沉着。

  两人都知道过来是什么事的,准备充足,表现出的都是自己最好的一面。

  尤其虔王世子,倔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志在必得,他父亲要带他回封地的,可他弟弟死得这么惨,他不做点什么,心里那股灼烧心肺的火焰根本就下不去!

  虔王不同意,他为此不惜和父亲爆发了一场大争执,坚持来了。

  “都是好孩子,你考据考据?”

  徐老将军笑笑,他不但擅武,年少进宫读书,也是极擅文的,是个文武全才,老肃王叫了他两次,他便在捡了两个典故,考了这两个孩子一番。

  这两个孩子学问也确实可以的,这年纪该学都学了,基础比较扎实。

  之后,老肃王又让他们演武一番,好叫徐老将军看看身手体魄。

  屋里演不开,两少年便出了庭院,屋里推开一扇窗,两个孩子轮流演武又对战了一场,及不上成年人,但这年纪来说也很可以了。

  表现吧,总体来说,也算可圈可点。

  老肃王看得十分满意,喜笑颜开,不停捋须点头,徐老将军也露出一点微笑,夸了两句,不过等老肃王和英王虔王世子离开之后,他面上的微笑就淡下来了。

  徐文凯原本看得也挺高兴的,这两个孩子确实挺优秀的,只是转眼间见父亲笑容淡下,他便低声问:“爹,这……你觉得不好吗?”

  徐文凯想起之前父亲吩咐的差事,隐约有些猜测。不过哪怕他已经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在父亲面前却仍是晚辈孩子,况且这等涉及皇位继承的事情并不是他能拿主意的,他也十分慎言,轻易不敢发表意见,就怕影响父亲判断。

  “都很好,都是好孩子,只是还是太小了!”

  折腾了半下午,徐老将军面露疲惫,但他沉思良久,还是叹了口气,“先前我叫你备的东西呢?”

  徐文凯应了一声,忙去取了一叠文稿资料来,新旧不等,有原稿资料和消息条子,也有新撰抄汇总的,后者全都是徐文凯本人亲手抄录,未曾假手于人过。

  前头又得哭灵,回来还要照顾老父,还得挑灯夜战,徐文凯都熬瘦了一圈。

  但总算成果是好的,父亲要的“越详细越好”,他已经把能查能录都尽可能整理好了,资料非常完备。

  这一叠厚厚的资料,不是别的,正是英王世子和虔王世子的哥哥们,以及叔伯父辈们的生平相关。

  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年龄都在二十三四到四十之间,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徐老将军闭目歇了一阵,撑开眼皮子,徐文凯把炕桌搬上来,徐老将军靠着大引枕,慢慢地翻阅。

  他看得很仔细,撑着足足看了一个多时辰,只可惜,看完之后,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圣宗传下的皇室嫡支其实也挺凋零的,人选并不多,但徐老将军连远些都看过了,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最后,他把这些文稿都推开了,无力摆摆手,示意徐文凯给收起来。

  “没用了,都烧了罢。”

  徐老将军连续劳神,头沉甸甸的心口发闷,咳嗽几声,徐文凯见状赶紧服伺他服了一盏药,缓了半晌,才缓了过来。

  徐老将军盯着大儿子收拾炕几上的东西,半晌仰靠在引枕上,又深深地叹一口气。

  帝位回归嫡支,固然好,徐老将军也想。

  但问题是,哪怕他很不愿意承认,但徐老将军心里其实还是很明白,他明显感觉到王朝已现出颓势,近这二十来年天灾越来越频,往往东边久旱未平西边又涝,国库入不敷出,而皇族人丁却越来越单薄,国运似乎真的不怎么兴了。

  内有皇位更替频繁朝野动荡,官员百姓不安,前头四王六王七王等诸王夺嫡多年带来的遗害都未来得及消弭,后头紧接着又遭遇坤氏这等居心叵测的毒瘤。

  单单一个坤氏倒下,后续将会带来地震级的震荡,更甭提还有一个四王世子季霖虎视眈眈在外了。

  内在问题已经这么多了,可外头北戎已经缓过来了,正秣兵历马,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

  徐老将军不愿意承认,但他隐隐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如果这个关口没有挺住,掌舵稍有差错,这个历经四百载风雨的王朝真的很可能走向末路了。

  一个十四五岁的毛孩子上去,真的有能力挑起这个重担吗?

  绝不可能的!

  眼下上位的,非得一个精明能干能收能放有城府有丘壑,最重要是正当盛年的君主不可!!

  徐老将军能做的,也只是这个了。

  他没办法预见日后,他只能尽可能地在自己闭眼之前,把目前想到料到的都尽全力给填补上。

  只是,他遍阅过了嫡支以及稍近些的宗室资料,并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默默看着长子将一叠厚厚的文稿投入炭盆,火光“腾”一声升高,赤红的火焰映红了徐老将军脸,让他瘦削的面庞似乎添上了几分血色。

  深思良久,最终,徐老将军还是坚定了最初的念头。

  他心里其实是有个人选的,当时一提及这个问题时,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这个人的名字,压了很久了,在最终的最终,还是浮了起来。

  管事轻手轻脚开门进来,在徐文凯耳边低语了几句,刚刚躺下阖眼的徐老将军咳嗽两声,问:“……什么事?”

  管事忙禀:“主子,是瑒侯和昌邑侯来探望您,目前正在外厅。”

  主子今日见客太多了,目前已经歇下,不过管事是没资格拒绝的,所以悄悄进来禀了徐文凯。

  徐文凯正要说话,他打算起身出去,不料徐老将军半垂的眼睫却动了动,睁开。

  季元昊和杨延宗吗?

  “慢着,”徐老将军慢慢撑着床支起一点身,他说:“把他们叫进来罢。”

  ……

  当天,杨延宗和季元昊赶在晚膳前探望了徐老将军。

  徐老将军看起来很疲惫,一脸蜡黄病容并明显比前几天要气虚,据说刚见了半个下午的客,两人还以为今天要见不着徐老将军了。

  但很快,杨延宗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徐老将军第一次和他们谈起来有关皇位继承人的问题。

  ——以往,因二人掌权身份敏感,老肃王和徐老将军都刻意从不与他们提及。

  可今日。

  徐老将军主动说起今日的客人,“英王世子和虔王世子,都是圣宗传下的好孩子。”

  “……只可惜,年纪太小了。”

  徐老将军苍老沙哑的声音,悠悠叹息:“大庆朝,再也经不起一个小皇帝了。”

  他眼角现出一点浊泪,但很快隐去,徐老将军虽病痛至此,但眸光依然锐利,他道:“还是年纪大一些的好。”

  “我以为,”他转头看向二人:“只要是太祖子孙即可!”

  徐老将军说到此处,声音隐隐有了一点的变化,意味深长,若有所指。

  杨延宗是何许人,几乎是徐老将军最后一个刚落地,他转动扳指的手陡然一顿。

  杨延宗眼睫慢慢抬起,而眼前徐老将军的视线,无独有偶,就那么恰巧,刚好落在了季元昊的脸上。

第97章

  徐老将军病中,国公府没有留饭,半个时辰后,杨延宗二人便告辞离开。

  大步踏出徐国公府,一翻身上马,和季元昊告别各自回府,一扯马缰调转马头那一刻,杨延宗垂了垂眼睑。

  背后沓沓的马蹄声,余光尚能看见徐国公府的两扇黑漆大门及亲自送他们出来正站在门边的徐文凯,杨延宗微不可察扯了下唇角。

  他神情还是淡淡漠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眼底幽深不见底。

  ——徐老将军言下之意他当然听懂了。

  怎么说,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杨延宗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在皇帝继位人选迟迟定不下来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一种可能会意料之外的预感。

  毕竟他和徐老将军相识多年接触多次,这位可不是什么毫无成算的人物。

  雷厉风行了一辈子,老了病了,但脑子可没糊涂。

  果然啊!

  季元昊,帝位吗?

  杨延宗神色淡淡,丝毫看不出喜怒,一扬鞭,一行快马疾驰而出。

  夜雪纷扬,少倾一丝痕迹都不见。

  徐文凯站了良久,心情也有些复杂,半晌摇了摇头,转身吩咐家人把大门关上。

  “嘭”一声红漆大门闭合上,春雪未停,只是这阳都城的天显然很快又要翻出一个新篇了。

  ……

  然对比起杨延宗的晦暗莫测以及徐文凯心情复杂,作为当事人的季元昊,情绪就要明朗太多了。

  夜雪越下越大,北风呼啸,他快马疾驰在春寒料峭的清冷大街上,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热血沸腾感觉!

  烧得他浑身冒了汗!脸膛胸臆都不禁燥热了起来。

  登基?称帝!

  这个念头如同春雷惊蛰,黑夜中闪电骤一下划过,天地间陡然清晰一片。

  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某些不甘,某些野望,就这么熊熊燃烧了起来,以燎原之势,势不可挡,仿佛下一刻就能烧干他的血液,让他心潮涌荡怦然鼓噪!

  ——是啊,都是太祖的子孙,他又比谁差了?老皇帝能小宗过继大宗,他为何不能!

  快马直奔回府,大踏步直入,府邸缟素尚未除尽,人人脸上仍一脸哀戚,只是季元昊却一扫先前的所有黯伤低落,他的步伐是那么的有力,呼吸竟有些急促,快步直入西侧的祠堂,给簇新的两个牌位上了香,他喃喃道:“你们知道了吗?”

  他终于等到了今日!

  过去种种,童年丧父丧母,身为皇族宗室子弟,过得却不如平民,好不容易遇上个宗叔义父,却是如狼似虎包藏祸心的,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一路上都是挣扎过来的血与泪,今日种种来之不易,让他细细回想,也不禁热泪满襟。

  可今日今日,他终是不负自己,他将登顶辉煌,万万人之上!

  那双素来深不可测的眼眸,在这一刻,根本掩饰不住激昂之色。

  苦尽甘来。

  这二十多年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

  徐国公府。

  徐文凯亲送了两位贵客之后,折返父亲的正院,浓浓的药味充斥室内,徐老将军问:“都走了。”

  “嗯,父亲。”

  徐文凯小心扶老父躺下,给他抚胸顺气,又伺候着用了一回痰盂,却掩不住忧心忡忡:“爹,您这……老肃王能同意吗?这宗室里头能愿意?”

  他并不怎么看好的,毕竟,季元昊这一支血缘关系实在有点太远了,而前头老肃王和宗室可都是一头热想重扶嫡支的。

  “那怎么办?”

  徐老将军反问,但凡嫡支和近宗有个能扶得起来并弹压得住杨延宗季元昊的,他也不用斟酌这么久。

  徐老将军见长子哑口无言,他不禁叹了口气:“其实啊,说服老肃王还不是最难的。”

  最棘手的,还是杨延宗啊!

  这杨延宗可不是省油的灯啊,他和季元昊之间的关系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将来必酿大祸啊。

  “爹,您先歇吧,有什么,明天醒了再说?”

  徐文凯看老父病重仍不得不殚精竭虑,心酸心疼,赶紧劝说他快些休息。

  徐老将军头昏沉沉的,实在有些支应不住了,点了点头,卧下不多时,就沉沉昏睡了过去。

  徐文凯守了半宿,才和兄弟换了班,囫囵和衣睡下。

  徐老将军确实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歇了一宿,次日精神稍好了一点,就立即撑着叫人找来了老肃王。

  这年过半百的表兄弟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但徐老将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最后愣是废了几天的功夫成功说服了老肃王。

  最终,两人联手将宗室激烈的反对声音弹压下去。

  而这个时候,时间已经拖得不能再拖了。

  朝野上下都压不住议论纷纷了,帝位继承人必须马上宣布了。

  然而在往外宣布之前,徐老将军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

  徐老将军再见季元昊,是在三天之后。

  季元昊进房时,徐老将军刚好在徐文凯搀扶下恰在隔间的恭房出来,他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徐老将军另一边胳膊。

  徐老将军看着更虚弱了几分,这几天损耗的心神让他身体已经接近一种强弩之末的状态,触手才发现他手臂在抖索着,骨瘦如柴,让人心弦都为之一紧。

  只即便如此,徐老将军的眸光却依旧极锋锐。

  被扶回床头靠坐下之后,他屏退了徐文凯,并且吩咐一应闲杂人等不许靠近,违者打死不论,徐老将军脸颊已经瘦得凹陷下去了,甚至能看见颅骨的形状,但一双老眼却依旧精光湛然。

  脚步声渐去渐远,他定定注视着季元昊,良久,方道:“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徐老将军用审视的目光端详着眼前的季元昊,他把宗室适龄者都看遍了,没有比眼前青年更好的了。

  季元昊有他的消息来源和猜度,他心里有数,但真听到徐老将军这一句话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心血上涌,季元昊一拂下摆单膝下跪,拱手锵声:“元昊定不负老将军所期!”

  “老将军高义,元昊永生难忘!!”

  徐老将军笑了下,他慢慢靠在身后的引枕上,“我一半血脉出自季氏,幼年承外祖父照拂多欸,这是我能为季氏做的最后一点事。”

  谈不上高义不高义。

  徐老将军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大庆数百载基业延绵至今,如今前有十王之乱,后有坤氏祸乱宫闱朝纲,持续长达十数载,影响甚深。国运不昌,亟待明君。”

  季元昊深呼吸,神色肃然,掷地有声:“元昊今后必定竭尽全力!”

  这点,徐老将军是不怀疑的,毕竟,这天下以后就是他的江山了。

  “我只担心一件事,”徐老将军居高临下,直视季元昊,他什么都不担心,就担心季元昊心太急,如今国朝内忧外患,经不起折腾了!当然,他顾忌着另一个人,没有明说,但想来,季元昊是能听明白的!

  徐老将军盯视季元昊,那双老眼厉光骤锐如鹰隼,他一字一句:“我只问你一件事,倘若杨延宗无不臣之举,今后你能不能做到和他和睦共处?!”

  季元昊毫不犹豫:“能!”

  “我与慎行联手至今,互助互扶多时,今后自当继续如此!”

  徐老将军厉声:“你敢不敢起誓?!”

  季元昊毫不迟疑举起右手,曲指向天:“我季元昊再此立誓,若他日得登大宝,当遵守今日与徐老将军所言,否则!”他顿了顿,“教我父母妻弟在天之灵不得安息!!”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很好。”

  徐老将军点点头,他慢慢靠回引枕之上,“回去罢,我累了。”

  季元昊替徐老将军掖了掖被子,恭敬拱手告退,他离开之后,良久,徐老将军侧头,“你听清楚了?”

  稍间门帘一动,听见轻微的衣料摩挲声,半晌,八扇山水屏风后出来了一个人,赫然是杨延宗!

  杨延宗慢慢抬眼,徐老将军以极严厉的眼神盯视他:“我也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为臣者,断不可有不轨之心!”

  病榻上的这位老将,出身高贵却长驻边陲,与普通兵卒同饮同食,血肉之躯却如同一座堡垒屏障般挡着边关长达数十年之久,庇护身后国境安宁,实话说,对于这么一位人物,杨延宗是一贯都打心里尊崇的。

  此刻在对方逼问之下,杨延宗慢慢转了下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最终道:“他不动我,我不动他。”

  他淡淡道,只是他瞧着,这可能性略小了些。

  徐老将军沉默良久,点点头:“希望你也说到做到。”

  等杨延宗也离去后,徐文凯进来,忧心看着一脸疲惫的老父,“爹?”

  徐老将军往后脱力靠在大引枕上,摇了摇头:“只盼着他可别忘了今日之誓。”

  说的是季元昊。

  徐老将军估算了一下,但他发现,现今连他都测不准杨延宗有多深了。

  只希望那小子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看了对方。

  起码十年,最起码十年内,季元昊都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才是稳妥的。

  否则,难说。

  徐老将军长叹一声,可他已经尽力了!

  现在,他能做的都做了,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好了的。换个人上位,一样逃不脱这个局面,甚至还得多添一个季元昊,这两人联手,才是真的谁也摁不住。

  ……

  正月廿二,季元昊正式登基称帝。

  这一天,大雪初霁,久违的金色阳光普照大地,一连两日都是艳阳天,金瓦红墙在金灿灿的朝阳映照下折射出耀目的光辉!

  吉时至,编磬敲响,中和韶乐悠扬庄重的鸣奏响彻整个皇城,少倾鼓声大作,礼炮齐鸣!

  御辇自宫门出,沿着静街直抵天地社稷坛,拜祭了天地社稷之后,又折返太庙,叩拜了季氏列祖列宗及历代帝后。

  之后,更换的十二层的衮冕帝皇大礼服,十二章各色毓珠,明黄色的滚边龙袍,新帝一步一步登上永乐大殿,登上那九层玉阶,转身,就座于髹金九龙大椅之上。

  礼官归呈玉玺,他伸手,接在掌中。

  少倾,诏书颁布天下,新帝将接受百官叩拜朝贺!

  今日的永乐大殿,从宗室都文武朝臣,人人大礼服肃立与殿内,并一直延伸到大殿外的广场外都站得满满当当的。

  人极多,却鸦雀无声。

  余光瞥见放置诏书的彩亭自玉阶上抬了下来,往殿门外而出,宗室那边和一众保皇党朝臣顿了顿,才撩起衣摆跪将下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汇集成流,如洪钟,如海啸,而这一刻,正午的阳光投在永乐大殿前的汉白玉台基上,正正好一折射,照在九层玉阶之上的髹金九龙大椅前!

  季元昊热血澎湃,他站了起来,手执玉玺,位于天下至尊之位,俯瞰这如画江山!

  ……

  季元昊最终在正月廿二登基称帝,追封发妻任氏为元后,并大封满朝宗室及诸多于诛杀坤氏中有功之臣。

  登基大典当天,大宴群臣。

  这大宴也是惯例了,虽然之前皇宫没了主人,但各处主管还是有的,想也知道帝位不会悬空太久,该准备的也准备了起来。

  加上前头刚备过一次并没太久,这流程大家还是很熟悉的。

  因此,新帝虽是刚进宫,但这大宴却还是没有出纰漏的,礼制一丝不错,菜式中规中矩但很丰盛。

  宫戏舞姬都是现成的,舞姿翩跹,戏子风情万种,惟妙惟肖。

  不过,与御宴上畅快享受的低阶官员不同,坐在前头的宗室保皇党及不少大臣态度就明显沉默得多了,显然这位新帝还挺出乎他们意料的。

  举杯也举杯,敬酒也敬酒,不过三三两两交换眼神,目光微妙,心绪各异。